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杨文,都是他的错!”杨武扭曲了一张脸嘶吼道,“都是他蛊惑我!他打小就嫉妒我受尽宠爱,偏又要做出一副长兄如父的假象啦……就是他同我们说,说人是万物之灵,既然动物的血效力不够,何不,何不”
他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我是后来才知道那日我喝的是人血……我吐了好几天,可身子竟真的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真是老天作弄,为何要叫他得了这怪病?
陈淼皱眉,“既然好了,为何还要继续杀人?”
“若真好了,也就罢了,”杨武颓然倒地,苦笑道,“短短半年之后,我再次病发,且此次来势越加汹汹……”
“有一回实在是太紧急了,父亲当着我的面杀了人,他以为我昏迷瞧不见,谁知……我虽不能动,却能看能听能闻……眼睁睁看着那人疯狂挣扎,血一点点流干,我,我竟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痛快!”
说到最后,他突然咯咯的笑起来,笑的青筋暴起,满面紫涨……
被捉来的时候,杨武还是个温润的翩翩佳公子,然而此刻却蓬头垢面,形象同他的内心一并崩塌了。
听他交代了前因后果之后,众人久久不能回神,觉得他真是可悲可怜又可恨。
可悲的是哥哥本该是骨肉至亲,可竟打小就想着算计他,亲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怜的是他天资出众,本该有大好的前程,竟得了这怪病;
可恨的是,他分明还有的选,譬如说养几十几百头动物,每日轮番放一点血,动物们无大碍,他也得以继续存活……可却偏要去杀人!
事情走到这一步,怪谁?怪天,怪地,怪他自己太过自私怯懦。
——
虽然得了好结果,可陈淼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菜窖竟会有这般神效?
展鸰就道:“其实也不必非得是菜窖,随便弄个空荡荡的黑屋子,不要有动静,换了谁都够呛。”
案子打开一个大缺口,陈淼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都轻了一半,一时好奇心发作,竟亲自下了菜窖实验去了。
里头漆黑一片不见五指,安静的好像坟墓,没有一点动静。这里面的一切好像都死了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他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感觉不到。
只剩自己的心跳。
渐渐地,陈淼开始不安,开始焦躁,开始心跳加速。
他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叫人开了门爬上来,可一问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竟才过了区区两刻钟?!
虽然依旧不大明白原理,可陈淼还是怀着十足敬畏的心给展鸰和席桐做了个揖,只觉日后又多了一招不动声色整治犯人的本事。
三人正闲话家常,又猜测杨老汉什么时候来,却听外头有了动静。
稍后,展鸰和席桐回避,陈淼派人将杨老汉叫了进来,一见之下就吃了一惊:这还是前几日那个倔老头儿么?
此刻他的眼中全然失了光彩,好似头发也白了许多,面皮也都干瘦了。
杨老汉本想将儿子的罪过也都揽到自己身上,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杨武竟提前崩溃,自己秃噜了,如今饶是他巧舌如簧也无法更改,端的是满腔算计都付之东流。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狡辩的,杨老汉盼的只是黄泉路上给儿子做个伴罢了。
他干脆利落的交代了一切该交代的,中间数次刻意将自己的作用无限放大,恨不得能再将杨武摘出去。
眼见无望,杨老汉以头抢地,哽咽道:“大人,大人,小老儿死不足惜,我儿……能否给他留个全尸?”
生怕陈淼不答应,他又干脆利落的破釜沉舟道:“小老儿愿将全部家产尽数捐给国库!”
