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锦棠能一直住在郑家就好了,只可惜明天初九薛家那老不死的过大寿,他们今天就要回去,真气人。

薛老太爷是薛家掌舵人,薛家的生意之所以能如此兴旺,基本上都是他这二十年筹谋的结果。
今年他六十大寿,跟东府老太太过寿只请本家亲戚不同,这次请了很多人,不仅有亲戚朋友,还有平时与薛家来往的生意伙伴。
薛锦瑶上次被羞辱,对薛锦棠怀恨在心,就一直在前来贺寿的女眷小姐面前诋毁薛锦棠。她几乎是逢人就说,薛锦棠如何的肥胖丑陋,如何的粗鄙不堪,如何的无礼狂妄。
于是就有人去问薛老太太薛锦棠是不是很胖很丑,薛老太太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扯开。
几次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了,这位薛四小姐的的确确是个痴肥丑陋粗鄙上不得台面的蠢猪。
有不少小姐暗中嗟叹:沈七公子容貌俊美,才华横溢,这样的一朵鲜花,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了薛锦棠这泡臭狗屎了呢。
她这么胖,就该主动跟沈七公子退亲,把沈七太太的位置让给适合的人才对。
这些流言蜚语薛老太爷也听到了,他让人去给薛锦棠传话,让她明天好好在院子里待着,不要出来。
薛锦棠本来就不想去,自打从慧明那里得知真相之后,她就很瞧不起薛老太爷了,心里也不再拿他当祖父。
得知不用给薛老太爷磕头行礼拜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薛锦瑶不高兴,她想让薛锦棠走到众人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沈七公子的未婚妻薛锦棠是多么胖,多么丑,是多么的配不上沈七公子。
薛锦瑶去找自己祖母东府老太太,软磨硬泡了许久,东府老太太总算松了口,答应帮她。
第二天薛家老太爷过大寿,众人在正院拜了寿,送上寿礼,分男女去了不同的院子。
女眷由薛家老太太招待。来的人很多,花厅里摆了三十桌席面,众人一边吃酒席,一边听戏,十分热闹。
就在唱戏的角儿们下去休息的空档,东府老太太突然说:“弟妹,这么热闹的时候,怎么不见锦棠丫头?”
她很讨厌薛锦棠,却故意用了很亲切的称呼,薛老太太一听就知道不好,这老嫂子八成要干坏事。
“锦棠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我们这边唱戏敲锣打鼓怕吵着了她。”薛老太太笑着说:“老嫂子你也知道的,她这两年多灾多难的,一不小心就病了,所以今天没让她出来。”
东府老太太溺爱薛锦瑶,她既然答应了薛锦瑶,就一定会把事情给办成。
“弟妹心疼孙女,我这个做伯祖母的难道就不心疼吗?锦棠丫头病了,弟妹特意允许她去郑家养病过年。既然昨儿她回来了,一定是身子大好了。我这就让人叫她过来。”
薛老太太忙笑着阻拦:“老嫂子,锦棠还没好利索…”
东府老太太也笑着跟她打机锋:“这事交给我,弟妹你就放心吧,若锦棠真的病情加重,嫂子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弟妹你就别推三阻四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老太太若再阻拦就有些不像样了。她只好让小丫鬟去把薛锦棠叫过来。
小丫鬟不一会就回来了,说四小姐已经来了。那丫鬟脸上有些慌乱、怪异,宾客们纷纷暗想,能把小丫鬟吓成这个样子,那薛锦棠一定奇胖无比了。
宾客们都想看看薛锦棠,不约而同转头看向门口。
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正缓缓走进来,她身穿一袭鹅黄色交领夹袄,领口袖口镶了雪白的兔毛,脸还看不清,可身段高挑纤细,一点都不胖。
随着她缓缓走近,众人瞪大了眼睛。
这姑娘肌肤晶莹如玉,好像是玉雪捏出来的。那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特别明亮,好像是揉碎了天上的星光一般。弯弯的罥烟眉,微微上翘的红唇,竟然没有一处不美。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娇艳。娇滴滴好像新开的桃李,偏偏又有牡丹的艳丽。真是非常非常的漂亮。
她缓步走来,轻轻福身:“见过祖母、伯祖母、婶祖母,诸位太太、小姐,锦棠来迟,失礼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什么,她是薛锦棠!
