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周道又细致的服务!
书籍贵重,尤其是律法类的,平日里卖的并不多,好容易有人想买,伙计便十分殷勤,不光主动帮忙拿书,还热情又耐心的帮展鸰选了描红的字帖、笔墨纸砚等物,林林总总抱了一大堆。
等到最后结账,展鸰才结结实实感受到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威力:
就连三百千那样基础的启蒙书,竟然也要一百多文一本,再加上后来自己要的笔墨纸砚、字帖等物,统共就要二两多银子!还有两本律法书七两,各色零散工具等物,眨眼功夫就出去了十两:其实是十两零几十个钱,掌柜的见她一口气要这么些,就做主将零头都抹了去,算是白送了一刀五十文的青竹纸。
尤其是对初学者而言,文房四宝消耗的尤其快些,寻常人家哪里负担得起?
先前她还觉得自己挣得二十两银子不少,可如今看来,恐怕架不住读书人耗几个月的。
被伙计满脸堆笑的送出门后,背着大包袱的展鸰不禁捏着瞬间干瘪许多的钱袋唏嘘:
才赚的巨款瞬间少了一半,这才开头呢,果然赚钱之路任重而道远。
展鸰姐弟俩这一去果然花了大半个时辰,外头铁柱和二狗子已经顶着茶铺小二的白眼续了两壶水,见他们出来,忙捧着水当当的肚子上前迎接。
“展姑娘,竟买这么些东西?”铁柱一张嘴都合不拢了。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跟读书沾边儿的东西就是个无底洞,如今展姑娘竟然背了这么大一包袱,他都不敢想究竟花了多少钱!
展鸰也有点肉疼,摆摆手,“罢了,天不早了,且先紧着去将要买的东西买了吧。”
他们先去买了鸡鸭,又将带来的木排当柴火换了几十个大钱,然后又拐到市场上买了一辆独轮江州车推着,轻快便利。
衣食住行,这几个横在眼前的大难题必须立刻解决。
如今也没太多反季节蔬菜,便是有,也叫洞子货,价格远超羊肉,名贵着呢,等闲百姓见都见不着,根本不会摆到外头卖,且现下展鸰手头也不大宽裕了,便只将什么白菜萝卜老菠菜还有各色干菜条儿、五色豆子装了一车。
完了之后去布庄买了些衣裳被褥的,又顺带着找了盘炕的,约好下月开工。
没有火炕的北方冬日简直没法儿熬!
本来展鸰还抱着一丝侥幸,说到盘炕的时候扭头看了铁柱和二狗子一眼,结果这两个厮倒是机灵,瞬间心领神会的……拼命摇头。
盘炕什么的,这个真不会!
这个活儿听起来简单,其实特别有讲究,弄不好的塌了事小,后期一旦通风不畅,那是能憋死人的。早年火炕刚兴起来的时候,类似的人命官司哪年不出几起?
展鸰就叹了口气,特别嫌弃的瞅了他俩几眼,转头掏了定金。
后头又陆续买了好些锅碗瓢盆,东西越买越多,江州车压得吱嘎作响,以至于展鸰都想当场再买一头青骡,顺便把江州车升级成木板车。
谁知都不用铁柱他们劝的,贫穷就已经非常顺利的阻挡了她的步伐:
作为民间最倚重的交通及务农工具,骡子自然也有自己的小骄傲,可以说非常的身价不菲。就展鸰看重的那头青光油亮的健壮大青骡,卖主张口就要八两!
足足八两!
再算上木板车、缰绳、笼头等,几样没有十三两银子那都拿不下来!若还想加个棚子什么的,那就更贵了。
展鸰低头看了看荷包里可怜巴巴的七两银子,再一次感受到了澎湃的羞耻:
她为什么这样穷?
