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未必。”公孙策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也比请个迟来煞风景的要值得多。”
尘湘狠狠瞪他:“哼,人家成亲那是喜庆,你这人反穿一身素色衣裳来,我也看不出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公孙策偏不让步:“古语有云‘取之于蓝而青于蓝’,青之颜色乃为不张扬不高调。杜宋两家成亲,主角自是杜公子与宋姑娘,若是人人都如沈小姐这般穿得惹人眼目,岂不是盖过主人家的风头了?沈小姐还真是半点处事之能都没有……”
“你休要胡说!”尘湘气恼地站起身来,“你看不见,怎知道我穿得张扬?!”她本也只穿了件松花底色的衫子罢了,哪会穿大红大紫,再者,那些颜色她也没有。
“那就更奇怪了。”公孙策冷笑道,“沈小姐既是自身都穿得清淡,何苦非要在下穿得喜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莫非小姐不懂?……哦,我是忘了,小姐不识字。”
“公孙策!你……”
这两个人见面总没个消停的,丁宁又怕在杜家大好日子里闹出事儿来,赶紧拉住她;秋禾虽不敢去拉公孙策,但也轻轻碰了他的胳膊,低声劝道:“公子,杜公子成亲,咱们还是莫要让他为难才是啊。”
公孙策本想训斥他,但仔细思索了一回,方忍住气没再说话。
两人各自带着恼意,自顾喝茶。只是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尘湘捏着那茶杯都快碎出裂痕来;公孙策则是一脸阴沉,一点平日里品尝的闲适之感也未有。
气氛几僵,丁宁生怕再吵起来,忙的到处寻熟识的人,只盼着能带小姐离得公孙策远一些。
正巧几声锣鼓响过,院里酒桌正中站着个提了铜鼓的红衣袄子小厮,四周听了这声自觉安静下来。且看他道:
“诸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现下离拜堂还有些时候,我家老爷怕诸位百无聊赖无事打发时间,特在后院准备了一场灯谜大赛,猜中者皆有礼品,最后猜得最多的那位,我家老爷将奉上这枚青龙腾云玉佩。”
久居庐州城的人皆知,杜员外郎最喜收藏古玩,家中的古书字画,花瓶瓷盆样样都是上百两,这件青龙腾云玉佩也是多日前刚从一西域商贩手中购得的,价格不菲。
一时也勾起了众人的兴趣,再说杜公子去那宋家迎亲,期间还有不少过场要走,现下打发打发时间也好,就算得不了那第一之位,答对几个小题也是能得些小玩意的,试试运气,也不错。
丁宁心中豁然一亮,推了推尘湘:“小姐,你看那灯谜赛多有意思啊。不如……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尘湘喝了口茶,还没来得及回绝,随即就听见公孙策冷哼道:
“沈小姐那才华,只怕猜灯谜这档子事,高估了她。”
尘湘最受不得激,明知道公孙策这是故意的,却也是恼得不行:
“你少看不起人!去就去,我可不像你,只会在这里喝茶。”
“哼,喝茶又如何?”
“有本事,咱俩比一场,看谁先得那块玉佩。你敢是不敢?”
“又有何不敢,只怕到时沈小姐输不起!”
“多说无益,走着瞧!”
“奉陪!”
……
绕了一圈终是又吵起来了,丁宁和秋禾在一旁看得直叹气,但两主子的事,身为下人断不可干涉,只能尾随其后。
前院不少人已陆陆续续往后院而来,杜家虽无沈家大,但家中庭院在庐州也不算小了,且看这后院假山林立,荷塘游鱼,天色微暗,水中倒映岸上灿烂花灯,人脸上被这红艳艳的花灯一照,也带了几分喜气。
尘湘识字不多,但简单的还是认识的,她逛了几圈,随手拈了一个来。
那是盏嫦娥奔月灯,却见灯上写着“头上天,身下地,行如风,立如弓”末了几行小字“打一动物”。
丁宁挠了挠耳根:“头上是天,身下是地?走得很快,站起来向弓……这是什么东西啊?”