薛锦棠竟然如此美貌,不是说她又胖又丑又蠢不堪入目吗?怎么会是这样美貌的一个丽人。
薛老太太也惊得目瞪口呆,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笑着冲薛锦棠招手:“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王石斛家的眼明手快,立刻在薛老太太身边加了一个椅子。原本坐在薛老太太身边的是薛锦莹,这样一来,薛锦莹就被挤到一边去了。
薛锦棠坐下来,冲众人微微一笑,娇艳的脸庞泛出珍珠一样的光彩。
有一位太太立刻道:“怪不得老太太要藏起来,若是我家有这么漂亮的孩子,我也要藏起来的。”
“是啊,是啊。”另外一位太太惋惜道:“沈家真是有福气有眼光,早早把锦棠给定下来,要不然我一定把锦棠抢回家做媳妇的。”
薛老太太与有荣焉,呵呵一笑:“她年纪小,你们再夸她就要骄傲了。吃菜,听戏,大家乐呵起来。”
戏台上又热热闹闹地唱起戏来,众人看了薛锦棠一眼,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赞叹。心里却都有一个想法,长得这样漂亮,还愁不能拴住沈七公子的心吗?薛家跟沈家的这门亲事,稳得很呐。
原本存了薛家跟沈家退亲,自己家女孩儿就有机会的太太,这时候希望全部破灭了。
众人再看薛锦瑶,就有些不耻了。这姑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流,怪不得杜太太说她心眼长偏了,一肚子坏水呢。现在看来,还真是没说错。
薛锦瑶面红耳赤,手脚冰凉,大家瞥过来若有若无的鄙视眼神更是让她恨不能一头碰死。
薛锦棠没出丑,出丑的是她,是她一手促成了薛锦棠的精彩亮相。
寿宴结束薛家四小姐薛锦棠娇艳无比的事情一定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当然,大家一定不忘加上一句,薛锦瑶满口谎言、败坏姐妹名声。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薛锦瑶手足无措朝自家祖母望去,东府老太太也气得够呛,脸都绿了。
当然,薛锦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脸色泛白,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只是心里是什么滋味,怕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当天晚上,薛锦棠去见薛老太爷。薛老太爷已经从老太太那里知道薛锦棠变瘦的事情了,他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又因为今天是他过大寿,所以见到薛锦棠他没有板着脸色,比平时和气了很多。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祖父。”薛锦棠微微一笑,将一个小匣子双手俸给薛老太爷:“今天是祖父寿诞,孙女特意给祖父准备了一份礼物,祝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薛老太爷矜持地点了点头,他接过小匣子,随意放在桌子上:“嗯,你有心了。”
薛锦棠瘦了,沈家没有了退亲的理由。现在只等着时机到了,薛锦棠嫁入沈家,到时候把薛锦莹也带过去。
他找人给薛锦莹算过,她是福慧双全,多子多孙的长寿命格。只要事情办成了,以后沈家的嫡长子、嫡长孙就是他薛家的外孙、重外孙。往后这燕京城,就要多了一个薛姓名门了。
薛老太爷中午喝的酒还没有醒,在微醺的状态下幻想着以后的富贵荣华,心里实在不能不美。
薛老太爷仰面躺在木躺椅上,椅子微微前后摇动,他迷迷糊糊感觉快要睡着了。
“你走吧。”薛老太爷懒懒地摆着手,他困了。
薛锦棠笑了笑:“祖父还没有看礼物,锦棠不知道祖父是否喜欢,所以还不能走。”
“唔。”薛老太爷心情好,比之前好说话很多,他拿了匣子打开,本以为是女红袜子荷包什么的,没想到里面竟然只放了一张薄薄的纸。
他拿了纸随便看了一眼,突然又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这一看他不由一个激灵,酒全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椅子上坐起来,捏了纸片质问薛锦棠。
他板着脸,薛锦棠却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慌张。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祖父做一笔生意。”薛锦棠好整以暇,语气恭敬中又带了几分随意:“祖父把今年去女学的机会让给我,等我嫁到沈家的时候,就带着薛锦莹去,而且是以贵妾的身份带她去。”
薛老太爷眼神犀利,声音发紧:“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孙女只好把纸上的内容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薛家四小姐八字虽然好,但是一成亲就会死。”
到了那个时候,沈家就有了退亲的把柄。
“你敢?”薛老太爷如困兽般怒喝了一声,随手把纸撕成碎片。
薛锦棠一点都不怕:“祖父不信就试试,这纸我还有好多呢。”
薛老太爷身体僵硬站了好久,他气喘吁吁,过了好一会才厉声道:“滚,你给我滚!”
