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真的醉了?”

她忽然玩心大起,手指捏捏他脸颊,这种动作平日里她是不敢做的,一来是碰不到,二来是他会恼。

因为醉酒,陆阳面上的温度有些高,软软的,异常柔和。她食指抚过去,有细细的胡渣,便忍不住来回揉了两下。

容萤玩了好一阵,才想起要给他喝东西,她把陆阳的脑袋靠在自己怀中,端起碗凑到他嘴边。然而无论她怎么扳,他就是不肯张嘴。

“这可是你逼我的……”

她思索了片刻,琢磨着要拿什么撬,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忽然怔了怔。

陆阳的唇线与他的面容一致,平和而坚毅,虽然抿得紧紧的,但仍旧格外的好看。

容萤呆呆瞧了一会儿,继而蹲下身,喝了口汤,将他的脸捧起来,拇指轻轻触碰在他唇上。

由于热,表面已有龟裂脱皮,那些粗糙在她指腹下摩挲,产生了些许异样的情感。

容萤想了想,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心头却痒痒的。

她手指捏住他下巴,耐着性子把牙齿撬开,那些酸酸甜甜地汤汁便顺着舌根流入他口中。她碰到了他的牙齿,还有舌尖,不知怎么的,容萤收拢唇,轻轻地吮了吮,将他干裂的嘴唇一寸一寸润湿。陆阳并未回应她,但喉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又十分平缓的音调。

“嗯……”

听到这个声音,容萤心里一下子就软了,她有些怔忡,缓缓地从他嘴里退出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陆阳微微睁开眼,神色朦胧且迷茫。

她支着下巴,勾起嘴角来问道:“陆阳,醒酒汤好喝么?”

他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合上双目又睡了过去。

容萤抬起袖子将他唇边的水渍擦干净,眸中温柔,这一次她没再给他灌汤水,而是直接把唇凑了上去。

她慢悠悠的吻着他,或许这并不算是吻,因为她不会。

但吮着他舌尖的时候,容萤心里仍旧很欢喜。

她觉得喝醉酒真好啊,可以什么,都不用顾忌。

醒酒汤没有喝完,容萤顺手倒掉,洗漱之后,桌上的灯烛已经燃了一半。

陆阳还睡着,她走到床边,下巴搭在床上,歪头看他。

淡淡的烛光映在他脸颊,就像当年,他在大雨里救下她,破庙中的火光也是如此照在他身上。像是山中古老的山神一样,神秘莫测,又心怀仁慈,能够包容一切。

容萤探进被衾里,摸到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头上。这一刻,她忽然无比的满足,靠在他身旁,像幼年时那样蜷缩着,静静入睡。

第38章 【旧伤疤】

 

一觉睡醒,陆阳头疼欲裂。

他恍惚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朦胧不清,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正要起身,手边忽然一沉,脑子里一惊,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慌忙转头——容萤就睡在旁边。

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而起,陆阳忙掀开被衾,但见他俩衣衫皆是整整齐齐的,方松了口气。

是梦吧。

他想。

不欲打扰到她睡懒觉,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披上外袍出去买早食。

入冬已久,被窝里暖洋洋的,容萤磨磨蹭蹭睁开眼,就看见陆阳坐在桌边吃饭,白面馒头和烧麦他差不多一口一个。

她盯着他嘴唇瞧了许久,才打了个哈欠,示意自己醒了。

“今天怎么没有包子。”她穿好衣服,哆哆嗦嗦拉了凳子坐下,扫了一眼说,“想喝豆汁。”

陆阳看了看她,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厨房里将温好的豆汁给她端来。

后者嘻嘻一笑,从他手里接过,美滋滋地喝了口。

“好香,你尝尝?”

他摆手说不必,“刚刚喝过了。”

昨天的事像是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容萤也猜到他不记得,垂下眼睑,唇边的笑容有些淡。

“给你说个事儿。”

陆阳颔首:“嗯?”

“皇后娘娘的寿辰快到了,我得回宫一趟。”

他点头说好,“要我派人送你么?”

