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思是说,庄明宪活该要庄明姿不要的东西。
福姑听着,就火冒三丈,她冷哼道:“姨奶奶,奴婢来的时候,老太太说了,如果你同意去安荣院,一切都好商量。如果你不同意,她有几句话要奴婢转告给你听。”
薛姨奶奶气定神闲,微微一笑:“福姑你只管说就是,我听着呢。”
“薛氏!”
福姑突然把声音一提,厉声喝道:“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庄金山那老王八蛋说了,让我养你肚子里的孽种。你不来,就等着看!”
薛姨奶奶骇然地瞪着福姑,瞳孔猛然一缩。
她知道一定是老太爷真的这样说了,否则老太太绝不会这样说。老太太这个人从来就不将她放在眼里,更不屑对着她撒谎。
“福姑。”薛姨奶奶白着脸问:“老太爷是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这回轮到福姑气定神闲了,她嗤笑道:“这话恐怕要问老太太了。”
福姑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她回头道:“姨奶奶还坐着干什么?跟奴婢走这一趟吧。”
薛姨奶奶大怒,却也知道不得不走这一趟了。
老太太厌恶她,不可能养她的孩子。可若是为了给庄明宪报仇,她故意抱走她的孩子,给她添堵,这绝对有可能。
老太太最在乎的是庄明宪,她最在乎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她会为孩子做到哪一步,老太太就能为庄明宪做到哪一步,甚至老太太会比她做的更多。
只要让老太太如愿,不、哪怕老太太不能如愿,只要让老太太知道她为了这件事情尽力了,老太太也就会放过她了。
知道了对方的底线,薛姨奶奶也就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所以,当到了安荣院的时候,她不仅不再生气了,脸上竟又挂上了她招牌似的温柔笑容。
“老太太。”她低眉顺眼道:“您叫妾身来有什么事?”
老太太原本坐在椅子上,好像入定了一般。听了薛姨奶奶的话,她才抬起头来看着薛姨奶奶。
从脸上渐渐下落,视线定在肚子上,眼神平静。
薛姨奶奶又说:“他是个淘气的,不如宪小姐乖巧懂事。孩子都是娘亲的心头肉,妾身知道您一向宽和大度,必不会让我们娘俩个骨肉分离的。”
“你的孩子是心头肉,我的安安就不是心头肉了吗?你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欺负我的安安。薛玉娘,你是不是认为你很能耐,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老太太目光渐渐沉了下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凌厉。
薛姨奶奶听着话音不好,见老太太脸色如此,先是一怕,接着心里就涌出一股子气。
“老太太误会了。”薛姨奶奶不软不硬道:“是宪小姐顶撞老太爷,妾身劝也劝不住,拉也不好拉。你硬怪到妾身身上,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道理?”老太太道:“只要我一日是庄金山的嫡妻,你肚子里的孽种就一日是我说了算!”
分毫不让,咄咄逼人。
“看来老太太一定要抢我的孩子了。”薛姨奶奶冷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看看是我薛玉娘能留住孩子,还是你吕青苗能笑到最后。
她说完,转身就走。
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四五个身材健壮的仆妇守着门对着薛姨奶奶怒目而视。
薛姨奶奶心里暗呼一声糟糕,却强撑着转头:“你要做什么?”
老太太看着她,两眼犀利凶狠,像为了保护幼崽被激怒的母狮,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她撕碎。
薛姨奶奶心头一凉,正要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把视线移开了。
“时间不早了。”老太太淡淡说:“服侍薛姨奶奶把药喝了吧。”
薛姨奶奶瞪大眼睛去看桌子黑漆海棠花小托盘,托盘里放着一那缸盆大小的青花海碗。
海碗里满满都是红汪汪的水。
因为海碗太大了,她刚才还以为那是装颜料的盆。
不是颜料,那是红花!
薛姨奶奶不顾大着肚子,转身就朝外闯,一边闯一边用手打着那几个仆妇,人也厉声尖叫:“我肚子里是老太爷的骨肉,你们胆敢这般对我!老太爷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滚开,都给我滚开!”