薛锦棠笑眯眯给薛老太爷福了福身:“既然祖父喜欢这份寿礼,那孙女就放心了。再次祝愿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当天晚上,她睡了美美的一觉,十分安心。
燕王府里,世子赵见深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他干脆起床跟范全过招,几十个回合之后,范全气喘吁吁:“殿下,明日就是初十了。您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薛小姐还等着您给她针灸呢。”
赵见深“嗯”了一声,这才收回了喂招的手,明天就要见到薛锦棠了,也是时候验证蛊毒是否成功了。


34.送灯
依然是那辆马车, 依然是燕王府别院的那个院子, 薛锦棠的心境却跟之前大不相同。
第一次来时, 她臃肿不堪,连马车都爬不上去。在薛家, 她被看管,出门都成问题。
现在她不胖不瘦纤秾合度, 行动自如、自由, 神采飞扬。
进入院子,赵见深在门口负手而立。
之前见他,要么他身披重甲,要么着深色衣袍, 今天他一改往日的形象, 穿了亮白色交领直裰。腰间系宝蓝绦绳, 绳端坠有玉佩, 玉佩温润的光泽, 与直裰上银色如意暗纹交相辉映。
春日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冲淡了冷硬感,让他多了几许温润华美。
“殿下。”薛锦棠笑着上前, 盈盈拜下去:“新年新气象, 大吉大利, 万事如意。”
大齐的风俗,新年之后见人的第一面, 一定要和和气气地说吉祥话, 只要不是仇人, 都该给予对方诚挚的祝福。
赵见深目光落在薛锦棠身上,他微微颔首:“你也大吉大利。”
本来应该是笑呵呵祝福的话,从赵见深口中说出来却偏偏带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傲然。
薛锦棠抿嘴一笑,两人对视,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赵见深的容貌了。
他长得十分俊朗,蜜色的肌肤,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像他的人一样英气勃勃。
剑眉下是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这样的眼型很能吸引人,只是他双眸似剑,十分凌厉。
薛锦棠忙低下头,再次弯腰拜下去:“谢殿下。”
赵见深视线从她的发髻延展到她的腰肢、后背、微微翘起的臀。
他想象过薛锦棠瘦下来的样子,却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
薛锦棠弯腰等了好久,迟迟听不到赵见深说话,就把身子再压低了一些,提示赵见深。
“你起身吧。”赵见深转身进入房间:“去沐浴。”
这一次针灸时间比之前都更要长,赵见深确定蛊毒已经下好,在收针之后就说:“这是最后一次针灸,以后你只要服药就行了,不必再针灸了。”
“是。”薛锦棠心里高兴,低着头微微笑,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叮嘱,民女一定记牢。”
赵见深只觉得心里燥得厉害。
他一直在配香,却总是失败。
既然配不成就算了,他一个男人,天天熏香也不像样子。
这次之后,他们不再见面了,他渐渐淡忘了那香味也就没事了。
“那药你按时吃就可以了。”
“那民女告退。”
“慢着。”赵见深语气又厉又急,他声音天生沙哑沉重,薛锦棠像被人施乐法术一般,立刻停下了脚步。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始终牢记,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你上次说替本世子画肖像,既然以后不用来了,就这次画了吧。”
