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和赵戈都领命去了,不多时就跟小刀各带一队衙役分头行动。
陈淼实在是忙的很,不光是命案的事,还有水患、迫在眉睫的院试,以及八月秋闱,一桩桩一件件,都将他压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尤其后面的秋闱,虽然不必他主持,可一旦得中就是举人,而举人数量多寡直接关系到他的政绩……
快刀斩乱麻的吩咐下去之后,陈淼又马不停蹄的赶往院试考场,做最后的审核和安排,展鸰和席桐反而无事可做,就去街上乱逛。
因接连出了命案,天又不晴,城中百姓很有点人心惶惶的意思,像他们这样下雨天还打着伞出来逛街的着实不多。
两人找了家酒楼吃午饭,大堂中十多张桌子,到了饭点也不过坐了四分之一,稀稀拉拉的,很有些可怜。
跑堂的生怕他们也走了,赶紧先送上热手巾,“客官且先擦擦手脸,去去凉气。”
两人都笑了,“你们倒是好心思,也罢,有什么新奇菜式么?”、
跑堂嘿嘿一笑,麻溜儿的报了几个,其中一个水晶肴肉,一道烤鸭,另有一个荔枝膏尤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水晶肴肉是觉得名字熟悉,烤鸭么……
“这烤鸭不是黄泉州一家客栈的特色菜么?”展鸰故作惊讶道,“怎么,你们店里也有?”
“那可不!”跑堂的信心十足的拍着胸脯道,“咱们掌柜的走遍三江四海五湖,什么新奇的吃食没见过?那烤鸭子吃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给那一家客栈抢了先罢了!若咱们早一步,哪儿还会有他们一家客栈的买卖!客官,既然来了,就尝尝这烤鸭,又肥又嫩,好吃着呢!”
展鸰和席桐忍笑,看了对方一眼,都怀着诡异的心思点了头,“也罢,且来半只。”
跑堂的张了张嘴,又赔笑道:“客官,正是晌午,半只哪里够?便来一只如何?吃不了本店还能帮忙包裹呢!”
展鸰摇头,心道这烤鸭的滋味儿暂且不提,光是这个工作人员的服务意识就没培养到位啊。即便你想着推销东西做买卖,也得讲究个实际。他们就两个人,还准备点别的,你二话不说先堵上来一只鸭子,其他的饭菜还吃不吃了?而且很容易给人一种强买强卖的感觉,消费体验可以说非常差了。
两人都不是那么轻易被人牵着走的,反复重申只要半只,那跑堂的没法儿,只得应了,不过瞧着显然不如一开始热情。
展鸰也不在意,只是问荔枝膏是什么,“我倒是吃过梨膏、枇杷膏,这荔枝膏是不是也是鲜果熬的蜜膏子?”
那伙计就不冷不热的嗯了声,又问要不要。
展鸰和席桐要了一个水晶肴肉,半只烤鸭,两个时蔬,外加一壶荔枝膏儿冲的蜜水,又开始琢磨上午的事儿。
雨已经小多了,可还是牛毛似的飘着,好似给天地间挂了一层轻纱,风一吹就扭动起来。
不多时,烤鸭上来,展鸰捻起筷子戳了戳金黄油亮的鸭皮,又掀开里头的肉瞧了瞧,就摇了头,“烤老了,火也急,外头皮干焦,里面却还没怎么滋进味儿去。”
席桐就笑,“这可算是假李鬼碰上真李逵,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展鸰失笑,又看那水晶肴肉,不觉哑然:这不就是猪肉冻么!怪道当时点菜的时候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只是一时半刻没想起来罢了。
另外两样时蔬,嗨,因如今爆炒的法子还是一家客栈开的先河呢,这些人不过跟风罢了,做的最好的还是炖煮烩煎等,似这类炒菜,还真是无人可与一家客栈比肩。
展鸰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不来了,还不如在衙门里胡乱对付,白花了冤枉钱。”
就这么几样菜,可就大半两银子呢!
席桐笑道:“话不好这么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是合理竞争,他们都学了咱们的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好歹得摸摸敌人底细不是?”
