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斛家的,还不快去把杏娇叫来。”
王石斛很久没看到薛老太太这么生气了,她担忧地看了薛锦棠一眼,急匆匆而去。
薛锦莹这时候也不再劝了,只满脸担忧地看着薛老太太。心里却想着再打上一顿,把薛锦棠打死了才算好呢。
杏娇是薛锦棠的贴身丫鬟,她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是四小姐把三小姐推下水,然后四小姐就走了,幸好三小姐抓住旁边的一棵树,奴婢才有机会救三小姐上来。奴婢亲眼所见,若有说谎,让奴婢不得好死。”
“满口胡说!”郑太太气得胸膛起伏,指着杏娇怒骂:“薛锦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敢这样污蔑锦棠?”
薛锦莹抬头,哽咽道:“舅母,我没有,您不能冤枉我…”
“你住口!”郑太太咬牙切齿道:“收起你那副小妇养的模样,楚楚可怜给谁看?”
薛锦莹脸色惨白,不堪承受地发抖,强忍眸中的眼泪:“舅母,您真的错怪我了。”
她走到郑太太身边,难过道:“我没有照顾好四妹妹,您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只要您能解气,要打要骂锦莹绝无怨言。”
郑太太没想到薛锦莹会来这一出,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反复说:“休要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舅太太!”薛老太太声音不大,绵里藏针般地问:“证据就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说?”
郑太太气咻咻地抬头,声音拔高了很多:“这贱婢分明受薛锦莹指使,根本算不得证据。”
薛老太太却不急了,她淡定地笑了:“那舅太太觉得什么样的证据才算是证据呢?”
“这…”郑太太一阵语塞:“我暂时还没有想好,但锦棠一定是被陷害的。”她再次狠狠瞥了薛锦莹一眼。
此言一出,薛老太太笑意微敛,只看着郑太太不说话。
薛锦棠看出来了,舅母为人单纯冲动,根本不是薛锦莹与祖母的对手。
看来,还是要她自己出手。
薛锦棠忍着痛楚,质问杏娇:“你亲眼看到我推薛锦莹落水,为什么不阻止我?”
“因为当时奴婢离得远,根本阻止不了。”杏娇毫不犹豫道:“当时小姐饿了,要吃东西,奴婢回去给您拿点心,离得老远,就看到您推三小姐落水。奴婢一边喊人一边跑过来救三小姐。”
口齿伶俐,条理清晰。看来薛锦莹的确下了功夫。
薛锦棠微微闭了双眼,回忆当时自己在树上看到的景象,过一会才继续问道:“既然离得远,你又是怎么救了薛锦莹的呢?”
“因为三小姐抓住了湖边的树枝,才让奴婢有了营救三小姐的机会。”
“小姐,您不要怪奴婢不帮您。”杏娇难过道:“您做了错事,奴婢若是替您隐瞒,才是害了您。”
“原来你是为了我好。”薛锦棠道:“真是忠心耿耿的好奴婢。”
她声音里凛冽,让杏娇听了心里一阵发寒。
薛锦棠不再理她,指着薛锦莹问:“你既然落水了,为什么头发却格外干燥,一点没湿呢?”
薛锦莹看着薛锦棠湿漉漉的头发,心头一个咯噔,不过她反应极快,几乎没有停顿就解释道:“当时我拼命挣扎,落在了浅水区,水不足以没过我的头。”
“锦棠是遗憾水没有淹过我的头吗?”她勉强忍住眼泪,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我们是嫡亲姐妹,何至于此?”
