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叹息道:“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点点死去,可是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滋味真是,唉!”
其实每次行军打仗,直接在战场上死亡的人数只是一部分,而更多的却还是伤员得不到及时救治,以至于伤口恶化,最后撒手去了的。
如今行伍中尚且流传着这么一句前头老兵们传下来的话:能活着回来自然好,可若是有福的,便在战场上就给敌人一刀戳死,也省的抬下来遭罪……
夏白知道这两位友人都非常人,既然大人敢叫他们过来,自然信得过,故而除了机密之外,一路走来就言简意赅的将过去几天和眼下的状况说了。
他们的人在这里驻扎已经七天了,中间打过两场,因那处山寨居高,且山势险要,颇有些易守难攻的意思。
夏白道:“也不怪他们在这里盘踞近十年,如今已然壮大起来,又占了这好大一处天险,不费些功夫还真拿它不下!”
好在那些山匪到底只是寻常百姓出身,纵使这些年也像模像样的训练了,可到底方方面面都不如正规军,如今被围在上头,断水断粮,官军又一天天一点点缩小包围圈,用不了多久就可决胜负了。
不多时,医疗营便到了。
展鸰和席桐抬头,只觉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恶臭,正是他们所熟悉的伤口溃烂化脓的味道。
里头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人,有昏迷的,有疼的忍不住直哼哼的,见了夏白进来,都三三两两强撑着行礼。
夏白摆手叫他们不必为难,又对展鸰和席桐叹道:“前头小打了两仗,死了两个兄弟,伤了二十一个,轻伤十二人,重伤九人……”
这样的天,又是这样的条件,很多原本的轻伤也转化为重伤了。天气这样热,又不敢轻易截肢,不然创面加大,死亡率就更高了。
夏白叫了几个随行医官过来,将事情原委三言两语说了,展鸰和席桐各带几个忙活起来。
好几个士兵已经高烧昏迷,用酒精清除腐肉的时候也没醒,只是浑身不断抽搐的肌肉昭示着他们如实接收了这份疼痛。
因是累积的伤,消耗量格外惊人,就这么一场下来,带来的十二罐酒精瞬间去了一半。
有几个尚且清醒的伤员,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还是忍不住疼的哼出声来,又苦中作乐的问医官,“这是甚?还不如叫兄弟们吃几口,走了也安心呐!”
早在当兵那一刻起,他们早就知道会有战死的一日,倒也不怕。只是这么冲的酒味儿,他还是头一回闻见,此时还真有些馋了呢。
说话的士兵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尚且满脸稚气,可说的话却已经有些老气横秋了,展鸰心下感慨,一边麻利的帮他清洗伤口,一边笑道:“这可不是人喝的玩意儿,这几日你可安心不了啦!每日都要这么来一回,我且问你,受得住疼么?”
那士兵正偷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面庞瞧,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询问她的身份,当下涨红了一张脸,大声道:“如何受不住?老子,老,咳,我,我死都不怕!”
正是个逞强的时候,又对着漂亮姑娘,这小士兵难免想要展现一回,脱口喊出被老兵油子们带成的“老子”之后,瞬间觉得不妥,又赶紧结结巴巴的改了。
展鸰失笑,“那就成了,如今阎王爷且不收你们哩,回头好了,都跟兄弟们去城外的一家客栈吃酒去,那才是真的香飘十里呢!我们那里多得是,你们只管吃,要多少有多少!”
“当真?”小士兵喜的眼珠子都亮了,面上也多了几分光彩,瞧着倒不大像伤员了。
“那还有假?”展鸰笑着看他,“我跟那边那位便是一家客栈的掌柜的,还做不了主么?语出无悔,你们只管去!”
“一定去!”小士兵欢快的答应了,心里头就多了点儿念想,琢磨着等回头仗打完了,一定要去吃一杯真正的美酒。
如今一家客栈的名号如日中天,谁没听过呢?只是他们这些厢军仿佛是后娘养的,既没有正规禁军受重视,也不如那些官差衙役有正事儿做。人家偶尔还能得点实惠呢,可他们平时除了修桥铺路,竟没什么大事了。没事儿可做,自然也没油水,光靠着那点俸禄,也不过饿不死罢了,谁又能隔三差五去吃馆子?