仆妇们恍若未闻,如老鹰抓小鸡般架住了薛姨奶奶,将她双手反剪,重重地按在地上跪着。
薛姨奶奶猛然跪地,“咚”地一声,在跪地的瞬间,膝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可这些疼根本算不了什么,无法抵制她内心的恐惧。
“老太太,老太太!”她如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打颤,嗓子嘶哑地跟老太太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怂恿老太爷掌掴宪小姐,你打我,你怎么打我都行。我给你磕头,给宪小姐磕头,求求你放过我,饶我一次。”
老太太根本不看她,像被定住一般,只看着那碗红花汤。
“我真的错了!”薛姨奶奶脸色惨白,眼里都是惊恐:“您绕了我,等孩子生了,我就立刻将他送到您跟前养,我…我会离开庄家,去庙里清修,再也不见老太爷的面,您饶了我…”
老太太终于看了她一眼,淡漠如看死人一般:“晚了。”
她突然眉头一挑,锐利地看着那几个仆妇:“你们在等什么?还不把药给她喂下去!”
立马有仆妇扳起薛姨奶奶的头,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把嘴张开。
看着那装着红花汤的大海碗离自己越来越近,薛姨奶奶疯狂地挣扎起来:“吕青苗,你这毒妇好狠的心,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凄厉骇人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呜咽。
虽然拼命挣扎,那红花汤还是源源不断地进了她的喉咙。
老太太就猜到她会如此,所以准备了很大一碗。
一碗汤灌完,薛姨奶奶胸前湿了一大片,她立马弯下腰,拼命地抠着喉咙。
老太太看着,冷冷道:“姨奶奶没喝好,再灌一碗。”
一炷香时间之后,老太太从花厅里出来。
站在门口,听着里面薛姨奶奶痛苦、撕心裂肺的叫喊,她老人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福姑陪着她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然后花厅大门敞开,薛姨奶奶被抬出去。仆妇们陆续进去,抱着满是血迹的被子出来,将地面的脏污用清水冲洗干净。
陈嬷嬷见薛姨奶奶迟迟不回,就知道恐怕出了事情。
她跑到安荣院,见大门紧闭,任她如何拍门也无人应答,越发觉得事情不妙。
她立马乘车去找老太爷,慌里慌张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老太爷不悦地呵斥她:“老太太跟薛姨奶奶说说话又怎么了?谁让你去拍门的!”
从前的赵嬷嬷就不省心,换了个陈嬷嬷又是个不省心的。
“奴婢是怕薛姨奶奶出事。”
“能出什么事?”老太爷冷着脸道:“就会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是不犯嘀咕的。
等回了庄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西香院看薛姨奶奶。
薛姨奶奶跟水洗过一般,全身湿透,下半身全是血污。
她脸色晄白如鬼魅,眼睛瞪着,死死瞪着帐顶,嘴长着大口大口喘气,像马上就要渴死的鱼。
老太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鬼!鬼!鬼!”
老太爷头皮发麻,连叫三声鬼,腿软着坐在了地上。
陈嬷嬷却认出了那是薛姨奶奶,她大喊一声“姨奶奶”就扑到了床边嚎啕大哭:“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她突然跳起来,指着薛姨奶奶的肚子叫:“您的肚子…您肚子里的孩子…”
老太爷从没想过会有人跟鬼一样,听陈嬷嬷这般叫了,才恍然觉得床上那人是薛姨奶奶。
他猛然站起来,一把推开陈嬷嬷。
床上那个人,的的确确是薛姨奶奶,她肚子已经平了,下身都是血。
老太爷两眼一黑,朝后倒了两步,要不是趁势扶住了椅背,他险些一头栽倒。
“姨奶奶,你看看,老太爷回来了。”陈嬷嬷大哭:“老太爷给您做主来了。”
“老太爷?”
薛姨奶奶如梦初醒,怔怔转头看着老太爷,她伸出手,抓了两抓,又无力地落下。
老太爷大痛,不顾她身上有脏污,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玉娘,我回来了。”
“老太爷…”薛姨奶奶眼泪倏然涌了出来:“妾身没用,孩子…孩子没了。老太太…她、她给妾身灌了红花…”
老太爷猜到了是一回事,听薛姨奶奶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脸色立马变得铁青,脸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
“吕氏,这毒妇…这毒妇竟敢如此!”
老太爷只觉怒火从脚底蹿到心口,在他全身乱窜,他压制不住,必须要发泄出来。
老太爷放了薛姨奶奶的手,转身就要去找老太太理论。
“您别去。”薛姨奶奶大哭:“她说了,这鲤鱼胡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老太爷,您让我走吧,您送妾身离开吧。”
“住口!”老太爷怒不可遏,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庄家,是我庄金山的家,我说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吕氏那毒妇,残害我孩儿,我、我绝不饶了她!”
他脚步踉跄地跑出了西香院。
薛姨奶奶看着门口,阴测测道:“吕氏,你这贱妇、毒妇,今日之仇我薛玉娘记住了!”

