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世道便是如此,亘古不变。很多时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一旦从一开始表现的太过好欺,后头便有人按捺不住要蹬鼻子上脸的,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铁柱应下,又听展鸰道:“回头人手起来了,我对你们的工作另有安排,二狗子心思灵活,字认了不少,算账也得手,日后便专门记账做个帐房先生。铁柱,你身材高大,如今也学了些拳脚在身上,便专司治安和跑外接待,也给你配几个人。这些个扫地抹桌喂鸡喂鸭的活便交给旁人去办吧。”
就二狗子那精打细算的模样,恨不得一文钱都能记半年,不做账房当真白瞎了这与生俱来的才能。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都是喜上眉梢,立即又要跪下磕头。
谁能想到不久前他们还在外面忍饥挨饿,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月,可转眼功夫,竟也能做什么帐房先生和保安队长了呢?
当晚二狗子兴奋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拉着铁柱颠来倒去的道:“大哥,如今你也做官了!可算光宗耀祖。”
铁柱失笑,“莫要胡说八道,这算哪门子官?当心给人听见,叫差爷打你板子!”
“怎么就不是?”二狗子却一脸认真,“展姑娘说往后你负责这客栈的治安巡逻,还要给咱们做一样的衣裳,叫什么制服的?城里那些衙役士兵们不也是这么着吗?”
铁柱压根没往这上面想过,如今听他这样一讲,果然有几分意思,也觉得有些美滋滋的,不过面上还是强自严肃道:“你越说越离谱了,咱们兄弟私底下说笑也就罢了,可别外头说去,给人家笑话事小,给姑娘招惹麻烦事大。”
“晓得晓得,”二狗子点头如啄米,“姑娘待咱们这样厚道,当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我便是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又哪里会给她惹事呢?”
铁柱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又说些闲话。
末了,铁柱双手枕着胳膊,仰面躺在炕上感慨,“你说,这展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来历?这样年轻,却这样多的主意,当真是咱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跟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这个姑娘神奇。
对方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只要眨一眨眼睛,就会有无数稀奇古怪的法子冒出来……
别是个什么深山老林里得道的精怪吧?
二狗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懒得细想,翻过身去打算睡觉,“管她是个什么来历,我只认她待你我不薄,往后是生是死,都一门心思跟着干也就罢了!”
人家仗义,自己不能不厚道,左右他这辈子是认定了这个大姐!
话糙理不糙,铁柱自认自己不是那等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当下自嘲一笑,也觉得自己想多了,遂将这些念头抛开,一夜无梦。
铁柱的动作很快,次日天不亮就出门,上午刚过就带回了四个人,说是刚看见告示就跟着过来找活的。
展鸰不由得十分惊讶,“竟这样快?”
铁柱一边抹汗,一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会儿正猫冬呢,寻常百姓家便是准备过年也有限,左右没事做,倒不如出来找些活干,还是个进项。”
展鸰这才明白了,不过一看就有些无奈:
一共来了五个人,三个孩子,顶了天也就十一二岁,还满脸稚气呢!
有铁柱的解释在前头,这一次她不用问就能猜到是什么缘故。
留大人在家里头好歹还能照应一下,或是照顾老人,或是照顾小孩,倒是这些不上不下的孩子,在家闲着也不好干什么使,倒不如打发出来,混几个钱也算白捡。
唯独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还像是干活的,身边跟着的那个男人与她举止颇为亲密,想来是夫妻,可也不知为何那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十分警惕,打从刚进门开始就不住地打量,等看到展鸰本人之后才略略放下心来。
铁柱在旁边解释说:“那男的是那女人的相公,本不大愿意叫她出来做活,只是家里老人病了,有些揭不开锅,纵使不愿也不成。到底有些不放心,就跟着来看看。”
这一番话下来,展鸰对他的印象倒好了不少,只是又多问了句:“那他自己呢?他自己怎么不出来干活?”
这年头还以体力活居多,再怎么看都是女人留家、男人外出务工更实际一点吧?
