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瀚虽然是兄长,可面对这个各方面都压自己一头的弟弟,也真的是没话说,尤其最怕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教,简直犹如爷爷在世,直叫他恨不得头皮都炸开了,哪里还敢辩驳?只好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努力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你说的有理,我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不过怕吓着孩子罢了……”
蓝源这个人原则性十分强,一点不打算给自家兄长面子,当即道:“既然做得出,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如今我不过问明实情,又哪来吓得着吓不着之说?”
蓝瀚给他说的哑口无言,又被他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也有点恼羞成怒,当即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徐夫人是知道自己儿子脾气的,而且刚才那小子又怒气冲冲的跑了,必然是有火没处撒,这才打算挑个软柿子捏。谁知道以前的软柿子如今却成了铁板,还会反咬一口了……
她心中着实火烧火燎,眼见丈夫偃旗息鼓就凉了半截,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真是恨,真是怨啊!
同样都是丈夫,同样都是父亲,怎么人家的就能为妻儿遮风挡雨,生的孩子也聪明伶俐,偏偏自己就样样不如人!
堵住兄长的嘴之后,蓝源再次将矛头对准侄儿,“你可曾对展夫人语出不逊?可曾对弟弟恶语相向?”
眼见着父亲都蔫儿了,蓝轲整个人都快吓软了,可还是不肯轻易认输,当即哭喊道:“叔叔忒也偏心!她不过一介商贾,士农工商居于最末流,本就同咱们不是一路人,你和婶婶竟然还将他们当作上宾!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肯认错。
见此情景,蓝源心中越发不喜,一点也不放松地追问道:“没听见我的问话吗?你曾做过?”
蓝轲整个人都快被巨大的压力弄得崩溃了,“我是说过又怎么样!我乃蓝家嫡系子孙,她出身贫贱,这几日却与我们同室而坐,同桌而食!叔叔偏心太过,辙儿对兄长动手,难道就应该吗?”
“这个你不必操心!他虽说不该对兄长动手,可也是事出有因,如今我知道了,自然赏罚分明!”蓝源冷声喝道,“来人,将他带回房中闭门思过!”
蓝轲又哭又叫,闹得不像话,哪里还像个世家子?
徐夫人都快心疼死了,也跟着掉泪,刚要出声哀求,就听蓝夫人冷冷道:“嫂子,玉不琢不成器,轲儿这个性子也实在该好好约束约束了,一味溺爱岂是长久之法?”
徐夫人张了张嘴,看看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忽然就有点不确定了。
蓝源又对展鹤道:“你可知错吗?”
展鹤抿了抿嘴,倔强道:“对人动手是我不该,可我并不以为自己有错!姐姐对我有救命养育之恩,如今她受辱,我焉能坐视不理?”
小小年纪,难得他恩怨分明又立场坚定,还能顶住压力不改初衷,蓝源差点忍不住点头称赞,到底还是忍住了,虎着脸道:“你也回去,好生写二十张大字,不写完不准吃饭,也不准出来!”
蓝夫人心疼儿子,“老爷!”
眼见着就快吃午饭了,这二十张大字一日还未必写的完呢,岂不是叫孩子饿上几顿?
蓝源却并不改口,又对蓝瀚道:“兄长且随我到书房来!”
说罢,拂袖而去。
蓝夫人看看儿子,再看看失魂落魄望着儿子被带走方向的徐夫人,也是百感交集。
她叹了口气,对展鹤道:“听话,回头母亲去劝劝你父亲。”
展鹤摇头,认真道:“鹤儿有错在先,受罚也是应当,大丈夫一诺千金,母亲不必去了。”
蓝夫人听了这话,又是高兴又是伤感。高兴的是儿子小小年纪就这般明白事理,又能吃苦,来日必然前途无限;伤心的却是,哪怕时至今日,已然认祖归宗,他还会在私底下最放松的时候自称鹤儿……
展鸰轻轻抱了小孩一下,在他耳边小声道:“别怕,等会儿姐姐偷偷送的好吃的给你。”
蓝大人只说叫他关禁闭写字,可没说不准人去探望啊!
