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与葛老夫人对视一眼,大夫人忙道:“吕大人是吏部侍郎,国之栋梁,身体有恙确实令人担忧。不过太医院有不少太医手段高超,有回春之术,相信吕大人定能吉人天相,早日康复。”
葛老夫人也安慰道:“夫人也要放宽心的好,可不能急坏了,否则谁来照顾吕大人呢。”
“连换了好几个大夫,总是不见效,反而越来越严重,我如何能不心急?”吕夫人叹了口气,真诚道:“所以,我今日特意来请四小姐帮我这个忙。”
大夫人与葛老夫人更是愕然:“吕夫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吕大人患病,四丫头能帮上什么忙,她又不是太医。”
“大夫人、老夫人,我怎么敢拿外子的身体开玩笑?今天我来这一趟就是特意邀请四小姐给外子看病的。四小姐虽然不是太医,医术却不遑多让,极其精湛,还请二位答应我这个请求,让四小姐帮我这个忙。”
吕夫人说着甚至站起来,冲大夫人与葛老夫人行礼。
“这如何使得?”大夫人慌忙将吕夫人托住:“夫人,您可折煞我们了。”
论公,吕夫人是吏部侍郎的夫人,二品的诰命,而大老爷夺爵之后,大夫人身上的诰命也被夺去了,如今只是个白身人,如何能受她的礼?
论私,吕夫人是长房蕤大少奶奶的娘家舅母,葛老夫人是长辈受她的礼还能说得过去,可大夫人是同辈,怎能受她这一拜?
可吕夫人态度却异常坚决:“大夫人、老夫人,外子身受疾病困扰,我这个做夫人的日夜忧心,还请两位答应我的请求吧。”
大夫人与葛老夫人尚在犹豫,大小姐顾重华突然走上前来道:“母亲,老太太,事关吕大人的性命,吕夫人有此请求也属人之常情,你们就答应了吕夫人吧。”

“华姐儿,你怎么这么糊涂!”
送走了吕夫人与顾重阳之后,葛老夫人第一句话就是表达对顾重华的不满:“四丫头根本不会医术,万一治坏了吕大人,可怎生收场?”
顾重华听了,委屈道:“可刚才吕夫人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甚至要给你们跪下行礼了,我们如果再继续拒绝,岂不是显得很不近人情?”
在得知吕夫人是来请顾重阳治病而不是给顾重阳送蕊珠书院入学考试的邀请函的时候,顾重华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她根本不关心顾重阳会不会医术,能不能治好吕大人,她在乎的是,顾家不能得罪吕夫人,不能阻碍她进蕊珠书院。
“现在再不近人情,也比事后交不掉差强百倍。”葛老夫人气道:“吕大人可是吏部侍郎,才四十多岁就做到了从二品的位置,以后进阁拜相,大有可为。若是四丫头给他治出个好歹,我们岂能得罪的起?”
顾家现在风雨飘摇,青黄不接,真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了,偏偏今天出了这档子事,怎不令人焦心?
想到此时,葛老夫人不由对平日疼爱的孙女呵斥道:“你想来行事端庄稳重,今天怎么如此激进?真是太不懂事了!”
顾重华脸色一紧,也意识到自己太急躁了。可她素来骄傲,不愿意低头,听了这呵斥不仅没有立马认错,反而抿着嘴不说话。
葛老夫人见了,心里又是一阵气。这个孙女这般做事,日后怎么能成大器?怎么能帮助顾家兴旺?
“老太太,您别生气了。”大夫人忙道:“华姐儿年纪小,心肠软,别人说个什么就拒绝不了,她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知道今天吕夫人说的这么可怜,我们就不该将华姐儿叫出来,别说是她了,就是我看了,心里也难受。”
大夫说着,突然就红了眼圈:“丈夫患了病,为人|妻子的心里担忧,这是人之常情。老爷死的时候,我是无能为力的,若但凡有一丁点希望,别说是病急乱投医,给人下跪求医了,就是要了我这一条命,我也毫不犹豫。只可惜,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话一出葛老夫人也不由一阵心酸,长子已经死了。如今跟她最亲的,就是这一对孙子孙女了,孙女眼看着也大了,很快就要去书院上学,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日日承欢膝下了。
想到这里,葛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心里对顾重华的不满消失了大半。
“老太太,您担心顾家开罪了吕家,其实华姐儿又何尝不是呢?吕夫人这般哀求,我们若一直不答应,恐怕更会令她生气。只不过华姐儿年纪小,没有您考虑的那么周全,所以显得有几分急躁。”大夫人道:“不过如此一来,华姐儿就给吕夫人留了几分好印象,等华姐儿去了蕊珠书院,总比别人强些。若四丫头侥幸治好了吕大人,岂不是我们家的好事?若真治不好…”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人是吕夫人亲自来请的,病是四丫头治的,大不了到时候让四丫头一命抵一命罢了。吕大人死了,吕家失去了顶梁柱,还不如我们顾家呢。”
她说话的时候一脸的阴狠,哪里还有半分的伤心?