至于这个菜,确实够难吃的。
倒是那个荔枝膏不错。大约是如今科技还没发达到足够造假的程度,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福园州地处北地,新鲜荔枝是吃不到的,可仍旧有许多北方人知道荔枝的鲜美,于是这类鲜果膏便应运而生。
实在馋了就挖一大勺,用滚水冲一冲,里头还能看见果肉哩!果然又香又甜。
下午未时刚过,展鸰和席桐就在约定的一间叫清风茶馆的店子里等到了纪大夫。
纪大夫自己倒背着手进来,身后的大宝替他背着小药箱,又十分警惕的扫视着周围一切可疑的人,就差在脑门儿上刻一个忠心护卫的标签了。
展鸰和席桐都不太懂品茶,什么碧螺春、雨前龙井的,也喝不大出什么分别,只是听人说着茶馆不错,位置又显眼,所以就过来了。
纪大夫倒是喝的挺开心。这老胖子眯着眼睛品了几口,满意的点点头,“果然好茶!”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小两口饮牛似的灌下去一大杯,又给对方倒茶,“要不再叫一壶?我觉得晌午吃的水晶肴肉有点咸。”
于是就又叫了一壶。
纪大夫气的想打人。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他微微颤抖的指着展鸰和席桐道,“似你们此等喝法,简直牛嚼牡丹,糟蹋了好茶!”
展鸰眨了眨眼,“一盒枣泥酥皮饼!”
买你安静!
纪大夫立即补充道:“枣泥酥皮蛋黄饼!”
没蛋黄想都别想!
“不行,前儿郭先生还说,你越来越胖了!”展鸰一脸嫌弃,“夏天本该是最瘦的时候,你这会儿都瘦不下来,冬半年越发要上膘了!”
纪大夫又羞又气,老脸微红,将身前茶桌拍的啪啪响,指着一家客栈的方向低声喊道:“那老匹夫就是嫉妒我!休要听他胡言乱语!”
旁边的大宝一双眼睛忍不住在他身上扫了几圈,到底还是怯怯的道:“可是纪大夫,您这褂子是今年开春才做的,早前儿还空荡荡的,如今”
“你闭嘴!”纪大夫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大宝立刻打了个哆嗦,缩在一旁不敢说话了。
展鸰和席桐憋笑憋得差点厥过去,到底是听到纪大夫略有点羞耻的退让,“三个,不,两个!好歹给我解解馋……”
蛋黄点心什么的,他都快想死了,昨儿晚上做梦还流口水来着!
“成交!”
两边好一番讨价还价,这才一边喝茶,一边说正事。
“我已去杨家给那老头儿看过了,没救了,早年郁结在心,如今已是油尽灯枯,我给开了方子,顿顿吃着,顶了天也就能再多熬个三年两载的。”
展鸰和席桐的脸色就有些黯然。
席桐冲他拱了拱手,“辛苦您跑一趟。”
“这倒没什么,”纪大夫摆了摆手,心道若是不跑这趟,我还捞不着枣泥蛋黄酥吃呢!“只是你们说他吐血了,可我把过脉了,绝对没有吐血之症。倒是他胡乱吃了不少东西,体内阴阳交汇,又冷又热,折腾得不行。倒是奇怪了,我问,他们一家人却都矢口否认,只道不过是些寻常的人参鹿茸虎骨等滋补之物,哼,打量糊弄我呢!这样的病患我见得多了,左不过是怕挨骂,我也懒得管,头一副方子就是先帮他调整阴阳平衡。也只能这么着了。”
没吐血?
展鸰和席桐都是一愣,那么他房中那股血腥味哪儿来的?


第126章
人一旦某种职业做的时间太久太投入, 往往会形成职业病。原本展鸰和席桐并未多想, 可从纪大夫口中得知杨老汉并未吐血, 且他和家人自始至终都不承认吃过任何正常饮食之外的东西后,两人不由产生了一点很可怕的联想。
没有监控,没有信息联动……这么多年的悬案想找到真凶无疑大海捞针, 现在他们忽然有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合理的怀疑对象, 没道理置之不理。
席桐用力捏了捏眉心, 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吧!”