一直到日落时分,一行四人才终于到了家。
今儿这一趟挣得多,可花的也多,最后展鸰手里就只剩二两不到的散碎银子。赶明儿盘炕的人来了,估计就剩不了几个铜板了。
还得想法子弄钱。
展鸰指挥着铁柱他们挂了厚重的毡子,将屋子隔开内外两间,她同展鹤住里间,兄弟两个在外头打地铺,左右有火,地上烤的暖烘烘的,还有厚实的新被子,不怕冷。又扫了遍地,将破窗打扫干净,铺了新被褥和床单、枕头,又撵着哈欠连天的几个人去泡了澡,最后竟还要净牙。
脑袋上还升腾着水蒸气的二狗子看着手里崭新的猪鬃牙刷和雪白的牙粉一个劲儿心疼,“姑娘,我们哪里配用这样好货?不如省几个银钱。”
这些个东西那都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小小一样便要几十个钱,他们见都没见过几回,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就要用上了。
话音未落,展鸰就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你们敢!”
想用口臭熏死她吗?做梦去吧!
于是展姑娘就订了铁血规矩:
一日早晚两次净牙,每日净面,冬日七日一沐浴,三日一洗头,夏日最少一日一回,衣裳也要勤换洗,违者……撵出去!
忙了一天,四人都乏累的狠了,一觉到天明。好在都年轻,睡一觉就缓过来,又是精神百倍。
展鸰先去挑了些完整饱满又新鲜的黄豆绿豆和黑豆泡了,用开水烫了干净的手巾预备下,如果顺利的话,过几天就能吃到新鲜的豆芽了。趁还没下雪,土壤没冻透了,赶紧叫铁柱和二狗子扛着锄头去将屋子四周的荒草除了,又翻了地,将里头的草根、石块什么的都丢出去,开出来约莫一亩地。
北方干旱,饶是附近有小溪也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将土壤中的水份带走,还得先润润土,不然又冷又干,没法保证出苗率。
这会儿江州车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先前用水都得肩挑手提,如今只将桶子放在车上,一个推一个拉,又快又轻省。
略润了润土,再将草烧了之后留下的草木灰撒进去做肥料,准备抓紧时间种些菜。
大庆朝的菜蔬种类其实已经挺全了,除了番茄、花菜等比较晚传入中原的品种之外,其余的基本都有了,不过大多是应季。
进城的时候展鸰问过了,如今已是十一月,很多蔬菜品种都错过了种植期,倒是可以抓紧时间种一点白萝卜、菠菜、南瓜、土豆什么的。
等回头长起来,他们也就不必为了口菜专门进城了。
等到开春,她还可以再种别的菜,顺便买点果树苗,弄一片果林啥的。搭个葡萄架子,又好看又凉快。就是葡萄如今还是西域珍品,恐怕果苗有些贵,也不大好弄。
对了,植物都会开花,届时再找人弄两箱蜜蜂搁在远处,蜂蜜也就有了。以后不管是做点甜食还是烧烤、做菜,也不愁无糖可用。
哎,想想真美啊!
一边这么想着,展鸰一边麻利的做着葱油饼。
第9章
北地大葱长得极好,又高又壮,叶是叶白是白,十分喜人,用来做葱油饼最好不过。
面团擀成薄薄的饼皮,里头撒一点细盐和油,再将切碎了的葱花撒进去,小心的卷起来,盘成团,按扁了再重复几遍,放到一边醒一会儿。
昨儿展鸰把野猪上的肥肉炼了点猪油出来,等醒好了面饼,挖一点雪白的猪油在锅底化开,出香后放饼,小火烙。
葱香油香混杂着动物油脂特有的香气迅速弥漫,细微的吱啦爆裂声带来一阵又一阵爆炸似的催发,香的外头砰砰嗙嗙打地基的铁柱和二狗子进一步加快了速度。
展姑娘咋这么能?好像啥都会!做东西这也忒香了!就为了这口吃的,他们累死也愿意啊!
其实天已经很冷了,可两个人十分卖力,这会儿早已汗流浃背,额头上油亮亮一层,外头的棉袄早就脱了放在一旁。
过了会儿,就见他们那只有半截锄头高的展大爷噔噔蹬蹬跑过来,也不说话,就是拽了拽二狗子的裤腿,又指了指屋里。
二狗子本能的吞了吞口水,“吃,吃饭了?”