尘湘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丁宁百思不得其解,忽而好奇:“莫不是咱家红啸吧?你看它头上有天,脚下也是地,跑起来飞快,站起来……”后边儿就没声儿了。
尘湘白了她一眼:“它站起来很像弓吗?”
“……倒不是很像。不过小姐你要教她,它肯定学得像。”
尘湘没好气地敲了她一记爆栗子:“猜谜自然是要猜人人皆知的,人家怎会知道红啸这东西!”
丁宁捂着头,委屈地看着她:“那小姐……你猜出来了?”
“我……当然没猜出来。”
正待去看公孙策那边,不想对直走来一个人,朗声笑道:“哈,我怎说这位姑娘看着眼熟,原来是沈家小姐啊。”
尘湘抬眼看去,这人相比公孙策年纪要小些,头束紫阳冠,腰间的银色腰带上还镶有一颗血色玛瑙,一身苏绣浅绛色锦衫,手把灿金大扇子,一晃一晃的着实刺眼。
她微微偏过头去问丁宁:“这人谁啊?”
丁宁偷瞟了一眼,小声回她:“宋家的外戚表侄子,宋升九宋公子。宋老爷死后就是他掌管宋府,宋老爷没有儿子,家财大半也是他继承的。”
“哦,这样……”原来是金月的表哥,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尘湘还是颇为有礼地对他道:“宋公子安好。”
宋升九笑了笑,忽而凑到她跟前:“咦,沈小姐在猜灯谜啊?”他一手提起她手上的花灯,细细打量。
那把扇子太过晃眼,尘湘略有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直觉对此人毫无好感。待他看完,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尘湘,继而邪邪笑道:
“我可是知道谜底的,沈小姐要不要宋某帮忙?”
“别,不必了。”尘湘摆摆手,退后一步,“我自己来就好,有劳。”
“当真不要么?”宋升九无顾忌地又往前进了一步,“便是小姐要那玉佩,宋某也能将其弄到手。”
尘湘连话都懒得回:“你那么厉害?”
“那是自然,能为沈小姐这般美貌佳人效劳是宋某的福气。”
尘湘笑了笑:“那可惜了,沈家看不起那枚玉佩。尘湘还有事,先告辞了。”
不等他开口,尘湘拽了丁宁就往别处走,步伐之快,快到让她只能用小跑才跟得上。
好容易停下,丁宁喘着气:“小姐,干什么不要他帮忙啊?猜中一个,你岂不是就能离那玉佩近一些了?我看见刚才公孙公子答对了好多。”
“你懂什么。”尘湘磨了磨牙,“那姓宋的居然打主意到我头上来了,真真不怕死。要不看在他是金月表哥的份上,我早抽鞭子动他了。”
*
“这公孙公子可真厉害!左右几排的花灯都给他猜完了,了不得啊!”
“那当然,你没听说人家多年前可是庐州三大才子之首啊!”
“哎?是吗?”
“可不,我还骗你不成?”
……
“百花香,牡丹藏,红颜一笑冷面郎。是荔枝啊,公孙公子又猜对了。”小厮递了一支玉笛给他,笑道:“公子赏个脸吧,这是老爷上回买的青玉笛,据说音色非常好。”
公孙策叹了口气:“多谢。”
秋禾赶紧上去接过来,玉笛冰凉,光滑细腻,可见这玉质十分好,他由不得赞叹道:“公子实在是厉害啊,你看这一堆东西,好玩意不少啊!哼,那小姐大字不识一个,量她也猜不出什么来。”
公孙策只是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此番确实是他鲁莽,不该为出一口气争一时风头。这种感觉太不好,闷得他心头压抑至极。
忽而他停住脚:“秋禾,你偷吃什么了?”
“啊?我哪有偷吃……我不一直都跟在公子你身后么?”