他又高声喊了范全,让他在后园的暖房里准备笔墨纸砚。从头到尾,都没有征求薛锦棠的意见。
吩咐完之后,他道:“我去暖房,你速速过来。”
他大步走出了屋子。
既然这次是最后一次闻香,那就闻个够吧。
薛锦棠以为暖房大概就是花房之类的屋子,等跟着赵见深到了地方,不由生出一种被贫穷限制想象力的感觉。
这个暖房十分大,走进去温暖如春,暖房里的确种植了很多花。跟别处不同,这些花不是种植在花盆里的,而是直接种植在地上。
没错,这个暖房地面并未铺砖石,就是土地。若光有花,薛锦棠也不会这么惊讶,这暖房里种植了许多树木,有些十分高大,比瓮口还要粗,并且枝叶繁茂,青翠欲滴。
外面刚刚过完春节,花木还未苏醒,这花房里俨然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两人来到花房一处,薛锦棠大开眼界,花木扶疏处一个小小的四角亭出现在眼前,很显然这是房中房。
一张桌子摆放在亭外十来步远的地方,上面已经铺好了净皮宣纸,笔山上挂着各色毛笔,旁边放着一个被分割成十几个小方格的大砚台,里面放满了朱砂、雄黄、石青、泥金、胭脂等各色粉末,只需兑上水,稍作研磨就能作画。
薛锦棠心中暗暗赞叹,范全的速度真快,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备齐了这么多颜料。不过这也说明赵见深的确御下有方啊。
赵见深坐到亭子里,道:“开始画吧。”
薛锦棠看了赵见深一眼,就开始研磨颜料,提笔作画。
赵见深问:“需要我怎么做吗?”
“殿下玉树临风、器宇轩昂,随便哪个姿势都爽爽有神。民女只怕自己力有不逮,不能画出殿下雄伟风姿。所以殿下不必刻意摆姿势,随意便好。”
其实她很想说,她画技很厉害,世子你哪怕不坐在这里,我也能把你画出来。
薛锦棠说完话就低下头,所以她没能看到器宇轩昂的世子殿下高高翘起的嘴角,微微发红的耳根。
她大部分时间都低头作画,只偶尔才抬头看一眼赵见深。因为这暖房里太热了,越来越热,她出了很多汗,所以她想早点画完,早点离开。
赵见深一直在调息,随着他一呼一吸,她身上甜甜的香味从他鼻端进入他五脏六腑,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他暗暗点了点头,薛锦棠这个人虽然心术不正,但容貌却是极好,这样看着美人作画,闻着美人香,既赏心,又悦目。
薛锦棠正画着,赵见深突然站起来说:“我有些事,离开一下,片刻就回。”
薛锦棠停下笔,目送他离开。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身后有动静。
“咦,哥哥的别院里怎么会有女人?”
薛锦棠回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那里,他衣着华美,气度不凡,一双桃花眼跟赵见深有几分相似。
薛锦棠立刻行礼:“见过安穆郡王殿下。”
燕王赵晟有三子,庶长子安平郡王赵见鸿、嫡次子世子赵见深、嫡幼子安穆郡王赵见泽。
这一位年龄比赵见深小,又称呼赵见深为哥哥,必然是赵见深的幼弟,安穆郡王赵见泽了。
“你起身吧。”
赵见泽气质跟赵见深完全不同,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含笑,十分随意,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娇生惯养长大的人。
“你知道我,必然是从哥哥那里听说了我。”赵见泽嘻嘻笑:“我从前一直以为美人就像金鱼,空有皮囊却蠢得要死,你不一样,你很聪明。”
“殿下谬赞了。”薛锦棠低下头去,避开了赵见泽上下打量的视线。
安穆郡王赵见泽是个纨绔子弟,走鸡斗狗、眠花卧柳,这样的人她可不想招惹。
赵见泽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玩味:“你是我哥哥的女人吗?”