小孩儿点点头,俩人嗷了一嗓子,立刻收拾了工具,一溜烟儿的跑去屋……外头的铜盆那儿洗脸洗手。
展姑娘发话了,饭前便后洗手,早晚刷牙漱口,晚上还要泡脚,不然头一个撵出去。
如今铁柱和二狗子兄弟俩已然改头换面大变样:
一样的青色棉袄,棉花塞的贼厚实,黑色百纳底棉鞋,连指甲缝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因过了几天安心日子,脸色红润了不说,竟还隐隐长肉……
打个比方,若说当初跟展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活像一对落魄土匪,那么现在就像是正经老百姓了。
展鹤是大爷,人家不跟他们一块儿,自己在屋里靠火堆的地方有个专门的矮一截的洗手台,还有香喷喷的猪胰和手脂可用。
进去之后就听见一声,“张口。”
小孩儿就乖乖张嘴,活似一只等待投喂的雏鸟,下一刻,口中就被塞入一点凉丝丝酸溜溜又带点辣味儿的东西。他本能的嚼了几下,越发汁水丰富起来,又被刺激的流了点口水,捧着小脸儿直点头,一双大眼睛都弯成月牙。
“前儿做的辣白菜,好吃吧?”展鸰笑眯眯的问。
冬天菜少,她又打发铁柱去城里多买了些白菜萝卜回来,连夜腌了两瓮泡菜。因为有小孩儿,辣椒也没加太多,只取个意思罢了。
辣白菜当天就能吃了,以后会随着发酵的深入,越来越酸,最后可能变成泡菜。萝卜倒是得等一等,这会儿还不大入味。
展鹤吃的嘶溜溜的,特别开心,自己一蹦一跳的去洗手。他穿的厚,从后面看简直像只皮球。
他太小,动作就有些笨拙,挽个袖子都老半天,也会有水花溅出来,可展鸰只是在一旁看着,除了偶尔他实在应付不过来的步骤会帮一下之外,并不动手。
洗了半天终于洗完了,展鹤特别有成就感的把嫩生生的小胖手举起来给姐姐看,满脸写着求表扬。
展鸰非常大方的夸了他,又伸手将他提溜到椅子上做好,转头打发铁柱去舀骨头汤。
骨头汤是用野猪的两条筒子骨熬的,里头滴了几滴醋,滋味清新不腻人,还更有助于钙质吸收。
桌上是金灿灿点缀着碧绿葱花的葱油饼,还有两碟切成小块的辣白菜,一人一碗雪白香醇的大骨头汤,上面明晃晃的躺着几个油花。
哪怕类似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天,可铁柱和二狗子每每到开饭时刻依旧会心潮澎湃。
这就是神仙日子了吧?
一天两三顿饭,顿顿都有干的,还能看见油星儿,眼见着就入冬了,除了那些大老爷们,谁家里敢这么吃?!
刚出锅的葱油饼表皮金黄酥脆,里头数不清是多少层,薄的地方都透明!手都不敢使劲儿,稍微一碰上头的酥皮就稀里哗啦的掉,二狗子心疼的不得了,赶紧用手去接着,一点都不舍得浪费。
铁柱挺鄙夷的瞅了他一眼,这蠢蛋,就不会提前用骨头汤的碗接着么?那油汪汪的碎渣渣泡在骨头汤里,又香又脆,简直绝了!
话说这白菜竟然还能这样吃?里头到底加了什么?又酸又甜又辣,还脆生生的,太下饭了!
四人正吃着,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登时都愣了,继而齐齐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是这五六天来,他们头一次听到外面过人!
正想着呢,谁知那马蹄声竟忽然慢了,然后渐渐往这边过来了!
铁柱和二狗子本能的看向展鸰,也有些紧张,“展姑娘?要不我们先去躲躲?”
他们可都是没有身份文书的人!
这年月但凡能骑得起马的,非富即贵,左右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同样是黑户的展鸰道:“好端端的躲什么?再说,往哪儿躲?”
