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鞑靼的确没有攻进来。原来是街上的某家酒楼,突发客人呕吐抽搐当场死亡的事,众人怀疑酒楼下毒,报官找了大夫过来, 诊断结果不是下毒,而是霍乱。
霍乱传染性极强, 沾上就会死人,所以当时的酒楼瞬间成为霍乱传染源,大家纷纷逃离。酒楼的后厨不知怎么又死了火,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鞑靼攻城。
鞑靼没有攻进来,可百姓对霍乱的恐惧、霍乱对百姓的危害并不比鞑靼少。在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死了不少人, 整个燕京城陷入恐慌之中。
燕王府与官府并不逃避,燕王世子赵见深主持治乱之事, 集合杏林圣手研制汤药对抗霍乱。短短一个月, 就平息了霍乱。
赵见深忙了一个月, 回到燕王府沐浴更衣睡了一觉, 他醒来就准备演武厅, 经过下人住的倒座房,突然听到范全的呵斥声:“既然卖身进王府,从前的那些事情就该忘了。”
范全一向笑眯眯的,鲜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赵见深不知发生何事,就顿了脚步,走到门口。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正“砰、砰、砰”给范全磕头。
“范首领,您让奴才出去一趟吧。奴才也知道自己该忘了,不该痴心妄想,可奴才做不到呀。”
“奴才日夜思念表妹,每天睁开眼睛想的就是表妹,睡觉的时候梦里也是表妹,只要能跟表妹在一起,奴才就开心。”
“表妹笑,奴才想跟着她一起笑。表妹哭,奴才比表妹还难受。这一月见不到表妹,奴才心里实在是煎熬,生怕表妹会出事,范首领,求求您了。”
他哭得可怜,赵见深听着,英挺的两条剑眉蹙了起来。
范全幽幽叹了一口气:“咱们是太监,没有了子孙根,你就是爱慕你表妹,又能如何呢?”
爱慕?这种感觉是爱慕吗?
赵见深身躯一震,锁起的眉头突然散开,眸中凌厉毕现。
他愣了一下,转身就走。那小太监哭泣的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耳朵:“见不到表妹,奴才生不如死。奴才爱她呀,明知道不可能也还爱着她,心里想着她,念着她,不知道表妹是否安好,奴才吃不下,睡不着,活着跟死了没有区别,求您让奴才出去吧…”
赵见深额角的青筋崩了出来,他攥成拳头的手微微在发抖,他听不下去了,大步离开,像身后有什么庞然大物要将他吞噬一样。
范全听到声音,抬头朝外看,见赵见深正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坚毅如山的身姿有几分摇晃。
这是…出了什么事?
范全顾不得小太监了,拔腿就追上去。
“主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见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不必跟过来。”他丢下这句话,就快步走了。
赵见深一走就是一天一夜,范全想着主子一向冷静自持稳如磐石,就算遇到了天大的危机也不动声色地扛过去,这次不知遇到什么困难,竟然如此慌乱。范全急得嘴上冒泡,坐立不安。
直到第三天,赵见深才回来了。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神色平淡冷静一如往常,眼角眉梢的凝重也没有变。
范全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赵见深转头,瞟了他一眼。
范全忙呵呵笑了,没事就好。
赵见深随手将马鞭递给范全,大步朝屋里走:“这几天有事吗?”
“无事。”范全跟在他身后:“就是薛小姐…”
赵见深脚步不停,嘴上却打断了范全的话:“她怎么了呢?”
赵见深一边问着话,一边踏进了书房。屋里坐着一个妙龄少女,身材苗条,肌肤如雪,杏眼含水,漂亮的像一朵花。
赵见深停了脚步,没有继续朝前走。
“见过殿下。”薛锦棠起身,给赵见深行了礼。
“嗯。”赵见深点点头,给了范全一个责问的眼神。
范全心里叫苦,奴才想跟你说来着,谁知道您一听到薛小姐这三个字就急得打断了奴才了话,奴才想说没办法说啊。
赵见深摆了摆手:“你坐,我一会过来。”
他转身走了,范全立刻跟上,却被赵见深阻止了。
赵见深一个人坐在起居室,面前是一面镜子,桌子上摆放着一排银针。
牵肠挂肚念着她,见到她就想靠近她,怕她疼,怕她忧,想护着她,想看她笑…
这就是爱慕吗?