这话一出薛锦棠就笑了,因为她看到了薛锦莹解释时候的慌乱,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薛锦莹还没有弄明白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就被薛锦棠接下来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头发没湿你解释的还算过得去,那鞋子呢?”薛锦棠气定神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脚上的鞋子是干的,你没有掉湖里,你只是拿了水泼在身上,造成你落水的假象而已。”
薛锦莹大惊,本能地把脚收到裙子底下,她有些慌乱,却不至于乱了阵脚:“我浑身湿透,既然换了衣服,鞋子自然也是换过的。”
薛锦棠眸中更添几分嘲讽:“既然如此,就让人去你房间搜一搜吧,看能不能找到湿透的鞋子。三姐姐向来大度,又自认为自己清白,想来是不会介意的。别人我也不放心,就让舅母、王妈妈、二婶婶一起走一趟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郑太太哪里还不明白她们马上就要翻身了,她欣喜地站起来道:“亲家二太太,劳烦你了。”
王石斛家的是奴婢,不必她亲自开口相请。
坐在一旁的二太太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她站起来道:“舅太太客气了,我身为锦棠、锦莹的二婶婶,自然也希望能解开误会,还两个孩子一个公道。我相信,老太太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薛锦莹自然不会任人宰割。
她面色通红,分明是羞愤到了极致:“祖母,我虽然是庶出,但也是正正经经的薛家小姐,岂能让外人去搜检我的屋子?这要是传了出去,且不说我如何自处,别人听了,也只会说咱们薛家无人了,任由旁人…”
她落了难堪的泪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望着薛老太太的眼神却带了愤怒与乞求。
薛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清者自清,你放心,祖母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了你。”
薛锦莹心头一个咯噔。
薛老太太目光清冷地撇了郑太太一眼,然后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吩咐:“王石斛家的,你跟着舅太太、二太太去吧。”
这里是薛家,郑太太却这般嚣张狂妄,她倒要看看,若是没有证据,郑太太该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薛锦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她脸色一变,眸中终于露出了惊惶之色。
4.认错
郑太太、二太太、王石斛家的一起去搜了薛锦莹的院子,果然没有找到湿鞋。
对于这个结果,薛老太太并没有太过震惊。
早在薛锦棠提出去搜薛锦莹院子的时候,众人心里其实都有底了。
“莹姐儿。”薛老太太脸色铁青,声音里的愤怒令人听着发寒:“我对你很失望。”
薛锦莹面白如纸,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薛老太太面前:“祖母,我…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没做过…”
从家里带来多少衣服、多少鞋子都是登记在册的,该怎么办?怎么解释?
薛锦莹一面组织词汇,一面飞快地想着对策。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当我是傻子不成?”
薛老太太愤怒地打断她的话,冷冷道:“这般诬陷姐妹、蒙蔽长辈,不罚你不足以正家规。”
薛锦莹震惊,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此刻她也明白过来了,老太太最看重规矩礼法,这一顿家法她逃不过去。
正因为她明白,她更觉手软脚软,浑身无力。
薛老太太却不管她这些,直接让人将她压在长凳上:“打,家法三十。”
竹条抽下来,薛锦莹疼得发抖,不过十几下就昏死过去。
仆妇停了下来,不知该不该继续。
薛老太太声音严厉冷峻:“不许停,拿水泼醒她,结结实实打完三十下。”
郑太太这才满意了,她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对薛锦莹的厌恶:“打,狠狠打!”
薛锦莹终于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还有来自众人异样眼神的羞辱。
薛锦棠痴傻的这两年,她备受薛老太太疼爱器重,下人对她奉承不已,恭敬有加。此刻她颜面扫地,哪里还有昔日的风光?
受罚结束,她被仆妇们拖着回房,经过薛锦棠时,她恨得眼睛都红了。
薛锦棠,我不会放过你,今日之辱,他日必加倍奉还。
薛锦棠毫无畏惧地与她对视,你只管放马过来,我薛锦棠随时奉陪。
事情告一段落,薛锦棠在郑太太的搀扶下离开。
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迎着清冷的夜风,薛锦棠止不住地打起哆嗦来。
郑太太一把抱住她:“锦棠,你怎么了?”
碰触到薛锦棠的身体,她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这么烫?”
薛锦棠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她双目紧闭,迷迷糊糊地呢喃:“舅母,我难受…”
郑太太没有女儿,将薛锦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听她这样说,只觉得心如刀割,忍不住唤起她的乳名来:“棠棠乖,让你表哥背你回去,回去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不要,不要表哥,他不是我表哥。”
郑太太只当她是发烧糊涂了,郑执听了脚步猛然一沉。
他一语不发,上前紧紧握住薛锦棠的手,然后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背起薛锦棠。虽然他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柔,还是不可避免碰到了她的伤口,薛锦棠闷哼了一声。
她声音细小压抑,如惶惶不安的幼兽,因为离开了母亲的庇护,连受了委屈伤害都不敢发出声来。
郑执抿了抿唇,胳膊绷直用力托着她,脚步越发沉稳,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回到住处,郑太太给薛锦棠清理伤口,这才发现除了竹条鞭打的伤之外,她脚上没穿鞋子,白皙的脚上都是伤口,左脚大脚趾不知踢到什么地方,整个脚趾盖都紫了。
郑太太泪盈于睫,嘴里不停咒骂薛锦莹不得好死。
郑执请了大夫过来,老大夫号了好一会脉,又开了薛锦棠的脸色、眼皮,才拉了脸色不悦道:“小姐落了水,没能及时保暖除湿,所以湿寒内侵。女孩子的身子最怕寒,不消我说你们也该懂,怎么能如此大意?”