话音刚落,就见二狗子已经将视线投到角落的大浴桶上,展鸰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若人家真是冲着抓人来的,躲在浴桶里就万事大吉了么?来的又不是死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展鸰示意他们冷静,自己却暗中从靴筒里掏了匕首,反手握着,“你们看着大爷,我去瞧瞧。”
天气冷了,又是荒郊野岭的,考虑到两个前车之鉴在这儿摆着,很有可能来者不善。
分明有自己两个大老爷们儿在,可却要个年轻姑娘打头阵,铁柱和二狗子既惭愧且无奈,只得先护好了展鹤,又嘱咐道:“姑娘,您小心些,实在不行咱们就抢了他们的马跑!”
只是可惜了桌上的汤汤水水,带不走啊!赶紧抓紧时间多闻几口!
这想法倒是挺现实,展鸰无声的笑了笑,从门缝里往外看。
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年青男人,都穿着黑色长袍,外罩灰色披风,高点的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矮点的还带着稚气,应该不超过二十岁。
风尘仆仆的两人已经下了马,正在环视四周,又低声交谈几句,这才往门口来了。
展鸰见他们步伐稳健,神色警惕,远非寻常百姓可比。
年长的男人先敲了门,他长得颇正派威严,一开口倒是温和的很,“有人吗?打扰了,我们兄弟路过此处,又累又饿,想买些东西吃。”
后头那个年轻的似乎有些沉不住气,退后几步仰头看了会儿,又走开两步瞧了瞧远处打了一半的地基和刚撒了菜种的土地,还有木棚子里头叽叽喳喳叫着的鸡鸭和小猪仔,走过来道:“大哥,分明是有人的……”
年长的男人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来一个穿着竹青色半袄和米色长裙的漂亮姑娘。
此处偏僻荒凉,两人都没想到开门的竟会是个年轻姑娘,先是一怔,继而迅速回神,双双抱拳行礼,“姑娘,打扰了。”
展鸰背着一只手,站在门口不动,“你们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们是走亲戚的,从前头福园州来,要往黄泉州上去,”年轻的男人,不对,确切的说还是个大男孩儿走上前来,捂着肚子道,“姑娘,我们赶了一天路,马儿也累的吐白沫,实在走不动,可否借贵宝地歇息片刻?若能有点东西吃,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话的人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脸上依旧胖鼓鼓的带着婴儿肥,水汪汪的眼睛有些下垂,是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长相。
本地百姓大多出淳朴热情又好客,这大冷的天,哪里会真叫过往客人站在外头呢?
展鸰缓缓眨了眨眼睛,终于让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隙,“正吃饭,进来吧。”
来人对视一眼,先后露出喜色,道了谢后才进去,结果一进去就又愣住了。
里头竟然还有一个小孩儿和两个男人,这是……什么组合?
“我们客栈刚开张,那是我弟弟和两个伙计,随便坐吧。”展鸰说的一脸认真,仿佛这个主意并不是刚才电光火石间敲定的。
客栈?
除了她之外的大小五个人都齐齐看过来,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客栈?就这个?
展鸰大大方方的笑了下,麻利的给来人拿了几个葱油饼,舀了骨头汤,“确实小了些,所以正在扩建,弄好之后就气派了。”
年长些的路人主动去接,先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姑娘好手艺,”听了这话倒是点点头,“这地儿不错,姑娘有眼光。”
铁柱就忍不住插话,“还不错?这几日一个人都没有!”这两天他都快把才长出来的头发茬儿都给愁秃了。
年轻些的就笑道:“自然是没有的,上个月前头福园州周边塌了一座山,路都封死了,过往行人纷纷绕路,这几日才好了,我们是头一批出来的。”
难怪!