展鹤心中一下子雀跃起来,被罚的那点小沮丧一瞬间消失无踪,眼睛亮闪闪的,小声回道:“想吃烤鸭。”
鹤儿好难过的,必须得亲亲抱抱吃烤鸭才能好起来!
展鸰噗嗤一笑,“好,姐姐尽量。”
大户人家平时也会吃点烤羊什么的,厨房应该是五脏俱全吧?
书房里。
“兄长,你失态了!瞧瞧轲儿,张口商贾,闭口商贾,即便是,那也是圣人亲口褒奖过的商贾!又岂是你我能够轻易诋毁的!”蓝源是真生气了。
其实他并不怎么怪自己的侄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对于实际上的厉害关系不清楚也有情可原。但他今日既然能说出这番话,就必然不是一时感慨,这般针对性的态度是受谁的影响?答案不言而喻。
蓝瀚一张脸涨得通红,愤然道:“你变了!”
当初对士农工商之道最为推崇的不就是这个二弟吗?如今竟然调转回来对付自己!
“是我变了,却也是兄长顽固不化,冥顽不灵!”蓝源痛心疾首道,“上到朝堂局势,下到百姓生计,哪一样不是瞬息万变?如今人才辈出,风云际会,兄长却一味固步自封,用那老一套的不变应万变,难不成还没吃够亏吗?”
当初自己是何种态度,如今却又怎么样了呢?这是吃一堑才长一智!跟自家兄长怎么就说不通呢?
“商贾又如何?且不说豪商巨贾能影响一方局势,他们却是有实实在在的功绩的,老百姓感念他们的恩情,圣人金口玉言大加赞赏,如今他们是有功之身,日后少不得万古流芳!太后赏赐,圣人御笔亲书,买卖特许经营,一桩桩一件件,便是等闲皇亲国戚没有此等体面,兄长却如此轻视,却将圣人置之于地?若给有心人听到,还不定怎么编排呢!你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明哲保身尚且不够,怎么竟又要逆流而上!”
蓝瀚刷的白了脸。
第117章
听展鸰说要给展鹤做烤鸭, 蓝夫人亲自叫了厨房管事来, “这位是展夫人, 我同老爷请来的贵客,你们且听她的吩咐。”
厨房管事恭敬的应了,同时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且不说与自家老爷夫人往来的都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贵人们, 这位展夫人瞧着也颇体面, 怎么还要下厨房呢?
不过转念又一想, 贵人们的心思哪里是他们这些下人猜得到的,没准儿是突发奇想闹着玩呢……
展鸰也不同蓝夫人客气, 当下问管事道:“贵府厨房里可有烤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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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管事的利索答道,“只是许久没用了, 若夫人要使, 小的这就吩咐人打扫出来。”
烤炉大多还是冬半年用的,这会儿天气这样热, 吃冰都来不及,哪里会烤东西?长久未用,难免落了点灰。
一听有烤炉, 展鸰就放了大半的心,笑道:“也好, 劳烦你在前头带路, 我也一道去瞧瞧。”
管事忙道:“哪里敢道劳烦, 夫人这边请。”
因儿子的一句话,竟要人家大热天的下厨房, 蓝夫人也十分过意不去,当下一咬牙,“我也去瞧瞧。”
管事的一听,两只腿都软了。厨房哪里是什么好地方,每日洗韭剥蒜剖鱼杀鸡的,又有油烟,光是那个味儿就够受的,两位夫人到底是哪儿来的兴致?无奈之下,他赶紧随手抓了个小丫头跑回厨房传话,且先叫大家打扫一下,别叫两位夫人看见腌臜东西污了眼睛。
夏天的后厨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哪怕现在不是饭点,可还有厨娘备着点心汤水的,炉子里也是不停火,刚到门口就觉一股热浪扑来,蓝夫人脸上刷的冒出来一层汗。
“真是难为你了。”她抓着展鸰的手,由衷感慨道。
本就是自己和老爷几次三番才请上门的贵客,如今却叫人家下厨房,这可真是没脸了。
“也没什么,”展鸰道,“左右我闲着没事做,就是在家也是一样的。”
蓝夫人没言语,越发觉得人家厚道。
能闲着,谁还愿意忙活?尤其这大热天的,躺着吃冰、吹凉、看书下棋,再不济叫了戏班子听戏,干什么不成呢?
