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是初六,庙会又逢上赶集,满城都是灯。木棚上悬着大小灯笼,展目望去,鲜艳飘洒。小街曲巷的空地上还搭了一个台子,戏子献技,鼓吹弹唱,曲目繁杂,四处有掌声与叫好声。

容萤由陆阳抱着高于人群一大截,虽挤不到最佳的位置,倒也看了个够本。

戏班的班主说是请来的武林高手,其实就是杂耍而已。如翻桌翻梯、跳索跳圏、窜火窜剑之类,她并不是没瞧过,但图个热闹,人在闹市,连心境也会跟着变化。

途经几个彩棚,听到伶妓咿咿呀呀地哼曲子,她也上前在琵琶上拨两下,惹得两旁地乐伶不住拍手称赞。

陆阳对看戏赏灯没太大兴趣,只是容萤从出了杜玉那件事后,整个人沉默了许多,便想着或许带她来外面走一走,心情会好转一些。

眼下这样就很好,到底是个女孩儿,实在不必活得那么苦大仇深。

东西没有买多少,逛却逛了很久。宁王妃打小就在容萤的衣食住行上管教得甚为严苛,眼下到了外面,瞧什么都新鲜。

眼见她在一个卖面人的摊子前流连,陆阳顺手取了一个给她,“饿了没有?”

“嗯!”容萤接过来在手里把玩。

“走吧,去吃点东西。”

“好啊。”

夜市上大部分都是食店,她走到蒸笼前,踮脚看上面的招牌。

“这里还有荷包肉卖啊。”

“几年前东边旱涝,不少外乡人迁进来,所以吃食比较丰富……”陆阳正转头,容萤还仰着头张望,这个场景映入眼帘,却令他浑身一颤。

他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情景。

寒冷的深秋,因为庙会而变得繁华的街市上,有这么一个小女孩走到食店门前,然后踮着脚……

——“老板,荷包肉能不能便宜一点卖给我?”

他见过她!

原来七年前,他在此时此地与她相遇过。

刺杀宁王的事一了,他南下与端王的人接头,那时只当她是个在外乞讨的孩童,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因见她可怜,还出钱多买了一份肉羹。

这一切,像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老板,要一个羊肉荷包。”

里头听得有人应声,容萤回头问他,“你吃什么?”

“……我随意。”

“好。”她又补充,“老板要两个!”

“行。”

蒸笼的盖子一掀开,滚滚白烟往外冒,陆阳盯着那片朦胧,背脊忽然阵阵发凉。

宁王一家死了,容萤却活了下来,依旧在外漂泊,在外流浪。

战事依旧会打响,这些都和从前一样。

他难道是在重复着自己的过去么?

现在这些举动,真的能够改变未来?还是说,他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陆阳?陆阳……”容萤伸手晃了好几下,他才回神。

“呃?”

“你怎么啦,在发什么呆?”

他定了定神,勉强弯起嘴角,“没什么,在想事情。”

“哦。”

老板将包好的两个荷包递上来,容萤刚要去接,陆阳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

“容萤,你……”他喉头微滚,半晌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你别和我走散了。”

她听完觉得奇怪,眯起眼笑,“知道啦,你放心好了。”

“嗯……”

吃着肉包,他们俩沿着原路返回,边看边走。

街道上突然沸腾起来,比之前更加吵闹,一大波人推推搡搡往这边跑。仔细瞧去,竟是演目连戏的一路吹吹打打朝此地走来。

戏班子是本地财主家所养,趁这个机会又沿途撒铜板,围观捡钱的人越聚越多,人潮如海,瞬间将容萤冲开。

“萤萤!”

她艰难地在人群里挣扎,却无论如何抓不住陆阳的手,又一波孩童涌上来,容萤便彻底的被卷到了街市的另一端。

第13章 【树上人】

好不容易撤出人堆,四下早已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头顶月华浅浅,街市上两个孩童追着戏班子奔跑,闹声渐行渐远。

这里应该很偏僻,看不见什么人,只正对面有条黑漆漆的小巷。

担心盲目地走动会和陆阳错过,容萤决定就在原地等着。

夜风拂面,夹带着淡淡的果香,她抬首一望,高高的柿子树上垂了好几个果子,颜色或深或浅,也不知熟了没有。

看着看着,容萤生出些好奇和馋意来,起身抚上树干,伸手去够,可惜手短身子矮,试了半天无功而返,只得又坐回原位。

还没理好衣摆,脑袋上砰的掉下个柿子来,砸了个正着,她捂着前额,刚要说话,紧接着又落下两个,下冰雹似的没完没了。容萤终于站起来,转身往上看去,树干枝摇叶晃,那枝上不知几时坐了个少年,荡着两条腿低头看她。

容萤颦着眉:“你干什么?”

