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从金仲的角度来说,抗旨不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容易引火烧身。
可七公主就不同了,她是金枝玉叶,虎毒不食子,历朝历代也从没有过因为公主不满皇帝指婚就被杀的先例,而当今更是个要脸面的人,自然更不可能破例。
反正他们是骨肉至亲,哪里有隔夜仇?
众人自然都知道这个道理,可说来容易做来难,他们认识的人当中也无一人与七公主说的上话。
退一万步说,即便说的上,难不成见面就要直辣辣的叫她死都别嫁?
传闻七公主是个倔脾气,拗性子,如果真这么说了,恐怕适得其反,反倒不美。
牧清寒和杜文对视一眼,都有些遗憾的说:“若是九公主到罢了,可这七公主……”
八月十五的节日气氛尚未散去,却又要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
金仲见大家都为了自己的事情眉头紧锁,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遂强颜欢笑道:“诸位兄长莫要如此,天无绝人之路,眼下明旨未发,便是尚有余地……”
话虽如此,可众人表情并未和缓多少,皆因在场都是明白人,知道金仲所言有理,可大前提却是他或是七公主给圣人一个顺水推舟的台阶下,好歹把脸面捡起些来,不然他这个驸马上任,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见气氛沉闷的难受, 卢昭便提议去喝酒。
原本金仲为人十分节制,除非休假,几乎滴酒不沾, 可如今因为心中揣了愁事, 急需借酒消愁,竟头一个应承,众人纷纷附和, 便朝开封城内一家景致最好, 酒也最好的应碧楼走去。
这时已经天色擦黑,时辰不早,正经想吃饭的早就来吃饭, 专门想请客的也都早来占座,唯独他们这些临时起意的,倒显得有些另类。
好酒楼最不愁没客人, 牧清寒一行人到的时候,酒楼已经满座,小二十分抱歉的询问道:“大堂角落里倒是还有两张空桌, 只是位置不大好。”
牧清寒微微蹙眉, 瞧了眼无精打采的金仲,摇头,道:“不妥, 劳小哥去问问,看楼上包厢什么时候能空出来?不拒什么格局。”
他们要说的事□□关皇家,稍后再喝点酒, 又不乏脾气火爆、性格爽直之人,没准就要冒出几句大不敬的言论,还是小心为上。
许多生意好的酒楼一晚上不知循环多少回,没准儿晚来一步反而刚好赶上空出来的好地方,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只是权贵人家所在的上等包厢就不必想了,一来那些人往往玩乐的花样繁多,指不定要闹到天色微明;二来开封城内神鬼众多,里头做的不一定是什么人,又或者拐弯抹角不一定跟什么人扯上关系,贸然打扰恐生祸端。
小二果然去挑了两个普通包厢问了,片刻后满面喜色的下来,道:“客官好运气,当真赶巧了,有一伙客人已经差不多了,约莫再过一刻钟就得。”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使得,且先去附近书铺看了一回书,见又出了几卷某学子的诗作文集,不禁点评一番。他们都是过来人,如今眼光见识同当日参加考试时万不能同日而语,做这些倒也不错,过了会儿,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又回去。
应碧楼一年四季几乎都门庭若市,为开封内外诸多达官显贵豪商巨贾所钟爱,出入多披金挂银者,门外停着的许多车马轿辇也争豪斗富,热闹非凡,因此多出来的一顶镶嵌着孔雀羽毛,挂着金玲翠玉的奢华轿子并未叫他们多看几眼。
结果众人刚一进去,就见方才同他们说话的那位小二哥正苦哈哈的跟一个丫头打扮的解释着什么,抬头瞧见他们进来,眼睛一亮,立即道:“姑娘快看,小的并未说谎,确实是那几位爷先定了的,已经等了许久,这不就来了?”