只是这两个人……既然是掌柜的,又怎么跑到军营里头来了?
想不通,想不通!
第78章
一夜过后, 几名医官惊喜的发现, 但凡被那什么酒精擦拭过的伤口, 竟都没有再恶化!
要知道,昨夜可还下了一场雨呢,今儿太阳一出来, 远比前几日更加闷热潮湿, 若放在以前, 保不齐就有人去了呢!
好歹的,这些伤员里头再也不会有人死了!
好些人都高兴的哭了。
虽说保家卫民是本分, 可但凡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谁不是谁的父亲,谁又不是谁的儿子?谁家里还没个浑家、儿女的?
若是人没了, 天就塌了, 即便后头有赏银、名声,又有什么意思?
展鸰和席桐登时被狂热的医官们围住, 七嘴八舌的问了好些问题,两人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嘴都说干了好几回。
机会难得, 他们也希望能尽可能多的挽救生命,又顺便将各种止血、包扎的方法同对方交流了。而对方也投桃报李, 将平日用的包括针灸止血等在内的, 短时间内可以说出来的要点说了, 众人俱都受益匪浅。
有个年纪大些的医官带头朝他们行了大礼,唏嘘道:“两位真乃仁义之辈!”
展鸰和席桐愧不敢当, “我们也没白来,这几个时辰可学了不少东西。”又请他们起来。
众位医官不肯,坚持一揖到地。
谁有点儿压箱底的绝技不是好生藏着掖着的?不到要紧时候都不敢往外传的,可这两位非官非兵,竟这般的无私!当真叫他们惭愧。
展鸰和席桐都赶紧上前扶了,说了多少遍“本分”,奈何对方的热情一点儿没减弱,俩人有点儿撑不住,扭头就跑。
迎面撞上过来看情况的夏白,还给他吓了一跳,心道这样火急火燎的,指不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呢!难不成……有人死了?
两人根本顾不上打招呼,生怕后头那些“如狼似虎”的医官们再奉承,头也不回的上了山。
昨儿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应该会有蘑菇吧?这一带山林如此茂密,也必然会有山鸡!
这几天都没正经吃饭,嘴里简直要淡出鸟来,一定要打打牙祭了。
才刚下过雨,地上的树叶都吸饱了水,一脚踩上去噗嗤作响。空气湿度很大,呼吸起来都要比平时多费点劲,没走几步就出了一身汗,衣服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四面八方无数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偶尔他们划过枝条,还会有成群的蚊虫飞起。
展鸰和席桐都知道这种原始老林子的厉害,摘了几种防蚊虫的草药抹了,又将裤腿、袖口扎的紧紧地,手脸脖子也都用薄布包起来。
蘑菇不少,只是他们来的不太早,大部分长得太高,有点老了。可饶是这么着,不多会儿还是摘了一大兜子。
席桐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简单的扎成一个包袱背着。
野鸡野兔不少,夏日对它们来说是好日子,有吃有喝,故而一只只都膘肥体壮的,拎在手里老沉。
两人掏了几个兔子窝,十几只兔子穿成一串儿背着,下头还有几只野鸡晃晃悠悠,零零散散加起来,少说几十斤,收获颇丰。
还有几种没见过的小野果,两人留神观察了一回,见不少鸟雀啄食的痕迹,知道没毒,能吃,也吃了些。酸酸甜甜,滋味儿不错。可惜皮太薄,无法运输,不然合该多弄些回去的。
席桐就道:“不如走的时候折几根枝条回去插着试试,保不齐能活呢。”
要用做他们新房的院子差不多建好了,也种了几棵桃李杏、柿子、石榴什么的,那些都是常见的,若能种活这个,自然是更好了。
展鸰想了下,“也好。”
既然无法带果子,那就带……果子他妈!
这回两人再回去,将士们可就热情太多了,甭管走到哪儿,“展姑娘”“席少侠”的喊声都响成一片,打招呼打的嘴都干了。
不过展鸰明显比席桐受欢迎太多,没办法,军营嘛,一年到头才见几个姑娘?更别说这姑娘人又美心又善,难得还这样有本事!说不准就是天下仙女下凡哩!
