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萤难得带了几分赧然地低下头,手扯了扯发丝,火光映得脸颊微红。
“嗯。”
“刚才?在这里?”岳泽难以置信,“没有花轿,没有红烛,连交杯酒都没得喝,你就这样嫁给他了?!这不是儿戏么!”
“在乎那些虚礼有什么意思。”容萤不以为意,“我嫁的是人,又不是礼数。只要我知道已经嫁他了,这就足够了。”
裴天儒轻轻颔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岳泽瞪他:“你还有心情吟诗。”
他微微一笑:“好事啊,为什么没有呢。”
见他笑得轻松,容萤却有些许内疚,不自在地别开脸,折了一节柴禾丢到火中。岑景平静地看着她,出声祝福:“恭喜了。”
“多谢。”
不知何时,陆阳已经坐了起来,伸手牵过她的,沉声道:“酒宴,花轿都可以再补上,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最要紧的事,能在一起。
容萤微微一笑:“行啊。”
裴天儒神色温和地看着他们俩,唇边也不知是笑还是涩然。
“不过言归正传。按照这个时间推算的话,鹰眼差不多已经赶到丰河城了,这会儿只怕城里正有一番恶战。”
容萤甩着手里的一根青枝,托腮思索:“也不知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能不能把四叔给扳倒。”
“只要丰河城能拿下,定王爷就占了上风。”他说着略有些遗憾,“其实,容萤去和亲也没什么不好,若能靠美人计把大单于杀了,挑起两边的战事,端王爷届时就是腹背受敌,快得很。”
“也是……”
她刚想点头,岳泽颦起眉:“不行!”
岑景咬牙:“胡闹!”
陆阳:“成何体统!”
“……”
裴天儒盯着面前的三个男人,怔了好久才似笑非笑地轻咳一声:“我不过说笑,你们别激动,别激动……”
*
腊月中,南军久攻不下的丰河城终于破了。数万大军长驱直入,城里城外尽数攻陷,势不可挡。
守城的将领姓郭,还不等刀架在脖子上,就领着一干人来束手就擒。周朗也很大气,下令不必伤其性命,只卸了兵甲放回老家。
这次的交战算是内讧引起的,鹰眼把城内大部分的人都调走了,可谓是兵不血刃,来得格外轻松。
容萤是在小年前一日赶到城下的,那时城中的硝烟早已平息,除了守备森严以外,街上依旧弥漫着过年的气息,百姓们照常做买卖,人语声嘈杂喧嚷,热闹非凡。
周朗似是才从军营过来,一身戎装未换,看到容萤又是高兴又是自责。
“都怪我没能及时抽身,幸好你没事,否则真不知叫我拿什么脸去见王爷。”他口中所指的自然不会是定王。
她摇头说没事,“周叔叔也是迫不得已,不过多亏有天儒他们,现在大家平安无事,别的就不要多想了。”
周朗回头看到这一群伤残病弱,不禁笑出声,“是啊……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们,王爷说了,论功行赏,今后绝不会亏待大家。
我一早在城中安排好了住处,先将就一阵,等拿下京城,咱们再去换大宅子。”
裴天儒和岳泽都是认识的,岑景虽是第一次见,但也早有耳闻,倒是陆阳……
周朗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和从前比,陆阳明显憔悴了许多,大概也是为了容萤的事。
犹记得当时他大江南北的找容萤,后者又死活不肯相见,眼下竟能随行,着实令他意外。
周朗斟酌再三,不知怎样问比较妥当:“这陆……”
才起了个头,容萤立马蹦到他身边,把陆阳的胳膊抱在怀里,得意道:“我相公。”
周朗:“……”
陆阳:“……”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一双眼睁得老大,这才出去多久,怎么就给带了个相公回来?还是陆阳?忙询问似的丢了几个眼神给旁边的一行人。
裴天儒正专注地欣赏风景,岳泽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岑景……岑景不认识他,一脸莫名其妙。
“那,那感情……好?”他最后用了个疑问句。
“当然好了!”容萤笑得阳光灿烂,“对了,五叔给我安排的宅子在哪儿?我饿死了,得吃顿好的。”
“就在前面拐角,那有俩石狮子的地方。”
“我去瞧瞧。”
“去吧去吧。”
周朗望着她欢喜的背影松了口气,面朝众人,目光非常慈祥,“小郡主那是说笑的吧。”
裴天儒依旧在看风景,岳泽已经转过身去了,岑景面无表情。
陆阳最后淡笑地冲他颔首:“是真的。”
“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告知你,着实抱歉。”
周朗还僵在原处,陆阳在他肩头上拍了两下,跟着容萤一同走了。
裴天儒与岳泽紧随其后,一个挨着一个在他肩头拍了拍,继而各回各家。
“还当真啊?”周朗回过味来,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失落,他从小把容萤当自己亲闺女看待,乍然有种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疼感。
难以言喻。
宅子虽不如公主府那么大,但是五脏俱全,下人也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们在外头奔波了好几天,总算能吃顿热乎的饭菜,管事的很会瞧人眼色,张口闭口就是老爷夫人,叫得她不住发笑。
反正天下是谁的还说不准,郡主公主一类的礼节与称呼暂时先搁在一边儿,不过头衔而已,早晚都会封的。
夜里洗了澡,因为疲惫,容萤很早就爬上床,陆阳还在灯下看书,她拥了被子探出个脑袋。
“瞧什么呢?还不睡。”
“随手翻的而已。”说话间他合上了书,尽管动作很快,容萤还是勉强看出那是本兵书。
好好的怎么读起这个来?
