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这份奏疏得到了学官之中,论资排辈第二位的赵信支持,这也意味着,在学官之中,奏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支持。
如此一来,门下省就不得不重视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还是冷处理,并没有进行任何讨论,只是将奏疏送入宫中,禀奏圣皇,先试探圣皇的态度。

武则天看到这份奏疏后,表情很平静,然后这份奏疏就好像无数份奏疏一样,被丢到了一边。
这种淡漠的态度总算让一些有心人松了一口气。
可到了午膳的时候,武则天随意吃了一些蔬果,便悠闲的坐在明湖湖畔,湖中荷花怒放,游弋着几条小舟,宦官们七手八脚的在采摘荷花。
一阵风吹来,湖水涟涟,武则天斜躺在沿岸停歇下的胡床上,眺望着湖上的偏偏小舟。
她突然道:“婉儿,太平前几日总是说要读书,要让四门学的助教去公主府给她授课,她什么时候改了心性了。”
上官婉儿一听这个,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公主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两个家伙多半是搅在一起了。
上官婉儿道:“殿下的心性素来是一阵风的。”
言外之意是,她今个儿想要这个,明日可能就把这事儿忘了。
所以…读书就不必了。
武则天抿嘴一笑,道:“这个丫头,性子是如此。”于是,她便不再计较此事了。
良久,她突然道:“秦少游上的那一道‘学而优则仕’,你看了么?”
上官婉儿道:“倒是看了,只是实在有些大胆。”
“大胆?大胆在什么地方?”武则天慢悠悠的道:“这是隆道公(孔子)说的话,依朕看哪,是很有道理的,和秦少游那一句…万般皆下品…”
“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对,就是这一句。”武则天眼眸里掠过了一丝精光,她缓缓道:“这份奏疏和他这句话倒是一脉同源。”
上官婉儿忍不住道:“陛下既然觉得有理,可是为何却将那份奏疏束之高阁。”
武则天笑了:“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秦少游,他是厨子出身,想来也是深谙这个道理的,可是他急于上书是为了什么?”
上官婉儿眼波一转,道:“陛下的意思是,秦少游这是火中取栗…”
武则天眼眸仿佛洞悉了什么,更加幽深,她起身吃了口茶,慢悠悠的继续道:“对,只要按着这个奏疏去推行学政,那么秦少游就是新政的推导者,而宫里和门下、尚书、中书三省都得为他担负责任,他这是想做官,想做大官了,这个家伙,小小年纪,怎的就这样野心勃勃,像只狼犊子一样,每天跃跃欲试的样子。”
听了武则天的形容,上官婉儿冷禁不俊,道:“他就是一头狼犊子。”
武则天正经起来,美眸眺望着远处,接着道:“他这样,是要实现自己的抱负也好,野心也罢,总而言之,能给他带来好处;可是呢,朕和三省就得为他顶住这个压力。当然,他的奏疏是好的,也是为了社稷着想。于公于私都有好处。朕把奏疏压下,只是不愿充当这个先锋,既不能支持,也不能反对。”
上官婉儿眼眸一亮:“陛下的意思是,不支持是将事态的影响降低到最低;而不反对,是纵容四门学自己去做,做得好,可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做得不好,那是他们自作主张?”
武则天笑了,她慵懒的靠在枕上:“就是这么个道理,秦少游会懂朕的意思的。不过…”
她想了想,才继续道:“可是朕又觉得有些不放心,这个家伙,本事是有的,偏生是不肯吃亏的性格,只怕他会辜负了朕的美意。”
这哪里算什么美意,无非是秦少游想让朝廷为他的创举担负责任,而武则天将计就计,让秦少游去做先锋罢了。
上官婉儿嘻嘻笑道;“要不,微臣去点拨点拨他。”
武则天想了想道:“朕啊,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朕也去吧,不过…还是不要闹出大动静为好,得给他鼓鼓气,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只是空头的口号。现在这个家伙又弄出个‘徐而优则仕疏’来,看来他很聪明,把话说到了朕的心坎里。”
上官婉儿明白武则天的意思了,陛下不能出面为秦少游的‘大胆’举动负责,可是既然只能退居幕后,却又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大张旗鼓的召见秦少游是不成的,这会被外界预判为是对‘学而优则仕疏’的肯定,那么索性就微服私访,给他一点甜头。
“臣这就去布置。”

很快,在四门学里出现了十几个陌生人,门口的公人要阻拦,上官婉儿上前,拿出一个腰牌,上头却是国子监的牌子,她吩咐道:“我等奉监正之命暗访督学,你们不要声张。”
见了腰牌,公人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做声,放了武则天和上官婉儿进去。
上官婉儿对四门学倒是颇为熟稔的,她经常去凌烟阁读书,有时若是凌烟阁缺了什么书籍,也会让人到各学的书库里寻访,她来过三次,此时正值下午,秦少游教授的乃是诗学,于是便领着武则天往诗学的学堂里去。
结果到了学堂外,从窗里去看,却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学官正在教授,上官婉儿不由皱眉…
秦少游呢?