两人先找到了赵戈, 若无其事的问起来寻人的进度,赵戈一听就苦笑连连。
“过去这么多年了,且不说多少人去世了、搬走了, 辖下村镇也有不少变动, 冷不丁去找一个不知哪里的人,许还不是本地的, 一天下去了,连个水花都没得。”
最近大家都快忙疯了。他已经连着五天没正经休息过了,因这几日进度停滞, 主要是四处征集目击者,他们几个小头头好歹轮着休息半日。
“对了, 那杨老汉好端端一个富家翁, 怎么会在府衙做活?瞧着陈大人可不是那等叫人白做工的。”展鸰将买来的桃酥推给他, 满脸好奇的问道。
赵戈同他们熟了,也不推辞, 只是道了谢,就捻起一块桃酥咬了一大口,“嗨,他早在上任知州大人才过来那年就来了。听说他当时就已经差不多将家中生意交给两个儿子打理,自己忽然没了事做,闲的难受。正好衙门里缺个正经画像的,他又学过几笔,便乐颠颠来了。陈大人厚道,也不兴那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前任大人留下来的老人,但凡没什么过错的,差不多都留下了。”
展鸰和席桐就笑了笑,又道:“他倒也稀奇,寻常富家翁不都爱养个花、钓个鱼的么,再不济,便去舍粥、放药、架桥修路的,念念经,修身养性,还真没听说谁巴巴儿跑衙门里给公家白做活的。”
说的赵戈也笑了。他吃了口茶顺气,也摸着下巴想了下,摇摇头,“给你们这么一说,倒是这么回事儿。不过人家不都说么,越是有钱的人脾气越怪,有个与众不同的爱好也未可知。他为人实在好得很,什么舍粥、放药、架桥修路,哪样没做过?逢年过节还会赶着车队给那些个寺庙和养济院送粮食哩!便是衙门里头谁家里有个坎儿的,但凡他听说了,也都悄没声的帮了。若有手头紧的,他头一个借出来,也从不催着还……”
展鸰和席桐听得入神,“他只画像么?那倒也轻快,衙门里事儿多,果然不寂寞。”
“你们不知,他实在是个热心肠的,”赵戈也说得起了兴,换了个姿势继续道,“每每衙门里哪里忙不过来了,他都会去帮忙,拦都拦不住。就好比那仵作房,许多人都忌讳,连平日里见了仵作都恨不得绕路走,杨老汉非但不避讳,反而闲时也时常过去搭把手……”
仵作?!那岂不是意味着,杨老汉可以直接接触第一手关于受害者的有关信息?
展鸰和席桐心头咯噔一下,心情越发沉重了。
“难道衙门里的公务不是机密么?”席桐追问道,“他竟也能插手?”
赵戈一怔,觉得有些说漏了嘴,忙私下看了,这才亡羊补牢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要事都是直接报给知州大人,谁也不敢插手帮忙,他想看也看不见。”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下头的人看了也就看了呗!天下所有的衙门,哪里不是这样呢?
两人怕再继续问杨老汉会让赵戈起疑,就另起话题,“你们也够辛苦的,我瞧着陈大人甚是器重你同张捕头,可是原先就跟着他的?”
“嘿嘿,过奖过奖,”赵戈挠头笑道,“可不是么,如今武职的也只剩我们两个老人了。”
他们本就是陈淼从前跟着的旧部,自然比旁人更亲厚几分。
“小刀不是?”
“不是,”赵戈摇头,“他可是土生土长的福园州人士,祖孙三代!不过那小子甚是机灵勤勉,大人也颇看重他,来日若是升迁,少不得也要将他带在身边哩。”
来日升迁……若不捉到凶手,别说升迁了,你家大人这知州的乌纱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呢!
才刚说完,外头忽然一个滚雷从天边炸开,轰隆隆碾压了大半个天际,直震得地皮发颤,惊得赵戈都忍不住缩了脖子。
“赵副头儿,该换班哩!”院子外头有人喊道。
“他娘的,”赵戈站起身来,很是暴躁,“老子不换班,它也不打雷!”