郑太太与郑执顿然愣住,说不出话来。
老大夫以为自己说中了,冷哼一声:“我开个方子,按时服用,注意保暖,让小姐多休息。现在已经入秋,万不可再劳累受寒,否则坐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郑太太连连答应,吩咐郑执亲自送老大夫离开,又道:“你去药房把方子上的药抓了,取止血的外伤药来,还有治疗脚伤化瘀止痛的药膏,也一并取了来。”
郑执不敢耽误,立刻取了药回来。
他以为郑太太不停寻找薛锦棠伤了脚,关切道:“母亲既然脚伤,也该让大夫替您看看才是。”
“我倒情愿是自己伤了脚!”
听了这话,郑执不解地拧眉:“那是谁的脚受伤了?”
“你不知道锦棠脚受伤了吗?”郑太太气得拿手去戳郑执的额头:“不是你拖着锦棠去受家法的吗?”
郑执抿了抿唇:“的确是我找到的锦棠,也是我带她去薛老太太的院子,可我并不知道她脚上有伤。”
“你当然不知道,你听信薛锦莹的片面之词,跟着外人冤枉你嫡亲的表妹,急不可耐地想给她定罪,恨不能一棍子打死了她了事,哪里能注意到她没有穿鞋。”
郑执脑中一懵。
原来薛锦棠一直赤着脚走路。
他是真的不知道。
郑太太小声哭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为了帮我照顾锦棠,燕王府有好的职位你不敢去争取,几次升职的机会你都推脱了。为了能有更多的休沐时间,你不得不在最低等侍卫的位置上屈就。所以你怨恨迁怒锦棠。”
郑执没有说话,呼吸加重了几分。
郑太太说的没错,若不是薛锦棠拖累,他的确已经步步高升。就因为一个薛锦棠,他不得不放弃大好的机会,他如何能不怨恨呢?
“可这跟锦棠有什么关系?”郑太太痛心疾首,哭着数落他:“当初你父亲战死沙场,是你姑姑接济我们,若不是她,你我母子二人如何能抵得过族中那些吃人不见骨头的豺狼?”
“我视锦棠为亲生女儿,是我心甘情愿地照顾她。她不过是个痴傻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从不曾要求什么,是我主动来照顾她的。你凭什么怨恨她呢?”
“你该怨恨的,是我这个母亲。”郑太太拿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是我没有问你意愿,带了你到薛家来,是我拖累了你。”
郑执浑身僵硬,直直地跪了下去。
父亲过世的时候他才几岁,母亲带着他投靠舅舅,舅舅却逼母亲改嫁。母亲宁死不从,带着他从舅舅家逃了出来,然后投奔姑姑。
若非母亲带着他来薛家,他们早就流落街头了。他再是非不分,也知道母亲不是拖累他,而是一直护着他。
“母亲,儿子知错。”
郑太太噙着泪摇头:“你没错,错的是我。从今以后,你自去追求你的富贵荣华,我不敢再拖累你了。”
说着,她把身子转过去,不接受郑执的跪拜。
郑执心头涌起无限愧疚自责,他跪着朝前走了几步,给郑太太磕头认错:“今日之事,的确是我错了,我会好好跟锦棠道歉。”
郑太太这才把脸转过来,泪流满面:“希望你说到做到,与锦棠和睦相处。”
郑执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晦暗地点了点头。
荣姑进来说:“太太,王妈妈来了。”
能被叫一声王妈妈的,自然是薛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仆妇王石斛家的,郑太太不敢怠慢,忙擦干眼泪,打迭起精神去见王妈妈。
…
王石斛家的奉命看望两位小姐,分别送了药,说了几句宽怀的话,便回去跟薛老太太复命。
“…两位小姐都伤得不轻。”王石斛家的面带忧色:“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三小姐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启程,该怎么跟老太爷交代呢?”
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西府内宅,明面上是老太太说了算,其实还是要看老太爷的眼色行事。
老太太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老太爷看重薛锦莹,老太太今天打了薛锦莹,怕是不好收场。
“老太爷捧着薛锦莹,那是因为薛锦棠痴傻了,他想李代桃僵。”
薛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不停,淡定从容地说:“如今正主醒了,薛锦莹这个替代品…”
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王石斛家的这才喜上眉梢:“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奴婢这就给您铺床,我们明天一早回去。”
这样的好消息,该早点让老太爷知道。
…
薛锦棠又冷又热。
有人给她擦汗、喂水、喂药,轻声地哄着她,叫她棠棠。
声音与母亲非常像,她哭了,抱着那人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感觉舒服了很多,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妇人焦急又带着责备的声音:“…你赶紧去把大夫请过来。他早上不是说烧退了就能醒的吗,这都下午了,我们棠棠怎么还昏迷不醒?该不会是又发病了吧?”