看出了上官婉儿的疑惑,武则天倒是兴致盎然的打量着学舍,一面道:“寻人去问问。”
不问不知道,一问就更加糊涂了。
一个胥吏听到秦助教大名,回答道:“秦助教啊…这个时候应当在后园的林子里。”
这个时候,在后园?
上官婉儿和武则天到了后园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这个人蹑手蹑脚,手里拿着根长杆子,垂着头,纹丝不动,作思想者状。


第63章 君臣会面
猛地一下,秦少游动了,他手持长杆,朝一处树干一拍,紧接着行云流水一般的收杆,很快,手里捏了杆头的知了丢进了竹篓子里。
第七百五十四只。
秦少游将竹篓子背在背上,便听到后头传出清脆的咳嗽。
他转身,然后微微愣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则天和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笑岔了气:“秦少游,你…你…你堂堂四门学助教,陛下托付你重任,你倒是好,闲着没事做,在这儿粘知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食着君禄,却在这里杀生,还不快来请罪。”
秦少游心里咯噔一下,他很快意识到上官婉儿最近可能瞧自己不顺眼,因为她着重的说了杀生二字。
要知道,武则天笃信佛教,假若自己的行为与佛家的行为相悖,那么陛下对自己的印象可就大打折扣了。
他顾不了去思考武则天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立即道:“下官近来并非无所事事,只是上官另有调用,所以清闲了几日。”
随即,他又道:“至于这粘知了,实在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见武则天面无表情,秦少游晓得,自己是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上官婉儿想到这个家伙和太平公主的许多‘亲密’,不由淡漠一笑:“是么?粘知了也有苦衷,真是闻所未闻。”
秦少游莞尔笑了,道:“下官在这里,每日听着这些知了鸣叫,不胜其扰。”
上官婉儿忍不住道:“这就更不妥了,夏日炎炎,哪有听不到知了鸣叫的,你烦闷什么。”
秦少游唏嘘一阵,慢悠悠的道:“上官待诏岂不闻‘蝉发一声时,槐花带两枝。只应催我老,兼遣报君知。’,下官听了这蝉叫,便想到自己又年长了一岁,只是可惜至今一事无成,心中不免有些悲凉,实在是听不得这蝉声,索性只好苦中作乐了。”
这家伙…
上官婉儿竟是无言以对,这厮来了这么一句诗,既感叹自己时运不济,人生易老与功名难得,还把捉知了的事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敏感助教的举动,反倒让人生出怜爱之心。
功名难得,这厮只怕又得罪谁了吧,每日在这儿捉蝉,确实怪可怜的。
武则天可不愿听他的抱怨和牢骚,咳嗽一声,道:“既是捉了解闷,也没必要枉杀了它们,将蝉放生了吧。”
放生…那我的油炸知了怎么办…
秦少游心里纠结,沉吟了老半天,只好把篓盖子掀开,无数知了如蒙大赦,纷纷逃之夭夭。
武则天却已转过了身,一步步走进林园深处,上官婉儿朝秦少游努努嘴,意思是让秦少游随陛下逛逛这园林。
秦少游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君臣二人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走,等走到了一棵老槐树下,武则天驻足,她穿着的是一件便服,也没有画上妆容,因而虽还算精神,可是两鬓的华发却是滋生出来,林隙中的风吹乱了她两鬓的银丝,在投进枝叶洒落下来的阳光下,她的眼角密布着许多的细纹。
“只应催我老…秦少游,朕已经老了是么?”她突然旋身,朝秦少游笑了。
秦少游不知该如何答好,告诉一个女人,你已经老了,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于是他勉强笑了笑道:“陛下,微臣也老了,比学里的许多生员要老。”
“…”
这样的类比,实在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
武则天了然。
她没有责怪秦少游的意思,只是叹口气:“方才朕让你放生,你很不情愿?”
秦少游忙道:“微臣很是情愿…”
“虚伪。”武则天冷笑着打断他,她幽深的目光仿佛一下子看穿了秦少游的心思,冷冷道:“不情愿就是不情愿。朕不但知道你不情愿,还知道你心里一定在腹诽,朕杀了这么多的人,沾了不知多少血,却还怜惜几只蝉虫的性命,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是惺惺作态,矫揉造作?”