对方扶着枝干,声音朗朗,“你方才不是想吃么?我替你摘了,还不谢我?”

容萤俯身捡了一个柿子,黄橙橙的,想是熟透了,她低低道了声谢,“那你也不能往人头上扔啊。”

“天太黑,我没看清。”他说得理所当然,忽然往前探了探,“小子,你多大了,还不会爬树?”

容萤不太高兴地仰头瞪他,“不会爬树很稀奇么?”

“当然稀奇了。”少年一个倒挂金钩从树上跳下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城墙都翻过。”

她现在穿的男装,看上去就像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对方摩挲着下巴将她上下一打量,忽而把手一伸,在她胳膊上捏了两回。

容萤一脸惊愕,一时连抽手都忘了,只听他在旁啧啧评价道:“你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连肉都没几两,难怪学不会爬树。”

她回过神,忙不迭把他挥开,没好气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有什么不好?”

眼见容萤把柿子一个个捡起来,依旧回到树旁坐下,少年也凑上前去,挨着她并排而坐。

“诶,你不是本地人吧,没怎么见过你。”

容萤只顾着把柿子擦干净,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听口音……是南方的?”

她这才转过脸,“你知道?你去南边?”

他笑了笑,扯了根青枝在嘴里叼着,“小时候去过。”

容萤白他一眼,“你才多大……”

“反正比你大就对了。”他百无聊赖地吹了几声哨,没话找话地问她,“今天有庙会,你不去逛夜市,跑在这旮旯里吹冷风?”

“我等人。”容萤取了块方巾把几个柿子装进去包好。

少年闲闲地噢了一句,见她这动作,不禁好奇:“干嘛不吃啊?”

“我要留着给别人。”

“哦,给你等的那个人?”

她点头:“嗯。”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尽管容萤明显不太爱搭理他,这少年倒也不在意,一直在旁唠嗑。

巷子深处呼呼地传来风声,没有灯光,阴森森的一片黑。不多时,隐隐听到其中有人在说话,起初还只是轻轻的一两句,后来动静竟越来越大,甚至有打斗的声响。

那少年蹭的一下坐起来,紧紧地盯着巷子口,“有人打架?”

容萤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瞥,随后朝远处挪了两步。

虽然没人问,他却还是自言自语地解释道:“这附近比较乱,住的都是贫民,老有放印子钱的上来收利,大概是为这个吵的。”

蓦地闻得一声惨叫,像是有谁受了极重的伤。容萤仍旧在远处静静坐着,少年看了她好几回,见她没什么反应,自己倒有些坐不住。

就在此时,一条断胳膊赫然从巷口飞出,直落在他二人脚边,鲜血淋漓。

他吃了一惊,忙把手臂踢开,回眸却发现容萤表情淡淡的,并不惊慌,不由道:“你不怕么?”

她闻声抬起头来,不答反问:“怎么,你怕?”

“笑话,我会怕这个?”他把袖子一挽,似是斟酌了许久,“你在这儿等我,可别乱走。”

看他急吼吼地要往巷子里跑,容萤略有些奇怪地拦住他:“你要干嘛?”

“还用问?”他冲她一笑,“自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说完便把腰间的佩刀抽出来,挽了个花,挫身进去了。

小巷内喊杀声立时响成一片。

没一会儿,就见他慌里慌张的出来。

容萤皱着眉不解:“又怎么了?”

少年一把扣住她手腕:“打不过,快跑!”

“啊?”

还没搞清楚状况,容萤就被他拽着一路狂奔。

“喂——”

她几乎喘不过气:“你作你的死,拉着我干什么?”

那人一面跑一面观察周围的地形,“这些人下手狠辣,你以为他们会轻易放过你么?”

容易气急败坏:“那还不是你招惹的!”

扭头往后面一望,黑压压的跟了两三个壮汉,还各自提了把大刀,模样狰狞恐怖。

“臭小子,给我站住!”