铁柱就说:“他家里老人瘫了一个病了一个,女人力气有限,哪里照看的过来?没奈何,这男人就留在家里照看……还有两个孩子呢。他家里还有几亩地,这个男人也十分能干,每天起早贪黑忙了家里忙外头,又见缝插针忙活农活……”
展鸰点了点头,直接叫铁柱先把那三个孩子送回去。
这不搞笑呢吗?她是想请人来卖力气干活的,弄几个豆芽菜的孩子来做什么?又不好使唤,难不成还供起来养孩子吗?光这雇佣童工的负罪感就要将她压垮了。
展鸰又问那女人会干些什么,那女人大约平时也不大出门,有些怯怯的,先扭头看了自家丈夫一眼,然后才深吸一口气,擦了擦掌心渗出来的汗水后往前一步,有些笨拙的行了个礼,这才结结巴巴的道:“掌柜的好,俺是后头小李村的李氏,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什么都做的,求您收下俺吧,管口饭吃就成!”
来之前她和男人都想好了,哪怕人家不给工钱呢,只要能管吃管住就成,好歹家里少了一张嘴,负担还能轻些。
展鸰嗯了声,也不说话,只是单手托着下巴想着些什么。
见她久久没有回应,李氏和她男人对视一眼,都显而易见的焦躁起来。
见自家婆娘满脸无措,她男人咬了咬牙,也上前一步,有些笨拙的道:“掌柜的,我家婆娘确实能干得很,力气也大,又能吃苦耐劳,厨艺也能过得去,但凡村中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也都爱叫了她去灶间帮忙。求您叫她留在这里做活吧!”
展鸰这才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的问:“冬天出来干活,到底不是什么易事,如何不在家里做些针线?听说也能卖些钱吧?”
之前她也曾看过好些穿越小说,里头的女人们不管大小,基本上都会做点针线活计赚钱的,除非真走投无路,否则轻易不会叫女眷,尤其是成了家的女眷出门劳作。
李氏苦笑一声,“俺们倒也想,可掌柜的,如今那针线活也不好做了,又要花样翻新又要绣工出色,像俺这样普普通通的,料子、花色、针法没一点儿出挑的,忙活一个月也挣不了几十文……”
但凡是个女子,基本上都会做点针线缝补,普通人家差不多都自己做了,富贵人家自然瞧不上他们这样针脚粗糙的,故而难免有些不上不下,十分不好卖。又因没有门槛,谁都能做,城里店铺收购的时候价钱一压再压,很多时候忙活大半个月得的利润甚至买不起一斤盐,哪里比得上在外头做活挣得多?


第21章
展鸰这才明白了,想了一下说:“这么着,你先学着做饭,试用期一个月,管吃住,管两套制服,不过这个制服不能穿出去,回家的时候就得放在店里。若是你这个月做的好了,就成正式员工,每月月钱五百文如何?”
说起管理制度化规范化,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定做制服。试想客人们进门之后先就看到一水儿的干干净净的衣裳,那感觉多美!
而且保准印象也深刻,日后哪怕记不住客栈的名字,但想来也能张口说一句“就是那家上下统一着装的!”
说不定以后还能开个连锁客栈呢!
李氏夫妻听后登时喜极而泣,双双跪下磕头。
本来瞧着这客栈另外这样干净整洁,他们就有些怯怯的,怕人家不要。谁知这条件这样好,有的吃,有的住,竟然还给好衣裳,这样就算了,如今竟还有钱可拿!
若非家中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顾,那男人自己都想留下来一块干了。
李氏千恩万谢,展鸰就叫他先跟男人回去收拾一下简单的行李,明儿一早再来报道,夫妻两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抹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客栈又陆续来了一些找活的人,展鸰自己细细挑选了几回,最终留下了几个应急,其余的缺口尚可慢慢寻摸。
李氏负责厨房里的事儿,展鸰准备抓紧时间调理一下,以后但凡简单点儿的活儿就交给她做,唯独那些难度高的菜还是自己亲自经手。
另一个女人刘氏生的粗壮,力气大,便洗衣裳加打扫客房。
一个叫小五的才二十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大的才两岁,小的还在吃奶,为人倒是机灵,便是跑堂。
另有两个青壮男人,一个叫大宝,一个叫大树,便轮流跟着铁柱巡查,顺便做些搬柴挑水翻地等粗重活计。
原先展鸰还挺嫌弃铁柱和二狗子的名字,谁知这会儿听了才知道,感情不是人家不争气,合着整体社会就这样!