大家子的后厨食材和配料都是齐全的,展鸰看了一大圈,十分满意。她亲自去挑了几只肥嫩的鸭子提前腌制,想了下,又取了些面粉和面。
蓝夫人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四周还有好些丫头婆子随行伺候,浩浩荡荡颇有些壮观,登时将老大个厨房挤得满满当当。
“这是要做小饼么?”蓝夫人眼前一亮,自觉知道了些什么,忙问道。
“不是,”展鸰一边麻利的加水一边解释,“虽说都是烤炉,可做法、材质、厚薄等等因素必然是有差异的,最终结果就是实际温度也不一样,我得先烤点东西摸摸门路。”
不光蓝夫人,就是围观众人也都恍然大悟。这也太讲究了,厉害。
展鸰捏了好些最简单的小圆面饼,拿了个大烤盘,在烤炉里分不同位置放了一大圈。她都想好了,若是烤炉的温度偏低,烤出来的面饼会相对柔软蓬松,可以拿来做肉夹馍;若是温度偏高,面饼必然干燥结实,那就做杠子头烩火烧!左右怎么着也浪费不了就是了。
蓝夫人到底身体娇弱,稍后烤炉里的火点起来就不大行了,那汗水跟下雨似的。展鸰趁机劝她回去,蓝夫人也知道不是逞强的时候,满是歉意的走了,临行前还不忘再次敲打众人。
原本厨房众人都以为这位展夫人是一时心血来潮过来玩的,都做好了收拾烂摊子的准备,甚至管事儿的还额外叫人备了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赶紧先灭火……谁知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单展鸰和面那几下,众人就都忍不住要喝彩:干脆利落,得了,是行家!
早就听说富贵人家颇有些稀罕的癖好,什么斗鸡、养蝈蝈的,还有的专门折磨人,这么一想,做饭倒也不错。
这烤炉果然跟一家客栈里展鸰用惯了的那个温度不一样,升温快、保温好,那些白馍外头一层已然变成暗黄色,整个儿都烤的梆硬。若不试这一回,那几只鸭子估计直接就成鸭干儿了!
厨房管事儿一看那些石头蛋儿似的白馍,直接就笑了,“展夫人,小的这就叫人将这些收拾了。”
“别啊,”展鸰忙阻止道,“晚上就吃这个了。”
厨房管事面上笑容一僵,“吃,吃这个?”
您不是要把老爷夫人噎死吧?这玩意儿一般人啃得动?
展鸰笑着点头,“好吃呢。”
这个虽然硬,但因为天气热,面饼前期发的挺好的,正好可以烩火烧,多煮一会儿入味,而且也不怕成面糊,劲道的很呐。当然了,就是下锅前切的时候费劲。
管事见她如此坚持,也就不做声了,可还是暗地觉得……您牙口可真够好的。
反正他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到底能怎么吃!
过了会儿,展鸰将腌制好的烤鸭入炉,小心的调整着柴火用量,一点儿不敢懈怠,连晌午饭都是胡乱吃的。
倒不是怕耽搁了吃,她更怕浪费食材,那可就忒坏良心了。
稍后席桐也过来了,亲自给她扇扇子,“你靠后些,别烤坏了。”
顿了顿又道:“早知道就带着你徒弟他们来了。”
如今李慧已经十分得用,若她跟着,展鸰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偶尔出手就行了,哪里还要这样事事亲力亲为?
展鸰就笑了,“听你说的什么话?哪儿有上人家家里做客,反而还带着厨子的!”
这不是打主人家脸呢么!
“你出去一趟,可有收获?”现在他们坐的地方摆着几个大瓷盆,里头狠狠堆了些冰山,倒也不怎么热了。
有钱真好啊!
