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来一趟,不出去逛逛怎么成?
展鸰就叫铁柱和二狗子不必跟着,她自己则与展鹤、席桐略收拾一下便出门了。
虽然日头刚升起来还没多久,可街上早就热闹起来,尤其是那些大店子,外头大多张灯结彩的,有的甚至搭起来几人高的大门楼,上头挂着红的绿的黄的绣球,又放鞭,并请了舞龙舞狮的,老远就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原本空旷的地方也都见缝插针的摆了好些摊子,卖些个零碎的玩意儿、零嘴儿什么的。
“时兴的头花,头花咧!八文钱一个,十五文俩!”
“荷包,荷包,龙神庇佑,来年百毒不侵!”
“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甜咧!多加糖!”
“各色蜜饯,桃条儿、杏干、梨脯、荔枝絮子,一碗开胃,两碗强身!”
喊这话的时候,那笑容满面的小贩还颇有些夸张的扭动着身子,又将几张油纸抖得啪啪作响,做出许多戏耍似的花招,引得许多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捂嘴娇笑,倒也有几个停下来略称个一斤半两的。
不远处围了一圈人,是不是迸发出一阵阵急促的欢呼和叫好声,不等展鸰过去瞅瞅是做什么的,正中央忽然就升腾起一条带着黑烟的火龙,围观百姓登时失声尖叫,集体后撤之后又潮水一般重新围拢上去,大笑大闹,掌声如潮。
展鹤给吓了一跳,旋即咯咯笑起来,小脸儿上带着兴奋的红润。
展鸰也看的有趣,扭头对席桐道:“早前电视剧上老演,没成想如今倒也亲眼见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喷火了,表演者口中含着高浓度的烈酒或是火油,对着火把喷出去,若是熟练的,听说还有别的花样。
席桐面上难得也带了笑意,又玩笑道:“也有几分真工夫,那个一不小心可就成自焚了。”
正说着,一队穿着官服的巡街衙役分开众人走来,还特意在喷火的摊子外头多停留片刻,又趁掌声和欢呼声稍减的空档扯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都留着些神吧!”
喊完了,也不等里头什么反应,又步履匆匆的往下一处去了。
展鹤不大出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俩大人带着他略转了转,见不少迎面走来的孩童手中都举着零嘴儿,小家伙也不免动了心思。
出来玩儿么,自己带东西吃是一回事,从外头买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或许东西并不在好吃,可那种融入其中的欢乐氛围却是令人无法抗拒的。
冰糖葫芦是穿越必备首选,展鸰掏了三个大钱给展鹤买了一串。倒是挺实惠,老长一个山楂串儿,都快赶上小朋友一条胳膊了,举着东倒西歪的。他一个人在那儿傻乐呵,却不急着吃。
走了几步,又看见了许多卖花片儿、面人儿、糖人儿的,其他的倒罢了,那细木棍儿上头挑着的十二生肖却有几分意思。
展鸰想起来前儿麦芽糖的那回,指着对席桐挤眉弄眼的笑道:“瞧见了么,这可有龙。”
席桐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显然不稀罕。
他哪里是巴巴儿的渴望什么龙啊凤的糖人儿,又不是孩子了,关键是看谁能弄的不是?
糖人儿也是麦芽糖做的,日头影儿底下黄灿灿的,冷风里透出点甜香,难得还是立体中空的,好些小孩儿和年轻的姑娘、小伙儿都围着啧啧称奇。
因一个才二十文钱,也不算太贵,许多买的,那吹糖人的都忙活不过来。
有来得早的先得了,便迫不及待放到嘴里,也不舍得咬,只一下一下舔着,带些得意和炫耀的往周围看。
这玩意儿其实好看多于好吃,只如今甜味儿难得,除了真正的富贵人家,少有买了之后放着干看不吃的。
展鹤咬了个山楂在口中,倒是挺甜,可味儿一般,远不如自家姐姐做的醇厚香甜,就兴致缺缺的,此时见了糖人,也有些挪不开眼睛。
展鹤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眯眯的问:“要一个么?”