“不用了,自己走。等下月初我再回来。”

这些年来,明德皇帝虽无疾病缠身,但毕竟年事已高,许多事渐渐力不从心,立储虽一拖再拖,可已放回封地的几位藩王开始早就开始暗中准备。想必镇守西北的那位也是在等待时机。

他必须趁这次北上的机会把他除掉,否则后患无穷。

容萤走后,陆阳便每日待在军中操练兵马,正月一过就要出征,他无论如何也要亲自领兵,手刃端王。

回到京城时,天街上还飘着小雪,到节下了,处处张灯结彩。

这里和永都县不一样,道路宽敞,房屋气势恢宏,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点人情味。车夫在宁王府门口停下,已有管事和丫头备好了伞与披风在台阶上等她。

“我的小郡主,您可算回来了。”

侍女把大氅往她肩头一披,系好带子,“明日就到娘娘寿辰了,您这次耽搁得也太久了,齐王妃那边老早就来人催了。”

“不打紧,这不是来了么。”容萤搓了搓手,京城里是要比城郊冷得多,她一面进去一面问管事,“寿礼都准备妥当了?”

“妥当了妥当了。”老管事不住颔首,“都是按往年的例,您看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容萤笑道:“咱们还有什么能添的?能给的起往年的都不错了。”

高门大户,吃穿用度肯定要比那小木屋好上百倍,容萤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抱着汤婆子躺在床上,浑身舒畅。

小丫头坐在床边给她松活筋骨。

容萤慵懒地转过头,“你这丫头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真奇怪,我都不在家,你成天给谁推拿呢?”

后者小脸一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瞧这模样她便猜出个七七八八,丫鬟和下人有私情在府上是不被允许的,但容萤觉得无所谓,哈哈一笑也不为难她,找了些别的岔开。

“郡主,您干嘛老住在外头啊?”她问。

“外面好。”

丫鬟听了这话很奇怪:“家里不好?”

她笑了笑并未言语。

宁王府虽然大,却因为没有个像样的主子,服侍的人少,底下的丫头小厮也乱成一片。容萤刚来时年纪小,吃了许多亏,受了不少气,跑去和齐王妃与皇后告了几回状,再后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原本皇帝的意思是让她过继到齐王膝下,住进齐王府,她死活不肯。

自己的爹还尸骨未寒,凭什么要认别的人当爹?

她这辈子哪怕死了,那也是宁王府的鬼。

父亲本就是老来得子,她若再投靠别人,宁王一脉才真的是绝后了。

良久没听到人说话,小丫头倒也没再问下去,手指轻轻给她按压胳膊,随口道:“郡主,我看见端王家的四小姐也跟着回京了。”

哦,宜安啊。

容萤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回了就回了。”

“端王妃从来不让她进宫的。”小丫头歪头猜测,“这回怕是为了她的婚事。”

曾听岳泽说,宜安的封号就是为了方便她出嫁才给的。容萤支起身:“她多大了?”

“和郡主您一年生的呢。”

闻言,她便沉默了下来,才十五,这就要成亲了……

多少能够想到这次寿宴,她也免不了被提到婚嫁之事,容萤回忆起那天夜里,心里莫名惆怅起来,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睡了,明天还要进宫的。”

第二日清晨。

陆阳难得在家里住一晚,早起便听到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一开始以为是容萤,仔细一想又觉不对,她不可能这么早回来。

待披衣出门,满地白雪,那个少年如五年前一样,提着刀走到院中。

岳泽双目通红,布满血丝,他举刀对着他:“决斗。”

“输了就把容萤嫁给我。”

和那时不同,陆阳并未应战,只是颦着眉,冷声道:“她不是物件。”

岳泽抿了抿唇,想想也是,遂换了个说法:“打一场,敢不敢?”

“好。”陆阳点头,“你出手吧。”

京城的雪没有停,下了一整日。

圣上老了,如今喜热闹,皇后宫中的丝竹声便响了一天一夜,笙歌鼎沸,金鼓喧阗。大宴当日,前来祝寿的都是老辈亲戚和几位王爷的亲眷。容萤没有父亲,只能跟着齐王妃,余光果然瞥到了宜安,她已入座,离得很远,看不清表情。

宫里难得这样有气人儿,圣上越老,心也变得越柔软,见着底下的媳妇孙儿皆已成人,心中说不出得感慨,眼底里也隐隐含泪。

皇上的子女虽多,但眼下大多成家,两年前太和帝姬下降后,宫内就彻底的冷清了。如今几位王爷家中的儿女也嫁的嫁,娶的娶,酒过三巡,话题不免扯到容萤身上来。

皇太子妃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眉开眼笑地打量了好几回。

“我记得容儿是今年及笄的?”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颔首说是。

皇太子妃不住说好,“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你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咱们这些人能不老么?”