“……是么?我怎的闻到一股松子味……”
秋禾四处张望了一会,小声道:“公子,是个穿蓝衣服的人正在您东南方磕松子儿呢。”
公孙策微微皱了眉:“哦。这样。”
秋禾耸了耸肩,不怎么看好:“那是张员外家的公子,叫做张秦来着,读书不怎么样,上次秋试连个秀才都没混得。只得回来重考,据说张员外买通了考官,也不知道成不成。我看他啊,就是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成不了气候。”
公孙策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也爱论起官家公子的闲事来了,怕是在背后里头也少不得说我待你不厚道吧。”
秋禾一听,立马赔笑道:“公子您哪里的话,秋禾跟了你那么久,我有啥心思,您都不用看也知道啊……”
“啊,公子,这儿还有个灯谜,猜是不猜?”
公孙策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
“念。”
“头上天,身下地,行如风,立如弓,打一动物。”秋禾方念完,一拍脑门儿:“嘿,这个我知道。”
“哦?”他来了兴趣,“你知道?”
秋禾拍拍胸脯,得意道:“这个还不简单,这不明摆着说咱家黑鸣嘛?您看看啊,黑鸣是飞在天上的,头上当然是天,身下面当然是地啦,再说它飞起来那速度,跟风似的,还有那站起来……”
公孙策扬了扬眉:“说,接着说,站起来怎么?”
秋禾抓了抓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呃……站起来,似乎不像弓?”
刚一说完头上就被赏了一记狠敲。
“平日叫你多念些书你不听,不懂还胡乱来凑什么热闹?岂不是跟那沈家小姐一般模样了么!”
“是是是……小的知错。”秋禾捂着脑壳,疼得龇牙咧嘴,他唯唯诺诺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公孙策,背后说人家坏话,像是个读书人干得出来的事情吗?”
尘湘被丁宁半拉着跺脚走上前来,指着他问道:“亏得你还自喻是饱读诗书,书里都是这么教你的?”
公孙策不以为然:“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那日在酒楼里,你没说过?还想抵赖!”
秋禾小声的辩解了一句:“那是我说的……”
尘湘没理会他:“总之,你在人后说人闲话就是不对!”
公孙策冷笑了一声:“我说了你什么?”
“你……”尘湘想了想,指尖对着秋禾,“你对你家家丁说,说我学识不高。”
“我可没说过这话。”
“可你就那意思!”
“那又如何?我说错了么?”
“你!……”
秋禾和丁宁很识相的闪到一边,都不由得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见面能不吵啊……
好在不多时,却看见前院跑来了几个小厮,大声嚷嚷了几句,因得此处离后院门口尚远,听不大清楚,秋禾试探性的提了音调:
“该不会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吧?这……这也是该拜堂的时候了,咱们还是先去前院吧。”
丁宁随即猛点头应和:“对对对,天都快黑了,该拜堂了,去前院要紧。”
尘湘忍了忍气,哼道:“我还不屑与这种人交谈。”
公孙策怒极反笑:“彼此彼此!”
……
要往前院还是得同行,四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极其微妙,丁宁只觉得尘湘那盯着公孙策背后的眼睛直直要冒出火来,幸得好公孙策看不见。
复行了一回,尘湘发觉周遭有些不大对劲,人人皆面带凝重之色朝门口跑去,嘴上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这看起来不像是要赶去贺喜的。
公孙策亦察觉到异样,停下脚步来。
“秋禾。”
“哎哎,小的在。”
“你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
公孙策是走在前头的,因是如此,尘湘也停住不走。
秋禾一会儿便小跑了回来,不安道:
“不好了公子,宋家大小姐在闺房里,上吊自杀了!”
第6章 【自杀·他杀】
“什么?”尘湘当即愣住,好端端的,如何会自杀?便疑惑问道:“今日她大婚,怎会上吊?你可是听错了?”
秋禾也是一头雾水,因抓了抓头,道:“小的也不明白,可适才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是宋小姐自缢了,身体还热乎呢,是刚死不久。”
公孙策偏首问他:“可已报了官?”