陆阳脱去外袍,熄了灯,在她身边躺下,顺手将人抱入怀中。
他身上有少许寒气,好在她很暖和,窝在他胸口,像只小猫。
已经多久没这么安安稳稳的抱过她了?
寂静的黑夜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不疾不徐,不快不缓。
陆阳身上还是旧时那股熟悉的味道,沉稳得令她安心。
容萤正听着他的心跳,胸腔里沉沉的发出响声:“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无比的怅然,那模样仿佛真的很迷茫。想起把他丢下的这三年,容萤禁不住心酸。
“我不是在这儿么,哪里做梦了。”
细腻的手握住他掌心,引导着他抚上那张脸,小巧玲珑,又有着狐狸般的灵动。
“瞧瞧,我是假的么?”
话音才落,下一瞬,嘴唇被他堵住,一开始是温柔的吮吸,到后来慢慢开始加重了力道。
灼热的呼吸拂着眼睫,身上身下都撩起了异样的温度,喘息已变得有些凌乱,她衣襟渐渐松开,陆阳的手顺着圆润的肩头滑到衣内,宽大而粗糙的掌心摩挲过胸部,小腹,最终停在大腿根处。
容萤揽着他结实的腰身,碰到了上过药的布条,低声问:“不要紧吧?”
他的唇移上来,落在她耳垂边,“你问的是什么?”
说话的时候手不大老实,容萤低吟一声,咬着牙道:“自然是你的伤啊!”
“嗯……要不要紧,你很快就知道了。”他笑了笑,“我说过,等我伤好……”
之后容萤便明白这句等他伤好的确不是随便说说的话……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哪怕对象只有她一个,也算是身经百战,几仗下来容萤彻底溃不成军,一路快散架了似的在他耳边哭着求到最后。
风疾雨骤结束,下半夜便静得出奇。
屋内还留有缱绻暧昧的气息,四肢百骸都是淡淡的疲惫,他的发丝混着汗水粘在她胸前,精壮的肌肉随着呼吸摩擦着身体。
月凉如水,容萤从他颈项间抬起头,陆阳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鬓边的白发犹在,额头上有浅浅的纹路。
他的确已经不再年轻,甚至看上去比同龄人还要稍稍显老一点。
都是岁月催人老,容萤心里感慨,伸出手紧紧搂住他。
*
陆阳对于兵书的痴迷已经达到了让她吃惊的程度,起初还不过是偶尔翻一两页,渐渐地就废寝忘食起来。
“你怎么忽然想着要研究这个?”
他说荒废太久了,必须得捡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以后总能用到。”
“你还想去从军啊,我不准的。”容萤不由分说把书抽走,“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我绝对不许你去打仗!朝廷里那么多空闲的官职,你我都是有功之臣,还怕皇叔出尔反尔不成?”
“我只是看看……”
“那不行,看看也不行,往后这东西在家里都归为□□,你要是敢翻就家规伺候。”
……家规是什么?
不等他好奇,容萤呼啦啦将书一扔。
“走走走,咱们出去玩。”她半撒娇半强硬地拉他出门,“今天天气这么好,就适合去摸鱼呀,走啦走啦。”
拖拖拽拽到院子里,管事迎面而来,恭敬地唤了声夫人。
容萤停下脚,“什么事?”
“是这样的,外头有位壮士找您……”
话还没说完,岳泽大步流星垮了进来:“容萤,容萤——你快看谁来了!”