庄明宪的烧退了大半,可人还在昏迷。
她嘴里一直说着胡话,时而沉沉睡去,时而惊悸不安。
老太太轻轻拍着她:“明天就好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福姑小步跑进来,压低了声音:“老太太,老太爷正朝这边来呢。”
“嗯。”老太太平静慈爱地替庄明宪掖了掖被角,起身去了花厅。
外面天色已黑,老太爷提着灯笼而来。
进门之后,他狠狠将灯笼甩在了地上。烛火歪了,火舌立马吞噬了灯笼。就像他的心,也被熊熊怒火吞噬了一般。
愤怒的火焰在他的心里燃烧,从他的双眼里迸射了出来。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那老太太此刻已经被他眼里的怒火烧死了。
老太太面沉如水,平静地与他对视。
没有惊慌、没有躲避,她一点愧疚后悔之意都没有。她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他从外面走进来。
老太爷看着,脸颊的肌肉跟胡须都抖动起来:“吕氏,你要做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做的,我已经做了!”
老太太嘲讽地看着老太爷:“去年冬天,薛玉娘跪在我门前的时候就说宁愿打掉孩子,我赏了她一包红花,她没用。既然她不用,那我只有亲自喂她喝了。”
“我后悔了,我不该心慈手软只打掉那孽种。我应该直接将薛氏乱棍打死,这样就不会浪费我一碗红花了,就不会弄脏我的屋子了。”
“你闻闻,这屋子里还有血腥的味道。”
老太太凌厉道:“这就是我得要做的,弄死那孽种,弄死薛氏!”
“你、你…你怎么能这般心狠手辣?”
老太爷牙咬的“咯咯”响,他指着老太太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你这毒妇,你知不知道,薛氏肚子里是我的孩儿…”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老太太冷笑:“你以为我是针对薛氏,错了,大错特错!”
“你打我的安安,我就将你的孽种打死!”老太太面容坚硬刚毅凛然:“谁动我的安安,我就跟谁拼命。”
“毒妇、毒妇!”
老太爷大叫着跳了起来:“我庄家没有你这样的毒妇,我、我要休了你,我庄金山要休了你!”
“你休想!”老太太冷眉冷眼道:“我要跟你和离,现在就和离。”
“好。”老太爷气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现在就和离,你立马给我滚!带着庄明宪那个小畜生给我滚!”
“谁不和离谁就是畜生王八蛋。”老太太一巴掌将一张纸拍在了桌子上。
老太爷瞪着那张纸,只见纸上写着:和离书吕氏青苗,与庄金山结为夫妻。本该如鱼得水,相携白首。然结缘不合,性格相冲,致使家宅不安,夫妻相怨。二人既不同心,今日和离相别,从此婚嫁自由,归为陌路。第二孙女明宪,脱离庄家宗族,与庄家再无干系…
他看着只觉有人对着他的太阳穴猛然一下敲击,敲得他眼前乌黑,头疼欲裂。
“你…”他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喘气,不敢置信又痛心疾首:“你竟然连和离书都写好了?”
不仅写好了,她写了她的名字盖好了手印,就差他签名字盖手印了。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老太太轻蔑地撇了撇嘴:“你可看清楚了,我的钱我是一律要带走的。你要是舍不得,那就重写,这些钱还给你。”
老太爷怒吼:“不用重新写,我庄金山不稀罕那些钱。”
老太爷盖了手印,抓过笔写了自己的名字。
他将毛笔狠狠朝地上一掼,面容冷硬,声音发抖:“你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干系!”
他猛然转过身,狼狈而去。
老太太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把自己淹没在烛火的暗影里。
福姑进来,见她整个人像去掉半条命般疲惫,又想退出去,老太太已经看到了她。
老太太站起来朝外走:“我们走吧。”她声音很轻,却是前所未有的稳。
今天下午,老太太已经安排人去布置院子了。那原本是她给庄明宪买的陪嫁小宅子,在城南枣树胡同,没想到现在会派上用场。
福姑也安排好了马车,只等她老人家的吩咐了。
我们走吧。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福姑心头一颤。
这一走,便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薛姨奶奶得知老太太走了,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这毒妇终于走了,以后这庄家便是我薛玉娘的天下。”
大太太陈氏道:“你可看清楚了,除了近身服侍的几个人,老太太真的一件东西都没有拿吗?”