秦少游一时呆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自己比窦娥还冤啊,我心里想着的明明是油炸知了,绝没有杂念。
不待秦少游分辨,武则天的脸色却又缓和下来,她目视远处的槐树,继续道:“朕若是告诉你,朕当真有好生之德,你相信么?”
“信。”你不管说什么,秦少游也必须得是眼下坚信不疑的表情,不信会被剁为肉酱的。
“你不信!”
秦少游想哭了,这他娘的要人命啊,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艰难地道:“陛下,我真的信。”
武则天淡淡道;“朕就告诉你吧,朕杀人,甚至有许多人都被朕枉杀,只因为他们挡着朕的路,朕杀人是立威也好,是夺权也罢,还是为了安抚人心,或是震慑宵小,朕杀人,只为了自己而杀,却绝不会无故杀人。”
秦少游禁不住道:“陛下,微臣明白了,陛下杀生,为的是天下社稷。”
“你是聪明人。”武则天又朝他冷笑:“所以朕要告诉你的是,朕杀人,是为了自己。”她仰天长叹:“朕老了啊,你知道么?人越是垂垂老矣,就越是不安,朕有太多的事做,也有太多的事去布置,不是为了这个天下,是为了朕自己。为了朕自己的身后之事,能安安生生的享个晚年,朕就不免会急躁,会冒进,会快刀斩乱麻,有些事,时不待我,只好用最粗暴的方子了。”
秦少游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武则天,因为武则天分明是在向他暗示什么。
武则天的语气更加冷峻:“你很聪明,知道朕坐这天下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朕现在遇到的是什么麻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是一个厨子,朕今日索性就直言了吧,若是没有你这句话,你这一辈子,固然是有天纵之才,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好厨子,你有抱负,可是永远不可能施展。”
“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你今日能成为助教,就是因为这句话,你上的那道奏疏,朕也深以为然,可是朕却是将它束之高阁,只是因为眼下时机未到。”
武则天深深地凝望秦少游一眼:“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朕老了,时不待朕。可是…时机未到。”
再不明白,秦少游就是猪了,陛下先说老了,却又说时机未到,因为老了,所以她急迫的需要解决现在的问题,可是时机未到,却又不能贪功冒进。
只是,这个时机是什么呢?
秦少游心里叹口气,上那道奏疏的时候,他还指望有人给自己撑腰呢,他猜到了武则天的心思,却是忘了人家是皇帝,做皇帝的,怎么可能为你负责,分明该是你为她分忧才是。
也就是说,这个时机必须得秦少游来争取。
秦少游苦笑道:“微臣明白。”
武则天和颜悦色地道:“朕知道你会明白的,所以这才想见一见你,和你说说话。四门学倒是清幽得很,秦少游,你是主,朕是客,领着朕走走吧。”
秦少游想了想道:“陛下,这里的风景不如宫中万一,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有人了,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陛下可想去看看么?”


第64章 陛下的厚望
赵助教在授课,授得颇为开心。
自己的爹给自己谋了这个差使,比他在太学做助教时要快活得多。
他在太学授的也是诗学,可是授课实在是苦差事,为了让生员们明白诗书的精髓,不但要搜罗许多教学的资料,而且也很难因势利导。
毕竟诗歌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这玩意更多的是靠天份,赵助教虽是助教,诗做得工整,可也谈不上什么上佳之作,助教如此,下头的生员就更难教导了。
而现在则是不同了,到了四门学,虽然是降低了一个级别,可是他萧规曹随,所有要教授的东西都是秦少游布置好了的。秦少游甚至还特意为他编撰了一本教学的细纲,今日这堂课布置诗歌,让学生们发挥;明日呢,则是让生员们对对子,后日背诗,偶尔还要讲一些词句的运用。
总而言之,一切按着细纲来教授就是了,有时自行让生员们去背书,还乐得一个清闲。
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教学,得来的效果却很让人吃惊,用后世那一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话来说,这些生员们作诗的水平固然不是太高,可绝对算合格,勉强能算个诗人。
年底的测考,赵助教几乎是十拿九稳的,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轻轻松松的教学,舒舒服服的拿着政绩,教化之功往往比其他的功劳更显著一些,再加上有个好爹,三两年后就有晋升博士的希望,此后有了这些资历,虽然不能平步青云,可将来的前途未必会在自己的父亲之下。
此时,下午的一堂课已经进入了尾声,赵助教按着教学的细纲,讲了一些词汇,无非是春风、细雨之类,按照秦少游的设想,这是专门用来堆砌辞藻的,他把诗歌切开来,弄得血肉淋淋,完全没有任何的美感,却是教会了生员们做‘烂诗’的真谛,无非就是堆词而已,只要格律没有差错,堆出来,你就能作诗了。
而这时候,有人却是站在了窗台之外。
赵助教的眼眸一瞥,恰好看到了秦少游,站在秦少游身边的,则是一个妇人。
赵助教心里有点慌了,这个秦少游不是因为自己顶了他的肥差而心生不满吧,若是如此,他要闹起来,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至于那个妇人,赵助教并不认得,心里更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妇人可以进学堂了?