陈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来此地上任虽然只有短短几年,可对杨家产业之丰厚再熟悉不过,若他果然肯做到这一步,便是哭诉到御前,只怕圣人也会给他这个体面。
“你可想好了?”陈淼忍不住开口道,“你也知道,此番大案影响大,牵涉广,被害人家属积攒十数年的怨愤不是轻易能够平息的,总要给他们点发泄的途径。若我果然判了杨武斩立决,你就是铁板钉钉的千刀万剐了。”
剐刑差不多可以算是千百年来最折磨人的刑罚之一,要当众剥光衣裳,然后叫刽子手将犯人身上的肉一片片生割下来。传说技术好的刽子手能割到两三百刀,整个过程中犯人还是活的,直到最后一刀才会叫他咽气。
跟这个比起来,砍头真可以算是仁慈体面了。
杨老汉又狠狠叩头,脑门上登时迸出血来。
陈淼点头,“好,本官答应你。”
杨老汉顿时老泪纵横,又砰砰砰磕了几个头,老老实实将怀中的一大摞房契、地契和银票以及提前按了手印的捐献家产的字据递了上去。
这几日他虽然被放回家,可根本睡不着。昨儿夜里他照例绞尽脑汁的想法子,看到炕头自己跟席桐学画的用具后,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出来一个人。
那一家客栈的郭先生不也是有个不孝子么?他没打没骂,直接釜底抽薪,想好退路之后一口气将家产全捐了国库。
如今自己自然是没退路的了,可其他情况倒是颇有相近之处。既然如此……
自己将家产捐了,说不得能将圣人的火气降一点下来,杨家的列祖列宗也不至于被骂的太厉害。
骂吧,恨吧,只对他一人来就好,是他没生对儿子,是他没教好儿子!
——
展鸰和席桐也对杨老汉的活学活用十分佩服,觉得这实在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真要说起来,杨文之可恨更胜于杨武和杨老汉父子,这爷俩如今走到这一步,杨文的蛊惑居功至伟。
可若真论起律法,杨文又确实是无罪的。
因为自始至终,他从未直接正面的蛊惑过任何一个人行凶!
即便真要罚,陈淼也不过能从人情方面出发,讲讲孝道,讲讲兄友弟恭,斥责他不够有孝心、不够关心兄弟,可这也不算犯罪吧?只好勉强羁押他几日或几十日,再打几板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杨老汉和杨武一死,那偌大的家业都成了杨文的,出来之后,他照样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想必要不了多久,世人就会忘记,甚至转而同情起这个被父亲和弟弟“带坏了名声”的大善人来。
而杨老汉显然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展鸰和席桐真是服了,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当杨文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家父亲究竟在背地里做了什么之后,会是何等暴怒。
罢了罢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爷仨显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大家也算是开眼界了。
这案子一了解,夫妻两个就迫不及待的跟陈淼辞行,逃也似的出了福园州。
他们都觉得这福园州简直有毒,前后来了几回,好事儿没碰上,反而净是糟心事儿和变态!
这名字真是要命,人家从头丧到尾的黄泉州虽然听着有些吓人,可实际上活泼又安宁,哪儿跟这个福园州似的,白瞎了好名字。
刺客和冰淇淋两匹骏马跑的跟疯了一样,瞬间就将福园州三个大字甩的远远的,一直到扭头也看不见了,展鸰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前后来了几回,住了这么些天,我都觉得自己快变态了!”展鸰心有余悸的说。
、
多吓人呐,长兄嫉妒起头的爷俩双重组合连环杀人案!
席桐跟着笑了一回,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虽然杨家的事出人意料,难免可惜,但多年来的积年案件终于水落石出,还是更加值得庆幸。
两人归心似箭,完全顾不上欣赏数日大雨浇灌出来的路边野花,只是埋头赶路。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一家客栈便映入眼帘。
展鸰忍不住笑出声,“回家啦!”
两人只是欢喜,却不知此时还有另一个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夫妻二人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才到了客栈外头的空地上,就隐约发现过来迎接的大宝等人面色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后下马后问道:“怎么了?”
大宝飞快的往里瞧了眼,张了张嘴,憋得脸通红,还是摇头,“俺不知道!”
展鸰&席桐:“……”这谎能撒的再假一点儿吗?
见大宝打定了主意做锯嘴儿葫芦,两人也是无可奈何。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自己不爱开口,难不成你还能硬掰着他的舌头发声吗?