之前那个包厢的客人刚吃完走了,他们酒楼的人正在打扫,可巧又来了一行人,却不先进门,只打发个丫头来问,小二因事先答应了牧清寒他们,只说满了。
不曾想刚好一个伙计打扫完了,下楼说话,被这丫头听了,这便开始纠缠。
如开封内应碧楼、玉仙楼之类上等酒楼,想来讲究个先来后到,而来人又不说明身份,小二自然不肯出尔反尔,做毁坏自家声誉的事情,于是两边争执不下。
那丫头顺着看过来,粗粗打量几眼后随即轻蔑一笑,再次开口,声音清脆的说道:“什么先定的,既然他们方才走了,便是走了。而此刻就是我们先来,他们后到,莫要再多废话,你可知我家贵主是谁?莫说你一个小二哥,便是这掌柜的出来了,也断断开罪不起!还不速速让开?”
她虽是个丫头装扮,可身上穿的皆是绫罗,头上戴的尽是宝珠,便是寻常富户家的小姐也未必有这般光鲜,想也知道必然来历不凡。
可若是她好声好气的说,牧清寒他们未必不会想让,可上来就这样胡搅蛮缠,便是泥人都要给激出三分火气,何况本就心情郁郁的?
卢昭最见不得此等狐假虎威的刁奴,当即挺身上前,皱眉道:“你这丫头好不晓事,开封城内有名有姓的上等酒楼便有数十上百家之多,哪里去不得?却偏要在这里争抢作甚!且速速离了吧!”
话音未落,那丫头便竖起眉毛,仰着下巴到他跟前娇斥道:“甚么争抢,分明是我们先来的,你这汉子好不知羞!”
卢昭不爱跟人打嘴仗,见说不通,当即对小二道:“你再说一回,谁先来的?老爷与你做主!”
他生的人高马大,又常年习武,如今又做了官,越发有威严,小二也似乎有了主心骨,当即壮了胆子,略挺直腰杆道:“是大爷们哎呀!”
原来是他尚未说完,那丫头就抬手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不光小二,就是牧清寒等人看见这一幕也呆了一瞬,旋即大怒,忍不住出声斥责道:“放肆!他有什么过错,你竟动手打人,哪家出来的刁奴!”
离她最近的卢昭见不得这一出,也不管她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女孩儿,上前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怒喝道:“混账,你家主子是谁?叫他出来!”
便是再好看的女孩儿,这般不讲道理,任性妄为,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卢昭多大的气力?牧清寒都甘拜下风,这丫头挣脱几下纹丝不动,又觉剧痛传来,身子发软,站都要站不住了,竟还是嘴硬,只斜着眼睛,白着脸,红着眼眶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家主子是谁?呸,你是什么阿物,给我家主子提鞋都不配,也敢问她名讳!做梦去吧!”
“珠儿,怎的还不出来?”
正僵持间,一个穿着打扮同这丫头一般无二的年轻女孩儿走了进来,刚朝这边问了两句,便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随即瞪圆了眼睛,喝道:“什么人,好大胆子,还不放手?”
卢昭一把将珠儿甩过去,黑着脸道:“你也是一伙的?你主子呢?”
珠儿被他甩了个踉跄,险些站不住,跟伸手来接的姐妹撞到一处,险些打翻邻桌的酒坛。
这一下的动静却有些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谁要见我?”
伴着话音,就见一个宫装丽人大步走了进来。她约莫不到二十岁年纪,腰缠翡翠玉带,头戴宝石额饰,腕上还套着几个流光溢彩的镯子,通身富贵逼人,引得许多人伸着脖子瞧,眼睛里都印满了羡慕与向往。
然而牧清寒等人一看她,便暗道不妙,真是撞上对头了。
来人正是七公主!
珠儿见了七公主,如同见了亲人祖宗一般,立即从眼睛里掉出泪来,飞奔过去,委屈极了。
她刚要说什么,却见七公主把手一抬,将众人打量一番,面色不善的冷声道:“我的奴才自有我打骂教训,卢大人却又哪来的闲工夫!对着一个弱女子逞威风,好大的志气!”