葛老夫人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你果然考虑的很对,这个家交给你,我一直很都放心。这些年来,你办事样样都妥当,没有一处不好了。等爵位回来了,嵘哥儿娶了媳妇,你也是该享享福了。”
“那也要等嵘哥儿媳妇娶上来再说。”大夫人道:“到时候,我只帮您带重孙,别的一概不管。”
葛老夫人笑道:“说得对,说得对。”
说完,她又怅惘地叹息道:“也不知道,我能否活到抱重孙的那一天。”
“当然能。”大夫人道:“只要您好好保养身子,重孙、曾孙、玄孙都能看到。今天一大早,华姐儿就亲自给老太太熬了人参鹌鹑滋补汤,这会子恐怕都已经熬好了。华姐儿,还不快去给汤端过来。”
葛老夫人听了,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些孙女里面,就数华姐儿最孝顺,跟我最贴心,不愧是我嫡嫡亲的长孙女。”
顾重华去了厨房,心里感叹大夫人嘴甜会说话。从前有二婶婶在一旁献媚,母亲身为侯夫人,也不愿意放下架子,如今没了二婶婶在一旁聒噪,老太太总算看到母亲的好处了。如今三妹妹顾重芝也站在她们大房了,以后这顾家,再无二房立锥之地了。
顾重华心里高兴,顾重阳在出了顾家大门的那一瞬间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她的计划没有旁落,吕夫人果然来救她了。而老太太与大夫人虽然百般为难,但到底同意了,这还要多谢顾重华在一旁进言之功。
上了吕家的马车,还未待顾重阳说话,吕夫人就道:“我一接到你的信就立马来了,若不是上面盖了我给你刻制的私章,我根本不敢相信你居然会让我帮你这样的忙,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你居然拿了那样一张小小的纸条给我,真是…”
吕夫人说着摇了摇头。
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法传递消息,只好将纸条写好。今天天刚刚亮,就放了鸽子出去,让它把信送给桑武。飞鸽传书虽然快捷方便,但因为篇幅有限,不能写很多东西,特别是顾重阳写了两张纸条,一张给桑武,一张让桑武转交吕夫人,字数就更少了。她只能言简意赅,不仅没有用写信的格式,甚至连称呼都省略了,实在是失礼极了。
就算是如此,吕夫人却依然前来解围,这让顾重阳感动的同时心里又添了几分愧疚:“狂妄无礼,实属无奈,还望夫人见谅。”
说着她就站起来要给吕夫人行礼,情急之下忘记了这是在马车里,“咕咚”一下撞在了车顶上。
吕夫人一把拉过她,无奈地摇头道:“我若是真生气,就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要我来帮你解围?我听下人说你如今搬到老太太院中去了?”
“事关长辈,我不好说什么。但我家中情况,想来夫人应该是知晓几分的,我父亲并非老太太亲生,我母亲在世的时候,老太太对她也多有不喜。先母过世至今足有一年有余,老太太从未对我有一分半点的照拂。”
见吕夫人点了点头,在认真听,脸上并无敷衍之色,顾重阳继续道:“之所以突然要我搬到安荣院,皆是因为月底家父要娶新主母的原因。而新妇并非旁人就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老太太教养我是假,为了娘家侄女打压我这个前妻遗女为真。老太太待我如何尚且不说,可恨那些跟红顶白、媚上欺下的恶奴,见我没了母亲又见恶于老太太,焉有不落井下石欺辱我之理?”
吕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大宅门里是非多,你一个小姑娘,没了母亲,的确十分艰难。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日子绝不好过,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苦到这步田地。再怎么说,你也是顾家的小姐,就算再落魄,也不能没了上下尊卑被那些恶仆欺辱啊!就算老夫人对你不喜,难道大夫人竟然不管的吗?”