应该不是吧?她是他的仇人,是他要报复的对象。
他只是迷恋她身上香甜的味道,美味的芬芳,只是这样而已,是吗?
赵见深取出银针,在自己头上、鼻翼两侧施诊。一盏茶之后,他取下针,拿刀在自己手臂内侧轻轻划了一下,他把手臂举到鼻下,深深吸气,并未闻到血腥之气。
赵见深丢了刀,起身去见薛锦棠。
一踏进房间,一看到那个人,他习惯性地去闻她的味道。
这一次,他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
赵见深精神一震,大步走到主座上坐下,指了旁边的椅子:“你过来。”
薛锦棠走过来,坐下,把胳膊伸到赵见深面前。
她的手纤细白嫩,指甲圆圆的,粉粉的,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手腕如玉雕琢的一样,手按上去又滑又软又弹,还有温暖的手感。
他的手指还没按上去,脑海中已经涌现出昔日的触感了。
他稳了稳心神,按住她的手腕,目光从手腕移到她脸上。
她很漂亮,雪做肌肤花为貌,眼睛明亮有神透着聪慧狡黠,现在不胖不瘦,脸颊粉嫩可爱,红嘟嘟的唇瓣十分诱人,他曾经品尝过,他知道那滋味有多好。
赵见深吸了一口气,把脸转开,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她的样子,特别是那一点红唇,两片唇瓣。他得承认,他很想再尝一尝。
赵见深沉默地收回手:“一切都很好,今日不必针灸。”
薛锦棠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略沉吟了一会:“殿下,这次治霍乱所需药材的商家都已经定了吗?”
赵见深很厉害,短短一个月就平息了霍乱,但是街上依然严戒,特别是城外几个集中爆发过霍乱、死人比较多的村镇,现在还是被封锁,禁止人员进出。
赵见深说,霍乱重在预防,现在是春天,不排除过段时间天气炎热霍乱重新出现的可能。所以在所有人都喝下预防的汤药之前,就算是燕京城的人也不能随意走动。
要燕京城乃至整个北平府的所有百姓都喝上预防药汤,所需要的药材太多,绝不是哪一家药铺能承担的,所以燕王府与官府商量会择优选择几家药铺药行。
去年燕王打败鞑靼,抢回来很多物资,朝廷的封赏也很丰厚。现在燕王府有钱,购买药材给出的价格也十分公道。
这样一个跟燕王府做生意、大大提高名声的机会,哪个商户愿意放过?
薛老太爷本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安排了两辆马车送两个孙女出门。
薛锦棠去燕王府走王妃的路子;薛锦莹去陈知府家找她的舅舅姚师爷。双管齐下,这一次薛家一定能赚好名声。
“已经定了。”
这种小事,都是交给底下人去做的,赵见深是不管的。
薛锦棠听了,点了点头,就要回去。
其实她也很想谈成这笔生意的,一则薛家的药材的确不错,二则薛老太爷说了,可以亏本低价做成此事。当年薛家艰难,薛老太爷都能做出免费捐药给潭拓寺的“义举”,现在薛家条件好了,他更舍得下本钱。
薛锦棠心里想的很简单,如果生意能成,她可以把价格压的极低,让薛家占不到一点便宜。等事后,让赵见深以后不再跟薛老太爷合作,让薛老太爷做一次亏本的买卖,给他一个教训。毕竟他之前利用他攀上潭拓寺,过河拆桥,害死了那个胖胖的薛锦棠。她替原主教训他也是应该的。
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薛锦棠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民女告退。”
赵见深眉头皱了一下,她脸上有淡淡的失落,他看见了。
“你等等。”赵见深想了想:“薛家百草厅的事,我会安排的。”
薛锦棠说:“殿下不必为难,若事情已经定好了,再改弦易张,并不好。”
这样一来,她又欠赵见深一个人情了。她想坑薛老太爷不假,但是她并不想麻烦赵见深。
赵见深忽然说:“你抬起头来。”
“是。”薛锦棠把头抬起来,光洁的额头、白皙的脸颊,玲珑可爱的小耳垂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赵见深面前。她头抬起来了,眼睛却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遮住了她漂亮的双眸。
赵见深坐着不动,声音低沉沙哑:“你看着我。”
薛锦棠嘴角动了动,应了声是,才慢慢抬了眼眸去看赵见深。
她的眼睛非常好看,亮晶晶、水盈盈,像漫天的星星揉碎了投入春水之中。
此时她是有些费解的,她不知道赵见深是什么意思。
赵见深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你可知道我是谁?”