小孩儿又盯着瞧了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刚吃了一个的巨型山楂葫芦,犹豫了下,还是挺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他是真想要。
“好,那咱就买。”展鸰挺欣慰,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是自己养得好了些。若放在以前刚来那会儿,小东西哪里敢主动说要什么?懂事乖巧的叫人心疼。
展鸰还没腾出手掏钱,那边席桐先从数了二十个铜板递给吹糖人的。
“呦,这是还有私房呢!”展鸰也不跟他抢了,当下打趣道。
席桐勾了勾唇角,一本正经的说:“男人嘛,总该还是要留一点私房的。”
那日他给展鸰的确实是大头,不过手头也留了些,若没有大开销,三年五载倒也不妨事。若有大用处,少不得再重出江湖赚去,大活人难道还能为了几个银子钱憋死?该花就花呗。
谁知这一给钱,他们俩人的脸上一下子就不好了。
那吹糖人的正费力搅动一锅麦芽糖,刚用筷子挑出来一撮,两只手倒腾着捏出雏形,见席桐递过钱来,便立刻停了,熟练地接了,然后继续捏糖。
展鸰&席桐:“……”
一只老鼠捏到一半,中间又陆续有好几个人交钱,还有一位给的是碎银子,那吹糖人的便埋头在钱箱子内翻找,老半天才凑够了。
而稍后,那双在铜钱、银子里滚过不知多少遍的手便又行云流水一般的重新捏起糖人。
展鸰&席桐:“……”
捏的差不多了,吹糖人的又在糖人底部弄开小口,鼓起腮帮子吹起来。
真就是鼓起腮帮子吹,嘴对上去吹的!
大约是太费力了些,吹了几下,那人又咳嗽起来,完了之后用袖子一抹,继续吹。
展鸰&席桐:“……”
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牵着展鹤转头就走。
那吹糖人的竟还有余力注意到他们,在背后喊道:“姑娘,少爷,你们的糖人还没做哩!”
“不要了!”展鸰和席桐头也不回,异口同声的喊道。
展鹤给他们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跌跌撞撞跟着走了几步之后才回过神来,委屈巴巴的拽了拽展鸰的衣服,又往后面指了指糖人摊子,意思是咋忽然就不要了么!
展鸰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扶着他的小肩膀,一脸严肃的道:“告诉你哦,只要姐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吃那种东西的!”
真是要了命了,就这卫生条件和卫生意识,还出来卖小吃呢!
吃咱们自己带的糖瓜吧,糖瓜就挺好,干净卫生还好吃呢。
第28章
简单吃过午饭, 诸锦果然就扛着大包小裹的来了, 见了展鹤先抱了抱, 这才放下手中许多东西。
今儿天气格外冷些,她穿的也分外厚实,绣缠枝牡丹的大红皮袄下头系着丹朱八副棉裙, 瞧着越发明艳动人。又是自己过来的, 轿子也不坐, 这会儿脑门上热的都是亮晶晶的汗。
她一边拿手帕子自己扇着,一边指着那个缕金丝绣银线的精巧葫芦荷包对展鸰道:“这是外头人送的雪花冰晶糖块, 传说细腻无匹,滋味儿倒好,一个是薄荷的, 十分清爽, 还有一个是兑了橘子水熬出来的,酸甜可口。我尝着不错, 给姐姐你包了一包来,你看或是这么吃,或是拿着入菜做点心的。”
又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 还没说呢,展鸰先就笑着开口, “我闻出来了, 这是虾干儿?这个味道, 必然是海虾。”
“姐姐果然是内行,”诸锦也笑了, “可不是怎的?便是东边海里的虾,倒是比河虾更劲道弹牙,且没有泥腥味儿。空口当零嘴儿好吃,做菜亦可。”
沂源府地处中原内地,略有几条河流,却不靠海,故而海产极其稀有,偶尔市面上略有一点,价格昂贵不说,往往抢不到。
展鸰打开那个纸包瞧了瞧,见一只只鲜红油亮的大虾俱都个头圆润饱满,肉也实在,乃是少有的上上佳品。这一包少说也有五、六斤,放到外头总不会少于十几两银子。
来了好几个月了,她还从未见过品相如此好的海虾,想来是底下的人送来讨好诸大人的,如今却便宜了她。
“这样多?”