还有几个毛头小子见了她就脸红,一颗心砰砰跳的跟疯了似的,有耐不住的偷偷拐弯抹角的打听,谁知登时给人闷头打了一棒:
同来的那姓席的小子竟然是她的未婚夫?
消息传开之后,众人不禁纷纷扼腕,捶胸顿足,天啦,好姑娘都给人抢走了,叫他们这些光棍儿可怎么活!
席桐哪里看不出这些人的心思?虽因为对方人多势众不好嘚瑟,可也挡不住他越发的黏人,简直是亦步亦趋,又时不时拉拉小手什么的。
就有人酸溜溜的道:“那小子真是个跟屁虫,还不知如何死缠烂打才抱得美人归哩……”
展鸰找伙夫借了口锅,先把野鸡和兔子切成大块下锅煸油,等外皮变成金灿灿的美丽颜色,锅底也积了不深不浅一汪油,闻着喷香,看着过瘾。
随军做饭的只讲究一个管饱,好些人根本就是寻常大头兵转过来的,哪儿知道什么厨艺不厨艺的?尤其是厢军,吃不死人、饿不死人就成了!这会儿见了展鸰的手艺,俱都口水直流,一个两个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
席桐熟练地帮忙添柴加火,又将蘑菇都一点点洗干净了,撕成合适大小。
随军伙夫那儿是不可能有太多作料的,而来之前展鸰也不知道他们要来军营,故而没带什么,统共也只有盐巴、辣子、姜和大酱这些容易携带的调味品罢了。
因有天然的鸡油、兔子油,将肉块捞出来之后便用这些油炒蘑菇爆香,回头再加进去肉块同煮。
她小心的调试着比例,又忖度着加了一点……酒精……去腥。
这些酒精本质上还是纯粮食白酒蒸馏提炼出来的,只是太过浓郁了,这会儿稀释开来倒也还行。
肉太多,寻常铲子根本翻不动,如今展鸰用的也是他们行伍中做饭专用的……小铁锨!
这才叫大锅大灶呢,没经历过的人都想象不出这份壮观来。只是这个忒费劲儿,不多时手臂就酸痛难忍,她就跟席桐换着来。
有了调味的肉块翻炒过后,那就更香了!一块块都被均匀的染上红褐色,表皮泛着闪亮的油光,看着便叫人肚子咕咕叫。
几个伙夫忍不住吸鼻子,又擦了擦湿乎乎的嘴角,吞着唾沫道:“展姑娘,俺们现在才相信你是厨子啦!”
展鸰就笑,“怎么,这个还有冒充的?”
几个人就挠着脑袋憨笑,“你长得这么好看,又细皮嫩肉的,瞧着也不像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俺们就琢磨着,肯定不可能是厨子。”
“我确实是厨子,”展鸰笑道,“只不过在这之前,确实也做过一点旁的罢了。”
“对嘛!”
“是哩,这才是呢!”
一众围观伙夫们纷纷点头,自觉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心下轻快起来。
这么多人,开小灶是不成的,展鸰便加足了水,炖了一大锅野鸡蘑菇汤,一大锅野兔蘑菇汤,跟伙房的饭菜摆在一处,给将士们加餐。
开饭的时候,夏白也脚步匆匆的来了,还没靠近就深深吸了口气,笑道:“真香啊!”
这些日子一众人都是食不知味,又面临诸多损伤,哪里有那个心情吃喝?
如今局面骤然扭转,便都觉得胃口也在一瞬间回来了似的。
展鸰笑笑,“可惜不够多。”
夏白摆摆手,“一人撑个碗底儿,尝尝味儿打牙祭就成了。”
这里足足几千号人,若当真人人管饱,又是这样精细的菜,便是十个展姑娘也要累死啦。
众人排队领饭,都跟展鸰和席桐真心道谢,两人笑的脸都僵了。
多少人多少天都没吃过这样合口的热汤热饭了,直接将那冷硬的干粮饼子掰碎了泡进去,先吸一口微烫的汤汁过把瘾,整副肠胃都舒展开了。再从汤里捞一块肉,呵,炖的可真烂糊,一点儿不塞牙!