这几天他实在是被淋的绝望了,一身衣裳连同里头的内衣鞋袜就没个干的时候,姜汤喝的比水都勤也不大管用,每每早起出门好好地,晚上回来就感染风寒,然后灌上一大碗黑乎乎的驱寒药汁子,捂在被里出一身汗,早上又差不离生龙活虎,然后再淋一天,再吃药,再捂汗……
衙门里吃的是大锅饭,整体福利待遇也就那么回事儿,而中层乃至下层的公务人员收入并不高,自然也没有余力为自己购置更加高效却昂贵的汤药,大多数人只是这么硬抗。
这话倒是提醒了展鸰和席桐,两人就道:“倒是我们疏忽了,正好要替客栈采买一批药材,这样大宗便十分实惠,正打算拿出些来给兄弟们熬风寒药哩!晚上记得叫了大家去厨房里吃。”
其实一家客栈的一应采买都有二狗子操持,药材之类每月一回,这个月早就过了,若是要用药,只好现从福园州内药铺采买。他们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怕这些衙役们不肯受。
赵戈果然不疑有他,数次推辞不过后便笑着受了,又替众人道了谢,这便顶着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雨点子冲了出去,又骂了一嘴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脏话……
展鸰和席桐站在院门口目送他远去,稍后回房,心中越发百感交集。
杨老汉多年在衙门里无偿帮工,上下都对他十分信任,许多本不该对外的东西也都叫他看见了,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对许多案情的进展实况了然于胸?尤其是仵作验尸,本是如今的大时代背景下提取证据的最重要的一环,可他偏偏能够大大方方的参与!想要销毁什么,或是故意误导,岂非轻而易举?
不好办啊。
展鸰跟席桐对视一眼,都觉得棘手。不过如今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测,在没有更确切的证据之前,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两人想了一回,到底是先去外头药铺将专治夏日伤寒的药买了几十副,就连药铺里几个来瞧病的百姓,口中讨论的也是连日来的命案呢,表情俱都十分严肃。
夫妻二人暗中叹了口气,不再多耽搁,买了药就回来了。他们正好见换班回来的里头有熟人小刀,索性等厨房的药煎好了,席桐抱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陶罐,展鸰提着剩下的两封桃酥去了他们院子。
衙门后头有个大院子是专门给住在衙门或是临时换班的衙役们休息的,一个屋里两排炕,睡八个人,挨挨挤挤的。成了家的基本上都搬出去,好歹赁个房子,剩下的都是些小刀这样的光棍儿。
众人才刚胡乱泡了热水澡,俱都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端着碗不断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药汁子说笑,一个两个没有正形。听见有人敲门,有人大咧咧就敞着衣襟拉开门,“谁……”
现场有一瞬间的沉默,展鸰眨眨眼,就见那人忽然嗷了一嗓子,砰的关了门,“都都都都他娘的把衣裳穿好了!你你你,说你呢!裤子提上!”
娘咧,头一回有女人进他们的院子!可吓煞了!
听着里头兵荒马乱的,席桐一张脸黑的跟天上的乌云有一拼,展鸰笑的眼泪直流,又故意用胳膊肘碰碰他的腰,“多熟悉啊!怀念吧?”
席桐瞅了她一眼,十分无奈。
确实是怀念的,当初一群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训练完了都是一身臭汗,私底下不也都是这么光着膀子胡乱打闹么?可怀念归怀念,如今这事儿落到他媳妇儿头上,总觉得心里不自在。
哼!
那小子,连腹肌都没有六块,哪儿来的脸皮不穿上衣?
干脆利落的将人家打成性骚扰的席老爷显然忘了一个最关键的大前提:是他们夫妻两个主动跑到人家的单身宿舍来的……
瞧瞧,都跑到人家家门口了,还嫌弃人家没个正经待客的姿态,这人得多狠硬的心肠?
