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你的事,记住了?”

“嗯,记住了。”

其实对于容萤来说,陆阳这算是给她出了一道难题。要是逢年过节还好,现在平白无故去找一个皇帝的宠妃,总觉得有点奇怪。她们很少见面,连话也没说过几句,这么刻意的找上门倒有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感觉,要不要准备点什么礼物送去?

好在没等容萤苦恼多久,这位贵妃竟自己上门了,还是挑着陆阳不在的时候。

从前没有仔细观察过她,但因为陆阳提到,这回,容萤就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从她跨进门直到坐上踏,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皇爷爷年近五十,贵妃看着却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她身段很好,饶是在冬天,穿那么厚实的衣裳,身姿却依旧窈窕动人。

尤其是妆容。

贵妃爱盛妆,额间一枚花钿,朱红的樱唇,小巧可人,与她说话时,像是有无尽的风情。别说是个男人,连容萤都觉得她千娇百媚,美得不可方物。

宁王妃喜淡妆,容萤从小随母亲的喜好,觉得浓妆太过妖艳,而今见了她却突然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陆阳觉得这样的好看哦……

抿了口茶,张贵妃发现这个小郡主似乎压根没听自己说的话,一双大眼睛只盯着她看,不免有点好笑:“小郡主?”

容萤回过神,笑吟吟地冲她点头。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能说给我听听么?”她手指支着下巴,双目一弯,像道弦月。

“想……想着你,你很好看。”

容萤直言不讳,小孩子天真无邪,这种话谁都爱听,贵妃很高兴,将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一面抚摸她脑袋,一面牵了她的手腕细细把玩,很快纤纤玉指探到那支玉镯,她笑着称赞:

“你这镯子倒是很别致,通透的很。”

容萤道:“这是我出生时一位高人送的,爹爹觉得能够辟邪,让我一直带着。”

“这么说还是个宝贝?”贵妃来了兴致,“可否让我瞧瞧?”

容萤便取下递给她。因为离得近,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儿,原以为化了浓妆的女人,身上的味道定会腻得人发昏,想不到她这气息竟是悠长清淡,素雅幽静。

容萤看了很久,才唤道:“娘娘。”

“嗯?”贵妃正拈着那支玉镯,小指微微翘起,染了蔻丹的指尖妩媚到极致。

“您擦的什么脂粉啊?”她忍不住问。

贵妃柳眉一挑:“怎么?觉得好看?”

容萤如实点头。

见状,她笑意更浓,“这是专为我宫里调制的胭脂,用妙峰山进贡的玫瑰花,再加上珍珠粉,薄薄的敷一层,比那些庸脂俗粉强上百倍。”顿了顿,把镯子还给她,“你若喜欢,我还带了一盒,送你便是。”

“好啊!”白送的东西没有不要的道理。

贵妃回头去吩咐随侍的宫女,不多时果真取了一个来,掀开盖子,有淡淡的香味。

“原说你小小年纪不需要这个。”她打趣,“不过早些开始打扮自己也好,咱们女人就年轻这么几年,容颜凋零得比树上的花还快,眼下不好好享受这大好时光,等过了二十,那就老了。”

容萤瞧瞧观察她的脸,虽说是有几分岁月的痕迹,但并不显老,反而别有风韵。

她在心里悄悄数着自己的年纪。

再过三个月就满十岁了,十一、十二、十三……还有五年才及笄。

贵妃并未呆多久,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她送的那盒脂粉容萤没敢轻易动,傍晚,天将黑时,陆阳方到门外与另一名禁卫换班。

容萤把他拉进屋。

“你说贵妃来过了?”

陆阳神色一凛,有不好的预感,遂压低声音问:“她来找你作甚么?”

她道:“她来和我话家常。”

“聊家常?”他不自觉皱眉,“我让你问的话呢?”

容萤呆了半晌才啊了一声,“我给忘了……”

就知道她不靠谱……

陆阳摁着眉心刚要叹息,容萤赶紧补救道:“虽、虽然什么也没问到,可她送了东西给我。”至少不是什么都没有。

“东西?”陆阳闻言连语气都变了,“你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让人家给你塞了东西?”

“是……啊。”说到后面,她底气不足,两眼巴巴儿地望着他。

“……”

陆阳被她看得没了脾气,终究缓和下来,“是什么?拿来给我瞧瞧。”

“诶!”

张贵妃特地来这趟,目的必然不纯,既是如此,她送的东西多半也有猫腻。

容萤从里屋跑出来,讨好似的把那盒脂粉递到他跟前。瓷质的器皿上鎏金错银,看不出异样,陆阳将盒盖打开,颦眉轻嗅。

容萤便站在一旁歪头瞧。

玫瑰色的香粉将他鼻尖唇角映上一抹淡淡的红,剑眉微微拧起,这个动作若旁人来做,并没什么特别,但不知为何,换做是陆阳,她看得竟有点出神。

“这个无毒。”他把盒子还给她,随后又陷入了沉思。

难道自己会错意了?