薛锦棠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回答:“您是燕王世子。”
赵见深突然勾起嘴角笑了:“对,我是燕王世子赵见深,在这燕京城、北平府,能有什么事情让我为难。”
他平素很冷,皮肤又是小麦色,让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他这一笑,丹凤眼轻轻挑起,盛满了温润和煦,就像春日的阳光,驱散了冬天的严寒。
他真是一个极英俊的美男子。
44.开学
薛锦棠点了点头, 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民女说错话了。既然殿下愿意给民女一个方便, 民女就谢过殿下了, 价格由殿下决定,臣女绝无二话。”
这样一来, 她又欠了赵见深一次。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偿还。薛锦棠暗暗叹气,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赵见深眸色更加深沉。
封住了嗅觉, 他闻不到她身上的味道了, 可她的一举一动依然让他挂心。
他根本不能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只要她开口,他可以把一切都捧给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的确确爱上了她, 而且深陷其中。
好在他有心理准备, 三天的时间, 足以让他来应对一开始的慌乱无措了。
他想的很清楚, 眼前这个人是他的仇人不假, 但是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女孩子家家无依无靠, 处处受人欺凌,想攀高枝, 不被人鱼肉, 力争上游, 这并不是她的错。
以后他护着她,她想要什么, 他都给她。有了他做依仗, 她一定不会再走上从前的老路。
只是, 她太小心,总是思量太多,总是想跟他划清界限。
赵见深站起来,两手负在身后:“以后我会帮你,我帮了你,你只管受着就是,不必考虑回报。”
薛锦棠也赶紧站起来,她睁着水汪汪的杏眼看着他:“臣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她长得美,眼睛漂亮,这样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对来说来就是天大的诱惑了。
赵见深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浑身紧绷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这一次他没有压抑自己,而是遵从着自己的本能。
他喜欢她,喜欢她这样看着他跟他说话,喜欢这种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的状态。
只是她还不懂,他要徐徐图之,不能吓坏了他。
赵见深说:“你可以把这次的帮忙当成上次肖像画的报酬。”
原来是这样。
薛锦棠解了疑惑,告辞离开。人走到门口,听到赵见深问她:“你知道晋国六卿之一的赵盾吗?”
“臣女不知。”
赵见深声音低沉沙哑如陈年美酒:“无事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薛锦棠一直在想赵见深的问题,以她对赵见深的了解,他绝不会随口一问。
回到薛家,薛老太爷已经在等待着薛锦棠了:“燕王妃怎么说?东西收下了吗?百草厅可以被选上吗?”
“应该是有五六分的希望的。”薛锦棠斟酌着说:“燕王妃并没有直接治理霍乱,她并没有一口答应,只说会帮忙问一问。”
薛老太爷笑着捋了捋胡须,那些贵人说话总是说七分留三分的,治理霍乱的一把手是燕王世子,燕王妃嫡亲的儿子,只要燕王妃说了,燕王世子能不答应吗?