“哪儿能啊,您还年轻,上回听老太妃说您和我走一块儿像姐妹俩似的。”容萤笑着夸她。自打太子死后,皇太子妃时常进宫来与皇后作伴,婆媳两人相处得很是融洽。

储君未立,她依旧是太子妃,守寡又不打算改嫁,大家难免喜欢她,又同情她。

皇后在旁听着点头:“这丫头的嘴和小时候一样伶俐。”

“我倒是很喜欢。”皇太子妃转过眼来,含笑问她,“我这心里一直计较着,容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伯母和你说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如何?

肯定不如何。

到了年纪就赶着要嫁,和牲口有什么区别?

容萤把气沉下去,虽不高兴,还是赧然笑道:“我今年才十五呢,不急不急。”

“还不急,该急了!”太子妃拍拍她的手,“宜安和你一样的年纪,亲事上一年就订了。”

“太和帝姬不都十七才嫁的吗?”她咬咬牙。

皇太子妃语重心长:“那是帝姬,你是宗姬,这不一样,而且你……哎,早些嫁人也好,省的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那叹气之前的话,她不说容萤也猜得出是什么,这些年来她在皇家的人眼里就像一块顽石。不愿过继,也不守礼仪,个个巴不得她早点嫁人。

她没吭声,皇太子妃倒是独自说了下去。她提到的那个是她娘家表亲,在扬州任刺史,不大不小的官,最主要是离得够远,不用戳在她们眼窝子里,还能得到宁王留下的那笔丰厚的嫁妆,简直是一举两得。

太子妃说得滔滔不绝,容萤听得困意不断,那管弦丝竹之中,蓦地听到鸟雀扑腾的声音,悄悄往窗外看去,正有两只白隼展翅而飞。

皇城郊外。

岳泽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盘旋的两只鸟雀,微微喘气,喘够了,他视线往下,那根树枝正抵在他脖颈处,一旁是陆阳冰冷的神情。

五年前,他用两根手指碎了他的刀刃,五年后,他用一根枯树枝将他打得一败涂地。

原以为苦练了这么多年,他至少能胜个一招半式,想不到自己还是这般没有长进。树枝撤回的时候,陆阳朝他伸出手。岳泽看了一眼没有接,勉力撑着坐了起来。

“要不要喝点水?”

岳泽摆了摆手,“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陆阳正准备回屋倒水,闻言又转了回来,在他身旁坐下。

他侧目看了他一眼,轻笑出声:“知道么,容萤从不让我叫你叔叔,她觉得把你叫老了。但是平心而论,你大了我十多岁,大了容萤接近十三,叫你一声叔叔无可厚非。”

他刻意提到了年龄,陆阳颦眉不语。

他和容萤真正相识之时,他正当壮年,而容萤也不过十六七,从来没觉得在年纪上自己大了她多少。但这次……他打小看着她长大,那种违和,的确是有的。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她父亲。说句实话,你待容萤,甚至比她生身父亲还要好。”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沉声问。

“这话该我问你。”岳泽眸中暗下来,“你把她留在身边,究竟怀的什么心思?照顾她?保护她?我瞧着都不像。”陆阳眉头越皱越紧,他大约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却没猜到下面的话。

“那些事,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

岳泽一字一顿,“上年冬至,容萤喝醉酒的那一晚,你是不是吻了她?”

他心中斗然一凛,仿佛一盆冷水淋头浇下。

此事的确错在他,由于喝了些酒,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他难免忘情……但事后因为容萤没有印象,他也以为不提对两个人都好。何曾想到会被他看见。

陆阳垂头不语,岳泽余光瞥到他面色铁青,一双手已紧握成拳。

“想杀我?被人说穿了,你老羞成怒了?还是说要灭我的口?”他冷笑道,“陆阳你是不是太过卑鄙了一些?”

“别再说了!”

在那两指即将扣上咽喉的时候,岳泽不闪不避,眼神阴冷:“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她……从五年前我就看出来了。她那时候还这么小,你说你是不是居心叵测?”

“我知道你救了她,她感激你,可你不能拿她的这份感激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天底下适合你的女人何其多,为什么偏抓着容萤不放?你明知道她小你那么多!”他从牙缝里挤出字,“禽兽不如。”

陆阳极力克制着。

他很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解释。

他们曾经是夫妻,也曾经是仇敌。

在那个只有他知道的七年,他杀了容萤的母亲,杀了她的家人,以此邀功,平步青云,现在又以恩人的身份困了她五年……

往后呢,还打算与她长相厮守么?