诸锦并不在意,“外头进了两大筐呢,因分了好些家,倒也不显的多了。”
听说并不只给自己,展鸰这才放了心。
几个人都剥了一只吃,果然鲜美无比,口感结实弹牙,更难得一股天然咸鲜,当真是绝配。展鸰也有一日子没尝到海味儿了,一时竟有些唏嘘。
若放在以前,真是打死她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只风干虾带起乡愁……
平时倒罢了,这会儿她还真是有些触景生情,分外怀念起现代社会发达的交通运输来。
唉,醉虾、白灼虾、蒜蓉虾、油焖虾……还有那鲜嫩味美的蒸蟹、粉丝扇贝等等,如今一时半会儿的恐怕都吃不到了。
虾壳坚硬尖锐,小孩儿弄不来,席桐便耐心的给他去了须、壳,又吹了吹,拍打掉表面多余的盐分,这才递过去。
展鹤美滋滋接了,挨着给三人作揖道谢,这才小口小口的吃。
他是坐在椅子上的,奈何人小腿儿短,两截腿儿便悬空了,此刻吃到兴起,本能的一晃一晃的,瞧着便叫人心情愉悦。
除了海虾,诸锦还带了鲍鱼干、紫菜等物,都是沂源府难得一见的一等一的海货,展鸰谢她跟诸大人的时候真是发自肺腑。
且不说这些东西本身价值极高,更要紧的是心意难得,至于谢诸大人,是因为展鸰知道,这么些个寻常难得一见的吃食,若无诸清怀的允许,诸锦是无论如何都带不出来的。
相处这么久,诸锦早知道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听了这话也不惊讶,只是抿嘴儿笑,又道:“我父亲虽不明说,可我瞧着他对你也是赞赏颇多,且往日我捎回家去的东西,他也是受用的。往年每到年底事忙,他都要消瘦许多,今年事情并不少,可我细瞧着,他反倒像是长了些肉似的。可巧今儿他设宴,不如展姐姐你同我去见见他老人家,省的整日旁敲侧击的唠叨。”
诸清怀是个好面子的传统文人,虽然有女儿日复一日在耳畔说尽展鸰的好处,但没看到真人之前,他依旧心存疑虑。可若要他真放下架子亲自去见,或是亲自请展鸰来做客,又是万万不能够的。
诸锦是真心与展鸰要好,故而想借此机会叫她往父亲跟前走走,一来两边都认识了,日后不必再心存芥蒂;二来父亲到底是一州之长,若当真赏识了展鸰,她日后在黄泉州讨生活也要小许多阻力……
展鸰自然也明白她的苦心,只是却并未顺从。
“多谢你的美意,只是你也莫要胡闹,你父亲身居高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本就有不知多少人瞧着,多谨慎都不为过的。我不过一介平民,贸贸然冒头,岂非授人口实?到底不美。再说,当初我与你交好也不过是看重你这个人,不怕说句话叫你恼,与令尊是官是匪没有半点关联,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说完,展鸰又将这些东西小心包起来,预备晚上铁柱和二狗子回去的时候带着,这才另起话题问:“夏白呢?今儿怎么没跟着?”
听了方才那番话,诸锦越发敬重她的为人,也不勉强,就顺水推舟的转移话题道:“他本是爹爹手下,做正经事的,身上可是挂着从六品的官职呢,只是前阵子我回老家扫墓,爹爹担心我,特意拨了过来护送。如今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他也早该重归原职。”
回来的时候展鸰瞧见外头有个卖橘子的,略尝了一瓣,滋味儿倒是不错,便买了许多,这会儿众人就都围在桌边剥桔子。
黄泉州本不产橘子,还是南边几个商人运过来的,乃是乡间生长的野橘子,并不算十分好看,皮也有些硬,只是却意外的酸甜可口,反倒比后世那些圆润美丽的橘子更好吃些。
席桐手巧,做什么都比旁人赏心悦目些,即便此刻最简单的剥橘子皮,他也能玩出花。
只将橘皮顶端削开个小口子,然后把里头的瓤掏出来,再往里头放一截蜡烛,便是小桔灯了。
诸锦和展鹤都看呆了,回过神来之后齐齐拍手,十分捧场。
展鸰就看着那橙红色的烛光发笑,这人还真是童心未泯……
说曹操曹操到,几个人正聊着,本该在诸清怀身边的夏白就从外头进来了。
诸锦一愣,剥橘子的动作都停了,“你不跟着父亲,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展鸰和席桐飞快的交换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掩藏不住的……八卦。
没法子,这里的生活着实有些乏味的紧了,似此等送上门的新闻,若是白白放过岂不可惜?
