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盏大红灯笼同时挂起,将漆黑的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庄明宪由谷雨陪着,站在庑廊下等候。
丁兴在前,引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一人在前,一人稍稍落后,显然是主从关系。
他们身穿夜行衣,身后是浓浓的黑夜,脸庞却晦涩不明。
两人脚步沉稳,不慌不忙,给人一种“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们也不怕”的感觉。
两人越走越近,庄明宪这才看清原来二人都用黑色布巾蒙了面,只露了眼睛在外面。
前面那人一双漆黑摄人的眸子犹如寒潭,泛着冷冷的光,庄明宪看着心头一紧,却又感觉这双眼睛莫名熟悉。
他们走到离庄明宪还有五六步的地方站定,后面那人突然“咦”了一声跳了起来,指着庄明宪叫道:“你不是那位小大夫吗?”
随着他话音一落,前面的男子伸手把脸上的布巾扯了下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脸庞如玉,乌发如云。浓密英挺的剑眉,犀利深邃的双眸,皎如玉树,神采飞扬。
庄明宪忍不住低声惊呼:“顾公子,怎么是你?”
…
卢东弹劾厉春,被下了诏狱,这件事情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以前不是没有被厉春陷害的人,可那些人大多手上不干净,而且又失了圣心。
像卢东这样的简在帝心的纯臣,在面对厉春的时候,竟然也吃了败仗,清流文官与权贵心里都不是滋味。
卢东都会被下诏狱,那其他人若是跟厉春做对,岂不是更没了活路?
难道以后大家都要仰厉春鼻息吗?
越是不甘心,心里就越是害怕,越是不敢招惹厉春,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替卢东出头。就连之前以死讽谏的御史也不敢吱声了。
周新是特别生气的,他在自家主子面前抱怨:“世子爷,皇上怎么能把卢大人下诏狱呢?谁不知卢大人是清正廉明的好官啊。若是卢大人被杀了,以后厉春不更加变本加厉只手遮天了吗?好人没好报,坏人却富贵荣华,简直没天理。”
他虽然是仆从,却是陆铮的父亲,已故的卫国公陆鹏举从边关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养在膝下,还亲手教他武艺,将他视为半子,他也将卫国公视为亲生的父亲。
后来陆鹏举战死沙场,他的遗腹子陆铮出生,周新就将陆铮当成弟弟疼爱、主子敬重、眼珠子般相护。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他又比陆铮大了十岁,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在陆铮面前都非常随意。
“不是那么简单。”
陆铮声若金玉相罄:“皇上这么做,是有他的深意的。你且看着吧,卢东这次有惊无险,皇上绝不会杀卢东。”
周新不信:“那皇上为什么要把卢大人下诏狱?就算有惊无险,可诏狱却是厉春的地盘,以他那阴险狡诈的性子,说不定会在里面对卢大人做什么手脚。万一卢大人有个好歹,皇上到时候会为了卢大人杀了厉春吗?”
陆铮身子一震,俊美的面容变得格外严肃。
要弄死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严刑拷打,有的是能杀人于无形又不被世人所知晓的手段。
“你派人盯着诏狱,一旦卢东被放出来,立马通知我。”
过了几天皇上果然说要释放卢东,当时陆铮也在皇宫。得知消息他立马出宫,带了周新一起,准备夜闯卢家避开锦衣卫的耳目,将卢东带走。
皇帝不过是要给卢东一些教训,厉春绝不敢明目张胆地给卢东用刑,毕竟卢东是皇帝留给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
可他必然不甘心这样放过这样一个对付卢东的机会,若错过这次,以后新帝登基,卢东入内阁,必定会转过头来对付他。
陆铮猜厉春要对付卢东,又不能被皇帝猜忌,必然会用一些易传染、不容易治疗的疾病,这样卢东不会死在诏狱,等以后死了,那也是病死的,厉春也能撇的一干二净。
所以,他提前准备了一个院子,还找了个医术高超的太医在院子里等着。
不料,竟然有人截胡,抢先一步带走了卢东。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是不是要对卢东做什么,立马派人追查,没想到竟然追到了离兰泉寺不远的一个庄子上。
属下说这庄子的主人姓庄,住在河间县城霞山坊,家里出了几个文官,在河间府小有名声。
得知了情况之后,他就不再犹豫,决定亲自来一探究竟。
他怕这是厉春做的一个陷阱,并没有带别人来,只跟周新一起来,为了怕身份暴露他还特意穿了夜行衣蒙了面。
他跟周新一路轻松躲过埋伏,正打算进宅,不料被院中的大狗给发现了,与院中的护卫过起招来。
真没想到这小小的田庄,竟然卧虎藏龙有这样好身手的高人。
也因为交手,让他肯定他们绝不是锦衣卫的人,锦衣卫里面没有这样的高手,就算有,也绝不是这种大开大合的路子。
他当时就觉得对方可能是友非敌,正准备去对方好好谈一谈的时候,没想到对方竟然提前一步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在敌我不分的情况下,能做出这种决定,对方也算是个非常有魄力之人了。
也是,戏耍锦衣卫,营救卢东,岂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寻常人躲避还唯恐不及的事情,他就这样撞上去,所图必定不小。
他又不是自己,自己一直在京城、一直在皇宫,皇帝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出几分,所以不怕厉春。
不对!