邱嬷嬷的卖主求荣,苏嬷嬷的欺人太甚,顾重阳只能生生忍受,她心里其实是十分委屈的。此刻听了吕夫人关切的话,她心头一热,就将自己的窘境全盘托出:“她们哪有时间管我。夫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若不是你的来及时,教引嬷嬷的二十戒尺恐怕就已经落到我的手上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如今但凡是个有头面的仆妇,都可以对我冷嘲热讽,甚至是打骂。”
“这还了得!”吕夫人怒道:“顾家也是簪缨望族,百年豪门,怎么能失了上下尊卑与主仆间的体统?长房老夫人也是出自江南崔氏之女,也是受过圣上嘉奖的挣下贞节牌坊的人,她是怎么管的家?”
“如今管家的,可不是长房老夫人。”顾重阳道:“长房无人,如今在顾家有一席之地已属十分不易,全靠崔老夫人一个人撑着。她虽然有诸多不满,但无奈我们老太太、大夫人根本不听,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么说来,顾家百年基业,恐怕就难保了。”吕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惋惜还是不满:“怪不得你们大老爷会失了卫所,在睡梦之中被人攻破城池,进而被圣上所厌弃,我原来还不信。今天听了你的话,方知顾家的内里早就坏了。”
吕夫人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只可惜了你,这般相貌人才,这么好的医术,没了母亲还在跟那些没有规矩体统的人周旋。”
“幸好还有夫人这样急公好义之人解我燃眉之急。”顾重阳道:“我刚回京时,替夫人治病与您结下善缘,这怕是我最幸运之事了。今天的事情,多谢夫人出手相助,您的恩情,我绝不敢相忘。为了我,您甚至说吕大人生病,这份恩情实在是太过于深厚了。”
吕夫人道:“你这话说错了。”
顾重阳愕然抬头,就见吕夫人皱着眉头道:“我替你解围是真,请你帮我的忙亦是真。外子的确是得了怪病了,否则我怎么能自己咒自己的夫君?”
“怪不得夫人刚才在顾家言之凿凿说吕大人已经多日不上朝了,原来大人竟然真的病了。不知道大人得的是什么病?果然很严重吗?”
“一言难尽。”吕夫人摇了摇头:“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109章 。辨证用药
到了吕家,顾重阳先见到了公子吕檀与少奶奶夏氏,他们之前都见识过顾重阳的医术,此刻见了顾重阳也十分高兴,纷纷表示吕大人康复有望,一切全赖顾重阳医治。
能被别人这么信赖,顾重阳打心眼里觉得开心,她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就主动对吕夫人道:“夫人,还请引我去给吕大人看病吧。”
吕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犹豫了好一会方道:“重阳,我家大人性格执拗、倔强,等会进去,他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担待些。”
顾重阳听说吕大人为人坚贞正直,一身正气,卓尔不群,深受皇帝信赖,或许这样的人天生就有几分怪脾气吧。
顾重阳点点头,记住了吕夫人的话。
顾重阳在厅堂等着,吕夫人去了书房,不一会就回来了。
与想象中人高马大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不一样,吕大人竟生的干瘦文弱,下巴上蓄有胡须,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吕大人面色黢黑如锅底,却并不是正常的黑色,而是透着不正常病气的黑,乍一看像个黑脸的夜叉一样。若不是因为顾重阳是大夫,肯定会被他下一跳。
“大夫在什么地方?”吕大人一边快步朝明堂走,一边朗声道:“快请大夫给我号脉,我还有一大堆的公事没办呢。”
吕夫人几乎是小跑着追着他:“老爷放心,等你病好了,可以去吏部了,再多的事情也能处理完。”
吕夫人快走几步,赶在吕大人前面进了明堂,对吕大人介绍道:“老爷,这位就是顾家的四小姐顾重阳,我今天特意请了她来给你治病的。”
四小姐?那不就是个女的?
吕大人把脚步一停,气得一甩袖子就要走:“胡闹!你怎么能请了妇人来给我治病?简直胡抡混闹。”
女子做大夫,大齐朝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专门治妇人病或者负责给妇人接生的。他一个堂堂男子,若是让妇人给他治病,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的脸一天比一天黑,被人背地里嘲笑,已经令他十分苦恼了。他不能再给那些人增添笑料了。
吕大人转身就走。
顾重阳不由窘然,这个吕大人,还真个如传闻中那样性格耿直,为人端方,脾气不好。如今还加了一条,那就是说话直接,不给人留情面。
“老爷,一开始你脸上只是长了几块不明显的斑点,还能粉黛遮掩,可现在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整个脸都黑如锅底,连门都不能出了。别说是别人了,就是我看了,亦觉得胆战心惊。你难道不想把病治好吗?”