有的兔崽子运气好,能碰见兔头、鸡头的,便细细的掰开来啃,又吸脑髓又吃舌头的,简直美坏了!
若能碰见大骨头,也不错,直接咬碎了,把中间的骨髓吸出来吃,又香又黏又糯,好吃极啦。
肉吃完了,硬饼子也泡软乎了,咬一口,噗嗤溅出汁儿来,又咸又香,又吸了汤里的油,跟肉也没什么分别。
太好吃了!
可惜只有一小碗,三口两口就没了,连夏白这个最高长官都没例外。
众人都甚是不舍,吃完了的碗也不必洗,抱着翻来覆去舔了好几遍,亮的都能当镜子照,干净得很呐。
不少人就恬着脸喊道:“展姑娘,你再多留几天呗!”
这姑娘多好啊,又好看又能干,哪怕剩下几天她不做饭,光站着给他们也够养眼呐!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有这样的好姑娘,他们可不得豁出命去打仗嘛!
想到这里,众人又都不由自主的望向席桐,心里难免有点酸溜溜的。
哼,这小子,倒也有些本事,不过……他命也忒好了吧?
到底不是正经兵,且客栈也有一堆事儿要忙,展鸰和席桐也不敢多待,等酒精的效果彻底显现后,来的第四天就回去了。
虽然因为军令,夏白等人都不能相送,可还是有许多人自发的往这边看。
展鸰和席桐跑出去老远,就听到山间忽然荡开一阵低沉深远的鼓声!
两人本能的勒住马缰,回身看去,就见丛林中一面战旗冲这边用力挥舞,在空中无比舒展。
这是将士们为他们敲的鼓!
两人眼眶微微湿润,胸腔中久违的涌动起那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止不住的翻滚。
他们此生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进军营啦。
两人深吸一口气,朝那边啪的敬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79章
回到一家客栈的时候, 天上还飘着点儿牛毛细雨, 因气候炎热, 展鸰和席桐也没打伞,没戴斗笠、穿蓑衣,不紧不慢的打马走着。
虽然才离开不到十天, 可心中也着实有些挂念呢。
路上遇见几波行人, 有好心的还以为他们忘了带伞, 还招呼哩!
“姑娘,别走啦, 且进来避避雨吧!”
展鸰就笑,“不必啦,前头就到家了!”
那人便也笑了, 点点头, 不再勉强,“家去好啊。”
展鸰和席桐相视而笑。
是啊, 家去好啊。
路上不少地方都浅浅的积了水,马蹄踩上去便溅起来一朵朵的褐色小浪花,吧唧吧唧的似乎带节奏, 倒是有些个意思。
隐约能看到一家客栈的时候,展鸰就觉得那儿不对劲。她在马背上碰碰席桐, 有点不确定的问:“你瞧门口那儿, 是不是……有朵大蘑菇?”
又矮, 又圆溜溜的,灰突突的, 可不是大蘑菇?
不过那个头儿是不是太大了些?
席桐瞧了一眼,也觉得明显违背生物生长和质量守恒定律,咋那么大个儿!
两人不由得踢了踢马腹,正半赶路半玩水的刺客和冰淇淋还有些不大愿意,甩着脖子磨蹭。
才不要回去咧,回去就得在马厩里待着,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爷们儿们是野马,栓得住吗?就得在外头使劲儿跑!
席桐哭笑不得,弯腰拍了拍马脖子,“行了,以后少不了你跑的时候。”
刺客扭过头来,狠狠冲他打了个响鼻,连雨水带口水喷了他一脸。
展鸰:“……哈哈哈哈哈哈!”
席桐面无表情的抹了把脸,使劲儿把刺客的脑袋掰正了,“嗯,知道了,以后没你的份儿了。”
刺客整匹马都不好了,冰淇淋在旁边特别幸灾乐祸,撒嗒着蹄子蹦高,颠的展鸰差点没把住掉下来。
席桐又冷冷道:“上回的肖大侠还知道么?嗯,就是那个壮汉,他过不几个月就回来了,带着好些马回来,马,就是你们这样的,懂吗?你再不好好表现,到时候就失宠了,失宠懂吗?没有好料,没有黄豆,没有萝卜,没有小灶!那么多新马等着我去,跟你讲,我都顾不上见你,懂吗?”