对方有如此心机,还真有可能猜出皇上的心思,只要结合卢东的升迁路、以及卢东被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多少还是能猜出来一点的。
只要卢东能躲过这一劫,以后厉春想动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所以,落难的卢东奇货可居,把他弄到了手,可以向厉春投诚,也可以挟恩图报。
只是不知道,他的打算是哪一种?
陆铮面沉如水,知道自己要面对的,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是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他从不轻敌。
不过他既然来了,绝没有后退的道理。
这世上,还没有他陆铮不敢去的地方。
陆铮毫不犹豫,大步走进小小的院落。
他一眼就看到了庑廊下站着的那个少年,他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年纪不大,却昂首挺胸地站着。
是他!
陆铮眼光一寒,竟然是他。
他的医术非常高超,治好了祖母的病,他当时就想派人追过去查清楚他的底细,祖母却拦住了自己。
祖母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还住在兰泉寺,这件事焉知不是佛祖冥冥之中做的安排呢。
祖母非常信奉佛祖,他怕自己贸然行动会让祖母心中留有疙瘩,最终没有去追。
不料,今天竟然又遇到了他。
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他必定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的,他倒要看看,自己撞破了他的事,他会是什么反应。
陆铮将黑色面巾拉了下来,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完全没想到,大吃一惊,低声呼了出来:“顾公子,怎么是你?”
惊讶、诧异、不敢置信,唯独没有害怕忌惮。
不知为何,陆铮稍稍松了一口气。
顾公子!
他是陆铮,顾公子不过是他的化名罢了。
“故人相见,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他神态放松,语气熟稔,仿佛他们是老朋友一般。
庄明宪心里又是诧异又是高兴。
诧异的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顾公子,高兴则是因为他们到底勉强算是熟人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来的是顾公子,总比一次交道都没有打过的陌生人强。
“自然是要请您坐坐的。”庄明宪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陆铮也不谦让,雍容轻松地走了进去。
第43章 交锋
屋子不大,只有一间,一半为卧房,一半做了厅堂,中间用屏风隔开了。
陆铮坐在桌子旁的条凳上,身姿如玉,雍容矜贵。
没错,这是庄明宪的地盘。
可他坐在那里,那种理所当然、舍我其谁的气度,让庄明宪觉得他才是主人,自己倒成了不速之客。
谷雨沏了茶送过来,陆铮端了茶盏在手中,却并不喝,目光却在庄明宪脸上打了个转。
“庄小公子年纪小小,却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令人佩服。”陆铮声音低沉又不失清越:“只是不知你营救卢大人,府上长辈是否知晓?如川先生当年仗义收留傅家妇孺,不知这次会不会对仗义的子孙进行嘉奖呢?”
