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杜玉却偷眼往房里打量,“郡主……您就住在这种地方?”
容萤有些不太高兴:“这种地方怎么了,我微服私访不行么?”
杜玉忙应了声是,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您莫非是和王爷吵了架?”不等她回答,便摇头轻叹,“恕在下多言,眼下是多事之秋,您又贵为郡主,实在不易独自出门走动。”
容萤不自然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我心里有数。”
只当她是闹小孩子脾气,杜玉愈发语重心长,“您还年轻,不明白其中的厉害。”他负手在后,语气里倒有几分怅然的意味,“现在的情势对王爷极其不利。端王有野心,不过做事太狠,这种人虽战无不胜,可并不适合从政。定王太软弱,齐王虽智勇双全,但久在封地,实力却不如端王那般雄厚。此次返京必然是场恶战,若圣上心中已有人选也就罢了,怕就怕有人从中作梗。”
容萤缄默了一阵,这些话虽有道理,但父亲已亡故,宁王这一支对京城再起不了任何威胁,仅凭她一人,如今完全不足以与其他几位王爷抗衡。
见她大约是听进去了,杜玉神色才渐渐缓和,“您是王爷的掌上明珠,莫要让王爷为难才是啊。”
她显得有些不耐烦:“我自有我的打算,不劳你操心……你还有别的事?”
眼看着是要下逐客令了,杜玉挠挠头,“对了,昨日听郡主唤那位公子为……陆阳?”
提起这个名字,容萤微微一顿:“怎么?”
杜玉似乎欲言又止,略略斟酌之后,才道:“郡主还是离他远一些为好。”
她立时颦起眉:“作甚么,想挑拨离间?”
“不是,不是。”他连连摆手,“郡主误会了,只不过……”略略斟酌之后,才道:“我不知他跟在您的身边是出于王爷的考虑还是别有他用,但这位陆公子从前是端王府养的死士,人心难测,不得不提防些……”
话还没讲完,容萤骤然变了脸色,嚯的一下抬起头。
“你说什么?!”
杜玉被她的反应愣住,“在、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您,多个心眼儿。”
容萤咬着牙急声道:“陆阳是端王爷的人?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没证据不要信口雌黄!”
听完,他唇边却含了丝苦笑,“我们这种人,别的不在行,对于公侯王府门下的人脉却再清楚不过。陆公子又是端王爷手下最得力的贴身侍卫,想不知道也难。之前听您唤他的名字,我本想多问两句,只是您走得快……”
尽管对这席话并未全然相信,容萤还是受了不小的打击,脑子里嗡嗡乱响。
难怪,难怪,此前问他什么也不说,还以为是有怎样的苦衷,殊不料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几位叔伯里,只有端王并未留守封地,也唯有他最有当皇帝的实力。
端王府养的死士,连容萤都略知一二。那是一群不要命的人,下手狠毒,从不留情,她最怀疑的就是端王,如今陆阳却是他的人!
袖下的手紧紧捏成拳头,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联系此前的种种,想到他无缘故地迁就自己,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杜玉见她表情异样,不禁关切:“郡主,您……没事吧?”
“我如何与你无关!”容萤心烦意乱地跺了跺脚,“你问也问了,话也说了,若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我困了,要休息!”
“可、可是郡主,王爷……”
她不耐烦:“王爷不在这儿,想见他去别处找吧!”
“这——”门“砰”的一声关上,杜玉差点没撞到鼻子,垂目摸了摸鼻尖,只得沮丧地离开。
屋内,容萤靠着门,惶惶不安地蹲下身去,一股寒意由脚底而起,直蔓上背脊。
是啊,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什么都不了解的自己,为何要这样信任他?
*
城中盘查得很严,马车不容易雇到,陆阳总算赶在午饭前回来,推门进屋,就发现容萤双眉紧锁地坐在桌前。
“吃过饭了么?”
他把剑搁在一旁。
“车子已经找好,明日就可以启程,快的话再有一个月便能到襄阳,北边气候冷,说不准会下雪,先把冬衣买好再上路……”觉察到她神色不对,陆阳上前几步,“怎么了?”
话音刚落,容萤忽然站起身,目光直直看着他。
“我问你。”她声音沉下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陆阳不自觉颦起了眉:“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先回答我。”她表情肃然,正经的模样,隐隐约约带着一抹熟悉的影子。
陆阳怔了片刻,却见容萤抬起头:“你是端王府的死士?”
他蓦地一顿,沉声道:“谁告诉你的?”