夏白往这边瞧了眼,两人无声干咳,都悄悄坐直了,瞧着好像是转头看向窗外,其实耳朵都高高竖起。
“大人说年前后城中人员混杂,诸多隐患,还叫我先跟着,等年后松快了再说旁的。”
诸锦皱眉摇头,并不赞同,“此言差矣,如今正是忙乱的时候,想来爹爹身边更缺信得过的人帮衬。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外头几个护卫虽比不上你,也当点事儿,你赶紧回去吧。”
夏白想也不想的回道:“他们,我信不过。”
诸锦抬头瞅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了下,到底没再说什么。
展鸰这才重新插话,对着夏白抱拳,笑道:“失敬失敬,从前不知道你还是位从六品的官爷,如今知道了,可不敢再跟以前似的了。”
席桐也象征性的抬了抬手,脸上带了点笑意。
对夏白此人,他印象颇佳,自觉值得一交,故而态度也相对和煦。
夏白也落了座,还顺手摸了摸展鹤软乎乎的小下巴,听了这话便笑,“展姑娘说笑了,不过承蒙大人瞧得起罢了,本也没什么。”
展鹤仰头冲他笑了笑,跟个大发面包子似的圆润可爱,口中还在一鼓一鼓的嚼着虾肉。
几人说了一回话,诸锦就坐不住了,闹着要往外去,“你们好容易过来一趟,枯坐无趣,还是出去逛逛才好。吃的倒罢了,展姐姐珠玉在前,后头这些竟都成了烂石头,倒是城东有一座青龙寺尚可,乃是前朝留下来的旧址,如今又整修过许多回,十分气派宏伟,香火也旺,这几日还有得道的老和尚说佛法,不如便去瞧瞧热闹。”
大庆朝佛教盛行,虽然不是国教,可因为几任皇帝都信这个,故而十分风靡,其他诸多教派都退了一射之地,难以望其项背。
因才刚吃过荤腥,众人又仔细洗手漱口,肃正衣冠,这才外头去了。
结果刚出门还没走出去多远,迎面就众星拱月似的来了一群年轻的姑娘小姐,一个个穿着富贵打扮讲究,身边还跟着丫头婆子,架势十足。
其中一个穿着紫色长袄、头戴狐皮风帽的小姐看见诸锦,眼睛都亮了,当下把眼珠转了转,抖了抖手帕子,热情的上前跟诸锦请安,又伸着胳膊要来拉她的手,“诸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可是巧了。”
诸锦明显不大热情,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巧不巧的也没什么要紧,你们略让让,莫把一整条街都挡了。”
因这几日热闹,街两边都摆满了摊子,导致中间供行人车马通行的空间远比平时狭窄,她们这一群莺莺燕燕的往这里一站,可不就堵住了吗?
那小姐脸上的笑容一僵,显然没想到诸锦竟真的这样不给自己面子。
诸锦冲那几个人略略点头示意,便要带着展鸰他们出去,谁知那紫衣姑娘的同伴十分不甘心,又娇娇怯怯的看着展鸰问:“不知这是外头哪位大人的千金?素日里倒没见过,既在这里遇见了,不如大家一同玩耍。”
诸锦脸上的不耐烦简直要化为实质,展鸰偷偷拉了她一下,抬头冲大家一笑,直截了当的道:“哪里是什么千金,这位小姐太客气,不过是城外开客栈的。”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哗然,方才那紫衣小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大惊小怪,打量展鸰的眼神都不对了,“哎呀,竟然是商户?”