两人只好满头雾水的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观察,就发现好像今儿工作时间脱岗的人格外多:一个两个的都挤在这儿做什么?又觉但凡遇到的人都很奇怪,要么满脸怜悯,要么憋笑,要么同情,要么就是像铁柱和二狗子这几个元老一样比较有良心,显而易见的是着急。
展鸰只是打手势、做口型,“怎么了?”
二狗子死命噘嘴瞪眼,杀鸡抹脖,一个劲儿的往后院指画,恨不得跪下求她别轻举妄动。
展鸰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越发云缭雾绕的。
不过等他们两个绕过后头院子里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的葡萄架,看见石榴树下的躺椅上躺着的那个小小身影后,什么疑问就都烟消云散了。
“鹤儿?!”
半梦半醒间的展鹤浑身一抖,迷迷糊糊还没睁开眼睛呢,身子已经本能的动起来,下意识的喊道:“姐姐?”
足足一个月不见,姐弟俩都想念的紧,不多时便各自飞奔抱在一处,一张脸几乎都要笑烂了。
展鸰抱着他连亲好几口,又想笑又想哭,不住的问他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的,吃没吃饭,饿不饿。
“挺好的,回来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了,吃了卤煮!姐姐,我这些日子可馋死了!”展鹤认认真真的回答,说到最后又有点委屈,撅着小嘴儿喊道,“想吃烤鸭、凉皮、烤鱼、果冻、肉火烧……”
他张嘴就叭叭儿的说了一大串,听的人头晕目眩的,展鸰满口应下,笑着说给他挨着做。
真好,真好,鹤儿还是回来了!
郭先生和纪大夫都在旁边看的感慨,此刻又忍不住出声笑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自己有主意的很,偏你整日瞎操心,东想西想的。”
人都回来了,展鸰整个人都舒展了,别说给人打趣,就是给人打几拳也无所谓,当下就跟着笑。
谁知郭先生的话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刚还笑嘻嘻的展鹤瞬间抹了脸,将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儿死死板起来。
他胡乱推开展鸰的胳膊,用力撇着腿退出去好几步,想了想,又狠心退了两步,这才仰着脸,插着腰,大声道:“姐姐和哥哥都是大骗子!”
笑容还挂在脸上的展鸰&席桐:“……啥玩意儿?”
见他们不承认,展鹤越发委屈了,当即又努力抬高了声音控诉,“纪爷爷说了,你们要去海边玩,还吃了许多好吃的东西!你们撇下鹤儿了,你们不要鹤儿了!”
小东西声嘶力竭的喊着,最后一句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一张脸都涨红了。
太可恶,亏他这样想念哥哥姐姐,可他们竟然背着自己吃好吃的!
哦,还想去海边去吃好吃的!
说好的等着鹤儿呢?真的是太过分啦!
鹤儿生气啦!
展鸰和席桐呆滞半晌,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于是……齐刷刷将饱含杀气的目光射向纪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大夫:“嘿嘿,小鹤儿,你哥哥姐姐做了好些好吃的呐,他们还要带着我们去海边吃大螃蟹蛤蜊和虾爬子!”
展鹤:“那,那鹤儿呐?”
纪大夫:“展丫头说啦,你回不回来都去!”
展鹤:“=口=!!”
第132章
托纪大夫嘴快的福, 展鸰和席桐向小孩儿许下无数承诺, 签了无数割地赔款的协约, 并保证专门为他做点儿别人都没吃过的新鲜小灶,这才行了。
展鹤勉为其难的点了头,还非常认真的跟他们勾了手指头, “说好了的, 不许反悔!不然变成小狗!”
夫妻两个都点了头, 小孩儿这才罢了,又兴致勃勃的问他们去办什么大事, 好不好玩。
好玩?确实是不好玩的,可以说是他们见过的最阴暗的事情之一,只是这事儿却不好跟现在的小朋友说了。
见话题转到这边, 正心虚的纪大夫忙赔笑上前, 没事儿人似的道:“两位辛苦了,来来来, 喝碗凉茶!”