少年咬着唇思忖,蓦地把容萤往旁边拉,“走这边,抄小路。”

在胡同里左转右拐,她完全分不清方向,只任凭他领着自己跑,心里却有另一番担忧:这巷子里像迷宫一样,也不知陆阳找不找得到自己。

如此逃了不知多久,大约是体力不支,少年总算在一个开阔之处停下。

这许是一家酒楼的后门,楼上灯火通明。

“应该甩开他们了,歇一会儿吧。”他抬袖擦汗,不经意往容萤身上瞅了瞅,随后猛地扭头,定定地看着她。

“你……”

跑了一路,她束着的头发尽数散开披在肩上,柔和的灯光一照,衬得皮肤细致通透,白皙如雪。

他呆若木鸡:“你……你是个姑娘?怎么可能呢……”说着,便迷茫的探出手往容萤脸颊上摸去。

容萤一巴掌将他手扇掉,面色不悦:“知道你还碰?”

他尴尬地把手背到身后,却仍在看她,半晌方笑道:“真没瞧出来,你胆子挺大啊……我一直当你是个男的。”

印象中他见过的姑娘都是柔柔弱弱,至少不会她这样镇定。

容萤拿手把乱发理顺,答得漫不经心,“这有什么,习惯了而已。”

她头发很长,拢在胸前像缎子一样,少年收回视线,出声问道:“作甚么把自己打扮成那样,现在不挺好看的么?”

容萤拍拍衣衫上的尘土,“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

少年赞同地颔了颔首:“那倒是。”

“对了,你之前说你在等人?”

容萤嗯了声,“是我的……我哥哥。”

“现在还要回去么?这会儿到那边可不太安全。”

“我和他走散了。”她如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等。”

“在什么地方走散的?”

容萤想了想,说不清楚,“之前有人沿街散钱,场面太混乱,那个地方我也不认识。”

“散钱……”少年垂首沉吟,“你说的想必是西市子口,那人没准还在附近找你,我带你过去。”

他刚侧身,迎面竟看到那两个壮汉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能从这个迷巷里绕到此处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待要寻别的路,四周却又只剩高墙,一时间左右为难。

“臭小子,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容萤见这地痞把衣袖一撩,胳膊上赫然一道血痕,想是先前被他所伤。

少年抖出腰刀,保护弱女子的心态油然而生,他将容萤掩在背后,横刀肃穆:“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与她无关。”

“废话!”对面的地痞气得直哼哼,“我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容萤:“……”

“你站远些,自己当心!”他把她往旁边一推,提了口气就要上去。

容萤在那片昏暗的高墙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本想叫他回来,奈何这少年动作太快,还不等开口,人已经冲过去了。

两个地痞体格高大,立在狭窄的巷子中宛如两座大山,其中一个正要扬起兵刃,胳膊忽被人狠狠一折,小腿上又挨了一下,当即吃痛地跪在地上。

陆阳抬掌劈了记手刀,正巧,对面的地痞也同时被另一人控制住。

一见是他,容萤神色一喜,飞快跑上前。

“陆阳。”有外人在场,她把声音压到最小。

陆阳随手把人扔在一旁,仔仔细细审视她,“伤到没有?可有事?”

容萤摇了摇头,“我很好,没有事。”

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是真的没事之后,陆阳才松了口气,垂眸瞧着这满地狼藉,剑眉微拧:“你又闯什么祸了?”

容萤满心委屈:“不是我。”

等回过味儿来,她咬着牙跺了跺脚:“为什么要用‘又’!”

那一侧也一大一小站了两个人,除了方才的少年之外更多出一位青衫男子,此刻正蹲下身在对他说什么,许是些训诫的话,后者垂着脑袋一脸的沮丧。

容萤把罪魁祸首指给他看,陆阳望过去时,唇边笑意渐褪,反而浮起几丝惊愕。

约摸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那青衫男子转过头来,眸中惊喜万分。

“啊,陆兄!”

他抖抖袖子站起来,走到陆阳跟前,握着他的肩上看下看,又拍了两下,“当真是你!”

伯方,幼年时候的玩伴,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但自打跟了端王,他们之间的往来就少了,此后又听说他死于天灾,他也曾难过了一阵。

想不到此生还能再见面。

陆阳目光柔和下来,朝他微笑:“伯方。”

伯方似乎比他还高兴,眉开眼笑,“这许多年不见,想不到你……”余光瞥到容萤,他欢喜不尽:

“想不到你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第14章 【金杯酒】

陆阳听完一怔,刚要解释,容萤却先他一步,张口接话:“他不是我爹!”