席桐想了想,“这里瓜果蔬菜很是丰盛,颇有几样咱们那儿没有的品种,回头我带你出去瞧瞧,看走的时候要不要弄点儿苗。就是如今天热,不大好把握,恐怕成活率不高。对了,这一带还有淡水珍珠养殖呢!”
展鸰也惊了,“这么先进?”
席桐笑笑,“我刚开始听说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么个表情。这一带河多湖多,鱼虾也不少,听说早前就有人尝试了,只是到了这几年才略略稳定。价格自然不如现代便宜,差不多是天然海珍珠的六成吧。”
如今人工珍珠养殖还算是起步阶段,耗费人力物力无数,估计成本还没收回来呢,价格自然高些。
“端午前后还有赛龙舟的,咱们也去瞧瞧。”活了这么些年,席桐还从未这样悠闲过,更没有看赛龙舟的机会,如今碰上了,少不得凑热闹。
“今儿蓝夫人也说了,”展鸰笑,“邀请咱们去呢。说是到了那日,蓝大人要亲自为本地一艘百年龙头舟点睛,点睛之后才算是正式开始……”
展鸰下厨房就够吓人了的,这回又来了个席桐,厨房管事的都快吓死了。
君子远庖厨,满天下除了那些酒楼的专业厨子,哪儿还有男人往这块地儿钻的!
他有心想劝,却又不好开口,而且瞧着那位展夫人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罢了,贵人就这么个爱好,他们做下人的能怎么样?少不得搬了椅子来,再端茶倒水好生伺候罢了。
到了傍晚,烤鸭浓郁别致的香气十分霸道的占据了整个院子,并不甘寂寞的飘到前面,正在书房同人议事的蓝源都有些坐不住了,只觉得好像忽然就饿了。
真要命啊!
同在书房的几位同僚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的就笑道:“大人家中何时来了手艺这样出众的厨子?”
蓝源微微一笑,“两位好友前来做客,其中一位颇好厨艺。”
众人都有些惊讶,旋即道歉,“下官失言。”
厨子可不算什么体面的职业,他们才刚说的话可不就是拿人家比作厨子么?若是遇到心眼儿小的,足够记一辈子仇了!
“不知者不怪。”蓝源摆摆手,“他二人都是宽和君子,此事莫要再提。”
下头众人都应了,都开始拼命琢磨:这都邀请到家里过端午了,必然是挚交,可也没听说哪位与蓝大人交好的官员、大儒近期来新明州啊……不过得赶紧家去叫人修改礼单了,总不能人家都到了跟前了,他们听说了还没点表示。
礼多人不怪嘛!
端午节是大事,一串儿的防暑、治安等问题也都得跟着筹备,晚上蓝源也没顾得上跟家里人一道吃饭,只是今儿饭桌上却多了两道对其他人而言十分陌生的菜:
烤鸭套碟、烩火烧。
来送饭的人没多嘴,蓝源也没刻意解释,不过有了前头的话,那些陪同官员也就知道这必然是那位贵客的手艺,当下决定等会儿往死里吃,哪怕难吃也得吃的如痴如醉。
谁成想,一口下去,这些人就都知道自己多心多余了。
哪儿用得着他们奉承啊,本来就够好吃的了!
烤鸭连皮带肉,皮金黄酥脆,肉细致鲜嫩,还有肉汁儿呐!略蘸一蘸酱,拿那小饼裹了胡瓜丝、葱丝,一口下去咯吱咯吱,肥而不腻,别提多美了。
还有叫什么烩火烧的,分明没有馅儿,可鲜美极了。面团是煮透了的,竟一点儿不塌糊,十分劲道又弹牙……
几个人都没做声,老老实实吃的满头大汗,痛快的不得了。
可惜啊,可惜!众人都在心中叹道,若果然是厨子,他们倒还能厚着脸皮借来使唤几日,可惜人家是贵客啊!
可惜,太可惜了!