岳泽说得不错,自己何尝不是居心叵测。

转念一想,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话有道理,才会让他如此怒不可遏。

这一瞬,真想杀了他……

手背上青筋凸起,陆阳喉结上下一动,到底撤回了手。

他偏过头,只说了一个字:

“滚。”

*

容萤在京城里过了腊八才走的,不久前,明德皇帝召她进宫说了些话。

“皇爷爷老了。”那个年迈的帝王虚弱的倚在软榻上,听他开口时,容萤心里就想:原来迟暮的不止是美人,还有英雄。

“现在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你。”

圣上叹了口气:“朕护不了你多久了。太子妃挑的人,你不满意,朕也不打算勉强。但你的确该寻个好的依靠,哪怕不为世俗的眼光,也得为你今后着想。”

知道这件事她是避不开了,容萤便朝他许下承诺。

“再给我半年时间。”

她说,“半年之内,我定会觅得良人。”

然而,豪言壮语是说出去了……

容萤趴在马车上一劲儿地喟叹不已,想起家里那个老男人,她心里就堵。

“太难了。”

第39章 【东流水】

回到县城里时,陆阳并不在家。

容萤把带来的披风放下,坐在桌前边玩鲁班锁边等他。一直到天黑陆阳才回来,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早。

“吃过饭了么?”

容萤摇头说还没。

他颔了颔首,去厨房给她下饺子。

碗盘摆上桌的时候,她瞧着兴致似乎很好,握住筷子开心地吃了两口,陆阳坐在对面,却无甚表情。

容萤自说自话,和他讲了些见闻,最后像是随意地蹦了一句:“这回皇爷爷问到我的婚事了,他说我无依无靠,早些成亲比较好。”

陆阳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平淡地嗯了一声。

“你也这么觉得?”

“嗯。”

她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边嚼边道:“所以我向皇爷爷提到你了。”

陆阳口中含着食物,双目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等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

容萤就看见他嚯的一下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大,掀到了桌子,汤碗饭碗一起摔了下去,乒乒乓乓的很是热闹。

她叼着幸存的那个饺子目瞪口呆,实在不明白怎么自己就说了一句话,他却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容萤不敢再说下去,赶紧补救,“我说笑的,说笑的,你别当真……”

陆阳立在那里有些尴尬,忙蹲下身去收拾。

“我来。”她把筷子一扔,自告奋勇要去帮忙,陆阳却摇了摇头,把她推开。

捡碎片的动作放得极其缓慢,他还没缓过神,脑子里嗡嗡直响,耳中满是鸣叫声。

清扫完了汤汁,才发现桌上的碗已经碎得一个不剩,陆阳抬起头来问:“你……你吃饱了吗?”

“我饱了,你肯定没饱。”容萤起身,“还要吃点是吧?我去给你煮。”

“我不用了……”

“没关系。”她分外热情。

“可是烧水……”

“我去我去!”

他犹豫:“饺子还没包……”

“我去我去!”

容萤把他摁在椅子上,小碎步蹦跶到灶间。陆阳还在想她方才的话,隔了差不多半盏茶时间,容萤又蹦出来。

“陆阳,怎么生火?”

“……”

他叹了口气,只好把她拉到旁边,自己进去再煮一碗。

烧水,下锅,调料,奇怪的是,今天的饺子好得异常快,快到他不过出神那么一会儿,就已经浮在了水面上。陆阳端着碗,容萤就在桌旁托腮看他。他将碗放下,盯着里面包得四分五裂的饺子,甚至不知该有什么表情才好。

“快吃呀。”她催促道,“凉了就不好吃了……”想了想又问,“要不要加点糖?”

“不必了!”

院子里的天已大黑,晚饭过后,陆阳在灶间刷洗,容萤便坐在窗边,不时往厨房的方向望一眼。

她一直觉得,陆阳的这些行为都是有原因的。

明明有足够的条件,却刻意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刻意亲力亲为,洗碗,做饭,他像是有意地虐待自己,总是不想让自己好过。

这么做……仿佛是在向谁赎罪。

那会是什么样的罪孽?

容萤也曾大胆的揣测,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她吧?

可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陆阳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他的过去是怎样的,她以前虽好奇,却从没追问,而现在,容萤忽然很想知道。

夜色渐沉,清辉减淡,新月弯弯如钩,陆阳坐在台阶上,神色淡淡的望着虚里。

容萤跑过去,坐到他身侧。

陆阳一动未动。

她乖巧地看着他垂在腿边的手,正想去牵,忽然听他沉沉叹息:“往后,不要再拿这种事来玩笑。”

容萤的手缓缓收了回去,隔了一会儿,似是随意地晃了晃脚,“怎么,瞧不上我么?”