好在他虽是满腹心事,可是涵养功夫却还在,依旧面不改色,布置了功课,这才宣布结束。
生员们收拾了东西纷纷出了学堂,秦少游故意避到了一边,不让这些热情的‘子弟兵’撞见,以免惊扰了圣驾,而学堂里的赵助教则是假意地收拾教具,等到生员都散了,才好整以暇地出来,朝秦少游行礼道:“秦助教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说几句?虽然秦助教已不再教授诗学,可是生员们一直将你当做授业恩师。”
这一番客气其实是在试探秦少游的态度。
小赵和老赵不一样,老赵脸皮有八尺城墙厚,占了你的便宜也就占了,反正是滚刀肉。而小赵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却一直有些不安,他越是开始教授诗学,明白了秦少游的教义之后,这种不安的情绪就更加深厚,因为…授课实在太清闲,而收益实在太丰厚了,简直就是躺着来镀金,人家凭什么就将这偌大的好处拱手让人。
秦少游呵呵一笑道:“赵助教的课讲得很好,我只是闲来无事,恰好家中有长辈来探望,领她随意逛逛,途经此地,这才叨扰。”
家中长辈?
小赵愕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武则天,于是忙含笑着给武则天见礼。
而武则天面无表情,让小赵讨了个没趣。
秦少游道:“赵助教,我给你写的教义细纲能否取来给我家中长辈看一看。”
他左一口长辈,右一口长辈,让赵助教心里犯迷糊,既是长辈,理应以辈分称呼才是,哪有只叫人长辈的。
而且…赵助教生出警惕之心,让自己把教义还给他?他这又是何意?
只是秦少游问到头上,小赵脸皮薄,还是乖乖地把腋下的教义交给秦少游,这足有厚厚一沓的教义,洋洋数万言,可谓是秦少游半年以来,教授诗学的结晶。
秦少游将教义转手交给武则天,武则天明白秦少游的意思,却先是冷冷地道:“赵助教,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赵助教愣了一下,这秦少游的长辈架子真大,他的脸微微一红,只得去了。
武则天已是旁若无人地进了学堂,在一处案牍后跪坐下来,她没有做声,只是翻阅着秦少游的教义。
这教义里头,几乎事无巨细地把所有教学的内容记录下来,武则天起先也只是粗略地看,可是到了后头,看到了细处,越发的认真起来,她有时看过后,便不由皱起眉来,似在思虑着什么,可是有时,她又想通了,大致明白了意思,还有时候不禁莞尔笑了,显然被秦少游的‘小聪明’所感染。
秦少游怕她眼睛不好,点了一盏灯来,移近一些,武则天抬眸,显得有些恍惚,目中有所戒备,等看到是秦少游,想到自己原来是在看他的教义,便不由莞尔,继续埋头起来。
秦少游本来只是想让武则天看看自己的教学方法,可是万万想不到这皇帝婆娘竟入了迷,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一旁候着。
外头上官婉儿来了,探头探脑。
秦少游便朝她眨眼,促狭的笑。
上官婉儿最看不得他这挤眉弄眼的样子,忍不住板起脸来。
良久…
武则天将教义合上,她目光幽幽,陷入了沉默。
沉吟片刻,她才道:“秦少游,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分明是有话要说,偏偏还要故弄这么多玄虚。”
秦少游苦笑道:“陛下若是不能眼见为实,陛下会相信么?”
武则天颌首,她的手搭在案牍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道:“你再细细来说说。”
秦少游打起精神,道:“敢问陛下,看了这封教义细纲后有什么想法?”
武则天嗔怒道:“朕来问你,你反倒来问朕了。”她稍一踟蹰,慢悠悠地道:“朕看完后,方才知道,原来教授诗学竟是这样的容易。”
秦少游道:“陛下,问题就在这个易字上头,许多千难万难的事,其实只要因繁就简,取一个易字也就足以做成许多事了。微臣崛起于阡陌之间,蒙陛下厚爱,得以有机会为朝廷效命,虽只是上任不久,却也有了一些心得,因而不敢藏私,这才上疏,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陛下指正。”
打好了预防针,秦少游的目光掠过了一丝精光,带着几分激动道:“敢问陛下,用这样的教义教授出来的生员,足以肩负陛下厚望吗?”