长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背着大包小包,歪歪倒倒地往这边走,嘴上还不住叨念:“这傻小子,吃了那么多年饭全长在喉咙里了不成?也不知道帮衬帮衬。”
第59章 【头先白】
正是除夕,在城里挑了一家酒楼,要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伯方是从江南赶过来的,风尘仆仆,两三杯下肚,一张疲惫的脸也红润了起来,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开头那半年还好,这不是还没打仗么?之后定王到了淮南,战事一起,江南也不归端王爷管了。”他原本好好的做着知州,城被占了之后莫名其妙就成了巡抚。
“这些年也不晓得几个娃娃在干什么,只时不时寄信回来,报个平安,问他们在哪儿啊,在做什么啊,全都答非所问……”说话间拿筷子点点岳泽,“就是这臭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了。”
后者执杯而笑。
“好在周将军把我接过来,往后大家又能在一块儿。”
伯方说这话时显得很激动,他和陆阳一样,三年来都是一个人过的。
喝完了手里的酒,一个一个望过去,“现在好了,小郡主,小天儒,阿泽,还有这个……小少年。”
岑景:“……”
他默了下:“岑景。”
伯方不介意地笑笑:“小岑景。”
“你说……”他拿指尖碰了碰陆阳,言语里很是感慨,“真让我想起咱们当时在永都县的时候,每逢过年,大家伙儿在县衙里守岁,哎呀,想不到啊……转眼都那么多年了。”
陆阳淡淡一笑:“是想不到。”
知道伯方啰嗦,这开场白估计得念叨许久,岳泽几个已经开始吃了。店伙端上来一只烤鸡,他忙着和容萤分工,裴天儒在旁喝酒,岑景负责切肉。
见此情此景,伯方长叹一声:“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咱们也老了。”
提起这个话题,陆阳难得的陪他一起叹气:“是啊。”
他带着醉意摸摸自己的发髻:“昨天梳头,掉了不少头发,乍一看还说怎么那么亮,原来都白了。哎……”转头看到陆阳,又欣慰许多,“你白发比我的还多。”
后者轻笑。
有酒有故人,伯方禁不住诗兴大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吟诵完毕,又是摇头又是笑叹:“可惜咱们俩还打着光棍,后半生只能看这些孩子欢欢喜喜的过了,真算是一对难兄难弟。”
陆阳刚把酒杯凑到唇边要饮,闻言放了下来,“伯方。”
“嗯?”
陆阳眸子里韵着温柔:“我成亲了。”
“噗——”
那边还在吃饭的两人立时不满的嚷嚷。
岳泽紧张地护住自己手里的鸡腿:“怎么了这是,你不是我还吃呢!”
裴天儒看向他,自言自语:“这喷水的毛病真是一脉相承。”
岑景倒是很镇定:“小二,再上只烧鸡。”
远远地听到有人应声,伯方咳了半晌才回过神,“什么?你……成家了?哪家的姑娘啊,你不是……”
陆阳朝那边尚和岳泽喝酒猜拳的容萤努努嘴。
伯方:“……”
他这下是彻底没了脾气。
于是当天晚上,借酒浇愁的就只有伯方一人了。
他和陆阳的酒量是从小练起来的,怎么都喝不醉,酒过三巡,岳泽已经趴在桌边昏昏欲睡。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
伯方和裴天儒一左一右扶好岳泽,“我们就先回去了,得空再上门找你。”
陆阳朝他颔了颔首,待人都走后,这才俯下身去抱容萤。
这丫头睡得很沉,靠在他胸前,转头就去揪他的衣襟,嘴里也不知在嘀咕什么。他不禁微笑,抱着她轻手轻脚地返回家中。
管事在门外张望,一见着陆阳,终于松了口气。
他摇头示意他不必出声,仍旧这样将容萤抱回房内,脱了鞋袜,正要给她盖被子,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怎么醒了?”
容萤含糊不清:“你都不管我喝不喝酒了……”
“高兴就喝罢。”能有如今的时光他早已满足,何尝再想管她什么。
“不要。”容萤伸出手来要他抱,“你还是得管我……”
陆阳顺从地低下头去,仍由她搂住脖颈。
容萤在他耳边厮磨:“陆阳,答应我不能做危险的事。”
“好。”他点头,“我答应你。”
*
过完了年,城外的消息也陆陆续续传来。
南军开始挥师北上,一连占了长乐、东湖两个县,算是首战告捷,因为补给未到,暂时停在东湖。北军就在湖对岸,两边僵持不下。
这条战线陆阳颇为熟悉,从前他占了杨城之后,也是由南往北打回去,最后在东湖安营扎寨。如此让他越来越相信,时间已经回到了最初的轨迹上。
东湖城池巍峨,看上去不易攻破,其实内里早已掏空,守城的人数还不到一千。若真是和从前一样,那么很快他们会唱一出空城计。
当初他在这里栽了跟头,花了两年才打到京城,现在会不会也是如此?