福园州虽然距离黄泉镇不远,但得天独厚的拥有煤层,早年很是开了些矿山,百姓们的日子确实比寻常村镇富裕些。不过有利也有弊,几年下来,煤基本上挖完了,只剩下一片空壳子,今年夏秋雨水又多,攒到这会儿终于给冲塌了……
展鸰自不必说,铁柱和二狗子之前只在黄泉州东边混迹,对西边一带并不熟悉,自然不知道这些。
年长些的男人又连道几声打扰,自我介绍道:“我姓张,单名一个远字,这是我表弟,赵戈,请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展,快趁热吃吧。”展鸰注意到他从抿了一小口汤之后就再也没动,一直不停的说到现在,而那位赵戈小兄弟更是连筷子都没碰。
“劳累姑娘了,”张远若无其事的笑道,又从腰间掏出来约莫半两银子,“不好白吃白喝,还得厚着面皮讨一囊水,先去饮了马。”
展鸰却不立即接话,也不动作,张远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空气中有些异样的气氛迅速弥漫,安静的吓人,赵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右手缓缓挪到后腰处。
展鹤人还小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忽闪忽闪的,却不曾想搂着他的铁柱身上冒出的冷汗都快将里衣湿透了。
良久,展鸰的视线轻飘飘的从银子上划过,又直勾勾的盯着赵戈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推了回去,“大冷天的出门办差不容易,一顿饭而已,不必介怀。”
赵戈直接就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你是何人,为何知晓我二人身份?!”
“官差?!”铁柱和二狗子也惊慌失措的跟着跳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夺门而去。
第10章
倒是张远沉稳些,掏了官府腰牌给展鸰看,“姑娘果然好眼力,敢问是我们哪里漏了马脚不成?”
“感觉而已,”展鸰摇摇头,冲他面前的骨汤一抬下巴,“不用等了,没毒也没蒙汗药,发作不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一个职业有一个职业的特色,像他们这种常年行走在办案一线的公职人员,身上是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的。再加上又这样警觉,无一不让展鸰感到一种怀念的亲切……
她也曾跟人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四处奔波……
张远就有些尴尬,不过反而放开了,又叫赵戈坐下。
赵戈依旧十分警惕,忽然看向铁柱和二狗子,“你二人可是犯了什么法?为何这般慌张?”
俩人就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展鸰替他们开口,“是天灾,你们心虚什么?”看向张远,“他们是北边来的灾民。”
张远就明白了,这是没有户籍文书。
赵戈也知道前几年确实有一批流民四处流窜,还有好些地痞无赖浑水摸鱼,打着流民的幌子四处打砸抢烧。因发了几场案子,官府还发狠抓了一批,不少老实的流民都成了惊弓之鸟,此二人有这个反应也就不奇怪了。
如今确实还有一部分流民散落在外,只是他们一没违法乱纪,二来稀稀拉拉藏的又严实,所以如无必要,当地官府也实在懒得花大力气搜索,更别提平摊风险引入外来人员,好些地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开诚布公之后,气氛显然融洽了许多,这才继续吃饭。
虽然是因为觉得这平地里冒出来的人烟可疑才停下查看,不过张远跟赵戈确实已经赶了一天路,两腿发麻、腹中饥饿,这会儿又闻了饭食香气,索性就不客气了。
就着辣白菜吃了两口饼,又狠狠喝了小半碗还有些烫嘴的骨头汤,赵戈就赞道:“展姑娘,真是好手艺,开客栈要的,要的!前头几十里处也有个客栈,嗨,东西简直不是人吃的,又死贵,偏偏方圆几十里只他一家,没奈何,过往行人但凡不想饿着或是露宿野外,也只好忍了。”
张远笑了下,又从怀中掏出来一幅画像,“劳烦展姑娘与两位兄弟瞧瞧,可曾见过此人?”
他们这次确实是来黄泉州办差来的,停在这里也不过是出于职业本能。
“逃犯么?什么罪行?”展鸰擦干净了手,接过画像看了一眼就沉默了。
“此人当真罪大恶极,乃是个采花贼!三月之内坏了十多个姑娘的清白,还盗窃钱财,当真无耻之尤!”赵戈狠狠拍了下桌子,怒气冲天的道。
在这个年月,被坏了名声的姑娘……
展鸰叹了口气,顺势将画像递给铁柱和二狗子,“你们瞧瞧。”
许是时空诧异造就的审美不同……反正打死她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结果铁柱和二狗子看了半天,又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挠着头,“不好说。”
“你们再仔细看看!”赵戈不甘心。
“别难为他们了,”展鸰无奈道,“说句老实话,换做你们,有把握看出来么?”