虽然如今商户地位好了许多,不似前朝低贱,可也为许多官宦家族瞧不起。本来那些小姐们看展鸰生的年轻貌美,又自带气势,更与素来眼高于顶的诸锦往来密切,还以为她是哪家千金,谁知竟然是商户!
这算什么事儿,瞧不上她们这些官家女子,反倒对一个商女青眼有加,这是打谁的脸?她们的,还是家中父兄的?难不成这也是诸大人的意思?
后来说话的那小姐瞧着比诸锦略大两岁,当下皱起眉头,十分不赞同的道:“你如何竟与此等人往来?回头若是诸大人知道了”
话音未落,忍耐许久的诸锦便干脆利落的堵回去,“我与什么人往来,与你有何相干?”
那女子便羞红了脸,其余的人想说不敢说,又隐隐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只在后面干站着,略扯了扯她的衣裙算完。
“你,”那位小姐气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不过还是强撑着款儿,“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平日里唤我一声姐姐,我自然”
诸锦就冷笑出声,“我唤你一声姐姐?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不过是面儿上的罢了,莫要真把自己当什么。素日你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偷摸着说我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么?”
以前不计较也就算了,如今竟也敢蹬鼻子上脸,大庭广众之下想要降伏自己,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捏么?
她的视线十分有杀伤力,被看的人都纷纷垂下头去,显然是心虚了。
诸锦嗤笑一声,“我家的事且用不着你操心,”顿了顿又鄙夷道,“什么脑子,给人拿着当枪使还得意呢。”
那女子就惨白了脸,其他被戳破心思的人面上也都热辣辣的。
说罢,就径直带着展鸰他们离开了。
走出去几步,展鸰回头瞧了眼,发现那一群大小姐们都直勾勾的盯着这边看,端的是面罩寒霜,眼里喷火,恨不得现下就扑过来生吃了自己。
“既然遇上了,略敷衍几句也就是了,闹成这样不妨事吗?”展鸰有点担心她这样同人家直来直去会不会不大好。若是为了自己,实在不必。
“你不必多想,我素来如此,也早该如此了。还偶遇呢,这一带尽是客栈,无缘无故的,她们又如何会来这里?左右是听见风声,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来看热闹罢了。”
诸锦浑不在意的说,“我本来就同她们合不来,偏一个个巴巴的往上凑,一回两回吃了亏也不长记性。打量我是傻子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展姐姐,你别瞧着她们这会儿娇声软语和和气气的,背过身去说起我的坏话、编排人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不然我那些厉害名声是哪里传出去的?”
顿了顿,又有些烦躁的踢着脚尖道:“她们就是下头同知、通判以及辖下知县、县丞家的女孩儿,何曾有真心与我好的?不过是看在父辈面子上罢了。她们觉得受了屈辱,我却哪里愿意她们巴结?不能吃不能穿,真是无趣,好就好,不好又不好,偏绕的这么些弯弯道道,难不成她们不与我好,我便会同父亲告状,给他们的父兄小鞋穿了么?还是同我好了,我便能与父亲说情,叫他们家人做大官?想什么呢!”
那些姑娘们想来在家时也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诸锦的父亲在这黄泉州官职最高,那些女孩子们得了家人嘱咐要好生奉承,想来心里本来就不大愿意。
且诸锦着实是个异端,不喜谈诗作画或是女红这些,专爱往外头跑,又骑马、耍鞭子的,同那些人着实合不来。她喜欢的她们不喜欢,她们擅长的她又瞧不上,众人面上虽然竭力说笑,但背地里也少不了嘀咕……
展鸰叹了一回,“都不容易,何苦来哉。”
诸锦斜眼瞅她,反而觉得惊奇,“她们说你坏话,你不生气?”
“自然是生气,”展鸰大大方方的道,“我又不是圣人,自己卖劳力赚钱,她们瞧不起我,我自然是不高兴的。只是,嗨,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那些女孩子也不过十来岁年纪,本该天真烂漫的时候,可因为出身和环境,肩上早早的便多了些沉甸甸的担子,想来也是不易。
不过不容易归不容易,她们要立威抖机灵,却不该落到自己头上!