容萤咬住嘴唇,“这么说是了?”
话已出口,他艰难地解释:“曾经是,现在已经……”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害死我爹的?”一提及这个话题,他便开始沉默,容萤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敢说?你明明就知道。是端王对不对?!是我叔父,对不对!”
避不开她的视线,事已至此,陆阳不得不承认,“不错。”
果真是这样!
容萤定定地望着他,冷笑道:“怪不得问你什么都不肯讲,你当然不肯讲了!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不是。”他忙摇头,“我已脱离了端王府,和端王爷没有关系。”
容萤咬咬牙,“既是这样,你如何会知道他要在那日晚上刺杀我爹,又如何会知道我爹的行踪?不偏不倚的在那个时间里出现,也未免太巧合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厉声质问道:“那是怎样?你说啊!”
“我……”
要怎么说?他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他说很早之前就认识她了?说他有着两世的记忆?还是说他……曾害得她家破人亡。
陆阳偏过头垂着眼,手握成拳,似乎挣扎了许久。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救你。”
“可我不认识你!”容萤冲他喊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陆阳紧抿着唇,木然的看着她,胸口闷得厉害,呼吸间隐着丝丝的疼痛。
的确,她不认识他……
拥有回忆的人,只是自己而已。
他想上前,腿刚刚一动就听她道:“你别过来!”
陆阳微微一怔,就那么定定的站着,从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神情。憎恨,畏惧,恐慌。
和当日在长明阁中一模一样。
陆阳手指发颤,突然感到浑身冰凉。
这一辈子,她还是讨厌他……
原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陆阳还站在原地,容萤却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门扉,再也退无可退时,索性把门一开,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他呆了许久,等回过神追出门时,街上已经没有了容萤的身影。
宽敞的市集,人来人往,他在其中却感到无比孤寂,似乎整条街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是不同的。
容萤是从客栈后门走的,狂奔了很远。其实她不认识路,但又不能回头,于是便顺着感觉跑。街市、小巷、州桥,茫茫人海,满世界都是陌生的气息,心里惶惶不安。
她正从石桥上跑过,没头没脑地撞到一个人。
“哎哟!”明明自己也没多少斤两,对方倒叫得惊天动地,“你怎么走……”
杜玉捂着小腹,伸手一指,指到容萤鼻尖,后半句话立时没了,“小、小郡主?”
她喘着气往身后瞧,陆阳脚程很快这个她是知道的,比脚力自己定然跑不过他。容萤缓了一会儿,抓住他胳膊,“你可知道有什么地方比较好藏身的?我得躲一下。”
“什么?”杜玉还在发愣。
她急得直摇头:“我问你哪儿有隐蔽点的地方?”
“隐蔽点的地方……”杜玉挠头琢磨,“我家算么?就在这附近,榆林巷子最里边,平常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容萤来不及考虑,“你带路。”
七拐八拐进了一个院子,似乎是一人独居,宅院小得可怜。杜玉还在忙忙碌碌的烧水,准备茶果,容萤却只趴在窗边往街上看。
小巷里很安静,许久也未闻得声响。
“您来得这么突然,寒舍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的……”杜玉端着茶水和一盘果子走出来,“只有些李子,方才洗了洗,还算新鲜。”
容萤从窗边走开,看了一眼,实在是没胃口,摇头说不吃了。
“您这是在躲谁啊?”见她举止奇怪,杜玉倒了杯茶,也跟着往窗外瞅,“那位陆公子呢?”
“什么陆公子。”提到陆阳,容萤心中大为膈应,“他早走了。”
“什么?走了?”杜玉吃了一惊,“怎么就走了。”
闻言,她不解地皱起眉:“你这么关心他作甚么?”
杜玉讪讪地抓了抓耳根,“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您一个人在外面,实在不太安全。”
经他这么一提,容萤才反应过来。
那倒是……现在没了陆阳,她又该如何去襄阳找舅舅?荆州城她人生地不熟,若贸贸然去找巡抚,万一对方是端王爷的人,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容萤发愁地捡了个李子,不自觉把目光落到一旁的杜玉身上,细细打量他。
被容萤的视线看得发毛,后者咽了口唾沫,“郡主……您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她忽然笑问:“你想见王爷?”
杜玉愣了一愣,随即讪笑道:“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没同你说笑。”容萤跳下帽椅,把李子放回去,“这样吧,你带我去襄阳,我引你去见我爹,怎么样?”
他似乎大喜过望,“宁王爷在襄阳?”