几车丰厚的礼品都收下了,燕王妃绝不会只是问问而已。这事啊,是十拿九稳了。
燕王府一条线,知府一条线,两条线同时搭上,薛家这一回是要飞黄腾达了。
晚上,范全拿着药材铺的名单过来请示:“主子,要把薛家百草厅加上吗?”
赵见深忙着处理公务,他头也不抬:“不必。”
范全有些不解,不过他只是在心里腹诽,并没有说出来。范全放下名单,叫了小太监过来给赵见深斟了浓茶,剪了烛花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赵见深忙到深夜,处理完最后一桩事,提笔在纸上写下:薛锦棠、薛锦莹、陈知府、姚师爷。
他先在把陈知府的名字圈出来,接着圈出姚师爷,最后圈了薛锦莹。一个小小的庶女,在内宅上蹿下跳,给了薛锦棠很多委屈,他得替她解决了才是。
…
薛锦棠捧着《左传》看得津津有味,赵盾,名盾,谥号“宣”。春秋中前期晋国卿大夫,,权倾朝野。
薛锦棠将他的事迹从头看到尾,终于找到了一则事迹。
赵盾上山打猎,遇到一个饥汉,就给了他一些食物,这个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半,又不吃了。赵盾问了才知道,那个人想把东西留给母亲吃,赵盾见他孝顺,又给了他很多食物,让他带回去给母亲吃。
后来,晋灵公请赵盾吃饭,设下了“鸿门宴”,埋伏刀斧手准备杀死赵盾。晋灵公府上的厨子提前向赵盾示警,赵盾假借喝醉离开。晋灵公不甘,放出恶狗扑咬赵盾,厨子冲出来,打死了狗,一路保护赵盾脱险。
事后赵盾问了才知道,原来厨子就是当日他偶遇的那个饿汉。
赵盾位高权重,锦衣玉食,当时给饿汉饭食,不过是举手之劳,却没想到好人有好报,日后饿汉会救其性命。
薛锦棠合上书,心里明白了赵见深的意思。
赵见深是燕王世子,地位尊贵,手握重权,她不过是区区商户之女,若是欠了赵见深的,日后无法偿还。
赵见深察觉到她的心思,就用赵盾的故事告诉她,她不该妄自菲薄。赵盾是国卿大夫,地位不低于赵见深,依然有深陷危机的那一天。饿汉身无分文,却能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他,可见世事无绝对。
没错,她受了赵见深的恩惠,现在无法报答,焉知她这一生都受人掣肘,没有帮助报答赵见深之时?
薛锦棠想明白之后,再无心里负担,好好地睡了一觉。
次日醒来,燕王府跟知府衙门各公布了入选的名单。燕王府那边公布的没有薛家百草厅,知府衙门口的榜单上,百草厅赫然挂在最前头。
薛老太爷很高兴,摆了酒席庆祝,席上将薛锦莹好生夸了一顿。对于薛锦棠,他没有训斥,不过也没有给她好脸色就是了。
薛锦棠觉得无所谓。自打她将自己生辰八字的事情摊到台面上,与薛老太爷达成共识之后,两人就由普通的祖孙,变成了交易的对象。
薛老太爷让她去燕王府说项,事后一定会给她好处。她去燕王府,也不是为了帮薛老太爷,而是为了坑他。
事情没成功,她也并不觉得遗憾。反正对她没什么影响,只要不发生什么大变故,她跟薛老太爷的交易就不会变。
薛锦莹却不这么认为,她很高兴,认为自己扬眉吐气扳回了一局,得意洋洋到薛锦棠面前耀武扬威。
薛锦棠理都不理她,转身走了。薛锦莹却认为薛锦棠这是怕了。
十天之后,霍乱的严戒解除,薛锦莹、薛锦棠要去女学上学。这是薛家的一件大事,薛老太太、老太爷都站在门口送她们。
当着一众人的面,薛锦莹笑得温婉得体:“祖父、祖母放心,舅母也放心,我是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锦棠的。”
她是真开心,取代了薛锦瑶得了去女学的机会,也因为她舅舅给力,让她再次在薛家站稳了脚跟。
等上了马车,众人看不到了,薛锦莹就撕掉了温柔的面纱,她似笑非笑地问薛锦棠:“燕王妃不是很喜欢你的吗?怎么?失宠了?”