第118章
展鸰和席桐将片好的烤鸭和烩火烧端去给展鹤时, 发现蓝夫人早到了。
“要等鸭子的!”小孩儿坚定地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随时随地展示着自己铁打烤鸭粉的身份。
“马上就来了, 你先喝口粥嘛。”蓝夫人劝道。
“不可以,”小孩儿坚持的很,“第一口不吃鸭子的话, 鸭子会伤心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 “姐姐也会伤心的。”
展鸰:“……”不,我不会的谢谢。
席桐噗嗤一笑, 斜眼看她,“你跟鸭子都伤心。”
展鸰气的打他,这不是把自己跟鸭子摆在一起了么, “晚上你就抱着烤鸭睡吧!”
席先生:“……对不起, 我错了。”
两人笑闹着进去时,发现被变相关禁闭的蓝少爷小日子过得正经不错:
屋里照样摆着冰, 正中的八仙桌上密密麻麻摆了足有十多个盘子,里头山珍海味菜蔬果品一应俱全,都够摆个小宴了。好在样数虽多, 都是小份,差不多三五口就没的那种, 也不怕撑坏了。
见他们进来, 蓝夫人就松了口气, 笑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嗯,姐姐跟鸭子都来了, ”展鸰故意去逗小孩儿,“鹤儿看我们生气吗?”
众人就都笑。
展鹤自知失言,就踩着小碎步过来哼哼着撒娇,“想姐姐了。”
哎呦,展鸰那颗心啊,登时就化成一汪水,“姐姐也想鹤儿了。”
这都大半天没见了,可想死了。
蓝夫人在旁边看的眼热,这么些天了,这孩子从没跟自己那样亲近过,太羡慕了。
因蓝夫人也在,席桐不便久留,送下展鸰又跟小孩儿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两个大人守着展鹤吃饭,倒也不费心,席桐一个眼神过去,小孩儿就乖乖喝了口粥,然后才开开心心的自己卷烤鸭吃。
蓝夫人的贴身大丫头就笑着夸奖道:“大爷真不得了,书读得好,功夫也练得,难得筷子也使的这样溜,前儿咱们去宫家赴宴,那宫少爷都七八岁了吧?吃饭还得乳母追在后头喂呢。”
蓝夫人就随口道:“你也是放肆了,哪里能随便议论人家的主子?当心吃板子。”
话虽如此,可蓝夫人心中也是得意的,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
粥是南瓜粥,洁白的米粒中间点缀着金黄的南瓜沫,略加一点白糖,香喷喷甜滋滋,还可以滋养身体,确实不错。
如今蓝家虽然依旧讲究,可作风着实改变了许多,头一个就体现在吃上,虽然样数还是不少,但瞧着简单简洁了,粗粮和蔬菜的数量也大大增加。
就好比今天的饭桌上,纯肉菜只有两个,一个烤鸭一个鱼,其余的全是菜蔬,而且也都很清爽,没有以往那种过分雕琢的痕迹,基本上都是原汁原味,或是略有点缀。
展鹤吃的很开心,一份清炒莴笋丝倒给他吃了小半盘,一个丝瓜炒蛋,也进了不少,小肚皮都鼓起来了。
再没什么能比看着孩子大口吃饭更叫人高兴的了。
正吃着,就听院子外头守门的丫头微微抬高了声音,有点儿冷淡的问道:“徐夫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自打蓝轲跟自家少爷大爷正式闹开了之后,蓝家上下的下人们也对蓝瀚一家子没个好气,虽然该有的礼节照样不少,但那种冷淡直接就透在了脸上。
徐夫人讪笑一声,指了指后头丫头手里捧着的食盒,“这不是吃晚饭了么,我给拿些点心来。”
守门的丫头直接道:“劳烦费心了,大爷晚上一概不用点心。”
谁知道您这点心里头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也不稀罕。
徐夫人越发尴尬,脸上火辣辣烧起来。她家虽败落了,可到底底子还在,长了这么大,何曾被个丫头甩过冷脸?这种巨大的落差和耻辱叫她脑袋都要炸开了。
可打狗还得看主人,她不敢甩手就走。
下人的态度都是看主子的意思透出来的,蓝家的下人对他们一家子冷淡,就是蓝源夫妇在表示不满了。
自家男人无用,儿子不争气,她一个女人家,实在想不出旁的法子了。
但凡,但凡有一个体谅她的,也不至于叫她落到这般田地……
才刚她已经去过蓝夫人的院子了,可下人说出去了,她左思右想,觉得这会儿蓝夫人肯定是来看儿子来了,她就想来顺势道个歉,谁知如今竟连门都进不去。