武则天沉吟道:“虽不足以入三省,官拜大夫,却也足以主掌一方。”
秦少游得到了武则天的肯定,连忙道:“不错,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第65章 有债必偿
武则天的回答,并不勉强,在这个文盲率高达九成五以上的时代,真正能受教育的人并不多。即便能作几首打油诗,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做官的门槛了。
而在当下,因为教育成本高昂,无论是太学、四门学,他们的教育方式,都是精英式的教学,每一个教学的助教和博士,无一不是极有名望的鸿儒,每年能招募的生员,加起来也不过千余人罢了。国家花费了这么多精力,能培育出来的‘良才’,大抵也只有这些。
至于那些野路子出身的读书人,水平更是堪忧,就更不必提了。
秦少游抿嘴一笑,道:“微臣的办法,叫做傻瓜式教学,又或者叫填鸭教学之法,只要将教义编写的完善,各科不必博士、助教来开讲,只需要招募一批稍有些水平的讲师,就可就着教义施教,如此一来,四门学现在的生员不过数百而已,一旦有足够的讲师,便可招募两千、三千,乃至五千人,这不但大大降低了教育的成本,最重要的是,能为陛下培育更多的贤才,这些贤才,都是为陛下提供的。”
秦少游特意在最后一句,加重了口气。
他知道武则天需要什么。
而秦少游最后一句话,足以言中武则天的心事。
此前的万般皆下品,此后的学而优则仕,其实…都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为何?
因为教育的资源只有这么多,这就导致,能够接受六学教育,有科举资格的人,只限于门阀和官宦的子弟罢了,而这些人…
想到这些人,武则天的眼眸里,闪掠过了一丝厌恶。
虽然九品中正制已经消亡,而科举兴起,而事实上,朝廷选材的本质没有变,正因为如此,武则天虽然已经除掉了长孙无忌,可是第二个、第三个长孙无忌,却依然还在无形之中,掣肘着她的手脚。
她需要制衡,需要打击这些与李氏宗室利益交织在一起的门阀,可是她无人可用,因为放眼过去,整个朝廷,竟都是‘他们’的人,于是武则天能用的,只好是来俊臣这样的市井泼皮,这些人,目不识丁,虽是打击异己的工具,却永远不可能让他们取代大周赖以统治的基础。
而现在…秦少游指明了一条道路。
编写教义,降低教学的难度,原先需要用博士和助教来教学,现在只需要招募讲师按着教义,按部就班就可以了。
四门学只有博士六人,助教六人,就这…因为招募了数百生员,人手已经紧张无比,假若能够招募数十乃至于数百个讲师呢?假如有更多人可以进学,并且能够成才,而这些人是真正的寒门子弟呢?
假若如此,那么整个格局也就真正变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将不再是空话。
武则天目光幽幽的看着秦少游,她笑了,和蔼的道:“成大事者,无一人不是披荆斩棘,险中求取功名;朕当年是如此,朕现在在想,秦少游,你可以如此么?”
秦少游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既不激动,也没有畏惧:“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很好。”武则天欣赏的看秦少游一眼:“朕来此,为的就是要和你说一句话,放手去做,可是…要小心,有些时候,便是朕,也未必能随心所欲,你…好自为之。”
武则天站起来,抬起了步子:“朕走了。”她又走几步:“你不必送。记住,小心谨慎!”
说罢,她带着上官婉儿,已是远去。
秦少游捡起了教义,留在这学堂里。
他当然清楚武则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从现在起,课堂已经成了他的战场,而这个战场,会死人的。

夕阳西下。
洛阳宫撒落下了万道霞光,霞光映射,琉璃瓦闪闪生辉。
淡红的宫墙甬道里,武则天徐步前行。
“婉儿。”
“陛下…”
“你有话说?”
“臣在想…陛下为何如此看重秦少游,又为何…”
“因为…”武则天笑了,霞光遮掩了她脸上的皱纹,她朱唇一抿:“因为有人在守成,有人在求变,而朕…必须要变,不变则大唐还是大唐,变了,大周就是大周;秦少游也在求变,那么朕为何不试一试呢。或许…”她幽幽叹口气,满面倦容,她累了,累的她每一次昂首行在这宫中,都仿佛脚下灌了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