伯方微微惊讶,对上陆阳的视线,见他尴尬地颔了颔首,立时大悟,痛心疾首地拍着他的肩膀,“我明白,是媳妇儿带的拖油瓶吧?难为你了……”

“……”

他啼笑皆非:“你误会了,她不是我的孩子。”

说完,便悄悄扯了扯容萤衣襟,后者不甘不愿地牵着他的手,瓮声瓮气地唤道:“二哥哥……”

“你妹妹?”伯方闻言有点诧然,垂眸看到容萤斜着眼瞪他,不禁失笑,“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失礼了。不过,你会帮人带孩子,实在是我没想到的事。”

陆阳伸手在容萤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轻笑道:“她不一样……比较特殊。”

“对了。”陆阳问他,“你又如何会在这里?”

“我啊,和你差不多。”伯方把背后的少年往跟前一拉,手摁在他肩头,“也是替人看孩子。”

后者语气不满,“我是孩子?”话音刚落就被他敲了一记。

陆阳看着容萤披在脑后的青丝,抬眸望了那少年一眼,语气淡淡的:“哦。”

“这娃娃叫岳泽,野得很,给你家姑娘添麻烦了。”伯方打着哈哈致歉,“没办法,他打小没人管,疯惯了的。”

瞅到他手里拿的那把腰刀,陆阳随口问了一句:“会用刀?”

岳泽当即仰起头来,“自然会,我的刀法练了七年了,从五岁起就开始的。”

他点了点头,转过眼朝伯方淡声道:“是该好好管管了。”

后者一愣,抚掌朗笑出声,“不错,不错,说得很是。”

伯方是泸州人,此前在地方上做小官,五月份才收到官牒命他进京赴职,如今也是暂住在城中。

两人在酒楼寻了个雅间,对坐而饮,几杯酒水下肚,伯方不禁感慨:“咱们……也快有两三年没见过面了吧,幸好你没什么变化。”他摇了摇头,“到这个年纪了,小时候认识的都各奔东西,人海茫茫,能遇到也不容易。”

陆阳打量他面容,笑道:“你看上去混得不错。”

“还行……至少能糊口,过几天我得带小泽上京去。”伯方放下酒杯,转而问起他来,“你呢?还在跟着端王爷?”

他摇头说没有了,但具体的情况不能与他详谈,伯方听了却很高兴。

“要我说早该这样做了。不跟着王爷挺好,眼下政局又动荡,过了今天明天又不知是什么样……瞧瞧,宁王不就是这个下场。”

陆阳举到唇边的杯子骤然一顿,“你知道宁王爷的事?”

“知道,早就传遍了,怎么?你才听说?”

他含糊不清地敷衍了几句,心中却是大疑。

当日之事,他与容萤从未向外人提过,端王是始作俑者,肯定也不会大肆宣扬,那又会是谁知道宁王爷被刺杀的事情?

忽然间,水马驿后的几十个坟包自眼前一闪过,陆阳皱紧眉头。

莫非是那个没有露面的埋尸人?

可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打算?

晚风料峭清寒,酒楼的后院有个小水池,池中养了几尾锦鲤,身姿轻盈地在水里游荡。

容萤坐在池边看鱼,正百无聊赖,头顶上忽然罩下个黑影,旁边有人递了个番薯过来。

“才起锅的,大冬天里吃这个暖和。”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我不吃。”

岳泽在她跟前坐下,“那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

他无法,只好剥开番薯自己慢腾腾的啃,默了一阵,忽抬头朝楼上一望,问她,“刚刚那是你爹?”

“不是。”容萤微有些恼,“他哪里像我爹了?”

岳泽被她喝得低下声去:“瞧着有点像……”

容萤抿着唇面色不愉:“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个,他会不高兴的。”

“那倒是……”他自言自语,“他这人看面相就挺凶。”

“陆阳才不凶呢!”容萤冷下脸,“你别胡说八道。”

“那是你没看见,刚刚他……”岳泽刚想解释,她显然不愿听,起身就要走。

“诶——”

他忙站起来,伸手轻轻抓住她胳膊,“好了好了,是我胡言乱语,你别生气了。”

容萤扭头本欲发火,蓦地发现岳泽脖颈上有道血痕,料想是之前打斗时所伤,一时又没了脾气,低低问他:“你伤得怎么样?”