赵见深离开很快就回,人还没到地方就听到赵见泽的声音,他立刻就止住脚步,将自己身影隐起来,顺着枝叶的缝隙去看薛锦棠。
薛锦棠后退一步,离赵见泽稍远一些,恭恭敬敬回答:“世子殿下是人中龙凤,民女蒲柳之姿,不敢高攀。”
她声音清冷,一幅恨不能立刻与赵见深撇清关系的模样。
赵见深眸色冷了几分,捏碎了一片树叶。
“原来你不是。”赵见泽哈一声笑,好像很高兴:“那你…”
薛锦棠再次后退了一步。
她并不傻,现在这副样子很漂亮,比她前世漂亮很多,她心知肚明。
“民女与世子殿下是君子之交,有知己之义,还有救命之恩。”
她说的正义凛然,赵见泽一听有救命之恩,眉头皱了皱,上下看了薛锦棠一眼:“没劲!”他失望地走了。
薛锦棠松了一口气,幸好这次是最后一次针灸,以后都不必再来燕王府了。
赵见深一直在窥视,在听到她所出“知己之义”的时候,眸中的冷意瞬间褪去,和暖的温柔浮上来,嘴角也微微上翘,勾起一个笑容。
他很快就把笑容压下去,在心底冷哼,你是我的仇人,竟然也敢以我的知己自居,真是好大的脸面。
他收敛情绪,走了出去。
薛锦棠忙道:“殿下,民女已经画好了。”
这么快?
赵见深眉头一挑,走了出去,见一个白衣男子跃然纸上,他头发乌黑,肩膀宽阔,后背笔直挺拔如劲竹。他坐在椅子上,右脚踩着踏脚凳,右胳膊搭在右腿膝头,微微侧了脸,睥睨着亭外。
简直就像照镜子一般。
赵见深意味深长地瞥了薛锦棠一眼,他没想到她画工竟然如此了得。
他不关注人物画,只对山水画感兴趣,可凭他的感觉,她的画技已经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这样厉害的画技,她是跟谁学的。
赵见深眸光深深不说话,薛锦棠心头发寒,她最怕他这种深不可测的眼神,她忙道:“殿下事务繁忙,民女不敢叨扰,这就离开了。”
赵见深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嗯”了一声。
她走了,他站着没动,目送她离开。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郑太太一早起来就板着脸气哼哼。
薛锦棠不明所以,叫了荣姑过来,一问才知道郑太太是气郑执。
前面两年的正月十五,郑执都会陪薛锦莹去街上看花灯,还会陪她猜灯谜。每次赢回来的花灯都送给薛锦莹,一盏都不会留。
“白眼狼,没良心!”郑太太沉着脸痛数郑执的劣迹:“眼里心里就只有那小妇养的,我这个当娘的话当做耳旁风,倒把她的话当成圣旨。”
薛锦棠就劝郑太太:“舅母,您别生气。今年表哥不会陪薛锦莹了,你放心吧。”
郑太太不信:“你不要替他说好话了。”
“娘,我今年不陪薛锦莹。”郑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陪您去,今年一定给您赢一盏花灯回来。”
郑太太冷笑:“我不稀罕去。”郑执总是欺骗她,嘴上说不去见薛锦莹,最后还是去了,郑太太根本不信他的话。
她指了薛锦棠道:“我让锦棠看着你,今天你务必给我赢一盏花灯来。”
别人她不放心,但是薛锦棠她很放心,有薛锦棠在,薛锦莹一定讨不了好。
薛锦棠笑着保证:“舅母您放心,我一定看着表哥,让他赢花灯,全都留给您。”
她其实不想去的,但是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参加女学考试去女学了,以后还会离开燕京去京城。既然现在还有时间,她也想哄郑太太高兴尽一尽自己的孝心。
郑太太这才高兴了,用了晚饭就催着两人出去。
街市上十分热闹,很多地方都在放烟火。街边商铺里里外外都挂着花灯,河里飘着无数盏河灯,还有很多富贵人家堆了灯山供人观看。到处都是火树银花热闹祥和的气氛。
大概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吧,薛锦棠也不例外。