庄明宪神色一变。
如川先生是祖父的别号,他从翰林院致仕之后一直在文瀚楼编书,出的书非常受士子们欢迎。
此人手段好厉害。
她救到卢东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小半天的时间,他不仅追查到自己的行踪,还连祖父都查到了,还有当年他收留傅文一家的事情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虽然语气一般,但话语之中的意思却绝不和气。
“顾公子,说笑了。”庄明宪心头沉甸甸的,面上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跟顾公子徒手勒马比起来,我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记得你的救命之恩。
只可惜,陆铮并未接受她的示好,他眉头一挑,目光犀利:“如川先生于傅家人落难之际伸手相助,所以,如今庄家女才能嫁入昔日首辅门第,这笔买卖做得好,令人佩服!没想到挟恩图报这种事情,也能一脉相传,庄家果然好家风。”
他言辞锋芒毕露,声如金玉,目似寒潭,落在人身上的视线让人心悸胆寒。
庄明宪起初还能强装镇定,后来实在撑不住了。
双方谈判,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知道对方的实力与弱点,才能找对方向进行攻击。
现在的情况是,除了不知她是女孩子之外,对方几乎对她的情况了若指掌,而她只知道他姓顾,至于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她一无所知。
这种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最关键对方气场太强,她根本压不住他,更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越拖下去,对自己越不利。
庄明宪当机立断道:“顾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知道自己没有优势,所以立马找到切入点单刀直入,他的确不笨。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的确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了。
陆铮挑了挑眉:“我要卢东。”
“不行!”庄明宪想也没想一口拒绝,等话出口,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又解释道:“卢大人眼下只是在我这里做客,又不是我的下人奴仆,岂是谁想要就能要的。”
她顿了顿道:“不过,既然顾公子开口了,我自然会替你问一问卢大人的,如果他愿意跟你走,我岂有阻拦的道理?如果卢大人不愿意,还请顾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虽然卢大人不是朝廷命官了,但他身上功名还在的。”你不能私自监禁他。
当然,剩下的半句话,庄明宪没说。
胡说八道!
他当自己是三岁孩童吗?卢东分明就在屏风另外一边,此刻听着他们的对话呢。
就是不知他是行动自如,还是被人禁锢着的。以他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既然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弄来了卢东,必然是想谋求更多的东西,一定会牢牢看住卢东。
陆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
一个庄小公子、一个婢女、这两个人都是没有功夫的,一个护卫,武艺高强,院子里的那些人不足为惧。
既然卢东非常重要,那么看守卢东的,必然也是高手,否则不足以担此大任。
若是硬闯,的确可以闯过去,带走卢东。但是必然会惊动外面的人。这个院子在庄子上,隔壁住的就是她们家的佃户,若是闹腾起来,佃户见主家出事,一定会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会将他们当成入室抢劫的劫匪。
就算有佃户拦路也没事,只是如此一来,锦衣卫怕是就能得到消息了。他倒不怕锦衣卫,只是嫌跟他们纠缠太麻烦而已。
所以,不能硬闯,只能用其他办法了。
他的目光落在庄明宪脸上,这种情况下,他还敢拒绝自己,胆子确实很大。
若非双方是敌对的状态,他都想夸他一句勇气可嘉了。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要怪就怪他心术不正,又不走运碰上了自己。
陆铮不再犹豫,他突然站起来,欺身靠近庄明宪,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等庄明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陆铮钳制住了,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脖子上,沉稳有力,她毫不怀疑,只要他想,他可以轻松地掐死她。
“小…”
“公子!”
谷雨一个“小”字刚刚出口,就被丁兴捂住了嘴,他低声唤了一声“公子”,对谷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把手松开。
周成嘻嘻地笑:“公子,他们比咱们还怕被人知道呢。”
丁兴对他投去愤怒的一瞥,然后道:“顾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屏风那边有急促的呼吸声,却没有其他动作。
他怀里的小小人浑身紧绷,双手握拳,却紧咬着牙关不说话。
陆铮哂笑。
这么害怕的情况下,却还能忍着,确实不一般。
他是不想让屏风那边的高手知道他的情况,想让他安心守着卢东。
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在意卢东,果然图谋很大。
只可惜,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打草惊蛇引屏风那边的高手出来,又岂会半途而废?
“没有什么意思。”陆铮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还带了几分笑意:“既然你们不愿意交出卢大人,那我就只好请庄小公子去我家里做客了。”
他微微低头,好整以暇道:“庄小公子,不会你也有功名在身吧?”
他又用轻慢的语气说:“应该不会,本朝并没有十岁的举人、进士。那我就放心了,庄小公子就到我家里多住几天吧。”
庄明宪又急又气,又怕又怒,胸膛起伏不平,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
这个顾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这种情况,卢大人他是志在必得了。
到现在他都没说他到底要拿卢大人怎么样。
卢大人在朝中得罪的人也不少,万一此人是卢大人的对头怎么办?