卢昭对圣人这一大家子都没好印象,见她这般护短,不分青红皂白张嘴乱说,越发烦躁,也没了好气,道:“公主怎的不先问问你的丫头做了什么?大庭广众无辜殴打百姓,又是个什么规矩!”
“你也知道我是公主?”七公主置若罔闻,嗤笑一声,眼睛却不住地在牧清寒等人身上扫来扫去,待看到后面的金仲,面色越加不好,“怎的却无一人行礼?我还以为大禄朝不是我父皇当家了呢。”
这话说的诛心,虽刻薄,却无可辩驳。
此言一出,不光卢昭,便是在场原本并不识得七公主的食客们也骇然,纷纷跪下磕头请安。
见她这般蛮不讲理又张扬跋扈,金仲嘴里如同被塞了一整个苦瓜一般难耐,只想着,若是当真要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还不如死了算了!
看着他们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请安,七公主只觉得十分解气,就连连日来的不痛快也都消散了些许。
她也不立即叫人起来,只是施施然往楼上走去,路过小二身边时,还不忘明知故问一句:“我有要事要与人在此商议,可用得?”
眼下她已经摆出公主身份,小二如何敢不应?只得在心中暗暗对牧清寒等人说句对不住,这才点头,赔笑道:“公主说笑了,自然用得。”
小环却又忍不住抬腿踹了他一脚,恨声道:“好个看人下菜碟儿的东西!”
小二被她踹的狠,一头碰在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叫听见的人也忍不住龇牙咧嘴。
可饶是这般,小二还是敢怒不敢言,只是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晕头转向的继续赔笑……
七公主轻笑一声,轻飘飘的喝住,又道:“我这丫头胡闹管了,却也没甚力气,小二哥莫要见怪。小翠,那些银两给小二哥去看伤。”
后来进门的那个丫头应了声,从腰间荷包掏了个金锞子丢过去,道:“听见了么,公主慈善,拿着吧。”
众人越发看不下去,卢昭只捏的一双手都青筋暴起,若不是牧清寒死命拉着,只怕要闹得不可开交。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知道又有人要问写这些跟主角无关的破事儿干啥了……细节啊,为以后打基础啊哈哈哈哈,么么哒,今天还是九千+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金仲急的出了一身冷汗, 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什么书法大家,什么琴瑟和鸣, 再这么下去, 他先就要死了。
“哼,”这时,七公主经过他身边, 却又放缓脚步, 不屑道:“瞧你这窝囊样子,本公主就是瞎了眼,毁了脸, 也不会嫁给你!叫你们家那些人省省心吧,别整日上蹿下跳的,叫人作呕。”
金仲脑海中翁的一声, 面色惨白,却还是被一股傲气驱使,努力叫自己不失态的转过去, 正色道:“公主慎言!”
七公主突然捂嘴咯咯娇笑起来, 只从袖子上头露出一双美目,有些无辜的反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这倒有趣了。”
她的声音却又突然变得充满恶意, 轻飘飘又杀伤力十足的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文不成武不就,本公主不嫌弃你就谢天谢地吧, 竟有胆子嫌弃我?若是叫人看了我的笑话,你们且等着,看我放过你们哪一个!”
说完,七公主放下衣袖,露出下面一张笑吟吟的美人面,身段优美的上楼去了。
金仲身形一晃,面无人色,几乎站立不住。
杜文连忙抢上一步将他掺住,又对着七公主的背影磨牙道:“世间竟有这般毒妇!”