有青年男子劝慰她:“母亲,您别着急,大夫说如果锦棠不醒,我们晚上再去找他也不迟。”
原来他们口中说的昏迷不醒的人是她。
没想到她竟然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薛锦棠慢慢恢复意识,努力睁开眼睛,只见郑太太冷着脸呵斥郑执:“我看你是不想去,棠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还有薛锦莹那个小妇养的!”
郑执想了一夜,觉得薛锦莹不是那种故意陷害别人的人,这事情八成有误会。
他嘴角抿了抿:“娘,我有错,你说我就好,不要牵扯别人…”
感觉到身后有视线落在他身上,郑执就转过头,正对上薛锦棠的眼睛,冷静中带着几分审视。
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快。
薛锦棠醒了,却一语不发,任由母亲着急、呵斥他,辱骂莹表妹,母亲这样骂莹表妹,她心里怕是很得意高兴吧。
薛锦棠这种人,别说是对她好了,就是跟她站在一起,都是一种煎熬。他本能地就想抬脚离开。可一想到昨晚对郑太太的承诺,他不得不又耐着性子收回脚步。
便是要走,也该道了歉之后再走。
他既然答应了母亲,就一定要做到。
5.道歉
薛锦棠不再看郑执,轻声唤了一声舅母。
“锦棠,你醒了!”郑太太大喜,赶紧端了蜜糖水过来喂薛锦棠喝。
薛锦棠的确渴了,嗓子火烧火燎的疼,放了蜂蜜的水入喉,又香又甜又解渴,比她之前喝的水都美味。
她捧着青花瓷的茶盏,小口小口地喝。
郑执眉头挑了挑,她明明很渴,喝水的动作却很优雅,一大杯蜂蜜水都喝完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喝完之后,薛锦棠把杯子还给郑太太,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郑太太摸摸她的头,问她头疼不疼,身上难不难受,想不想吃东西。
薛锦棠一句一句地回答她,说头不疼了,身上有些重但是不难受,现在还不饿,就是睡太久了想出去走走。
烧了一夜,她脸色唇色都发白,说话也很乖巧,郑太太更加心疼:“好孩子,舅母这就熬鸡汤香菇粥,你晚上多吃点。”
她转头对郑执说:“你陪锦棠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郑执头也不抬,低声“嗯”了一句,拿了桌上的一个小食盒,抬腿走了。
薛锦棠一时弄不明白,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郑太太帮她穿好衣服,薛锦棠走出去,见小食盒里已经装满了零嘴点心,郑执拎着小食盒,站在门口等她。
薛锦棠在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他是去装点心去了。
…
郑执走在前面,薛锦棠慢慢跟在他身后。
郑执每走十来步就停下来等她,约莫她快到了,才继续走,甩开她一段距离,又停下来。
薛锦棠苦笑。
难为郑执了,他明明很讨厌她,却碍于舅母之命,不得不陪着她出来。
为了不让郑执等太久,薛锦棠加快了脚步。
可是她现在太胖了,走快了就拼命地喘起来。艰难地走到台阶旁,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气休息。
身体颤颤巍巍的,汗也出了很多。她数了数,台阶有六个。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被六个台阶难倒的这一天,要是有个拐杖给她拄着就好了,薛锦棠忍不住想。
没有拐杖,有树枝扶一下也行。薛锦棠环顾四周,树枝没找到,看到郑执一脸不耐烦地回头找她来了。
薛锦棠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点什么,手却一把被郑执牵住了。
薛锦棠呆若木鸡,连郑执对她说小心台阶,慢慢下,她都没听见。
郑执轻轻拉了薛锦棠一下,见她一动不动,便皱了眉头,在她面前蹲下来。
这个姿势薛锦棠不陌生,她小的时候,外祖父经常这样蹲下来,背着她走。
薛锦棠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
原来她痴傻的这两年,郑执是这样照顾她的,怪不得他牵她的手那么自然随意。
郑执等了一会,见薛锦棠没反应,就朝后退了退,背着手朝后伸,去抱薛锦棠的腿,动作十分的娴熟。
薛锦棠慢慢后退一步,轻声喊了一声:“郑表哥。”
郑执脊背一僵,猛然意识到薛锦棠已经清醒了,不是之前那个需要他牵着、背着、照顾着的小傻子了。
郑执顿了顿才站起来,一只手托着她的胳膊下台阶。六级台阶走完,薛锦棠刚一站稳,郑执便收回手,大步朝前走,一路走到湖边的长凳边。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停下来等她。
那是昨天她被薛锦莹推落水的地方,他特意带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薛锦棠走到长凳边坐下,郑执打开食盒,放在薛锦棠旁边,他自己则站着。
秋日的下午,阳光尚好,湖水泛波,枫叶火红,景色十分怡人。
“锦棠。”郑执低声说:“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昨天的事情有很多,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