“是真的,太太。”那嬷嬷激动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一根针都没有带走。安荣院跟玉玲珑馆不愿意跟着走的丫鬟说了,她们每个人都是两手空空,一个包袱都没有。”
老太太走了,没有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以后这庄家内宅她就是唯一的女主人了。
老太太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老太爷百年之后,这家产全部是她们长房的。
薛姨奶奶被灌了大量的红花,肚子里的那个眼中钉被除掉了不说,她伤了身子以后也别想有身孕了。
“好,你事情做的很好。”大太太淡淡地点了点头:“下去领赏吧。”
“谢谢太太。”婆子喜滋滋地走了。
大太太这才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去看庄明姿去了。
这是庄明姿出了丑事之后,她第一次觉得心情愉快。
只是一想到庄明姿,她眉宇间的郁怒又涌了上来。
精心教养的女儿,竟然要嫁给一个商户家的庶子。这个庶子还是用这种手段坏了她女儿的清白。
大太太沉着脸,让丫鬟开了锁,她走进院子,让自己面容放松不再那么阴沉了,才踏进正屋。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
庄明姿趴在桌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立马站了起来。
“母亲!”
她一张嘴就哽咽了:“您跟祖父说了吗?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祖父不会逼我嫁了对不对?”
大太太见两天未见,庄明姿又瘦了一圈,心里针扎似的疼:“明姿,你的名声、清白都已经毁了,你要认命。”
庄明姿摇着头后退:“我不认命,我绝不认命,我不嫁、不嫁、死也不嫁…”
她突然跪下,抱着大太太的腿:“母亲,你最疼我,你不会看着我进火坑的对不对?周家只是商户,那人还只是个庶子,母亲,求求你救我。”
庄明姿向来端庄,何曾这般无助慌乱过?
大太太看着,悲从中来:“你不嫁也不行了。谁让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呢?周家虽然是商户,可周德宝的长兄现在有功名在身,周德宝虽然不是进士,但也有举人身份。以后有你父亲帮忙运作,做个县令是不成问题的。做了县令夫人,一样受人尊敬。你放心,我们不会不管你的。”
县令?
她原本该是状元夫人!
“母亲!”她抱着大太太的腿呜呜哭了起来:“我不要。”
“你祖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母亲不想帮你争取吗?”
大太太将她拉起来,语重心长道:“今天家里发生了大事,老太太被休了,庄明宪也离开庄家了…”
大太太将庄明宪拒婚的事情说了一遍,无奈道:“庄明宪并未犯错,她说不嫁,你祖父打了她一顿还把老太太给休了。你犯了这样的错误,他又怎么会同意你不嫁呢?”
“你说什么?”
庄明姿大惊失色:“你说傅文跟庄明宪的亲事定下了?”
她脸色发白,惊恐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还以为她后悔难过,就叹息道:“本来是这样,现在恐怕不好说了…”
庄明姿两眼一闭,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她终于明白是谁陷害她了。

老太太一行人已经在枣树胡同安置了。
老太太放心不下庄明宪,准备晚上陪着她睡,童嬷嬷却劝说:“您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吧。万一小姐好了,您反而累倒了可如何是好?”
“再说了,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您恐怕也睡不安慰,反而会跟小姐互相影响。不如您今晚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小姐醒来,您再好好跟她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
老太太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去自己房间歇息了。
夜渐渐深了,院落陷入寂静。
一个灵活潇洒的身影毫无声息地落进了院落之中。
童嬷嬷低声说:“世子爷,您来了。丫鬟都点了睡穴,暂时不会醒,您别呆太久,一炷香之后就要出来。”
陆铮无声地点头,大步进了庄明宪的房间。
床上的女孩子睡着了,他看不清她的容颜。
陆铮在床前站了片刻,放轻了呼吸才慢慢坐在床边。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囊黛,囊袋打开,突然有莹润的光线照了出来。
夜明珠跟小孩拳头般大小,照亮了小姑娘的脸庞。


第75章 坚定
小姑娘睡的并不安稳, 她眉头微微蹙着, 脸蛋儿泛着淡淡的红。
原本比夜明珠还要漂亮的双目闭着,跟她醒着的时候很不一样。
醒着的时候, 她是灵动的、尖锐的、防备的。现在她睡着了, 小小的一只, 看上去格外脆弱可怜。
放在被子外的手也小小的,让人忍不住想将那柔夷握在手心里包起来。
事实上陆铮的确这么做了,他伸出手去,在指尖快要碰触到庄明宪的一瞬间立马清醒。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他立刻将手收回来。
对别人他可以不择手段, 但是床上睡着的这个小姑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只想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绝不敢有半分唐突的念头。
“不要…”
庄明宪突然哭出声来:“我不要,我不要嫁人…”
她还没醒,只本能地摇着头,本来舒展的手也死死握成拳头。
庄明宪身体绷得紧紧的,声音里是无尽的痛苦:“我不要死, 不要嫁人!”