方才七公主和金仲离的很近,声音又低,是以除了金仲之外谁也没听到七公主究竟说了什么,可听不到不代表看不到,光是从七公主变来变去的眼神,以及金仲听了之后的反映就可想而知了。
众人不免好奇七公主究竟说了什么混账话,可又怕再次叫金仲难堪,便很自觉的没问。
牧清寒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也不必到处去了,倒不如去我家,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说完,就叫阿唐先行一步,家去跟杜瑕说,请她叫刘嫂子准备些好菜,再从地窖里挖了几坛子积年老酒出来。
杜瑕听说他们忽然要家来吃饭,还疑惑呢,结果听阿唐说意外遇见了七公主,便瞬间明白过来,不再多问,自去准备不提。
当夜,金仲果然喝的酩酊大醉。只是他人品上佳,酒品更好,喝醉了也不撒酒疯,更不说胡话,只是一遍遍的责怪自己,怪自己无用,倒叫家中长辈跟着受辱。
杜瑕瞧他这般,也是心中难受,一面打发人去准备醒酒汤,一面悄声问牧清寒:“七公主到底做了什么事,怎的叫他这样伤心?他家长辈可还好?”
金仲这人性情温和,又知礼有风度,不仅结怨少,便是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往往也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去,更未曾有过这般失态的情况。
牧清寒摇摇头,道:“我们也不大清楚,又不好问,估摸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杜瑕又看了看已经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的金仲,叹了口气,道:“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可惜;这牛不喝水强按头,更加可恨。”
她不禁越发埋怨起圣人来,真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儿干,乱点什么鸳鸯谱嘛!既然知道金家不好得罪,恁老好歹开口前略透个口风吧?还真是蜜汁自信,觉得自己的女儿就是千好万好,一旦指婚人家肯定感恩戴德?
如今倒好,闹到这般田地,尽数成了僵局,可怎么下台?
顿了下,她突然灵光一闪,道:“咱们几个虽然着急,可毕竟年纪轻,见识浅,经历的也少,此事还需找些有经历的长辈问问,没准儿能有什么奇招儿也说不定。”
牧清寒一怔,有些不大确定的问道:“能成么?金家几个长辈也一直在活动,十分恳切,听说如今已经连圣人的面都见不到了。”
杜瑕一咬牙,道:“事已至此,行不行的总得试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者说句不好听的,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金家的人虽然真心着急,可毕竟远离政治中心,怕也手段有限……”
到底是夫妻,她还没说完,牧清寒已经瞬间心领神会,道:“何师伯!”
他们在开封根基尚浅,能说的上话的熟人就这么几个:唐芽位高权重,贵人事忙,跟金家素无往来,必然不肯插手此事,问都不用问。
宋平沉醉断案……
剩下的不就是一个何厉?可巧他的官位不高不低,为人也机敏圆滑,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且往往效果奇佳,可不就是最佳人选?
杜瑕也觉得有谱,当即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虽然未发明旨,可再这么拖下去,当真要人尽皆知啦,到时候就算有法子恐怕也得为了圣人颜面委曲求全。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和我哥哥这就去吧,行不行的,试试再说!”
牧清寒点点头,用力抱了她一下,才转头去找杜文。
杜文一听,当即往桌上一拍,喜上眉梢道:“招啊,我竟没想到!”
在开封几年,卢昭也听得何厉大名,知道他实在是个鬼主意数不胜数的奇才,也觉得若能有人破此僵局,非他莫属。
事不宜迟,牧清寒和杜文当即饭都不吃,直接打马往何府奔去。
去的时候何家还在吃饭,听他们这个档口来了都有些意外,不过一个是师侄,一个是自家师侄兼女婿,都不是外人,便立刻叫人请了进来。
何厉穿着一身豆绿外袍,同赵夫人笑着招呼他们道:“来来来,没吃饭吧?今儿的肉沫酿豆腐甚是美味,还有这卤鸭掌,也颇有滋味,与我小酌两杯。”
既不是外人,两人也不绕弯子,飞快的行了礼之后便由杜文直接开口道:“实不相瞒,岳父大人,我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会儿来实在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特来求助。”
此言一出,赵夫人当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笑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就回了后院,也不问因由。
牧清寒和杜文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再次行礼,连道抱歉。
然而何厉却想没听到似的,依旧笑呵呵的,一手一个拉着叫他们坐下,又硬塞了筷子,盘中菜肴催促道:“快尝尝,快尝尝,还热乎着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岳父大人,”杜文哪里吃得下,便放了筷子,急道:“救人如救火,菜什么时候都能吃,人若晚了,可要来不及了。”
何厉也不管他,扭头去看牧清寒,问:“你吃不吃?”