容萤点头说是,心中却也有几分过意不去。
爹爹已经不在了,借他的名头骗人虽然不大好,可是如今为了自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杜玉果然很高兴,想也没想当即应下,随后就张罗着收拾行装。
第9章 【乱莺啼】
启程的时间容萤催得很急,因为怕陆阳找上来,恨不能立刻就上路。
如今她心里认定了陆阳和端王那边是串通一气的,至于有什么理由,暂时还猜不到。也许是想牵制她,也许是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和父亲有关的东西,总之目的不纯。
容萤觉得自己还是太年幼,有些事情参不透,想不明白,更看不懂人情世故。若是她能再大一点就好了,再大一些,就不怕被人骗了。
一听说她下午就想出城,杜玉不免有些吃惊,“这么早?会不会太仓促了,夜里可能赶不到驿站。”
“顶多就是在马车里睡一夜,之前同爹爹上京的途中好几晚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要紧。”
“可是……”他还在犹豫,似乎在顾及什么,来来回回的踱步,半天没个答复。容萤不由奇怪,“你不是老嚷着想见王爷么?早些到襄阳不就能早先见到他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太赶了……”
她不以为意,“当然要赶了,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可是……”
到底拗不过她,杜玉琢磨了一阵只得答应下来。
将近傍晚的时候,一架不起眼的平头车从荆州城北门驶了出去,迎着风,卷起满地烟尘。
杜玉和车夫一同坐在车外,容萤则在里面斜斜靠着,一径出神。
车子颠簸,冬天黑的早,窗外早已看不见什么光亮。她捧起水袋灌了一口,冷水顺喉而下,激得浑身战栗。
视线不经意落到身上的这件衣衫,容萤摊开手,仔细瞧了瞧袖摆。
其实,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坏。
绣纹繁复而精致,面料很厚实,穿上去略显隆重,但是挺好看的。
不得不承认,陆阳在许多小细节上很迁就她,他似乎对她的了解不仅仅是在喜好上,那种感觉……像是相识了很久一样,说不明白。
容萤爬到窗边去,撩开帘子,立刻有冷风灌进来。
乍然想起数日之前,相同的举动,相同的地方,母妃还轻轻将她抱回怀中,担心她受凉。
只可惜,现在无论她做什么也不会有人来责备她了。
原来物是人非,是这么个意思。
她索性把整个头都伸出窗外,贪婪地吹冷风。
荆州城已消失在身后,官道两旁的农家灯火阑珊,黄昏在天边留下一抹浅淡的颜色,头顶上的鸟雀呼啦啦飞过去。
不知为何就想到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嗓音低低的哼着那首曲子。
容萤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这首歌唱出如此哀伤的语调,在那个低吟声中,像是藏着很多心事,突然回忆起来,竟莫名生出些许心酸。
他会不会正在城里找自己?
容萤把帘子放下,坐回车内。
陆阳这个人有太多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他走一起。
等到了襄阳就好了。她宽慰自己,到了襄阳,找到舅舅……一切就能雨过天晴吧。
前路有些灰暗,容萤心中并没有底,但是又别无他法,因为从那天夜里开始,就注定了她今后的人生必须得一个人撑下去。
马车行了两日,天公不作美,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使得行进的速度也变慢了许多。
碍于身份的缘故,杜玉基本上是在车外呆着,容萤独自坐在车内,没有人陪她说话,时间一长也感到十分难熬。
等到第三天日落西山之际,车子才摇摇晃晃进了一座小镇。容萤在窗前望了一会儿,打起车帘问道:“这是哪儿啊?”
杜玉闻声回头,“江陵境内的白云镇,天色太晚了,咱们在这里歇一宿。”
容萤自没有异议,喃喃道:“原来到江陵了。”
她不识路,对这些地名也没什么概念,只听他说是何处,那便是何处了。
街上冷清得很,鲜少看见路人,纸糊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隐隐透着阴森之气。杜玉寻了家客店打尖,要了两间房,先把容萤安置进去。
室内很潮湿,不太干净,但勉强算得上整洁。他一面替她铺床,一面解释:“小地方简陋,缺东少西的,郡主您暂时将就一夜。”
马车都睡过了,再破烂的客栈也觉得无妨,容萤嗯了一声,“我有点饿了,能不能叫他们快些准备饭菜?”