“报了,不过正巧咱家老爷有事外出,是孙先生前去的。”
公孙策拧了拧眉头,拿着竹杖敲了敲地面:“事不宜迟,先去宋家看看再说。”
秋禾赶紧应道:“是。”
*
宋府位于庐州城天祥街之东北,西南面正对三梅街尽头的梅花林,府门前蹲有两座石狮子,正中乃兽头大门,此刻敞开着,大门两旁皆站有两名捕快,身着黑蓝相见捕快服,手把大刀摁着,面带严肃。
“公子,小心台阶。”秋禾扶着公孙策走上前去。
因得是知府大人之子,几个捕快自是认识的,也颇有礼数的唤了声“公孙公子”,当然不好得去阻他的去路。
至于尘湘,出了这般大事亲当然结不成了,自当回家接着睡觉。但宋金月好歹是她小时的闺蜜,再说庐州三行,宋沈两家关系也还算不错,今日是来喝她的喜酒的,听闻她自尽,于情于理都该来看看。
几位捕快相视一眼,早传言沈家大小姐要嫁入公孙家,那便是公孙家未来的儿媳,官家媳妇,顶头大人的亲戚,是以内心斟酌了片刻,都颇有默契的未去拦她。
因得尘湘以前来过,故而熟门熟路,自是她在前领着,一路走至宋金月房前,老远就瞧见门口围了不少人,捕快、孙师爷、几名家丁丫鬟,还有本是来迎亲的杜书玉和宋家当家宋升九。
秋禾清了清嗓子,几步站在公孙策面前:“劳驾让一让——”
虽是目不能视,但耳边尚能听到些许熟人的音色。
公孙怀仁有事去了京城,现下又出了命案,孙师爷正在恼火,不想就见了公孙策在此,顿时脸上忧虑散尽,提了衣摆就疾步走了出来。
“原来公子也在!这下老朽就放心多了。”
宋升九自不认识他,微微眯了眯眼,问孙师爷道:“这位是……”
“哦。”孙师爷捋了捋胡须,解释道,“这是知府大人的公子,曾做过翰林学士,在医术破案上颇有心得。大人此刻也不在,就得劳烦公子看看……”
“竟是知府大人的公子,失敬失敬。”宋升九换上笑颜,两拳一报施了一礼,余光却瞟到站在公孙策身后的尘湘,顿然笑容更大。
“这不是沈小姐么?难得沈小姐也对我宋府之事如此上心,升九受宠若惊。”
尘湘暗暗呸了一声,但介于旁人甚多,只得僵硬笑道:“哪里,金月与我从小一处长大,我来看看是应该的。”
略略听到公孙策不以为然地一声冷哼,尘湘捏了捏拳头,再不说话。
“宋小姐尸首现在何处?”
孙师爷抬了抬手,指着屋内:“公子随我来。”
眼看着公孙策进了宋金月闺房,周遭不明就里的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
“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以前似乎没见过。”
“不是说是知府大人的儿子么?”
“哎,他眼睛好像看不见……”
“嘘,小声点!……”
尘湘在门口立了一会儿,盯着身后的一行人皱了皱眉,扭头对身旁的丁宁道:“你胆子小,就在外头候着吧,若有事我自会唤你。”
这话颇顺她的心意,丁宁忙不迭地点头。
宋金月的闺房分为内外两间,外间的桌上摆有红绸,红盖头,首饰兼各种礼品,茶杯的水也还未喝完。
走到里间,尘湘便看见杜书玉正抱着宋金月的尸首,七尺男儿泪如雨下,任是谁看了心中都由不得有几分酸楚。孙师爷苦口婆心的劝着:
“杜少爷,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让公孙公子给宋小姐看看,也让她死得安心不是?”
杜书玉狠狠地拽紧了宋金月的腰身,出言字字斩钉截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她!你们出去吧!”
“杜少爷……你……这般是妨碍我等执行公事,官是你们报的,这人死了,多少也让我们查个清楚吧?”