听听,大宝,大树,小五!如今倒觉得铁柱和二狗子还算顺耳了……
订做的制服已经来了,一色的青色棉袄棉裤,另有一套灰的替换,只许上工的时候穿,平日还是穿自己的衣裳。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偷拿回家,然后回来说丢了什么的。
这些人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惯了的,如今骤然得了白给的新衣裳,都欢喜的什么似的,左瞧右看摸了又摸,生怕弄坏了一点,路都不会走了。若非展鸰的规矩放在前头,他们还真想拿回家给老人孩子穿呢!
展鸰叫他们站成一排,仔细说了规矩,又对铁柱道:“如今你手下有了两个人,且好生教导着,不光要把体格和警觉性练上来,见了客人该如何打招呼、如何接待也一样不能漏了。”
前些日子她已经教过铁柱和二狗子这两位元老了,如今也懒得再多说,只叫他们去做。
才刚升了官的铁柱满心热血,只巴望着做点什么叫自家姑娘夸赞,听了这话当即大力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只管放心。”
展鹤看着有趣,也站在旁边学他一样拍胸脯,结果用力过猛,险些又把自己拍倒了,众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他原地摇晃两下,也有些晕晕乎乎的,不过到底跟着姐姐学的胆子大了些,也没像原先那样躲着藏着,小脸儿微红,也傻乎乎笑起来。
展鸰看后也觉得欣慰,又抱着他好一阵揉搓,满足的不得了,随后才叫李氏进厨房考核。
其余的人都跟着铁柱去参加“培训”,不用培训的二狗子却无事可做,见展鹤想跟上去看热闹,问过展鸰之后也就带他一起进来。
李氏刚一进厨房就被唬了一跳,只觉眼前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活像赶大集,一双眼睛都觉得不够使的。
在家的时候她虽然也是操办一日两餐,可那厨房十分昏暗狭小,各色菜蔬调味料都是能省则省,何曾见过这样多的瓶瓶罐罐?光是大小锅灶竟然就有四个之多!这还不算那几个摆在角落的炉子呢。
展鸰冲灶台那边一努嘴,“捡几个你拿手的菜做来瞧瞧。”
眼下会做什么菜倒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基本功过硬,完全可以后期慢慢学。
李氏连忙回神,先用大手巾将头发好生包起来,又去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手,然后才去架子旁边仔细筛选。
见她这套动作,展鸰便暗自点头。作为后厨的人,头一个便是要干净,不然莫说卖给客人,自家人都难以下咽!
客栈的厨房一应储备都是齐全的,萝卜白菜这些常见的自然不必说,便是各色干菜条儿也是有的,更别提窗边梁上挂着的鸡鸭鱼肉……
李氏心脏狂跳,不由自主的幻想了下这些东西做好之后会是何等美味,很不争气的吞了吞口水。
她面上微微涨红,有些慌张的道:“姑娘,俺原先在家里也只是料理些家常小菜,这等鸡鸭鱼肉的只怕是没怎么碰过。”
寻常百姓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见到几回荤腥,一小壶油吃个一年都不见少,她今儿骤然见了这样多的肉,便如同乞丐掉到了金窟窿里,简直欢喜的要发疯,可随即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惶恐。
乡间难得有肉,但凡有了,要么刨成肉末煮一大锅,大家尝个味儿。要么……干脆胡乱大块炖了,吃个口滑,哪里会再浪费佐料?着实粗糙的很,想来人家也看不上。
“这不要紧,你只挑几个拿手的做了就是,我不过瞧瞧你的基本功。”早在展鸰看见她的穿着打扮就明白了,自然不指望能做出一桌满汉全席来,今天的考核也只是看看她的水平,然后对症下药。
李氏这才稍稍放了心,去拿了一颗白菜,两条萝卜,洗干净刷刷切成大块。
她刚想象在家里那样清水下锅煮,可又转念一想,这是自己施展本事的时候,一咬牙,伸手去拿了油壶,然后滴了大约指甲盖那么多在锅里。
她刚要把油壶放回去,却又迟疑了片刻,一狠心,又倒了一指甲盖,打定主意要拿出真本事来。
展鸰:“……”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指望什么。
然而李氏却俨然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一张满是岁月沧桑的脸上难以抑制的浮现出一点激动和莫名的骄傲。
老天爷,她刚才竟然用了两回油,足足两回!