她是一定要救卢东的,否则她跟祖母都要遭受天谴的。
她还想给祖母奉养晚年呢。
一想到祖母疼爱的脸庞,笑眯眯的眼神,庄明宪的视线就有些模糊。
她生生地忍住,把眼泪压了回去。
屏风那边发出声响,庄明宪脸色一变,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种情况下,卢大人必定不愿意躲起来了。
没想到辛辛苦苦谋划了一场,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只希望这位顾公子并不是想要卢大人的命,这样她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陆铮却神色一敛,给周成使了一个眼色。
周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看着屏风,一副猛虎扑兔的样子。
“顾公子!”屏风那边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文士打扮的人,他眼中有压不住的愧疚,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我跟你走,求你放了恩公,不要为难于他。”
周成呆住。
怎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卢大人。”庄明宪低声说道:“你…”
“恩公不必说了。”他面容肃然,一身正气道:“想我卢东曾经也是一方官吏,岂能贪生怕死为了自己牵连恩公?”
“这位公子。”他看着陆铮,斩钉截铁:“你要的人是卢东,请不要牵连其他人。”
他目光落在陆铮脸上,激将道:“我看你也像个英雄,有事冲我来,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陆铮看着眼前的人,眸中的轻慢之色褪去,手也缓缓地松开了。
屏风那边的三个人都出来了。
除了卢东,还有两个小厮,都不是有功夫之人。
也就是说,他想错了,卢东是自由的,并未被看管起来。
这个庄小公子的确救了卢东,可就算是如此,卢东也不该对庄小公子这么恭敬。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退后了一步,道:“卢大人不必担忧,我来这里没有恶意,只是想确保卢大人平安而已。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会。”
乍然得到自由,庄明宪立马扶住了桌子,不是她没用,而是刚才她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毛骨悚然。
他的手那么有力,她离丧命只有一步之遥。
被毒死的时候,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毒.药就已经入喉。
这一次却是一把钢刀悬在心头,她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那种生死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太可怕了。
她是得到自由了,可卢大人却危险了。
她做的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巨大的挫败感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感觉茫然又疲惫。
她正想着该怎么办才能说服对方一定要留住卢大人的性命,陆铮的话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什么?这是误会!
她猛然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与陆铮那双寒江射月般地眸子四目相对。
他平静无波,雍容傲然;她惶恐不安,怯如惊鹿。
“这位公子,你不用多说了。”
陆铮说是误会,卢东却觉得他是在耍花招:“你要卢某人性命直接拿去就是,杀害妇孺算什么正人君子!”
他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
陆铮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卢大人,这件事情的确是有误会的。我并不想将你怎么样,毕竟以后皇上是要重用你的,我只是不想你不明不白死在厉春手里而已。”
“厉春奉了皇命,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你,但是锦衣卫的手段你应该也听说过,要弄死一个人,有的是阴险的法子。”
卢东半信半疑地看着陆铮:“这么说,你不是锦衣卫的人?”
“我若是锦衣卫的人,早就大开杀戒了。”陆铮道“我怕你进入了厉春的圈套,又怕别人禁锢了你好待价而沽。所以,我一开始才执意要带你走。”
“现在看来,的确是误会。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护你一护而已,并不会为难这里的任何人。”
卢东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依然打量着陆铮。
陆铮却大大方方任他打量,然后指了指小方桌旁的条凳:“坐吧,庄小公子是如何救了你的,我想听一听。”
卢东却去扶了庄明宪:“恩公请坐。”
陆铮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这么短的时间,就收拢了卢东,这个庄小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几人再次坐下,心态却与刚才截然不同了。
卢东把庄明宪是如何救的他,如何劝的他,如何给他治病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没想到顾公子也跟恩公一样想要搭救我,这个误会真是太大了,幸好只是误会。我决定就留在恩公这里,顾公子的好意卢东心领了。”
陆铮震惊。
卢东是如何得救的,他一清二楚,可他没想到后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庄小公子竟然这么聪慧,将皇帝的想法、厉春的想法都看得这么透彻。
他一直在朝堂皇宫行走,接触的的东西莫说是一般人,就是勋贵子弟也难能接触到,他从小被养在皇宫,也算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了,所以才会了解皇帝的做事风格,并且能从中窥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庄小公子不过是普通诗书耕读家的孩子,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不仅知道,还能用这些事去激励卢东。
他知道这世上聪慧有天分的人很多,可像他这样医术高超、又心智过人的小孩子,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智多近妖了。
且不论他的聪慧吧,他的胆识勇气也非常令人吃惊。
他才多大?