“好好好,您稍等。”杜玉推门往外走,她就在屋里打量,闲不住,伸手四处摸摸看看。
楼下的车夫把马匹交给小二喂草料,旁边还有好几匹枣红马,瞧着膘肥体壮,大约是店中其他客人的。
正瞧着,杜玉提了壶茶折返回来,“已经吩咐小二了,说是还得等个一炷香的时间。您先喝口茶吧,润润嗓子。”
方才喝饱了冷水,容萤没觉得有多渴,不过他已经倒上递了过来,只得接了。
“咱们这么走,几天能到襄阳?”
杜玉呃了半天,含糊道:“……两个月吧。”
“两个月?上次陆阳说一个月就能到的。”
他一愣,忙改口:“唔,那就是一个月了。”
容萤狐疑地瞪他:“到底是几个月啊?你连这个都没把握,之前也没去问问车夫么?”
杜玉挠头打哈哈,“问过,就是忘了,没记清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这人真不靠谱,迷糊成这样,也不知是怎么做上她爹的门客的。容萤无奈地喝了口茶,因为太烫,只小啄了一下,捧在手中暖着。
杜玉眼瞅她喝了,方才起身,“我再去催催饭菜。”
“好,谢谢啊。”
房门吱呀关上,容萤坐在桌前晃荡着两条腿,等得百无聊赖。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发沉,没来由的开始犯困。
“奇怪……”她揉了揉眼,慢悠悠往床边走,“之前在车上不是睡了一天么,怎么又困了。”
刚要爬上去,脑中猛然一震。
是茶!
茶水有问题!
怪不得之前吃着味道不对劲,难道是有谁往里面加了料么?
容萤强撑着想保持清醒,奈何双腿似有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开,神识越来越恍惚,视线里天旋地转,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瞬间晕了过去。
朦胧中感觉到有人走进屋,伸手在脸颊旁狠狠拍了几下,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睡着,不多时又起身离开。
容萤睡得稀里糊涂,再睁开眼时,房内静悄悄的。还是之前的客栈,还是那张床,但头有点沉,因为那杯茶她本就吃了一点,所以转醒得很快。
水是杜玉送来的,想起此前他甚是殷勤的一定要让自己喝茶,必然是他做的手脚。惊愕之余容萤不禁感到一丝恐慌,看来这世间上无缘无故来巴结的人,都没安什么好心。
夜已渐深,她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步子很轻,不仔细听很难察觉。容萤忙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了一道细缝。
杜玉正在廊上站着,楼下有人往上走,一身跑江湖的打扮,头上一顶大斗笠,遮住了面容。
“你怎么才来!”他压低声音,“我都等了你两个时辰了。”
“信送得那么迟,谁知道你有什么事!”
两人一面说一面进了隔壁房间。
杜玉掩上门,那人懒散地在桌边落座,摘下斗笠,径直提壶倒茶。
“说吧,这么急着找我,到底做什么?”
杜玉转过身,理了理袖子,唇边含了一抹不明的笑意,“我这儿如今有个买卖要同你做。”
对方茶杯才送到口,闻言颦眉,“买卖?我竟不知,你也做起生意来了……我和你之间能有什么买卖?”
杜玉慢悠悠地在他对面坐下,“前些时日,听说你们在查南平郡主的下落,整个常德都快被翻了个底儿朝天。”有意顿了顿,笑着看他,“偏不巧,小弟近来刚好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不止郡主,还有端王府的陆阳。”
那人猛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你此言当真?”
“真不真,你很快就能知道了。”杜玉把五指朝他摊开,“我就要这个数。”
“五十两?”
“五百两。”
“你抢钱呢!”
他冷笑:“五百两换两条命,这价格难道不值?若是叫王爷知晓你们办事不利,届时五千两都没得补救。自己掂量掂量吧,是要钱还是要命。”
那人沉吟了许久,忽而问道:“这么说,陆阳是和郡主在一起的?”
“嗯,不错,瞧着关系还挺亲密。”
“这个叛徒!”他咬牙切齿,“若让我抓到,必将他碎尸万段!”
是那晚在鹧鸪岭刺杀他们的黑衣人!
容萤靠在门外,听到此处不由倒抽了口凉气,出声后才觉察不妙,赶紧捂住嘴。
“谁?!”
房门猛地推开,外面没有人,却见得一个瘦小的身影,踢踢踏踏飞快从楼梯跑下去。剑客心下生疑:“那是什么人?”
杜玉暗道不好,赶紧上前一步把他挡住,笑嘻嘻道:“一个小孩子罢了。”
剑客立时反应过来:“是郡主?!”