看明白他是在装傻的牧清寒苦笑,也放了筷子,道:“师伯说笑,怕是今儿真吃不成了。”
“哦,”何厉只是点头,又摆摆手,道:“既如此,那我自己吃,天儿也不早了,你们自去便是。”
“岳”
杜文又如何看不出他的意思?只是不愿就此放弃,可见对方这般,只说出一个字就说不下去,当即站在一旁,赌气似的等着。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何厉终究胃口有限,之前二人来时他已经同夫人吃了个半饱,这会儿便是故意磨蹭,能吃多少?
见牧清寒和杜文竟然还是一动未动,他心中也有些无奈。
何厉也不说话,只叫了茶,自顾自的吃了一盏,吃完了便要无视二人,自顾自离去。
杜文忍不住又拦了一回,何厉这才倒背着手,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们想救谁,而我也还真有个简单至极的法子叫圣人下台,可惜,我偏偏不爱说!”
牧清寒和杜文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都惊呆了,半晌面面相觑,干巴巴地问道:“为什么呀?”
“为什么?”何厉嗤笑一声,高高的扬起眉毛,大声道:“什么为什么,哪里有那么许多的为什么!老子同他们有什么关系,做什么要救,我能救,可偏偏就不爱救!”
说完,又重重一哼,用力一甩宽大的袍袖,道:“他们金家人不是清高么?不是向来不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的么?既然如此,便是投到污泥里去又有何妨?区区在下,不过是巧言令色的弄臣,与他们同在朝为官便已经是污浊气象,如何再敢招摇?叫我的雕虫小技毁了人家清白名声?”
牧清寒和杜文暗自咋舌,心道感情是有梁子!
他们还真不知道!
可这会儿想想,还真不是不可能的。
金家人向来不大贪恋权势,只醉心学问等,自诩清流;而唐芽此等权臣已是他们所不喜,更何况何厉这种在一般人眼中看来都口无遮拦,有些放荡不羁的“弄臣”?
两边堪称两个极端,互看不顺是肯定的,可却万万没想到,双方早就曾正面冲突过,貌似看样子师伯大人至今依旧耿耿于怀……
依照他素日睚眦必报的性子,这回不落井下石就够厚道的了,可想叫他救人?
是否有些痴人说梦了?
却见何厉极尽挖苦只能事的喷了一番,又喝了几口茶,再次凉嗖嗖的开口,甚至带着几分快意道:“要我说,你们也莫多事,本就够打眼的了,却偏偏又掺和进皇家姻缘作甚?好玩不成!”
顿了下,竟又带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再说了,七公主贵为金枝玉叶,也容颜娇媚,如何配不得那金家小子?多少人眼巴巴看着都求不来的驸马委屈了他不成?退一万步讲,驸马不好委以重任,可不也是严丝合缝的好买卖!左右他们金家人胸无大志,如今天上掉馅饼,索性就去娶了公主,以后也是正经皇亲国戚,正好万事不论,醉心奇巧淫技,还有甚么不满的。”
说完,又对两个小子语重心长道:“你们年轻,不大知道人心险恶,多得是口是心非者。此事本与你等无干,却又掺和作甚!莫要引火烧身,到时候悔之晚矣。”
牧清寒和杜文对视一眼,都对何厉的态度十分意外。
“莫管闲事”此等言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当真是说不尽的诡异。要知道放眼整个开封内外,若论起管闲事、胡说八道的本事,他何大老爷称第二第三,那么第一第二也绝对无人感应!
此时此刻,他竟也学着要叫人独善其身了!