吕夫人道:“别人嘲笑你,就是因为你得了这种怪病,你若治不好,别说那些人会一直嘲笑于你,就是你这吏部侍郎的职位,也不见得能保得住。”
吕大人闻言,迈出去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看来这个吕大人虽然性格耿直,却并不是不能沟通之人啊。
公子吕檀也劝说:“父亲,顾四小姐的确医术高明,她治的也并非都是女子的病,一年前母亲面痹之症就是顾四小姐治好的。您后来知道了,还夸顾四小姐有本事呢。都是脸上出了问题,说不定,您的病就该在四小姐手中了结呢。”
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吕大人却站着不动了。顾重阳就知道,他这是把话都听进去了。
她站起来道:“大人,我虽是女子,却也听说过妇好出征,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她们虽然是女子,但未必就不如男子。就是太医院,如今也有女医官,虽然她们不像太医那样给贵人们治病,可制药、熬药都有她们参与,您也不能将她们的功劳全部抹杀啊。”
吕大人没有做声,却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负手站着,分明是想听顾重阳继续说了。
“大人,您是吏部侍郎,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事务,为圣上选拔人才,应该比我这个身处内宅的女子更明白取人取才不取貌的道理。不管黑猫白猫,能捕鼠守粮的就是好猫。同理,对于病人而言,不管男子女子,只要能治病,就是好大夫。”
“取人取才不取貌、不管黑猫白猫,能捕鼠守粮的就是好猫…”
吕大然将这两句话在口中重复了一遍,然后道道:“就这凭两句话,就说明的你的见识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很多了。”
语气中竟是毫不掩饰地赞赏。
顾重阳就松了一口气,幸好吕大人性格耿直而不狷介,否则,这一趟她恐怕真的要白跑了。
“多谢大人夸奖,那现在我可以给大人看病了吗?”
“若是不行,我早就走了,岂会站在这里跟你说半天的话?”吕大人说着转过头来,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小?”
分明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她怎么能治病?这不是开玩笑吗?
吕大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大人,请坐下,我给您号脉。”顾重阳微微一笑道:“您不必吃惊,甘罗十二岁拜相,我不过是略通医术,比起他来可算不得什么呢。”
听了她的话,吕大人捋着胡须,收起了刚才的轻慢:“是我着相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医术略通到什么地步。”
顾重阳不慌不忙,望、闻、问、切,挨个做遍,吕大人对答如流,十分熟练,连想都不用想。
顾重阳就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定然有很多大夫这样问诊过,自己的这一番表现实在是十分平常。
吕大人因自己是女子又年幼,对她多有不信。她必须露几分真本事,才能使其信服。本来治病只是应吕夫人所求,可现在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要让吕大人欠她一个人情。
暗暗下定了决心,顾重阳决定一鸣惊人。
“大人,之前一定有人说肺主皮毛,您这是肺中有热,气血两虚。所以才会面色黢黑,要让面色恢复,就要从肺部着手。可您吃了很多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对吗?”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吕大人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他自己也粗读过黄帝内经,对药理稍微懂一些。之前大夫的确说是肺主皮毛,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难道是夫人把情况告诉她的?
他回头去看吕夫人,吕夫人却一脸的平静,好似顾小姐能说出这段话在她意料之中一样。
不,不会是夫人,她根本对医理一窍不通。来治病的大夫好几个,众说纷纭,诊断的结果更是五花八门,他只找了说的靠谱的几个大夫给他医治,夫人绝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那就是顾小姐自己猜到的了。她能不能治好自己的病先不说,这诊断的本事的确有几分。
吕大人心头一轻,语气比刚才和蔼了很多:“顾小姐,你说的不错,我之前的确服用过调理肺热的药,也的的确确没有效果。”
“嗯。”顾重阳点点头,接过他的话茬,继续道:“后来还有大夫说您这是肝气郁滞所致,所以开了一些疏肝理气的药。可是吃了之后,依然没有任何效果,对吗?”
“是。”
到了此刻吕大人已经完全被顾重阳所折服,他觉得顾重阳一定有真本事可以治好他的病。
这个病虽然不影响吃喝作息,但是他却不能出去见人,别人会害怕,会嘲笑。这个鬼样子,更别说面见圣上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他只好把吏部的公事挪到家里来,却十分不方便,堂堂吏部侍郎,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见人吧?
这个病折磨了他半个多月了,还有政敌攻讦他说他这是中了邪了。
他只能生生忍着,却对于求医一事十分配合,否则也不会连换好几个大夫了。可换了好几个大夫,他的病却没有一点起色。
更可怕的是,太医们束手无策,说面黑只是表象,身体里可能隐藏着某种大病,一旦大病爆发,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这个顾家四小姐显然比之前的那些大夫医术都高明的多。
他跟顾重阳说话的语气再不像开始那样淡然了:“顾小姐,你说我这究竟是肺中有热还是肝气郁滞,或者二者兼有?”