薛锦棠笑了笑:“薛锦莹,你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呢?我跟你说过的,不要招惹我。如果你招惹我,我只好让你跪下从祖母院门口爬到我的院门口给我赔礼道歉了。”
薛锦莹被了接了伤疤,想起从前之前受到的羞辱,气白了脸。
“你休要猖狂。”薛锦莹一声冷笑:“我舅舅是知府大人面前的红人,与我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你不过是燕王妃面前的一条哈巴狗罢了。高兴了,燕王妃逗弄你一下,不高兴了,她随时都会将你踢开。供药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是吗?你竟然如此看不起哈巴狗。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当哈巴狗呢。”薛锦棠嗤笑:“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跑到燕王府,巴巴跑到王妃的院子去讨好,可惜啊,还没能跑到王妃面前摇尾巴哄她高兴呢,就生生挨了十几个耳光,回来还用童子尿洗了几天的脸。”
“啧啧啧。童子尿的滋味如何?”
薛锦棠平时不怼人,可薛锦莹都跑到她院子里叫嚣了,她也不能看着她叫无动于衷啊。既然要怼,自然就该下狠手,不要嘴下留情。
薛锦莹阴测测地笑了:“你等着,等到了女学我再好好收拾你。”
“噗。”
薛锦棠抬手端起一盏茶,对着薛锦莹的脸泼了过去。
“你…你…”
薛锦棠冷眉冷眼:“我告诉你,到了女学你最好离我远远的,你要是再来招惹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了。从前在薛家,有老太爷护着你,到了女学可没有人给你撑腰。”
到女学上学,顺利通过考试,进京城考女官复仇,谁坏她的事,她跟谁势不两立。
薛锦莹气得浑身发抖,却被她凌厉的眼神,慑人的气势压住,明明手都抓到杯子了,愣是不敢泼。
杏枝一直盯着呢,只要薛锦莹敢动,她就上去一耳光将她打趴下。
“嘎吱”一声,马车猛然晃了一下,突然停了。
薛锦莹正一心的郁怒,立刻将火气都撒到车夫身上:“怎么回事?”
“三小姐、四小姐,先下车吧。马车坏了,要修理。”
“没用的东西!耽误了上学,我饶不了你。”薛锦莹拿帕子一边擦脸一边下车。
薛锦棠心想,说这么多干什么,还不赶紧下车让车夫修理。
她先一步下车,跟杏枝站到路边。薛锦莹却突然从车里伸出头来,微微一笑:“好妹妹,你慢慢等着吧,姐姐先走一步。”
马车扬长而去,将薛锦棠主仆丢在原地。
薛锦棠乐了,薛锦莹真是见缝插针,一点微小的机会都不放过。
她抚了抚额,让杏枝去叫马车来。从薛家到女学,这一条路上,可以雇马车的地方不少,薛锦莹这种伎俩对她还造不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薛锦棠在路上等着,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真的很热闹。有一辆马车越来越近,直接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帘撩开,露出赵见深的脸,他低声道:“上来。”
45.猜测
薛锦莹扳回一局, 心情大好, 在女学门口,她下了马车。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了马车之后,薛锦棠竟然也在校门口, 正打算进女学。
薛锦莹既吃惊又生气,见门口有许多女学生,就急急走到薛锦棠面前:“锦棠,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等我呢?我正要去找你。”
“是吗?”