可要给周朗提个醒?
陆阳提笔沾了墨,却久久没有落下,他在想该怎么写……战场上瞬息万变,万一事情的发展不是自己预料中的那样,可否会害到他?
迟疑许久,碰巧容萤又来拉他出门逛街,索性便去走走。
二月里的天气依旧微寒,街边过年的灯笼还没收,瞧着仍有喜庆之色。
到底是姑娘家,容萤对小玩意儿打小就上心,路边的摊子她兴趣不大,只往有名的胭脂铺里逛,陆阳在门口等她,看她一个又一个试着里面各种口脂,不厌其烦地画了又洗洗了又画,最后抄了一包银子买了一大盒。
“我这个颜色的好不好看?”容萤冲他抿抿唇,唇瓣小巧玲珑,阳光下分外可爱。
“嗯,好看。”
一听到说好看,容萤也不纠结了,“走吧,那边还有呢。”
居然还要买……
陆阳看着手里那一大堆,无奈地跟上。
她走得快,在一边的摊子里挑挑拣拣,卖东西的是个小伙儿,见她这身打扮知道是有钱的,忙不迭地挨个介绍,吹得天花乱坠。
“别的都不怎么样,不过这个簪子的做工倒很精致。”容萤随手插在鬓边,扭头问道,“怎么样?像不像我以前用过的那支?”
“还行。”
陆阳就站在容萤旁边,由于人高,棚子遮着,小贩看不清脸,只瞧见那几缕白发,当即乐呵道:“小姐好眼力,一挑就挑中了里头最贵的,您是行家会识货,这东西配您正合适。”言罢,便腆着脸笑,“老爷,您瞧小姐喜欢,不如买下给她了。”
容萤动作骤然一顿,来不及去瞧陆阳的脸色,当即恼道:“叫谁小姐,叫谁老爷?你眼睛不好使么?”
“诶?”小贩一头雾水,她已经把簪子扔了回来,拉着陆阳就走。
“什么人啊,张口闭口尽在那儿胡说八道。”离了老远,转头见那人还在张望,容萤怕他会多想,小声嘀咕,“真不会做生意。”
陆阳问道:“簪子不要了么?”
“不要了,其实也没多好看……”她抱住他胳膊开始撒娇,“玩这么久该累了,咱们回家去吧。”
说完,牵着他往回走。
其实陆阳知道自己现在要比从前看上去显老一些,大约是和愁了太多事有关,尽管容颜未老,却白发成堆。此前一直没人提起,而今忽然听方才那小贩一说,他才发现自己和容萤站在一起,差距竟有这样大。
她还年轻,俏生生的一个小姑娘,神采飞扬,相比之下自己却……
觉察到他手指松开,容萤扭头恶狠狠瞪他:“你敢松手?”
“……”陆阳忙听话地握紧。
回到房中,她把一大袋脂粉往桌上一扔,也不去收拾,伸手便将他摁在椅子里坐好,居高临下与他对视。
被这么一双眸子盯着看实在是煎熬,陆阳咽了口唾沫,“怎么……”
“你想问什么?”不等回答,容萤又接着道:“觉得自己老?配不上我?”
“你介意么?”陆阳不答反问,“你介意么?我……”
他还没说完,容萤轻轻坐在他大腿上,语气缓和了下来,伸手覆在他心口。
“陆阳。”
她柔声说,“人老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心不能老。你这辈子是活给自己看的,不是别人。”
陆阳怔了许久,神情才归于平静,手臂轻揽着她的腰,低低嗯了一声。
“让你担心了。”
“知道就好,谁让我宠着你呢。”容萤得意地拿额头抵在他额头上,鼻尖蹭了蹭,信手又捞起他那缕斑白的头发。
“不过这玩意儿怎么办呢?改明儿买点何首乌和芝麻吃吃看……”想了想,“不然咱们拿墨汁染一染?”