这两大滴油下去,一锅白菜萝卜得香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李氏就麻利的将切好的萝卜先下去爆了个锅。
热油和满是水分的萝卜乍一接触便滋啦作响,锅子上空迅速弥漫开一股伴着油香的水汽,氤氲了视线。
李氏本能的吞了吞口水。
倒油多了果然不一样,她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浓郁的香气!
就着这些萝卜,她能把自己撑死!
等大块的萝卜炒到约么三成熟,李氏又将满满一案板的白菜块丢了下去,飞快的翻炒几下之后咣咣咣倒了半锅水,这才心满意足的盖上盖子,然后非常恭敬的转过身说:“姑娘,等熬熟了就好了。”
展鹤和二狗子齐刷刷抬头去看展鸰,表情就有些震惊,嘴巴都微微张大了。
这俩人都被展鸰养叼了,着实有日子没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烹饪方式……
胆子日益大起来的小朋友更是撅起嘴巴,委屈巴巴的瞅着展鸰,大有要是你让我吃这个,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展鸰摸了摸他的脑袋做安慰,用力捏了捏眉心,有些绝望的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李氏心里一咯噔,紧张的搓了搓衣角,手足无措的抖了会儿,结结巴巴的道:“姑娘,是不是我放油太多了?”
唉,都怪她,早知道就不该放第二回 !
展鸰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怪你。”
对李氏而言,这一天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她的老板展姑娘教她制作了两道菜:
醋溜白菜,萝卜炖鸡,颠覆认知的同时简直打开新天地。
“白菜本身所含的水分就很多,所以千万不能再加水,不能再加水,不能再加,”展鸰一边麻利的颠勺,一边重点强调了这个问题,“火要旺,动作要快,不用想着替我省油,记住了吗?”
白菜这种东西其实挺好料理,但关键有一点:水煮的不好吃啊!
“鸡肉剁成小块,记住下锅之前先把细小的骨头茬子清理干净,焯过水之后先干烧一下,煸出油来,然后再炖就格外的香。先大火烧开,然后小火慢炖,这样才好入味,鸡肉又软烂又细滑。淋巴一定要摘干净,淋巴就是……算了,反正你认明白这些黄不拉几软乎乎的东西坚决不能下锅就是了。”
李氏虽然因为时代和大背景的局限导致烹饪方法极度拘束且落后,但她真的是做惯了的,洗刷和切菜的动作干脆又麻利,圆滚滚的萝卜每一片都是差不多厚薄。
这并非刻意练出来的,而是长年累月辗转于锅灶之间磨出的本能。
李氏竖起耳朵拼命听拼命看拼命记,一边为展鸰豪放用油的行为心疼不已,一边又发疯似的觉得人家做的菜果然特别香!
哪怕吃不到,闻着也解馋呐,真想叫孩子们也来闻几口!
鸡肉炖的差不多了,再加入切成厚片的萝卜,展鸰指导她调火候,没一点不耐烦,“你很聪明,这些并不难做,多练几次就好了。”
李氏受宠若惊的笑了下,有些局促的说:“姑娘拿俺说笑呢,俺,俺笨得很。”
她连笑容都带着这个时代的女子们特有的小心翼翼。
看着她,展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日在黄泉州看到的那名歌妓赔笑的情景,心尖儿就一阵阵紧的发疼。
“你不笨,”展鸰认真的看着李氏,又重复了一遍,“只是你从来没有得到过机会。”
是天下女子皆笨拙吗?不,是她们何曾得到过公平竞争的机会?!