快多喝几碗降降火气……
展鸰斜眼瞅他,老头儿刷的别开脸,看天看地就是不敢跟她对视。
“我隐约记得前几日您老一上茅房就小半个时辰来着?”
前阵子纪大夫有点苦夏, 没什么食欲,可巧展鸰做的麻辣小龙虾什么的极其开胃, 老头儿连着几天吃的特别狠, 又不活动, 结果就便秘了。
纪大夫没想到她这个当儿提这一出,心头咯噔一下, 觉得不妙,当即大声喊道:“没有,没有的事儿!谁冤枉我!”
郭先生在旁边替自己的学生出气,当即举起手来,“我,我作证,那老不休整日占着茅房,着实可恶!”
大热天的,茅房里头风景好啊还是气味宜人?但凡有的选,谁愿意占着!恼羞成怒的纪大夫才要说话,就听展鸰凉凉道:“大宝,交代给厨房里,说这几日纪大夫身子不适,饮食一概要清淡的,什么白菜豆腐就不错。对了,粥也不许放肉,多多的来些蔬菜便好。”
纪大夫一听,整个人都要凉了!
这不能吃肉的日子还能算人过的吗?
可眼见着展丫头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纪大夫就怂了,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统统打了个转儿咽下去。
天大地大,厨子最大,惹不起惹不起。
罢了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忍忍就好了!忍过这几日,他不照样还是生龙活虎的好汉么?话说最近他在饮食上也确实该收敛一些。
好在虽然不能吃肉,可没说不能吃点心呐……
纪大夫正暗自侥幸,却听席桐又非常善解人意的提醒自家媳妇,“天气湿热,身体负担本来就大,那些个糖果糕饼的重油重糖重奶,多吃了怕也不好。”
展鸰十分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可真狠啊!那老头儿爱点心尤甚,远超肉食!我不过杀鸡儆猴,你这一招可就直接是釜底抽薪啊!
席桐很是谦虚的笑了下,温温润润的,瞧着特别人畜无害。
“咳,二掌柜此言甚是有理!”展鸰笑眯眯的放着狠话,“也扣你三日点心,对了,前儿许诺的三盒枣泥蛋黄酥皮饼还剩两盒,也不许在这三日里提。”
纪大夫倒抽一口凉气,恨不得立时就厥过去,然后三天后再醒来。
肉没有了也就罢了,可,可如今连点心都不能吃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不活了,活不成了啊!
这种想法在展鸰端出来一盘黄澄澄香喷喷,叫什么蜜桃派的新式点心来时,瞬间达到巅峰!
那什么蜜桃派的,有点像她之前做的蛮夷那边的匹萨,都是馅儿堆在上头。不过这个蜜桃派边挺高,很有点像大盘子,然后里头转着圈儿的码着好些晶莹的桃肉,瞧不见还有旁的没有。
展鸰有点唏嘘,“没有正经烤盘,边缘到底是略焦了点。”
说着,她便将那已经烤成黄棕色的边缘切下丢到一旁,准备稍后泡了跟猪饲料混在一起。
没了边缘包裹之后,里头美丽的派皮和果肉便直拉拉的露出来,行走间一阵更加浓郁的酸甜味道袭来,纪大夫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娘咧,边儿你不要了可以给我啊!
席桐瞧了瞧,点头称赞,“如今那烤炉你用的越发如鱼得水了。”
当初头一回用这个烤炉做点心的时候,前两批可很有点儿惨不忍睹。
“面包就算了,这类并不需要附加工具的西式甜点总要简单些的,”展鸰笑道,又取了刀子来切,“基本上都有固定的比例,只要按着那个来,摸准了烤炉的脾性之后,成功率很高的。”
倒是中式点心更复杂些,没什么现成的经验可循,很大程度上都要靠个人手感和悟性,等失败无数次后,将那些个“稍稍”“少许”“适量”摸索出门道,这才好歹能成了。
因黄泉州的桃子并不很甜,煮桃子“罐头”的时候展鸰又略加了一点蜂蜜调味,因此桃肉越加晶莹,颜色也更好看,汤汁也更为粘稠,特别适合做派。
展鸰切完了,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的展鹤就高高举起手,用力垫着脚尖申请,“我我我,姐姐,我来分!”