里头乱糟糟的闹了一通,到底还是小刀小跑着过来开了门。
大家都听才刚开门的同僚说了,正不好意思。
席桐抢先一步往门口一站,将手中陶罐举到两人身前,“正巧我们客栈前儿采买的药材,纪大夫进城给捎了些,我们夫妻两个没淋着,倒是诸位兄弟透透的,且先吃了吧。”
环视一周,嗯,很好,没有光膀子的,都包裹严实了!
众人见他们药都煎好了,无法推辞,又都是率性汉子,便都道了谢,又请他们进去。
“也没个正形,倒是叫两位见笑了。”
才刚开门的那个已然穿好了衣裳,红着一张脸,麻溜儿的将门窗都开了。几个单身汉的宿舍嘛,又连日阴雨,想也知道什么气味。他们一群男人平时习惯了不觉得,如今突然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可不能把人家熏着了。
屋子不大,两边是炕,中间两张四方木桌,尽头几个柜子,并无旁的家具,十分简单。
因展鸰和席桐算是名人,平时为人也仗义,但凡黄泉州和福园州的衙役们往来办差,中间停下歇脚时,都招待的十分尽心,并不因他们囊中羞涩而轻慢,故而大家都很是愿意同他们交往。
众人都吃了一碗药,又陪着说话。
虽然是八个人的屋子,但此刻轮值,故而只有四个在里头,倒也不显得多么拥挤。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席桐又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到杨老汉身上去。因他人缘甚好,如今突发疾病,众人俱都十分唏嘘,平时私下也没少议论,故而并不觉得奇怪。
小刀就叹道:“倒是可惜了。”
其他两人也只说他们一家都是大善人,倒是角落那个一直没怎么吭声的人不大赞同的发了个鼻音,“我却瞧不上他那个大儿子,整日家阴测测的,见了人也没个好脸儿,活像谁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话音未落,小刀等人就不言语了,虽没明着出言附和,可沉默却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显然那位长子并不怎么特别受欢迎。
展鸰和席桐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又努力在脑海中回忆一番,渐渐地杨文那沉默寡言的形象就清晰起来。
当时他们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亲爹命在旦夕么,谁还能面带微笑不成?只是如今看来,那杨文倒不是因为担忧父亲身体,而是一直都这么张死人脸。
都说笑迎八方客,既然是做买卖,讲究的就是笑脸迎人,你整日家揣着这么张晚娘脸,谁看了能高兴?
展鸰就奇道:“杨老爷子和那次子杨武瞧着都是和气的人,不曾想长子却是另一番模样。”
“可不是么,龙生九子各不同,”给他们开门的那人就颇有同感道,“因他是长子,头些年原本台面上的生意是交给他打理的,可他见天这样奔丧样子,谁瞧了欢喜?连许多老客都忍不下去,多少次同杨老爷子说,正好后头次子杨武长起来,便将两个人的活儿掉了个个儿。如今正是杨武迎来送往,杨文反而缩在后头。虽难免有些长幼不分,可好歹比得罪人的强吧!”
展鸰自己就是做买卖的,深知这个道理,当下就点头称是。
不管谁主谁次,终究都是自家人,肉烂了还在锅里。至于旁的,日后再说吧。
稍后,他们又问起杨老爷子的过往。因杨老汉也是本地一位头脸人物,外头的传奇故事也格外的多,倒不怕没的说。
“听说他家原本是兽医来着,后来祖上不知怎的出了个看病奇才,渐渐地连人的病也能瞧了。本想着一家就此改行,日后都当给人看病的大夫,好歹说出去体面些。谁知天不遂人愿,统共就出了那么一个,杨老爷子死活也学不来什么望闻问切的,只好跟着老子跑腿儿,跟着走南闯北的贩药,又随着贩卖牲畜,倒是慢慢攒了一份家业。”
贩药、学医,这都跟陈淼最后总结了叫人出去仔细搜索的嫌疑人特征对上了……
这倒是跟展鸰和席桐从杨武和赵戈那里听来的一致,只是后面许多细节却是他们不知道的。