李氏怔了下,虽然有些不明白,可依然觉得心底涌出来某种奇异的感动。
她用力点了点头,“俺一定好好学!”
作者有话要说:
李氏(骄傲脸):俺足足用了两大滴油,足足两滴!
展鸰:“……”
李氏(紧张脸):“掌柜的,俺下回一定不敢放这么些油了!”
展鸰:“……”
话说早年,不用说古代条件不好的时候,就是七八十年代,也多是的乡间百姓一小壶油吃一整年的……都是水煮,基本上不舍的炒菜,怕费火费油


第22章
本以为那一大锅萝卜白菜就要喂猪了, 可没想到, 刚一上桌就被新来的小五等人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小五还舔嘴抹舌的唏嘘, 带着明晃晃的诚惶诚恐,“叫掌柜的破费了,做这样的好菜, 俺们一定都好好干!”
若是他家的两个娃娃和婆娘也能吃上这样的好饭就好了!
大宝等人也用力点头, “真香, 竟放了这许多油!”
“掌柜的,恁真大方!”
至于香破天际的萝卜炖鸡, 厚厚一层油脂,据说萝卜吃起来都跟肉没两样。可他们压根儿都不敢碰,也是打从心眼儿里觉得那菜不是给他们吃的。
皇天在上, 掌柜的管饭已经够厚道了, 要命的是菜里竟然还舍得放油!当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厚道人!
一群人死活不敢碰,没奈何, 那一小盆萝卜炖鸡就叫展鸰带着铁柱他们四个人分着吃了。
鸡肉的荤腥气被萝卜大量吸收,而原本辛辣的萝卜也被油脂浸染,柔美滑嫩之余依旧带着几分原有的蔬菜清香, 当真是荤素搭配,嗯……肥而不腻!
吃过午饭没多久, 潘家酒楼来人了。
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 灰色棉袄棉裤扎着靛蓝腰带, 带着同色棉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展姑娘, ”他笑着说明来意,“我们掌柜的说,上回姑娘送去的泡菜和蛋都十分可口,偏您最近又没进城,掌柜的便打发小的来,看能不能多少买些回去。”
展鸰等的就是这个,“自然是能的,不过我可有个条件,咱们得先把话说开了。”
那伙计点头,“您请讲。”
“我可以将泡菜和蛋定期卖与你们,泡菜算四十文,蛋算两文一个,可卖的时候,必须得算泡菜五十文一罐,蛋三文一个,不可随意涨跌,你们轻松倒手赚个差价,我也赚个薄利,如何?”
她并不打算搞什么独家代理,只愿意弄“一家客栈”这唯一的招牌,所以就必须得保证全国统一价,不然到时候你涨我跌的,势必会造成恶性竞争。
那伙计点头,“自然是可以。”
答应的未免也太爽快了吧?展鸰就笑,“这话你不必请示你们掌柜的么?”