展鸰失笑,“好,你分。”
说完,真就去旁边坐下了。
展鹤美滋滋的拿起家中专门用来切点心的钝铁片,先小心的铲起一块放到展鸰面前,“姐姐吃。”
天地君亲师,姐姐待他如亲人,更有救命之恩,合该如此。
帮大家分完了之后,展鹤才要坐下吃,眼角的余光却又瞥见尤其可怜的纪大夫,不由得心软,小声问:“姐姐?”
展鸰也顺着往那边瞅,就见纪大夫刷的别开头,只是耳根子还有点红。
不吃不吃,老夫就是饿死,死在这儿,也绝不会吃的!
“圣人也说过,赏罚分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席桐正色道,“且纪大夫这几日在饮食上着实放浪了,你且瞧瞧他这些日子胖了多少?再这么下去可还了得?你现在给他吃可不是为他好,而是害他呢。”
纪大夫愤怒的扭过脸来,心道我怎么了?怎么就不得了了!
小孩儿一听,果然认真打量起来,半晌惊讶道:“是哦,胖了好多!”
说着又张开两条胳膊比划起来,“之前鹤儿走的时候,纪大夫的腰这么粗,现在,这么~这么粗了!”
纪大夫:“……”
郭先生闻言,就动作幅度特外大的抖了抖自己身上十年如一日松垮的袍子,又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抱怨道:“唉,我倒是羡慕他,哪里像我,吃什么都不长肉,白吃了!”
真是太忧伤了。
纪大夫特别想喂他一口巴豆。
几日闹了半晌,纪大夫到底也没捞着吃,只是自己叫了一碗绿豆汤,一边幽怨的看着众人手中黄灿灿的蜜桃派,一边喝着寡淡无味的绿豆汤。
他娘的,这绿豆汤竟然也不许放糖,不加糖的绿豆汤还算什么绿豆汤!
那边展鹤咬了一口蜜桃派,只觉奶香浓郁酸甜可口,且因为多有水果,十分清新,并不会如一般点心那样吃多了腻味,当下高兴地了不得。
谁知乐极生悲,小孩儿刚要咬下第一块的最后一口,却觉得口中一痛,然后张嘴吐出一粒白色的东西来。
众人都凑过来看,就见他白嫩嫩的手心里赫然托着一颗牙!
展鹤都呆了,木然的伸手往自己口中摸了一回,果然在原本下门牙的位置摸到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便看着指尖的血丝哇的哭了起来,“哇啊啊,鹤儿的牙没有了!”
几个大人先是一怔,继而哄堂大笑。
展鹤一听,哭的更厉害了。
展鸰最先回过神来,笑着安慰道:“别怕,这是鹤儿长大了,正常的。”
展鹤泪眼婆娑的看向她,哽咽道:“骗人!分明,分明你跟哥哥都有的,先生和纪大夫也有,父亲和母亲也有的,只有,只有弟弟没有!可鹤儿已经好大了!哇啊啊啊!”
母亲都说弟弟很快就会长牙了,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就连吃奶的弟弟都比不上,现在说话还漏风了,展鹤越加悲从中来,哭的更大声了。
众人又结结实实的笑了一回,然后轮番上阵,总算是把事情的原委讲明白了。
“这个呢,叫乳牙,乳就是奶,就是奶娃娃才会长的,”展鸰耐心道,“人都是六七岁上换牙的,什么时候开始换牙了,才证明你要长大了,等彻底换完,你就不再是奶娃娃,是个正经的男子汉啦。”
展鹤似懂非懂的点头,听到最后一句还不忘重申,“鹤儿早就是小男子汉的,哥哥也说了的。”
说完,还故意用力挺了挺胸膛,好让自己看上去比较庞大一点。
只是他现在缺了一颗门牙,说起话来难免有点漏风,男子汉听起来便像是“男痴汉”,所以场面实在严肃不起来。
席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你只是个小男子汉,等什么时候换完牙,学会了骑马射箭,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展鸰忙道:“我会学得很快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去舔下牙龈上的豁口,又伸手去晃其他的牙齿,发现还有另外一颗牙也微微晃动后,越加恐慌。
现在少了一颗牙就有点说话不清楚,那要是再少一颗还了得?肯定没办法吃东西了!