“展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诸锦笑道,“其实平日里我也对她们颇多忍让,父亲虽是知州,可下头事情千头万绪的,最容易藏污纳垢,也须得有几个亲信照看,若是弄僵了,对谁都不美。只是她们不该蹬鼻子上脸,如今竟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动不动就敢对我指手画脚的。若我不给她们些颜色瞧瞧,赶明儿更恶心人的事儿还有呢!”
明面上是官场往来,可私底下,她们这些官员家眷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是牵一发动全身?不过缩影罢了。
下头的兵卒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诸清怀自然要挑时间杀鸡儆猴,抓出来敲打敲打;而这些所谓的小姐妹开始蠢蠢欲动了,诸锦也必须拿出大小姐的气派震慑一番,不然众人回家一说,知州家的千金是个面团似的人,任人拿捏……
小瞧了她事小,可若是因此叫那些人连带着也轻蔑起父亲来,可是万万不能够的!
展鸰笑着看她,将她都看的发毛了,紧张兮兮的摸着自己的脸道:“展姐姐,你为何这般瞧我?”
“哎呦呦,素日我倒是小瞧了你,”展鸰笑着捏她的腮帮子,“果然是大小姐,平日里大咧咧的贪嘴儿,该做的事儿、该明白的道理可是一样没落下,倒是我白操心了。快给我瞧瞧这脑袋瓜子怎么长得?”
几个人闹了一回,果然顺着人流出了城,径直说笑着往青龙寺去了。
还未走近,便已听到空中回荡的梵音,看见那袅袅升腾的香火。好些虔诚的信徒大老远便开始跪拜了,垂着头走一步念一句佛号,半点不敢怠慢。
抬头看去,远远山丘环绕,上头许多苍翠的高大松柏,但见密林之中一角山寺斜斜跃出,翠绿枝叶中一点僧黄,稳重又不失可爱。
诸锦同人来过几回,就介绍说:“里头几座佛塔倒也有趣,什么浮屠塔、莲花台,托着石碑的大龟,拈花微笑的菩萨的。哦,还有好大一座佛像,光辉璀璨,拜的人不知凡几,不去瞧瞧可惜了。”
话音刚落,却听山间寺中幽幽荡开一阵钟声。那钟声不算太大,但着实悠扬,缓缓推开,便如水面涟漪一般四散而去,一下接一下,悠然长远,令人不自觉就净了心神。
饶是诸锦平日肆意飞扬,此刻也不敢亵渎,本能的压低声音:“那钟实在不凡,听说往外四十多里还能听见呢!相传到现在都几百年了,一年到头风吹雨淋,可竟也没有损坏,都说是佛祖保佑、菩萨庇护呢。”
展鸰也跟着称赞一回,见旁边百姓都原地站住,双手合十的祈祷,她心头一动,也跟着做了。
愿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平安顺遂、长乐无忧。
还没睁开眼睛,便听耳畔响起席桐沉声低语,“你也信这个?”
展鸰微微叹了口气,一时也有些茫然,“信,也不信。”
要说以前,她确实是不信的,可如今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了,却又叫她不得不信。
大约,这世上的确有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吧。
席桐多瞧了她几眼,也跟着双手合十,祈祷一番。
敬鬼神而远之,如今既然靠的近了,少不得顺从一回。
路边有僧人们在施粥、散佛果,若有心有力的,自取一份,随手丢些香油钱,不拘多少,只是个意思罢了。
展鸰上前瞧了一回,取了两个小巧的葫芦形佛果尝了。
这玩意儿倒是新鲜,也不知好吃不好吃,瞧着倒是玲珑可爱。
入口之后才知道是糯米面做的,略加了些盐和糖,表面细细筛了一层淡黄色豆粉洒了,毛茸茸的有趣。里头却是一层细豆沙,滋味儿清甜,回味无穷。
展鸰赞了一声,众人见她这般推崇,也都捻了几个来吃,果然美味。
展鹤吃的嘴边都沾了豆粉,瞧着好似凭空多了一圈胡子,猫咪也似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