薛锦棠笑了笑:“是我该谢谢你才是,这两年来,辛苦你照顾我了。”
薛锦棠的感谢是真心的,照顾一个自己厌恶的人两年,他当得起这一声谢。
郑执想起昨天跟郑太太的承诺,他没有接薛锦棠的话,只是问她:“之前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他问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
“我痴傻的这两年,没有记忆。这两年之前的事,我大部分都是记得的。”
郑执错开脸,神色变了变。
也就是说,薛锦棠定亲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也还记得。
沈薛两家结亲,薛锦棠订了沈七公子,整个薛家都欢喜非常,他虽然不是薛家人,但也不能板着脸色,就跟薛家隔房的几位少爷喝了几杯酒,闹到很晚。
他回房的时候,发现房间里黑漆漆的,还以为是小厮偷懒,刚进屋他就感觉到有人朝自己所在的门口扑了过来。
他还以为是进了贼,本能地就去捉住对方,不料对方不是要逃,而是扑进了他的怀里。
夏季轻薄衣料下柔软的身体,清甜馥郁的花香味,让他第一时间就确定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他以为是薛家少爷们的玩笑,正准备出言呵斥,不料怀中的少女突然哽咽出声:“郑表哥,我喜欢你,不喜欢沈七公子,你带我走,我们远走高飞。”
他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薛锦棠。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骄纵跋扈的表妹,薛锦棠对他也总是欺辱挑衅,她怎么会喜欢他?
她跟沈七公子定亲了,却跑到他这里,若是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他又惊又怒,又不敢声张,只能低声呵斥,让她放手。
薛锦棠却越抱越紧,两只胳膊如藤蔓一样死死箍着他的腰,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不仅没有掰开她的手,反而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薛锦棠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颤抖:“表哥,你要了我吧,我们做夫妻,我不要嫁给沈七公子。”
她嘴里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郑执没办法,只得出手打晕了她,趁着夜色将她抱回了房。
他怕薛锦棠醒来纠缠,一大早就去燕王府当值,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
再次见薛锦棠,便是她与人打马球跌落摔伤,因为薛锦棠骑的是他的坐骑追风,薛老太爷大发雷霆,要杀死追风出气,他不得不含泪将追风送人。
薛锦棠摔成痴傻,他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个表妹生性骄纵,目中无人,欺负他便罢了,还将他的奶娘从台阶上推下,害得奶娘不治身亡。
对于薛锦棠,他只有厌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只是没想到她痴傻了,他反而要照顾她,还因此蹉跎了两年的时间,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步步高升,他只能在原地踏步。
他曾经问过自己,在照顾痴傻的薛锦棠与被骄纵的薛锦棠纠缠之间选择哪一个,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觉得他宁愿照顾痴傻的薛锦棠,也不要跟薛锦棠有纠葛。
可是现在,薛锦棠醒了。不仅醒了,还记得之前的事情。
郑执心里一阵烦躁,他不该跟薛锦棠一起出来的。她简直是他的噩梦。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他还有些事情需要问清楚。
“锦棠,我有件事情,想跟你问清楚,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不要撒谎。”
薛锦棠偏头看他,郑执并不与她对视,他只是望着湖面。
薛锦棠垂了眼皮,淡淡道:“我答应你,你只管问就是。”
郑执这才盯着薛锦棠:“昨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锦棠低着头,并不抬起来:“我说了,你就信吗?”
郑执呼吸重了一下:“我自然是信的。”
薛锦棠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又很快消失不见,好似蜻蜓点水,几乎不曾有涟漪。郑执却觉得那笑容意味难明,好像带了几许无奈与嘲讽。
“真相跟你昨天看到的并不完全一样。”
郑执眼皮一跳,目光变得郑重,他就知道,薛锦莹不是那样的人,他就知道一定还有内情。
薛锦棠抬头,正好捕捉到他的眸色,她淡淡道:“真相是,薛锦莹推我落水,然后倒打一耙污蔑我。你昨天看到的,只是薛锦莹污蔑我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