“啊?”岳泽往脖子处摸了摸,笑道,“这个啊,小伤,不碍事。”

“多少上点药吧。”容萤颦眉,“万一发炎了呢。”

“嗯,一会儿就去。”

岳泽把手里的番薯掰了一半放到她手中去,“你的手太冷了,不吃捂着暖暖也行。”

掌心里一片温暖,容萤怔怔地垂头看着那半边番薯,良久才嗯了一声。

院子里风已经停息,游鱼的声音格外清晰。岳泽把胳膊枕在脑后,仰望星空。

“他功夫真俊。”

发了片刻的呆,意识到他是在说陆阳,容萤唇边浮起笑意,神情骄傲:“那是当然。”

“真羡慕,有个人对你这样好。”他语气渐渐变轻,双目盯着面前暗沉沉的鱼池,脸上的笑容很是朦胧。

容萤偏头瞧他,“你没有?”

岳泽耸了耸肩,“我爹娘早就死了。”

她收回视线,目光黯然,“我也是。”

四下里无人再接话,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岳泽挠挠头转移话题:“这番薯都凉了,我再去给你拿一个。”

……

炉子上的酒已烧得滚烫,伯方将酒壶小心翼翼提下,“现在你是自由之身了,往后有何打算?”

陆阳端着酒杯思忖,“暂时没有。”

“连大致方向也没有?”

他默了默,“如果非得说一个……大约就是安置好她。”

知道他口中的这个人是指的容萤,伯方扬起眉:“不准备谋个一官半职?”

“这些东西太虚,要不要都无妨。”

他觉得十分稀奇,终于笑出声,摸着下巴不知说什么好:“陆阳,我发现你……”

“嗯?”他莫名。

伯方摇了摇头,笑道:“你变了不少,简直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你了。”

陆阳听着也微笑起来:“是么?”

“还记得你小时候常说的那句话吗?”伯方把竹筷一搁,“你说,总有一日要上大将军,名扬四海,威震四方!”

他学着他的语气,末了有几分遗憾,“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陆阳微微一笑,执杯一饮而尽。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提它干什么。”

“哎……也是,你我都不小了。”他撑着头,含了些醉意,若有所思,“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窗外霜风渐紧,棂子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远远的,风声呼啸而过。

因为陆阳和伯方谈得甚晚,容萤早早就回去休息了,睡到半夜,听到门扉打开的动静。

她没有灭灯,惺忪地揉着眼睛,看到陆阳出现在屋内。

“……你回来了?”容萤打了个呵欠,下床去找茶杯。

“喝水。”

他身上有酒气,应该喝了不少,她扬起头,那双星眸映入眼帘,微微的泛红。眸子里有她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伤感到她连心头也紧跟着一抽。

“陆……”

话还没道出口,他忽然朝她俯下身,俊朗的面容越靠越近,就在容萤以为他要吻上来时,陆阳只是将她抱在怀中,结实的臂膀微不可见的轻颤。

她瞪大了双目,听得他在耳畔极轻极轻的说:

“萤萤,对不起。”

*

第二日清晨,天尚未大亮,容萤翻身而起。

陆阳还在睡,背对着她,肩头浅浅的起伏。他从来快到这个时辰,都会把身子侧过去,容萤拿手戳了戳他胳膊。

没有反应。

大概是昨晚喝了酒,陆阳今天的反应格外迟钝。

容萤蹑手蹑脚地越过他,下了床,穿鞋披衣。

临走前又留了张纸条用茶杯压住,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一切,她才匆匆出门。

凭着昨夜的记忆一路找到伯方和岳泽住的客店,容萤砰砰敲开门。

岳泽似乎才睡醒,又是惊又是喜地望着她,“你怎么来了?”

她皱紧眉头,口气不善,“你家那个呢?”

“我家那个?……哦哦,他估计还睡着,我去替你叫他。”岳泽正要进屋,伯方披着外袍便走了出来。

“谁来了?”看到容萤,他吃了一惊,笑道,“诶,怎么是你。”

她走上去站在他跟前,冷声道:“我问你,你对陆阳说了什么?”

“我?”伯方睡意去了大半,被她弄得满头雾水,“我,没和他说什么呀。”

“不可能,你一定是和他说了不好的话,不然他怎么会那样!”容萤咬了咬牙,“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什么?”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我欺负他?他身手这么厉害,欺负我还差不多!”

为了表示清白,伯方挽起袖子给她看自己的胳膊,纤细修长,的确不像是习武之人的体格。

虽然很气,可似乎也拿他没办法。

容萤抿住嘴唇,放下话来,“我告诉你,你若敢欺负陆阳,回头……我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