她想着往年这时候,外祖父都会陪着她放烟火,然后她跟纪琅一起出去看花灯,纪琅会给她赢她最喜欢的兔子灯回来。
“花灯,花灯,猜灯谜赢花灯。”有一个老板租了很大一片空地支了台子在卖花灯,他的台子前围满了人。
“锦棠。”郑执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走,我们去赢花灯。”
郑执分开人群,护着薛锦棠挤到了台子旁边,老板正眉花眼笑地吆喝:“猜灯谜,送彩头,诸位请看,这是前五名的彩头。”
薛锦棠一看,不由乐了。
第一名是一对交颈而眠的水晶雁,十分漂亮,一看就知道很昂贵;第二名是蝴蝶玉簪;第三名是羊皮兔子灯;第四名是双面绣纨扇;第五名是花好月圆丝帕。
“只要每人交五两银子报名,就能参加比赛,赢了就可以把彩头赢走。输了也不要紧,人人送一盏花灯。”
感情燕京的生意人跟京城的生意人没什么区别,连摆花灯都一模一样。燕京那边也是这样,用价值昂贵的彩头吸引诸人付钱报名。
五两银子虽然很贵,但是那对水晶雁价值数十两不仅价值昂贵,精致漂亮,大雁又是专情的鸟,寓意很好。所以很多人都拿了钱报名。
带妹妹来的,想给妹妹赢一个;带心上人来的,更想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
郑执也去报了名。薛锦棠鼓励他:“那五样东西,郑表哥一定要赢一个回来。”
拿回去给舅母,她一定高兴,毕竟是儿子亲手赢来的。其实她也想报名,她喜欢那个兔子灯,想赢了兔子灯带回家。只不过像这样的比赛,都会很难,绝不是简单猜灯谜就可以的。
郑执侧头去看薛锦棠,见她眼睛亮晶晶的,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彩头,就笑了笑。
他要赢那对水晶雁。
薛锦棠突然感觉到锐利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她回过头,身后是茶楼的二楼雅座,大部分窗户都开着,很多娇俏的小娘子倚窗看灯,并没有什么异样。
估计是自己感觉错了。
薛锦棠转回身来继续看那盏羊皮兔子灯,越来越喜欢。燕京这边的灯笼又大又圆,兔子做的胖胖的蠢蠢的,没有南方的兔子灯小巧精致,反而有一种笨拙的可爱。
赵见深站在二楼,先是看了看薛锦棠,然后顺着她的视线把目光定格在兔子灯上。
他招招手,过来一名穿便衣的侍卫,低声对侍卫说了几句话,侍卫拱手领命而去。
猜谜赢花灯比赛开始了,第一局是蹴鞠,一边蹴鞠一边对对子。
薛锦棠顿时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报名,她对对子可以,但是蹴鞠就不行了。
蹴鞠需要体力,体力好的人不见得对对好,对对子厉害的人不见得体力好。两者兼顾的人又要分心,所以第一局就淘汰了大部分的人,只留了前面三十个人。
被淘汰的很不甘心,拿了纸花灯退到一旁观赛,有些人甚至还说要等这一轮结束继续参加比赛。
郑执对对子一般,得了第二十六名。
第二局就更难了,要一边从长凳上跳过去,一边背古诗。这一局只取十名。背古诗不是郑执强项,险险得了第十名。
第三局射花灯猜灯谜,要先用没有箭簇的箭射中花灯,然后去猜那个花灯里的灯谜。
郑执眼睛一亮,冲薛锦棠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然后转头对旁边一个男子道:“李兄,小弟要赢那盏水晶雁,请李兄让一让小弟。”
“哈哈哈哈。”那名被郑执称呼为“李兄”的男子笑着说:“郑兄弟请放心,我只要赢那盏羊皮兔子灯,水晶雁你只管拿去就是。”
他二人一问一答,显然没将别人放在眼中。
薛锦棠知道郑执骑射功夫很厉害,心里也很期待,要是真赢了水晶雁给舅母,舅母一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