展鸰安慰道:“别怕,早换完了早省事,以后就可以吃更多更好的东西了,对不对?”
展鹤捂着嘴巴想了会儿,觉得好像有些道理,就又欢喜起来。
虽然缺了一颗大门牙,但小孩儿还是非常顽强的将最后一口蜜桃派吃掉了!
然后他便骑在席桐的肩膀上,亲手将自己换下的第一颗乳牙高高放在屋顶上,并双手合十的默默祈祷:
“神呐,请保佑我快快换完牙吧,鹤儿还有好多想吃的东西呐!”
第133章
次日一早, 展鸰才出门就见到了久违的一大一小跑步练拳的场景, 再受一个熊抱, 一声脆生生的姐姐,哎呀,真是身心舒畅!
这才叫日子呐, 这才是正常人生, 什么变态, 什么杀人狂魔,统统见鬼去吧!
所以她今天跟客人们打招呼的笑容就分外真挚, 进厨房的脚步就格外轻盈。
如今客栈人口多了,员工三班倒,基本上大家都是分开吃的, 展鸰、席桐两口子带着展鹤, 还有郭先生和纪大夫,这几个人都在一处, 其余人各自去员工食堂。
赵老三又送了不少小龙虾和螺蛳来,展鸰叫李慧他们炒几锅往城里分店送去,她自己单独留出来一盆, 洗干净剥好了包大馄饨。
这几天大家吃辣都不少,也该换换口味了。
那龙虾头里的黄也没舍得浪费, 单独挑出来攒了一碗, 用上等清油炒出来, 回头或是拌饭或是夹馒头,都十足香甜, 根本不需要别的配菜。
早起肠胃弱呢,正好来点新鲜味美的清汤馄饨。一只约莫指头这么长,薄薄的皮儿下面直接透出来粉红色的虾肉,越发叫人垂涎三尺。里头撒点切好的蛋丝和紫菜,清清爽爽一碗下肚,肠胃都舒展开了。
一碗馄饨吃不饱的话也不必着急,夏日最不缺的就是各色菜蔬了。用软面糊飞快的往锅底下头一粘,不多时,一张薄到透明的米皮小薄饼就得了。
提前将绿豆芽、土豆丝、腐竹、木耳等炒熟了,野菜和水灵灵的胡瓜都洗干净切成合适大小的条和丝,用那小薄饼一卷,或是蘸一点些许辣椒油和香醋调成的酸辣汁儿,或是抹一点香喷喷的黄豆酱、甜面酱,怎么吃怎么美!
就连一连吃了十顿清汤寡水,天天叫嚣着自己快变成兔子活不成的纪大夫也没忍住,压根儿顾不上抱怨,一连吃了两碗大馄饨,又吭哧吭哧卷了三个菜卷!
他隐晦的打了个饱嗝,非常严肃的琢磨到底要不要吃第四个。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塞一点!
话说他刚刚趁人不备,偷偷蘸了点酸辣汁儿,哎呦喂那滋味儿,绝了!
对了,拿这个抹虾黄膏儿简直能香死个人!可惜太少了些,大家都不舍得多吃……
展鹤才刚掉了一颗门牙,吃馄饨的时候倒罢了,胡乱啃吧,倒是吃菜卷的时候,每回一口下去,那饼卷就凸出来一块,然后再飞快的东看西看,瞧瞧是不是有人偷偷笑话自己。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生怕再伤害了小朋友脆弱的心灵,都不敢往那边看了。
还有城里的老主顾,刚开城门就赶着马车往这边跑,又仗着脸儿熟,特意跑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死乞白赖的混了一碗馄饨过去,美的走路都打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