眼泪顺着眼角朝下淌,她猛然蜷缩成一团, 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在床上发抖。
陆铮心头猛然一刺, 疼的他理智全失,手中的夜明珠咕咚一声掉在地上,他俯身将庄明宪抱在了怀里。
“不嫁,不嫁, 我们不嫁人。”他搂着她,心痛道:“你不想嫁,就谁也不嫁。我在呢,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委屈。”
怀里的小姑娘在抖,他的声音也跟着抖。
这一刻,他只想给庄明宪呵护与安慰,只想让她不再痛苦。至于规矩礼仪、从前的教养,在这一刻,他统统抛到一边。
在他抱起她的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
清冷的深夜,男子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童嬷嬷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世子爷怎么连压制声音都忘了!
这要是把人招来了可怎么是好?
念头闪过,她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这一位可是卫国公世子爷陆铮,真被人发现娶了宪小姐就是,说不定他就是这么想的呢。
这样好的婚事,庄家必定高兴极了…
也不对,从前的鲤鱼胡同庄家人一定会高兴。可现在这里不是庄家了,哪怕是再好的婚事,只要宪小姐不点头,老太太都不会觉得好。
宪小姐对婚事这样激烈的排斥抗拒,一副谁想娶她,她就要跟谁鱼死网破的样子,绝不是一时半刻能改变得了的。
世子爷的追妻之路,恐怕有些困难啰。
童嬷嬷默默在心里为世子爷鞠了一把同情泪。
而陆铮也的确下定了念头。
从前他有婚约在身,就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也死死压制克制,从不敢表露半分。连给她庆生,他都小心翼翼的。
虽然真正的情绪会在不经意间流露,但是他掩饰的很好,庄明宪从未怀疑过。
他觉得那样就很好。
他看着她,守着她,将她纳在自己羽翼之下。
他们各自成亲,有各自的家庭,却不影响他护着她。
发乎情,止乎礼,他不会越雷池半步。
与梁家婚姻解除的一瞬间,他就决定对她不会放手了。
庄明宪的敏感防备他比谁都明白,就因为明白,他才不敢放纵自己流露太多。他只想慢慢地告诉她,他有多在乎她。而不是猛然剖明心迹,将她吓跑。
现在,他不想慢慢告诉她了,他不想等了。
他要娶她,将她放在他身边,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不怕。”
他一下一下拍着庄明宪的后背,声音坚定而温柔:“我在,我永远都在。”

庄明宪是搬到枣树胡同第二天的中午醒的,她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老太太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老太太是如何安置屋子的、如何提前让人把银票送出来的、如何敷衍的老太爷、如何利用激将法拿到的和离书,她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些钱现在全部都是我们的了。”老太太眉飞色舞道:“白纸黑字写在纸上签字画押了,庄金山想后悔也是不能够了。”
“怎么样?”老太太洋洋自得冲庄明宪眨眼睛:“祖母是不是很厉害?”
这世上能为她破釜沉舟抛开一切的人,也只有祖母了吧。
庄明宪眼睛发酸,却笑着依偎在祖母怀中:“祖母一直都是这么厉害,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敢殴打丈夫啊?”
“小油嘴的。”老太太哈哈一笑,轻轻在庄明宪后背上拍了一下:“连祖母都敢打趣。”
祖母说的轻松,她却知道这个过程一定不轻松。特别是祖母给薛姨奶奶灌红花一事,是整个事情的关键,祖母却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她知道祖母护着她,不想让她知道这些腌臜事。
她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去问,祖母心地最是仁厚,为了她,却做到了这一步…
庄明宪悄悄掩去眼里的水光,心里却想着要去礼部一趟,问问官媒她跟傅家的婚事究竟还算不算数,还有枣树胡同没有男人,能不能开女户。
她不能等。
必须马上去办。
“只是可惜了你从前用惯的东西。”老太太说:“不过我们现在有钱,可以重新买,你想买什么样的,我们就买什么样的。”
“还有你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些新鲜玩意,陆世子大人已经安排人送来了。昨天是送到鲤鱼胡同的,祖母当时留了个心眼,就让他们送到枣树胡同来了。如今可好了,都在这里呢。”
“要说这陆世子大人真是个好人,昨天知道我们搬来了,今天一早就登门拜访了,还主动说帮我们办户籍、办理你婚假自由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