陆阳笑着用手去刮她的鼻子,“别乱来。”
当天夜里,等容萤睡下后,他挑灯起床,伏在案前铺了一张信纸,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尽管这些年有过许多的失败,但毕竟也救下了许多人,至少伯方活着,岑景也活着,不赌一把,谁又知道是赢是输。
图纸和信都送出去了,接下来就是等消息。
三月中旬,天气渐渐暖和,雪已不再下了,树梢吐出嫩芽,满城繁花似锦。都说春困秋乏,容萤在这个季节里变得越来越嗜睡,几乎天天都是日上三竿,不仅如此,起床气还特别大,除了陆阳,整个宅子没人敢叫她起床。而陆阳又一向纵着她,无论睡多久也不忍心将她吵醒。
老管事实在看不下去,把他拉到一旁,觉得情况有些不大对劲:“夫人老这么睡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他颦眉:“你是说病了?”
“卑职说不好,只是曾听老家人提到,有个远方亲戚也是嗜睡,后来睡着睡着就不起了。卑职觉得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比较好,您也不能老由着夫人睡啊……”
见他讲得怪瘆人,陆阳心中也打起鼓,正准备叫他去请个医生,门外有人匆匆而来,打断了谈话。
“老爷。”小厮朝外边儿指了指,“周将军今天回来了,方才派了个人,说是要您去一趟。”
第60章 【笑春风】
陆阳赶到城郊军营的时候,周朗尚在和手下的人琢磨布兵图,抬眼看到他,喜形于色。
“陆兄弟。”
“周将军怎么回来了?”看他高兴成这样,料是东湖已经拿下。
周朗把图纸一放,上前来拍拍他的胳膊,“这边有事处理,王爷命我过来一趟,我正巧也想见见你。”
提起那封信,他欣喜中带了些不解:“真奇怪,你怎知城中的兵马已不足千人?”
自然不能把真相告诉他,陆阳只说是因为他们来之前曾经过东湖。
“我从前也在端王爷手下待过几年,对他的性情比较了解。”言罢,又有点诧异,“将军竟这样信我?就不担心我的推断有误?”
“咱们到底也共事了一年。”周朗不以为意地摆手,“你的能力旁人不相信,我难道还能不信么?我早说过,你天生就是做将才的料。”
他把手下的布兵图拿出来,也给他看看:“过了东湖,再翻两座山,离京城就近了。只是那厮的兵马也不是个小数目,现下又和匈奴停了战,有足够的人马来对付咱们,王爷的意思是耗着,横竖我们已过了丰河城,截断了西北的这条线,他们要翻身很难。”
陆阳扫过这张图,按这个打法,拿下京城还需一年,而且尚不知有没有意外发生。
“龙首山不必去了,他会在那里佯攻,届时调虎离山占下襄州。依我之见,打不下来就别打,倒不如舍近求远去鹧鸪岭……”
他说着,索性将图纸改了又改,把此后端王会用上的计划一并告诉周朗。有了先前的成功,他心里的忐忑几乎一扫而光。
周朗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全程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知道?你咋知道的?真的啊?……”
新的战线不长,一眼望去鲜红的一条横冲直撞,仿佛有股凌厉的气势,能破纸而出。
“此事我会和王爷好好商量。”周朗接过图纸,忍不住问他,“左右也是闲着,不如你随我一同出征如何?”
陆阳微微一怔。
他便接着怂恿:“走吧,新王朝开辟,有功之臣肯定论功行赏,混个一官半职来做做不是挺好?”
还要再去打仗么……
他想想这些年在沙场上洒过的血,心中只涌出淡淡的疲倦。
“这件事,我做不得主。”陆阳朝他笑笑,“得问问她的意思。”
意识到他口中的这个人是谁,周朗不禁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惧内。”
其实压根不用问都知道容萤多半是不会同意他再赴战场,说这句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罢了。
出了营地,陆阳沿着原路返回。天色虽阴,犹可见得日上中天,已是正午了,回到家,容萤还在房里睡着。
乍然想起管事提醒他的话,陆阳只好去叫她起床。
容萤的脾气一向倔,呜咽了一声,背过去拿枕头蒙住脑袋。陆阳唤了她两回没动静,最后只能残忍地把她从床上拖起来……
“别睡了,老躺着对身体不好。”
容萤顶着一头乱发,神色怨念地盯着他。她也不和他发火,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像个炸毛的小猫。
陆阳无可奈何,取了梳子来给她细心梳理。
“早饭也不吃,成日里尽睡觉去了。一会儿我带你出去走走。”
“你懂什么呀,多睡觉对皮肤好的。”容萤由他服侍着穿好衣服,慢腾腾地下床去上妆。
每次出门,哪怕只散步,她在妆容上也会下很大的功夫。陆阳在旁边坐着,不急不躁地等她,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连等待也变得如此温馨熟悉。
原说是去走走,没想到这一走走到医馆去了,大夫是个花甲老头,一双老手干枯成了树皮,撩袍坐下让容萤把手腕子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