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他这么大胆!
“你为什么要救卢大人?”陆铮将桌子上的青花瓷茶壶拿起来,亲自倒了一盏,推到了庄明宪面前。
周成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庄明宪知道,顾公子这是赔礼道歉示好的意思,她端起茶盅,闻了闻,里面没有药水的味道,就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这才道:“并没有什么,想救就救了,难道顾公子不是这样想的吗?”
陆铮眸中划过一抹赞许,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
他身量很小,不过十来岁年纪,坐在那里却从容稳定,比一般的世家子弟还有气度。
刚才受到那样一番惊吓,一转眼就能沉定下来,可见其心性坚韧了。
他皮肤雪白,面庞稚嫩,五官精致无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如秋日长空般纯粹明净,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勇敢、聪慧之人。
“你说的没错。”他赞赏地点了点头:“想救就救,本该如此。”
庄明宪到了此时才算彻底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卢大人腿上被厉春动了手脚,要尽量双腿放平,不能这样坐着。如果顾公子不介意,能让卢大人坐到床上去吗?”
“当然可以。”陆铮双目明亮,带了笑容:“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这样公子来、公子去的称呼太客套了,我比你痴长几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当然要客套了,难道我们很熟吗?
庄明宪默默腹诽,面上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既然顾大哥不嫌弃,那我就高攀了。”
周新站在陆铮身后,忍不住对庄明宪抛去一个艳羡地目光。
能跟世子爷称兄道弟,这小大夫祖坟上冒青烟了。
别人都说世子爷清傲,其实是因为那些人蝇营狗苟入不了世子爷的眼,所以世子爷才会不拿睁眼瞧他们。
只要入了世子爷的眼,他待人是非常随意宽和的。
不过庄小公子的确出人意表,年纪小小却有勇有谋、做事仗义,世子爷对他另眼相待也实属正常。
若不是世子爷抢先一步,他都想认下这个小老弟了。
不过世子爷认了,跟自己认也没什么区别,总之,他会将他当成小弟罩着。
“庄小弟。”陆铮正色道:“你上有长辈,不能自专,卢大人还是我带到京城去吧。”
他目光投向门外,道:“而且你这里的护卫虽多,却根本不能跟锦衣卫抗衡。我把卢大人带走,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这样也能减少你的危险。”
他说的很委婉了,庄子上的这些人的确挡不住锦衣卫。顾公子功夫高强,周成的武艺也高,顾公子手里一定有很多的高手。让卢大人跟他走,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建议。
庄明宪倒不怕顾公子骗自己的。
他若是真想对卢大人不利,刚才就能带卢大人走了,根本不用跟她说这么。
而且这位顾公子气度摄人,举手投足间带着翠筱傲严霜般的傲然,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屑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庄明宪想了想道:“顾大哥,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卢大人有肺痨,如果不及时治疗,肺痨会落下病根,以后极易复发。还有他的腿,关键的几个穴位被人用内力点过,必须每天泡药浴,每十天做一次针灸通经络,否则双腿就会瘫痪。”
“肺痨或许能找到大夫治疗,但给腿做针灸,必须要我来做才可以。这种情况下,卢大人若是离开这里,实在不利于治病。”
听了她一席话,陆铮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有说话,手指却在桌子上轻轻敲击,显然在凝神思索。
庄明宪不敢打扰,眼睛却不由自主落在陆铮的手上,手指不粗不细,恰到好处,每一根都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轻轻敲击着桌子,温柔有力,充满力量感。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刚才却差点把她掐死。
庄明宪把视线移到了别的地方。
陆铮沉吟道:“庄小弟,每次针灸的时间能延长一些吗?”
庄明宪想了想,郑重道:“最多延长五日,半个月是最长的期限了。”
“我想还是我把卢大人带走比较好,肺痨服用的方子、治腿药浴的方子你可以写下来给我,熬制的方法你跟我说一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