“不是不是,你看错了,那是个男孩儿……”
肩膀蓦地被人摁住,那力道几乎快捏碎他的骨头,杜玉登时疼得龇牙咧嘴。
“你若再拦我。”他语气不善,“我连你一块儿杀!”
*
地上有些泥泞,容萤没命地往前跑,冷风像是带了刀子,生疼的从脸颊边刮过。
子夜街上空无一人,黑暗,冷清,无边无际的恐惧把她瞬间淹没,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四周充满了死寂,有血腥味,有腐臭味,满目都是尸首。
冷气吸进嘴里,胸肺隐隐作痛,她张口想喊娘,眼前却只有一幕腥红闪过。
刹那间心头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恨不能大喊大叫出来。
腿脚跑得发了软,正踩在一块石子上,容萤在地上滚了两圈,喘着气坐起身,手肘有些疼,掌心擦破了皮,血混着泥土,在视线里模糊不清。
嗖嗖几声轻响之后,对面落下几个黑衣人,明晃晃的刀刃握在手上,似乎还有血迹,慢慢地走到她跟前。
凌厉的气息渐渐逼近,容萤颤巍巍地抬起头,那柄大刀就在她上方高高扬着,冰冷的眸子里聚满了杀意。
刀光闪得刺目,她刚准备闭眼,一股鲜血正从那人胸口溅出来,洒了几点在她脸上。
容萤睫毛微颤,看着那个挺拔的背脊,几乎落下泪来。
“陆阳……”
第10章 【世情薄】
因为背对着,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容萤却有种想哭的冲动,拼了命才把眼泪忍回去。
杀手不止一个,突然出现的陆阳让他们几人的动作骤然停下来,冷风在空荡的街道上飒飒而过,烟尘四起。
为首的刀客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往前迈了两步,提刀对准他,“陆阳,真的是你!”
他朝前虚划了一刀,质问道:“王爷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他?”
容萤讷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心头瞬间五味杂陈。
陆阳横剑在手,冷声开口,“想知道的话,下辈子吧。”
话音落下,剑光倏然闪过,但听砰的一声,刀剑相交碰撞,轻响铮铮不绝。冷清的长街俨然成为一处战场,道路两旁的纸灯笼忽明忽暗,淡淡的黄光,映着剑锋闪烁,人影乱晃。
原以为以一敌多,他们总是占在上风的,不承想陆阳出招凌厉狠辣,完全不似从前。刀客倍感愕然,短短数日,他功夫竟精进到这般地步。待仔细琢磨他的剑法,根本不像是杀人的招式,一招一式仿佛都自尸山血海里出来,有烽火狼烟,千军万马。
阴沉夜色之下,陆阳肃着脸,面容森然可怖。他是历经过沙场的人,哪怕人数再多一些,也不会显露半分畏惧,然而就在此时,猛地听到容萤的声音,身子一震,手臂便狠狠挨了一刀。
陆阳迅速起剑将来者斩杀,随后急急回头——惨淡的月光映照着那柄长刀,白刃明晃晃地架在她脖颈上。
刀客伸手摁在容萤肩膀,语气森冷,“陆阳!”
“背叛王爷的下场你是知道的,识相的随我们回去交差,否则,可别怪我的刀太快。”
陆阳握紧剑柄,双唇抿着,未发一语。
她正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喊,瘦小的身子立在风中,单薄而羸弱。
容萤的命,这些人势在必得,哪怕自己服软最后也绝不可能生还。
背后隐约听到弓弦紧绷的声音,陆阳不再犹豫,提了口气,举剑而上。
容萤还在发怔,眼前蓦地一花,什么也没看清,只觉脖子上的锋利突然撤去,腰间一紧,陆阳飞快俯下身来,大掌一伸将她整个人掩在怀里。
她尚不知出了什么情况,但听“嗤”的一声,羽箭从他心口旁穿过,箭尖带着血丝,赫然映入眼帘。
“陆、陆阳……”
他喘了口气,毫不迟疑地拔出箭,一手搂着她,另一手挑起地上的长刀,朝身后一掷。
大树高处登时闻得惨叫,有人应声栽倒在地。
陆阳摁住伤处,艰难地站起身,“今日之事不能留活口,你在这儿等我。”
容萤担忧地望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点头。
街边的灯笼不知几时灭的,周围暗得阴沉,惨呼声连连传来,熟悉的血腥味慢慢在四处溢开。前面横着三两具尸首,不用细想也猜得出是何人。陆阳返回时,喘息比之前更重了,他弯下腰,轻轻将她双眼遮住,“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