屋里展鸰和蓝夫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唏嘘。
“她也不容易。”蓝夫人叹道,“其实我本不是针对她。”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官太太自然也有交际,不过大多情况还是看男人们的本事。男人升官发财,夫人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必自己主动出去,多的是人跟你搞交际。可若是男人不争气,前程无望,女人少不得跟着受委屈。
蓝瀚自己没什么大本事,若老老实实走蓝老爷子给定好的路,虽不能流芳百世,可也没人会轻视了。偏他生了一颗不安分的心,折腾来折腾去,直接叫圣人给从京城撵出来,连带着整个蓝家都替他臊得慌。
徐夫人娘家本就不成了,如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夫君和儿子身上,谁知一个两个都不争气不说,还专门惹祸,她一个女人家家的,既捞不着享福,却还要四处填窟窿、收拾残局,想来也是辛酸。
蓝夫人知道徐夫人看上的是他们家荫庇的名额,说实在的,打从一开始,她跟蓝源就没打算叫儿子们用那个名额。因为荫庇确实省事儿,可但凡有才学的,谁不以它为耻?荫庇两个词,说白了不就是你自己没本事,只能靠祖宗留下的一点脸面混日子么?先就没脸了。
若蓝瀚一家坦诚一些,正直一些,别耍这么些有的没的小心眼儿,他们夫妻两个不介意给出这名额。
可如今看来……
蓝轲也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没有那等出色的天分,却空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如今这点儿压力都受不了,即便来日蒙荫庇进了太学,瞧不起你的人多着呢!那还得了?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蓝夫人感慨道,“有时候我同老爷说起来,正经佩服你呢!”
“我不过一介商户,您说这话可是打我脸呢。”展鸰笑笑,没当真。
哪知蓝夫人却正色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又给她数,“如今这世道,女人们想自己做出点事来太不容易了,何况还是这样公开下旨得了表彰的。除了前朝有位甘夫人随甘将军守城,结果城破,甘将军战死,她以女儿身率军迎敌,虽身陨,可到底坚持到援军到来,这才不易于叫敌军挥师南下……圣人亲封其为护国将军,以国礼葬之。到了当今,你还是头一份儿凭自己的真本事得了嘉奖的。难得还是有名有姓的,便是护国将军,史书上记载的也不过是冠以夫姓的甘夫人三字罢了。”
直到此时此刻,展鸰才意识到这份荣誉的重要性,整个人都有片刻呆滞。
过了会儿,她才叹了口气,“倒是辛苦褚大人了。”
蓝夫人也笑,“到底是褚大人,不然谁能想出这个法子?”
当时听到旨意的时候,蓝源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只说不愧是褚狐狸。他这也是为女儿铺路呢。
若没有褚清怀的神来一笔,一家客栈不过寻常功劳罢了,更兼展鸰,只怕就要被人刻意忽视了。可这么一闹,谁不重视?便是民间,如今都有好些说书人编了故事呢!只恨不得将展鸰形容成一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女英雄,自古以来就是稀罕物,而物以稀为贵。
褚清怀就那么一个女儿,偏生又与展鸰交好,两人直如异姓姐妹。如今展鸰凭白受了褚清怀这样大的人情,依照她的性子,必然不肯白要的。那么来日褚清怀百年之后,若褚锦夫妻遇到点儿什么事儿,一家客栈那边可能坐视不理么?
便是商户又如何?正如蓝源所言,早在他们得了圣人嘉奖的那一刻,便已经不是寻常商户了,圣意、民心和泼天富贵,同时拥有这三样的力量,谁敢轻视?
蓝夫人满脸慈爱的看着在屋子里活动手脚消食的长子,忽然对展鸰道:“我跟老爷商议过了,准备在族学里挑挑,听说颇有家境贫寒却聪明伶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