张远和赵戈对视一眼,齐齐干咳一声,表情有些纠结。
“这是他最常用来示人的伪装,”张远搔了搔鼻子,“画像,不都是这样么?”
展鸰啼笑皆非的点着上面的人,心情很有点一言难尽,“络腮胡,连个脸型都看不清,除了眼睛鼻子略有点特征之外,哪里能认?不怕说句不中听的,即便此人坐在你们面前,只要他刮了胡子,再给自己点几颗痣,你们这些日夜对着画像看的差爷可还认得出?”
张远和赵戈面面相觑,就不说话了。
“你们可曾亲眼见过他的面目?”
“化成灰我都认得出!”一提到这个,张远便恨得牙根痒痒,“他伤了我两个兄弟,若再叫他跑了,我誓不为人!”
展鸰起身去火堆里扒拉了一根木炭,简单修了修,又去取了几张纸,“说说他的面部特征,虽说不一定到何种程度,不过估计能比你们带的这画像靠谱。”
真是难为古代的刑侦办案人员了,拿着这样的画像出去找,何年何月是个头?
张远和赵戈闻言一怔,交换下眼神,这才开口:“三十岁上下,方脸,吊眉……”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左右他们也损失不了什么。
张远慢慢的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用语言描绘出来,而展鸰则飞快的在纸上舞动,偶尔停下来跟张远沟通几句。
赵戈等人都下意识屏气凝神,伸长了脖子看,一句话也不敢说。
眼见着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在纸上渐渐清晰,赵戈终于忍不住拍案叫绝,“神了,神了!”
展鹤给他吓了一跳,手里的饼啪嗒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才停下。铁柱和二狗子立即将谴责的视线丢过去,赵戈满脸歉意,又笨手笨脚的哄了几句,谁知小孩儿反而离他更远,这兄弟俩越发鄙视了……
吃皇粮的官差又如何?连个孩子都哄不好!
当展鸰将这幅人像推到面前时,张远激动的心情简直难以自持,翻来覆去的说神技。
展鸰摇摇头,“我也不是专业的,你再看看,还有哪里不够好,我再调整。”
虚拟人像速写还是跟那人学的,也有日子没画过了,难免有些生疏。物有相近人有相似,还是谨慎些好。
事分轻重缓急,张远果然又仔细回忆了一回,再对照画像,“对了,他两只眼睛大小不一样,左眼略大些,右眼眼角微微下垂……是了,就是他!”
二狗子凑过来看了眼,“果然长得就不像好人,相由心生这话也有些道理。”
赵戈连声称赞,喜得满面红光,“真是神了,好似一个人活生生站在眼前一般!展姑娘,多谢多谢!得你相助,再没有抓不到的!”
若有这样神妙的画像相助他们还抓不到罪犯,干脆扒了这身官服,集体去城门口吊死算完。
张远也是喜得直搓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展鸰就道:“我再画几张,回头你们进城找个有经验的师傅刻个版,即便有些走形,想来八九不离十。”
张远和赵戈都起身一揖到地,郑重道谢,“我们替那些受害的姑娘和他们的家人多谢你!”
稍后,二人揣着十张画像飞奔而去,铁柱和二狗子就恨不得给展鸰跪下。
“展姑娘,您别是神仙下凡的吧?”二狗子满脸敬仰的道,“便是那些秀才公,怕也没有这份儿本事!”
这回铁柱一点也不觉得自家兄弟拍马屁,而是觉得这样的形容恰如其分,也跟着疯狂点头,十分的与有荣焉。
展鸰轻笑一声,如花笑靥中隐隐带着阴测测的威胁,“说好话也没用,收拾了桌子就去读书吧!”
二人登时如丧考妣,好似寒风中两颗霜打了的茄子,不过还是一脸沉痛的点头。
读书识字什么的真的太难了,这样的福真的有些享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