刺客:“……!!!”
你果然在外面有别的马了!
见他一本正经的威胁一匹马,展鸰趴在冰淇淋背上笑的打滚,而冰淇淋也很人性化的将自己的嘴唇吹得啪啦啪啦响,喷的口水漫天飞舞,马脸上面满是嘲笑。
两人两马边走边笑闹,然后等靠近了,就发现门口那朵大蘑菇呼的站起来,脆生生的冲他们喊:“姐姐,哥哥!”
展鸰和席桐一点儿没防备,还给吓了一跳!
感情是展鹤这小东西想他们了,日日一天三遍的在门口蹲着,这两日下雨他也没歇着,便举了把打伞蹲着,远远看去,可不跟朵蘑菇似的?
两人翻身下马,展鹤就举着大伞歪歪斜斜的冲过来要抱,被俩人赶紧拦住了。
“我跟你哥哥都湿透了,等会儿换了衣裳哈。”
小孩儿也不纠缠,只是要牵着她的手,仰着头不住傻笑,满是依恋,“姐姐回来啦。”
“回来啦!”展鸰笑着摸摸他热乎乎的脑袋。
三人进去后受到了热烈欢迎,上到铁柱二狗子,下到小五小翠儿等人,俱都欣喜不已。
“掌柜的,您这一走好几天,大家伙可都想您呐!”
“可不是嘛,日日盼着您回来呐!”
“掌柜的淋湿啦,热水都是现成的,先去换换衣裳去去乏!”
“好好好,”展鸰朝大家挥手,那架势简直跟阅兵似的,“大家这几日可好?店里没什么事儿吧?”
铁柱上前帮他们拿那几根树枝儿,“能有什么事儿呢?倒是好些个熟客来了瞧不见您,问过好几回呢!对了,前儿潘家酒楼小掌柜的来了,送帖子呢,说这个月底老爷子寿诞,想请您同二掌柜的赴宴呢。”
“那是得去,”展鸰一边擦头发一边道,“人家老掌柜的仗义,小掌柜也仁厚,帮了咱们不少忙,日后还得好生来往着。”
想当初,他们头笔买卖就是在那儿开的张,人家可没仗着店大就欺客啊。
席桐帮她把湿头发拨到后头去,“弄点儿什么礼?”
真要说起来,这还是他们俩头回赴宴呢,倒是有点小激动,也难免有点小紧张。
展鸰想了回,有点不大确定的道:“要不就送点好布料?褚家和蓝家送了咱们那么老些,根本穿不完。眼瞅着就中秋了,指定又要拉几车过来,到时候光库房都得多开两间呢。”
那些衣料俱都精巧华贵,细致无双,乃是外头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没瞧见前儿那北方豪富的刘太太都有点儿眼红羡慕吗?送这个总不至于失了体面。
席桐也觉得有道理,又问:“是不是简薄了点儿?”
展鸰想的头疼,“得再随点银子吧?嗨,咱们也都不清楚,等会儿找二狗子问问,他这几个月着实长进了,什么事儿都记在心里,问他准没错儿。”
稍后两人重新梳洗了,又换了干净衣裳,痛喝两碗姜枣茶,结结实实发了一点汗,这才去找二狗子。
二狗子果然明白,一听就道:“您的料子小的虽然没都瞧见过,不过单看您二位这些日子穿的,送这些也都体面了。光是这个有钱没处买,也够得意了。随银子倒也不强求,单看个人吧,是个吉祥数就成。若再关系亲近些的,送点儿吃的喝的玩的也都成。”
展鸰想了一回,跟席桐商量道:“那就挑颜色鲜亮好看又吉祥的料子随六匹,再叫人包八十八两银子。”
席桐点头,“成。”
二狗子也笑道:“足够了,这就够厚重的了,光是这六匹料子,只怕就得一二百两银子呐!”