薛锦棠淡淡的:“你把我的生员牌给我。”门口人很多, 薛锦棠无心配合她演姐妹情深的戏码,她只想快点进入女学。
薛锦莹讶然:“你的生员牌怎么会在我身上?锦棠, 我没看到啊,你是不是忘在家里了。”
“薛三小姐,您还是把薛小姐的生员牌拿出来吧,刚才路上发生的事,奴婢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周嬷嬷脸上带着和气的笑,说出来的话却非常不客气:“当时路边也不是没有其他人,您不承认也没关系, 奴婢这就叫了人到山长面前,让她来评评这个理。”
薛锦莹一下车就看到了薛锦棠, 根本没注意薛锦棠身边还站着周嬷嬷, 周嬷嬷这一说话薛锦莹吓得一哆嗦。
她想起那次去燕王府, 被周嬷嬷打了十几个耳光, 跪在地上膝盖肿了, 脸也肿成了猪头。
她也不敢说什么,立刻拿了薛锦棠的生员牌递过去,等薛锦棠进了女学,她才敢进去。
女学开学,沈大夫人也来了,她坐着马车来到门口,沈妈妈陪在她身边呵呵笑:“夫人您看,今年的新生比三年前多了三成,入学考试时成绩也比之前好很多,想来这一届应该能出几个才女。”
沈大夫人颔首:“是啊,今年什么都好,就是有个不该出现的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便是有再多品学兼优的女学生,也抵不过薛锦棠一个人给她带来的不悦。
沈妈妈知道自家夫人一向有涵养,不喜动怒,她这样说,已经是很不高兴了。沈妈妈不敢再说什么,只默默无语陪沈夫人在马车里坐着。
看了一会,沈大夫人觉得索然无味,沈妈妈就对车夫说:“走吧。”
“慢!”沈大夫人突然开口阻止,声音有些急,跟她平时温和的声音很不一样:“沈妈妈,你看看那个人是谁?”
沈妈妈顺着车窗朝外看,见一个矫健的妇人正从女学里走出来,沈妈妈大吃一惊:“那不是燕王府的周嬷嬷吗?”
沈大夫人眉头一皱,看来的确不是她看错了。
周嬷嬷不仅是燕王府的人,而且是燕王世子身边的人。
燕王世子不像安穆郡王那般悠闲喜欢到处晃荡,众人很少能见到燕王世子,他的事情都是由范全与周嬷嬷来办的。
“你立刻去查查周嬷嬷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沈大夫人叮嘱:“悄悄的,不要惊动了旁人。”
燕王世子手段凌厉,就是沈家也不能与之抗衡。要是无事,周嬷嬷绝不会到女学来,希望不会是什么大事才好。
沈妈妈也知道燕王世子厉害,闻言立刻去就查了,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才回来。
“如何?”沈大夫人问她:“查到了吗?”
沈妈妈脸色有些不好看:“查清楚了,周嬷嬷今天来,送了一个新生入学。”
沈大夫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她笑了一下:“是谁家的小姐?”
她也想与燕王世子交好,毕竟在北平府,除了燕王就是燕王世子权利最大。
“是…”沈妈妈嗫喏道:“是薛锦棠。”
“什么?”沈大夫人不敢相信,声音比刚才更高了一些:“你没打听错?”
沈妈妈当初听到消息的时候,比沈大夫人还吃惊,她面色复杂道:“奴婢再三确认,的确是薛家四小姐薛锦棠。夫人,您说该怎么办?”
薛锦棠是商户出身,夫人看不上她。退亲未遂,夫人就想着先让薛锦棠进女学,到时候不用夫人出手,就能让她吃尽苦头。
可现在薛锦棠身后有人护着,那是不能动的了。夫人又该睡不着觉了。少爷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夫人白天愁,夜夜愁。冲喜之后,少爷身子好了,夫人又愁着要给少爷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这样愁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沈妈妈替沈大夫人着急,不料沈大夫人却不急,她只是凝神思索。
沈妈妈看着,她脸上并没有着急生气的样子。
“走吧。”沈大夫人微微一笑,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优雅:“我们先进女学,看看新生们住的怎么样了。”
沈大夫人心里有个猜测,却并不是很肯定,她要见了薛锦棠才知道。
到了学生宿舍,沈大夫人在门口遇到了范樱。范樱是学院里的女先生,主要教授丹青。因为寡居,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女学里,平时也帮着沈大夫人处理女学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