“哼,这官又非是我报的,谁爱查谁查去,与我何干!”
“哎……杜少爷,你……”
公孙策静静听他闹了许久,才淡淡道:“亏得你还是她未婚夫婿,做如此无良心之事,她也白跟了你。”
杜书玉猛地抬头,红肿的双眼死盯着他,只可惜,公孙策看不见。
“公孙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没什么。”
公孙策侧过身,竹杖在地面上敲敲打打:“人已死,你却任得她死得不明不白,想宋小姐泉下有知,定觉得自己托付了一个无心肝之人!若我是她,怕是也不能轮回,直留孤魂游荡罢了。”
“秋禾,我们走。”
“是,公子。”
杜书玉站起身来:“你站住。”
公孙策并未回头:“有事?”
他犹豫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查吧。”
尘湘苦笑着耸肩,心道:“看不出这瞎子还有两下子……”
杜书玉将宋金月的尸身放在床上,大红的嫁衣正穿在她身,红艳艳的,脸上的胭脂也显得她整个人异常的美丽,若不是知道她已死,真真看不出她与活人有何不同。
公孙策摸索着在床边坐下,嗅到房中有一股淡淡的沉香茉莉的味道。
“秋禾,你看看宋小姐的脸色如何。”
秋禾抬头细看了一番:“回公子,宋小姐面色红润,唇上也涂有胭脂,并未发白。”
公孙策点点头,伸手探了探宋金月的手腕。尸体的肌肉尚有弹性,看样子是死去不久,余温还在。
“宋小姐的尸首是谁先发现的?”
杜书玉黯然道:“是我与她的贴身丫鬟眉儿一起发现的。”
“哦?杜公子可否能细说?”
杜书玉点点头,叹了口气:“迎亲的仗队是酉时就从杜府出发,酉时三刻到的宋府,刚一进府就看见宋管家正在骂金月身边这个丫头,说是未照顾好小姐,至今还没出来。我并没放在心上,就说与她一起去金月房中,预备背金月直接上轿。
哪知敲了门以后,无人回应,推门时门又上了锁,我当下觉得有些不对,撞开门进去时,金月她……”
杜书玉偏过头:“她已经上吊,自缢了……”
公孙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进屋之时,宋小姐是吊在这绳索上的?”
“是。”
“那位丫头可在,唤她上来。”
宋管家应道:“在的在的,公孙公子稍等片刻。”
不多时,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步伐很轻,大约能猜出这是个十四五岁的丫鬟。
秋禾小声道:“公子,那丫头来了,正哭着呢。”
“嗯,知道了。”
公孙策微微颔首,问她:“你就是眉儿?”
小丫头没见过这般阵势,抽噎得厉害,本一句话也说不出,但碍于管家的淫威只得颤着声道:
“是……是……我。”
听出她言语里的恐惧,公孙策轻声安慰她:“你莫怕,我只问几个问题便是。”
“当日你在房中照顾你家小姐,为何半路又出来了?难道你不知迎亲队伍快要来了么?”
眉儿咬了咬嘴唇,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是小姐……是小姐要我出来的。”
“宋小姐?”
“嗯……当时,我跟几个婆子在给小姐打扮,嫁衣与头饰都穿戴整齐了,因得时间还早,几个婆子就先出去了。剩得我跟小姐在屋里,后来小姐说,说她想一个人呆一会,叫我迎亲的时候再来,所以我就出去了。等姑爷来了的时候,宋管家正好在训斥我照顾不周……然后杜少爷说与我一同去找小姐,我就领着他去了,但是小姐的房门是锁着的,打不开,我在外头喊了许久也没人应,姑爷说不对劲,就要把门撞开,结果、结果就发现小姐她……”
公孙策想了想:“你还记得那时是什么时候?”
“大约……大约是酉时四刻左右。”
“你家小姐是何时叫你出去的?”