“不是,是我不好。”陆阳唇角含了些涩然,“你现在还小,等今后遇到的人多了,会找到那个待你好的……”

容萤出声打断:“你不好吗?”

“我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

他语气平静:“我杀过人。”

“我知道。”

你不知道。

他在心中暗道:我杀的那个,是你的母亲。

若是哪一日明白了这一切,你还会如此依赖我么?

清冷的冬夜几乎没有星辰,陆阳抬起眼,嘴里吐出的雾气,一团一团在四周晕开:“我毕竟……大了你许多。”

容萤把脚下的石子一踢,“我竟不知你也是个在意这些的人。”

世俗的眼光他何曾在意过,若是在意,从前就不会娶她了。

容萤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心口的位置,淡声问:“你这里有一个人,是么?”

那掌心的温度透入衣衫,胸腔里心跳如鼓,陆阳身形一颤,不知要如何回答,沉默了良久,才颔了颔首。

她笑嘻嘻地打趣:“那人肯定年纪很小吧,怎么不见把你撑破?”

陆阳看见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妥协了,什么报仇,什么端王,统统都不管,索性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他已经有了七年的征战经历,如今又加了五年,那种身与心的疲惫早已快将他击垮,甚至不知道最后那根稻草何时放上来。

偶尔也觉得,如此了却残生也没什么不好。

陆阳终究只抬起手,重重摁在她头顶,容萤脑袋垂了下去。

“嗯……这件事,以后别提了。”

“我知道。”她吸了口气,不耐烦地把他的胳膊扳开,“都说了和你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闻言,他也跟着笑了一下。

容萤伸手去刮他脸颊:“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不知羞。”

说完,她吸了吸鼻子,“我又饿了,还有东西吃么?”

“有,你等等。”

容萤坐在地上,看他起身,然后走进灶间,地上的影子渐渐缩短,然后不见。

她在想自己刚才得有多大的勇气才没直接落下泪来。容萤仰首望了望这间小木屋,把头埋在臂弯间。

“我以为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总有一天会成亲的。”

她喃喃自语,“原来不是。”

那天之后,陆阳就彻底搬到军营里住了,容萤没问理由,也没留他,只是偶尔会跑过去给他送点饭。

日子接近年下,晚上的街市也开始冷清起来,人们或是走亲访友,或是在家中取暖,极少出门。

容萤和裴天儒坐在小摊子前吃圆子,芝麻馅儿的,一口咬下去汤汁滚烫。她只能边吹边吃。

“快除夕了。”裴天儒问道,“你今年在哪儿过?”

“就在这里。”容萤也不抬头。

“不回京?”

“嗯,不回去。”

见她吃完了,他把自己碗里的几个拨了过去,“那等除夕完了,我和阿泽再来找你玩。”

容萤正想推辞,一抬头,便看见岳泽面色肃然地朝这边走来。

“我吃饱了。”她把碗放下,“先走一步。”

裴天儒还在奇怪,岳泽忽然加快了步伐,伸手将她拉住。

“你躲我作甚么?”

容萤被他直接拽到了跟前,那只手冷冰冰的,不带温度。

她轻轻搔了搔头,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你知道我为什么躲你。”

岳泽盯着她的脸,似有些气愤,又有些委屈:“你和天儒吃圆子都不叫上我?”

“那你要吃么?”容萤也不禁放软了口气,“我请你。”

觉得这气氛不太对劲,裴天儒适时打破僵局,冲店伙道:“再来一碗芝麻馅的。”

远远地听到里面有人应声,岳泽还立在桌前,目光灼灼地望着容萤,那样子似乎没打算坐下来吃。

裴天儒将他二人都看了看,随后起身,“你们慢慢谈,伯叔那里还有事,我就……”

容萤将他拦住:“我得回去了,你陪他吧。”

他微微一怔,望向她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感激。

“你回去干什么?”岳泽终于忍不住,“他又不在那儿。”

容萤脚步一停,盯着地上那厚实的白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没关系,总会回来的。”

见她这副模样,他心中更加愤愤:“何必呢,陆阳对你根本就不是那种情感。”

“你又知道了?”她冷冷地侧过头来,“我正奇怪呢,是不是你对他说了什么?”

岳泽抿住唇,犹豫,迟疑,他几次想说出口。

“那是因为他……”

话刚开了个头,背后忽有人打断:“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