当真奇哉怪也,滑天下之大稽。
见何厉已经摆出端茶送客的架势,牧清寒和杜文不禁有些沮丧,可也知道至少今日再多说什么也无可奈何,只得先告辞,回去再做打算。
临走之前,杜文终究觉得无法这般无功而返,有些话堵在喉间不吐不快,便索性去何厉跟前道:“岳父大人,金仲虽与我等非一母同胞,可亲如异性兄弟,他为人至诚至真,我们又如何能眼睁睁看他跳入火坑?您与金家人有嫌隙,我等之前不知,也实在冒失了,可我却觉得,若不是解不开的仇怨,您未尝不可一试。”
“金仲于金家,便如我妻葭儿于岳父大人您,心头之肉不外于是。您之前与金家人不睦,可若是不计前嫌,能在此事出手,为天下人之所不能为,何等胸襟宽大!他们必然感激到了极致,也愧疚到了极致。这等人家最好名声脸面,即便届时不供您驱使,难不成来日有事交代,还能置之不理?”
“金家人素有威望,在读书人中可谓一呼百应,若能与他们化敌为友,许多麻烦便能省了。我知您未必将那些虚名看在眼中,可为人在世,哪里能真不管不顾呢?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来得要好。”
“当然,这都是小子拙见,岳父大人未必瞧在眼中,放在心上,小婿告退。”
说完,杜文也不看何厉的反映,只是低着头,一揖到地,转身离去,半点不拖泥带水。
牧清寒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面上纹丝不动的何厉,眨眨眼,也告辞了。
等他们的身形刚消失在门口,何厉却瞬间变脸,一脚朝着身边椅子踢去,结果……没踢动,反而被碰的生疼,忍不住低呼出声。
赵夫人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瞧他这样,却不先问,只抿嘴儿低笑,又抬头看向两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良久,感慨万千道:“当真已非吴下阿蒙也。”
曾几何时,那杜文也同年轻时的老爷一般莽撞,可如今才多久?已经有了城府,为人处世细致了不说,便是劝人也这般有理有据,当真天生是块揣摩人心的好材料。
何厉疼的脸都白了,一瘸一拐的在自己刚才想踢的椅子上坐下,却又忍不住用力拍了一掌解气,这才愤愤道:“翅膀硬了,敢教训老子了,你又夸他作甚!赶明儿叫他知道了,岂不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赵夫人见状又笑了一回,这才叫人去拿药箱,自己亲自蹲下,要帮他脱靴子。
别看何厉方才叫嚣的凶,可他对自己这位夫人着实敬重得很,见状反而把脚往回缩,连声道使不得:“我自己来就好,如何能叫夫人做这些!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赵夫人噗嗤一笑,推开他的手,又白了他一眼才道:“相公眼光过人,眼见着女婿日益长进,我岂有不欢喜的?再者你我夫妻一体,你什么地方我没瞧过?如今不过脱个鞋罢了,又磨叽个甚!”
何厉一噎,罕见的竟有些赧然,挠了挠头,才小声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赵夫人替他除了鞋袜,对着灯火一看,当即皱起了眉头,难掩心疼的责怪道:“不是自己的脚怎的?却踢得这般用力,我且看你明日如何走路!”
说完,竟又用力朝已经红肿起来的脚趾上按了一下,疼的何厉当即倒吸凉气。
赵夫人又心疼又好笑,替他上了药,突然问了句:“若是那金家小子当真被召了驸马,你觉得七公主会如我这般待他?”
何厉今儿第二回噎住,半晌才气愤愤道:“又不是我生的,却管他作甚!”
说完,竟也不忘哄媳妇,又嬉皮笑脸的对赵夫人道:“再说了,世上绝无几人如夫人这般贤惠能干又通情达理。”
赵夫人笑着捶了他一下,抬手抿了抿头发,嗔道:“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些浑话,叫人听见了笑话。”
话虽如此,可她面上难掩笑意,显然极为受用。
何厉哈哈一笑,一本正经道:“这又有什么,咱们老夫老妻的,关起门来说几句亲近话又如何?难不成开封知府还能抓了去?再说了,还是夫人先起头,说甚么为夫身上都叫你看遍了的话,却叫为夫如何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