“……好像是酉时。”
孙师爷点点头:“看样子宋小姐就是在酉时到酉时四刻这段时间里自缢的,待我去查一查这个时候府内的人都在做什么。”言罢便招呼了几个捕快与宋管家一起召集府内的下人。
公孙策抿唇不语,他倒并未说凶手就在府中,不过也懒得解释。
“秋禾,我想探探她的喉咙。”|
“哦,是。”
秋禾忙拉了公孙策的手移到宋金月的咽喉处。
“公子,宋小姐的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的淤痕,痕迹跟绳索很吻合。”
公孙策收回手,秋禾递上微湿的手巾与他擦手。
“她的咽喉很紧,死前确实脖颈被人掐住或是勒住。她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口?”
秋禾张望了一下:“没了,公子。”
“那她咽喉上的紫色淤痕旁还有别的什么痕迹没有?”
“也没有。”
“嗯,知道了。”
尘湘抱着臂,靠在一旁瞅着他,突然笑出声。
“看样子,你还当真很在行。”
“那当然了!”秋禾抢先叉腰看着她,赞扬公子的事哪有他不自豪的?“我早说了,我家公子是大宋第一才子,大宋第一学士!哪有人比得过他的!”
“秋禾。”公孙策擦了擦手,站起身来,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愉悦的神色,反是厉声呵斥道:“我们是来验尸的,不是来炫耀的,再多嘴就立马给我滚回去!”
“……是。”秋禾识时务的闭了嘴,规规矩矩地立着。
兴许是看得差不多了,公孙策拍了拍衣袖站起来,秋禾忙赶上去把竹杖给他,小心翼翼问道:
“公子,这就走了?”
公孙策像是连回一句都觉得懒得,只闷闷出了一声“嗯”。
尘湘走过去拦住他,奇怪道:“你要走?去哪里?”
“公孙家。”公孙策压根不想理会她,冷声道,“莫不是连这个,沈小姐也要管么?”
“我当然不是要管你这个。”尘湘摇摇头,明知公孙策看不见却还要眼神示意宋金月的尸首,“你看了那么久,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不知道。”回答得很干脆,抬脚就往外走。
屋子里除了尘湘还剩几个看着的捕快,她仰头四处看了看,屋内的陈设透着喜庆,想来不久后就将换做素白,世事难料,宋老爷过世,如今连宋家小姐也去了……
“小姐?”丁宁见着尘湘出来,小跑着上前跟着,方才她不在时就见宋家家丁一个接一个被衙差抓着去审问,看得她心惊胆战的。
“我们是不是该回府了啊?”
“回府?”尘湘托着腮,忽然打了个响指,回头道:“丁宁,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记得跟爹说我要晚些回来。”
“哎,小……”
话还未喊出口,尘湘已是脚尖一点,踏着池中小亭跃出府外。
*
宋家闹出人命的事街头巷尾自然传得快,大门外早已围了不少前来凑热闹的人,虽有捕快拦着但仍多有不便,公孙策略一迟疑还是叫了秋禾走后门。
天色黑尽了,明月高挂,夜风微寒。
街上的夜市早早的也有人开始收了,暗下来的梅林此时看上去有些骇人,秋禾由不得开始发抖。
“怎么了?”发觉他的异样,公孙策停下步伐来。
“没,公子……就是那林子怪吓人的。”
听得公孙策哼了一声。
“有什么可怕的,这些年尸首也没少见。”
“是是是……不可怕,不可怕。”秋禾朝他吐了吐舌头,心道,公子你又看不见,当然觉得不可怕了……
才走了没几步,头顶上就呼啦啦落下一个人来,吓得秋禾惨叫一声,下意识就躲到公孙策身后。
尘湘拍了拍头上的枯叶,左右打量了自己一番,不满地瞅着他:“怎么?我有那么恐怖么?”
秋禾这才探出头来,像是大松了口气:“原来……原来是沈小姐啊……”
公孙策皱了皱眉,狠甩了一下袖子,秋禾一怔,才发现自己紧拽着自家公子的衣袖微微发抖,当下尴尬地咳了咳,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