才刚不待见杨文的那人也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与众人分享,“我家便是本地的,那杨家二郎还与我同岁哩!他小时候身子骨十分不好,三天两头的病病歪歪,每日吃的药怕不能有几斤?当时好些人都以为养不活……估计杨老汉也是怕,就对长子越加严格,听说那性子也是那会儿养出来的……不怕说句叫人戳脊梁骨的话,若换了我,我心中的必然也是气儿不顺的,分明是长子,可如今什么事反而都要退开一射之地!来日老爷子驾鹤西去,一旦分割起家业来,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他虽不待见杨文,可偶尔想起来,却也会替对方抱不平。
如今凡事都讲究个长幼尊卑,分家产这种事虽有律法撑着,可若是老人生前写了遗嘱,自然也是以老人的意愿为主。而且即便杨文争来家业又如何?他早已被按到幕后多年,便是给了他,他也是弄不来……
这样想想,倒还真是憋屈。
小刀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不管公侯王爵还是平头百姓,若是家里有好几个儿子的,除非长子实在不成器,往往都会将最要紧的传给长子,像是爵位,像是杨家的生意买卖,那可是会下金蛋的母鸡,自然得长子继承。剩下的那些田产土地和金银财宝,也是长子占大头。可若是有偏心小儿子的,说不得多分些,只要主要产业还是长子的,外人就都说不出什么来。
可杨家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二老偏心小儿子,金银财宝必然少不了他的,甚至就连产业,估计日后还得他掌大头!
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更何况还是打破了最主流的规矩,如今老爷子尚在,便是有矛盾约莫也都压着,可来日这根中流砥柱一旦崩塌,大小矛盾都会在瞬间浮上水面……
众人都这么想着,又琢磨着若是换了自己是杨文,估计白天夜里也都笑不出来。
大家又就着茶水吃桃酥,展鸰就不经意的问:“也不知杨武是个什么病症,又是用什么方子治好的,我们客栈的纪大夫最喜欢琢磨这些了。若是能得了,也好给他看去,日后说不得能积德行善呢。”
“这个还真不知道,”小刀摇头,“杨家为了这个儿子,也是花海了银子,本地大小名医都请遍了,到底是不中用,老爷子便带着他天南海北的走,一去好几年……最后大概是听了个什么偏方?也是机缘到了。”
好几年?偏方?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那凶手也是中间好几年没杀人……
随着了解的越多,杨老汉的嫌疑似乎也越来越大。若是一件两件的巧合也就罢了,可这么多?实在不能用简单的巧合二字解释了。
展鸰和席桐跟小刀等人聊了约莫一刻钟,见几个人疲态渐重,也不好多打扰,这便告辞了。
陈淼还在州学那边给一众学子们开类似于靠前动员大会之类的,约莫今天都回不来,夫妻两个满腹心事的去厨房里要了几个土豆和地瓜,自己回房间去拨弄着碳炉烤着吃。
太熬人了!
因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美食当前竟也频频走神,结果……全都烤糊了!
第二天一早,夫妻两个正被这个残酷的真相打击的体无完肤,忽然见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的张远回来,进门就喊:“找到了!”
原来是根据那两具骸骨复原的人像找到主人了!
“那二人都是外地的,一是矿工,一是账房。早年福园州还有不少矿产,本地百姓富裕之后就不愿再吃苦,只是甘心当个地主,故而多数矿工都是外头来讨生活的。这些人背井离乡,便是丢了也很难查证……另一个是原先城中一座大酒楼的账房,是个哑巴鳏夫,很早婆娘就难产死了的。他不会说话,性格又有些怪,平日独来独往,也没个熟人,又是外乡人,失踪后没个结果,又没人催着官府办案,故而拖到现在。”
这么久了,好歹有了点实质性的进展,至少他们查明了前任官员在任期间的死者身份,来日即便这案子破不了,想来圣人也会看在这个的份儿上,对陈淼从轻发落。
“多亏两位鼎力相助!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张远难得喜形于色的道。
展鸰和席桐也替他们高兴,又问是谁认出来的。
“那哑巴早前任账房的酒楼乃是福园州的老字号了,四年前才因掌柜的老迈而转手他人。里头的老人多是本地居民,才几年过去,倒也没走远,这回咱们拿着画像去问,又说了左撇子等特征,当下就有人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