“来之前掌柜的吩咐了,”那伙计口齿十分伶俐,模样讨喜,说出的话也动听,“别看展姑娘是个年轻姑娘家,可说话做事无一处不好,竟比积年的买卖人还利落呢!办事又爽辣,想来不会胡乱开口,故而嘱咐说,只要姑娘说的不离谱,便叫小的只管应下来。”
这潘掌柜,当真老奸巨猾,三言两语就把皮球踢到自己这边了。
想必那潘掌柜早在展鸰上回去送泡菜和腌蛋的时候,就想到了她后面想做的事,故而有此一招。
呵呵,老狐狸,当真是个老狐狸。
“承蒙你们掌柜的抬举,我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展鸰笑了一回,“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你且先去大堂坐坐,我去写一份契约,你带回去给你们掌柜的,签好了下回捎过来也就是了。”
口说无凭,到底得要个白纸黑字的文书才安心。
那伙计笑眯眯的去吃茶,不多时,展鸰果然拿着一式两份的契约回来,“我都已经签好了,也按了指印,你交给你们掌柜的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只管说,凡事好商议。”
“展姑娘客气,”伙计麻利的收起来,小心揣入怀中,又不着痕迹的奉承道,“掌柜的都说您爽利又不失谨慎,必然是好的。”
真是什么人带什么伙计,这人年纪不大,可说话做事也是圆滑的很,竟十分滴水不漏。
前阵子展鸰又叫铁柱进城买了好些生蛋的鸡鸭,每日总能有十几枚,这会儿倒还支应的起来。
鸡蛋鸭蛋各捡了一百个,都放在小竹筐里码好,泡菜也装了八十罐子。
伙计麻溜儿算钱,却见那位漂亮的展姑娘又笑眯眯的递过来一个布兜,不由得疑惑道:“这是何物?”
“松花蛋,”展鸰打开给他瞧,就见里头一颗颗淡青色的鸭蛋乖巧的凑在一处,玲珑可爱,“特殊法子做的,这是今儿早上弄出来头一批,吃法我都写好了,你拿回去叫你家掌柜的瞧瞧,若是好了,下回再来!”
松花蛋?便是那伙计再如何玲珑剔透,也猜不出这玩意儿有何名堂。难不成,是松树上结的?
只听说松树上结松果,可没听说哪儿的松树会下蛋的……
一个时辰之后,潘掌柜看着桌上一字排开的五枚鸭蛋,十分费解。
圆滚滚青莹莹,倒是一水儿的标致,可任凭他再如何翻来覆去的看,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鸭蛋嘛!
长的再好看,也不过是鸭蛋!
“展姑娘特意叫你拿回来的?”潘掌柜捋着胡须转了半天,一双老眼都有些泛花了,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
伙计点头,“正是,说叫什么松花蛋的。可小的想破了头,也不觉得同松树有什么关联。”
对了,松树开花吗?
黄泉州一带松树不多见,这个他还真是不知道。
潘掌柜唔了声,这才展开袋里的纸条,眯着眼睛迎着光看了会儿,“罢了,去厨房拿些新鲜的姜末,再要点香醋、酱油。对了,香醋要西边晋中府的!”
伙计闻声去了,潘掌柜自己洗干净了手,开始剥鸭蛋,结果刚磕开一个小口子就被熏的哎呦一声,险些将鸭蛋丢出去。
这,这怎么黑乎乎臭烘烘的?!别是坏了吧?
他忙不迭的丢开鸭蛋,重新捡起展鸰写的纸条看起来,继而失笑,“哈哈哈,这位展姑娘。”
甚么“质青色浓,香气奇特醇厚”,感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不多会儿,伙计端着个托盘去而复返,一推门就哇了一声,“哎呀,掌柜的,这什么味儿?什么坏了?!”
就见他们掌柜的笑呵呵托着一枚淡青色的玩意儿,迎光竟是透明的!再凑近了细细看,上面竟带着花样!
“这,这是何物?”伙计诧异道。
“呵呵,老夫也是头一回见,”潘掌柜感慨万千的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伙计也是个难得伶俐人,看看桌上的蛋壳,再看看那蛋,恍然大悟,“哦,这边是展姑娘口中的松花了吧?妙,实在是妙!”
这花,可不正如冬日结的霜花?纤巧而美丽。
潘掌柜笑呵呵的照着“说明书”,将松花蛋用干净的棉线勒成几等分,兴致勃勃的将调匀的姜末、香醋和酱油浇在上面,然后取了一块放入口中。
果然香味奇特!
蛋清格外有弹性,好似冬日吃的那猪肉冻,蛋黄却已然化了,又滑又腻,好似上等膏脂。
这蛋也不知怎么弄出来的,自带一股冲人气味,方才他剥蛋的时候不知道,险些被呛出眼泪。可如今被姜醋一调和,竟然奇异的融合成为另一种全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