“都不是。”顾重阳摇摇头,然后道:“吕大人,您这是中毒了。”
顾重阳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不由勃然变色。
“中毒?”吕大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然而身上却冷汗连连,心思也百转千回,把政敌怀疑了个遍。
吕夫人更是吓了一跳,紧张不已地看着顾重阳:“是什么毒?要不要紧?对身体伤害大不大?还有没有得救?要吃什么解药?”
说到后面,眼中已经带了几分泪水。
夫妻恩爱,吕大人中毒,吕夫人自然心痛。
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吕大人是在吏部办事的时候中的毒,可转念一想,吕大人都已经七八天没有去吏部了,连门也没有出过,吃的是家中的饭,饮的是家中水。那就说明,是在家里中的毒了。
家中人口简单,自打儿媳妇娶了上来,本来就不喜欢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吕夫人直接将内宅的事情丢给了儿媳妇。可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让居心叵测之人混进了家中,还在眼皮子底下下毒。
吕夫人越想越是气,越是害怕,她忙道:“快,让人把门关上,只许进,不许出。厨房的人,全部看管起来。”
少奶奶夏氏也是吓得慌了手脚,如今是她管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难辞其咎。她求助地看了一眼丈夫,然后站起来神色忐忑道:“母亲,都是我管家不力,才会出现这么大的漏子,您责罚我吧。”
不管是谁家的媳妇管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都是不能推卸责任的。夏氏不害怕自责才怪。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吕夫人并未生气,反而安慰道:“你年纪轻,就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十分正常。就算是让我管,也难保不出这样的错。又不是你下的毒,这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担心。”
又对吕檀道:“大郎,快扶你媳妇坐下,看她吓的。”
是她自己偷懒,不愿意管家才推给儿媳妇,夏氏做的已经很好了,她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磋磨儿媳妇那种下作的事情,她做不来。
顾重阳见了,就暗暗点头。吕夫人真不愧是出身,不愧为蕊珠书院的夫子。就遇事不迁怒、不胡乱责怪人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内宅妇人学习了。
“大人,夫人,请不要担心。”顾重阳道:“大人虽然是中毒,却不严重,应该不是有人故意投毒陷害。”
“如果不是投毒,我岂会中毒?”吕大人满脸诧异:“顾小姐,此话怎讲?”
“大人,如果我是投毒者想要害你,不外乎用两种方法。一种方法用极其毒烈之药,一包药让您毙命,可您现在无事,显然,不是第一种。”
吕大人听了点点头,捋了捋胡须道:“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用慢性药,不会让你立刻毙命,但是天长地久慢慢消磨您的身体,让您身体羸弱。一旦时间足够,就会一朝暴毙。而您现在身体康健,说话有力,行走如风,显然,也不是第二种。”
“就算是第二种吧,哪个投毒者也不会笨到下这种让人吃了不会死,反而表现在脸上的毒药吧?这难道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身体有问题,暴露自己吗?”
顾重阳微微一笑,有一种成竹在胸般的自信:“所以,我可以肯定,吕大人您这绝非故意有人投毒,怕是误食所致。”
她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屋里的众人都点头称是,吕大人更是连连赞同:“顾小姐,依你看,我这是中了什么毒?”
“是半夏。”顾重阳道:“人吃了炮制不对的半夏,就会脸上长斑,甚至会变得黢黑。大人,您最近是否吃了半夏了呢?”
“没有。”吕大人想了一会就摇头道:“最近吃的这几付药里面都没有半夏。”
“跟吃药没关系,您是在请大夫服药之前脸上就长斑了,肯定不是吃药的缘故。”顾重阳又问少奶奶夏氏:“少奶奶,这段时间,厨房里面是不是煮了什么东西用半夏了?”
“这…我虽不敢肯定,但是也敢说,我是没有要她们放半夏的。”夏氏道:“至于她们有没有用,还要唤厨娘来。”
顾重阳认真看了看少奶奶的脸,又看了看吕夫人与吕檀,突然灵光一闪:“不必唤厨娘过来了。贵府只有四个主子,平素吃饭都在一起吗?”
“是。”夏氏点点头道:“都在一起。”
“那为何你们三人并未中毒,独有吕大人中毒?”顾重阳沉吟道:“必定是有什么东西,你们不吃,只有吕大人一个人吃的。”
这话一出,吕夫人跟少奶奶夏氏不由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难道是斑鸠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