展鸰道:“厚重些吧,这不是逢五的大寿么。”
稍后,她叫席桐回了帖子,自己亲自去库房挑了两匹青色万字不到头的缎子,两匹红色缠枝花样的薄绸,两匹淡黄色提花薄纱。
青色缎子稍微有点厚,眼下虽然用不大着,可春秋穿或是冬日做内里的衣裳都是很好的,潘掌柜爷们儿几个都能穿。而薄绸如今正用得上,红色缠枝花便给女眷。蛋黄提花纱如今可以做罩衣,过些日子更热了也可直接穿,男女皆可。
重新回到熟悉的家,展鸰只觉得通体舒泰,头一站就去了厨房。
李慧忙问了好,又说:“师父,昨儿我又做了双鞋,那料子甚是透气,正是眼下穿的,等会儿拿了您试试。”
自打认了师父之后,李慧当真是尽心,隔三差五就要给展鸰做些衣裳鞋袜的。单论手艺肯定不如唐氏,可难得这份心意。
展鸰点点头,“你费心了。”
“这算什么?师父您可是教了我真本事呐!”李慧笑道,“您这几日不在啊,别人倒罢了,纪大夫可急坏了,说我做的不是那个味儿,见天的问!”
展鸰就笑,“成,等会儿做好吃的。””
阴雨天湿气重,少不得要吃些容易发汗的东西。
展鸰先取了牛百叶、豆瓣、鸭血、腊肉等,狠狠地做了个毛血旺,又现杀翻一头羊,片了许多肥嫩的羊羔子肉卷儿,用骨头熬汤做底,等会儿涮锅子吃。
李慧就道:“掌柜的,下剩的怎么处理?”
“去跟小五说,今儿菜单上添一道羊肉锅子,想来过往行人也都淋的不轻,必然有人愿意吃的。”展鸰浑不在意道,“即便吃不完,剩下的还有大宝他们呢,怕什么?”
这些个壮汉各个都恨不得有个无底洞的胃,莫说一头羊,便是再来一头,只怕都不够他们填肚皮的。
如今厨房里的花椒还是展鸰从一个西南商人手上买的,正宗川蜀风味,另有一系列的辣椒、麻椒。前儿她还自己做了豆瓣酱呢,滋味儿正经不错。
不过说起豆瓣酱……
展鸰一个没忍住,又飞快的做了个麻婆豆腐!
大把大把的花椒、麻椒爆香,猪肉切末,加豆瓣酱炒出红油,后头水和豆腐加进去,煮一会儿,豆腐软弹弹的,吃的时候略拌一拌,一口连肉沫带酱料和豆腐一块下肚,满嘴麻辣鲜香,美得很呀!
毛血旺浇在米饭上,豆瓣和鸭血、百叶一同裹着米饭吃,甜味、辣味、鲜味、咸味一起迸发,好吃的想踢脚!
光吃辣的也不成,回头上火就坏了,少不得得再炒几个青菜调和着。
郭先生和纪大夫果然如李慧说的那般,见了她跟见了亲人似的,前所未有的亲热,拉着嘘寒问暖的。
纪大夫就跟看自家孙女似的唏嘘道:“虽说那日官差带了书信过来,到底没亲眼见着,我们也挂心呐,如今总算是家来了。”
这几天他都快熬死了,几十天下来嘴都给养刁了,如今主厨一走,吃什么都不是那个味儿!
嗨,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就算一天十顿饭,还能吃多少啊?吃一顿少一顿呐,每日只是掰着指头算,那叫一个煎熬。
郭先生斜着眼瞅他直哼哼。
展鸰就笑,“我也想您二位啊,没的说,今儿晌午吃大桌!”
纪大夫听了那个舒坦啊,听听,这姑娘多回说话,嘿,说想我们这俩糟老头儿了!
还别说,听着怪受用的。
郭先生也面上放亮,又不失时机的给自己争取,“喝点儿小酒儿吧?”
席桐失笑,想了想,倒是也给放宽了限度,“三两吧,不能更多了。”
“成!”如今郭先生都给他们管住了,平时一天只给一两,逢大日子才给二两,今儿一口气给了三两,简直要给他美坏啦!
几个人今儿格外热情,谁也不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都争先恐后的挤在厨房门口,又主动帮忙端盘子拿碗的,热闹极了。
展鹤这小东西如今越发独立了,一个人使筷子使得像模像样,时间掐的也挺好了。先来一卷羊羔肉,蘸一口麻酱、香油、蒜泥儿等调的料碟,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眼睛都眯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