贵妃今日来只是试探么?亦或者,他们并不打算下毒,而决定采取其他的手段?

总觉得事情不应该那么简单才对。

陆阳苦思无果,视线微微一偏,看见容萤。

“丫头,丫头……萤萤……”

额间被他轻轻一弹,容萤抽了口凉气,伸手捂住,脱口道:“你竟敢弹……”抬眼对上陆阳的眸子,她后半句话渐渐变弱,小声嘀咕:“好吧,让你弹。”

“在瞧什么?眼睛都直了。”

“没瞧什么……”

幸而他并未放在心上,仍旧问道:“除了这些,贵妃可还给了你别的什么没有?”

“给是没给。”容萤想起什么来,“不过她看了一下我的镯子。”说着便把玉镯褪下来给他。

容萤随身携带的首饰不多,这一个他并不陌生。陆阳支着下巴将玉镯前后翻看了一遍,没见到奇怪之处,正准备还她,忽觉指尖有些细微的触感,双指相互一蹭,隐约有什么覆在上面。

他对用毒不很清楚,沉吟片刻,把镯子收入怀中。

“这个你暂时别戴了,我拿出去找人查一查。”

容萤自无异议,听话地点头:“好。”

第24章 【断肠草】

为了掩人耳目,陆阳骑马去了城郊小镇上的一个医馆。

大夫将玉镯浸泡在水里,过了片刻才盛至杯中,水虽没有变色,闻上去却带了股淡淡的苦味。

老医生将杯子放在鼻下,皱眉细细一琢磨,抬头回答道:“公子猜得不错,这镯子上的确被人涂了毒。”

陆阳颔了颔首:“是什么毒?”

“此毒由几种草药混合而制,其中属山砒/霜用量最多。这山砒/霜俗名断肠草,可使人窒息、抽搐,严重的还会当场丧命。”稍顿片刻,他又补充,“不过玉镯所沾的这点毒并不足以致命,您大可放心。”

“遇水才起效?”

“不错,遇水方可起效。”

“好。”他松了口气,抱拳告辞,“多谢。”

赶回宫里时,已近正午,他是借口替容萤修镯子出去的,因此守卫对他有点印象,随便搜了两下身放他进去了。

容萤正坐在榻上盘弄香炉,虽然屋里屏退了下人,陆阳说话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听他讲到镯子有毒,容萤手上立时一抖,不可思议:“贵妃是想杀我?”

“恐怕远不止这么简单。”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也许是想杀皇上。”

若是要对她动手,药量不够,毒不死人,到时反而打草惊蛇,得不偿失,同理也不足以毒死皇帝。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栽赃嫁祸。

宫中无论是进膳还是用药,每一道工序都有特定的人查验,更别说是给天子用的。可一旦汤碗过了那道门,之后再有人动手脚,就防不住了。

陆阳信手将镯子捻起,在指间摩挲,“贵妃是皇上身边的人,要什么时候下毒非常容易。我猜想,她届时或许会找个由头把你叫过去,再给你一个碰碗碟的机会。”之后就等着明德皇帝毒发,顺顺当当地把罪名加在容萤的头上。

她听完有点不解:“可我只是个小孩子呀,我之前说的话他们都不信,贵妃若拿这个理由除掉我,旁的人就不会起疑吗?”

“自然会起疑。”陆阳接着她的话说道,“就因为会起疑,她正好可以再把我提出来。你身边随侍的宫女只怕有她的眼线,我们的一举一动想必都在她监视之下。你虽年幼,可我却不然,她只要说是我指使你去做的,有大把的理由能编出来。”

“原来是有这样的打算?!”容萤恍然大悟之际,不免背脊发凉,“要真如此,咱们哪怕有两张嘴也说不清了。”

陆阳轻点头:“嗯。”

这招应该是端王想出来的,一举之下能除三人,又是在诸位王爷偃旗息鼓之时,即便事情再有蹊跷,以他蛮横的行事作风,足以让朝中众人乖乖闭嘴。

容萤靠在榻上,若有所思:“难怪说生得越美的女人,心肠越狠辣,这话果然不假,我瞧她长得那么好看,想不到心思竟这样深。”

陆阳闻言,却一径沉默。

要怎么告诉她,她再过几年也会很漂亮……

想到长明阁决绝地那一刀,这话在他耳边便尤为阴冷,甚至令人胆寒。

容萤自不知他心中所想,感慨了一番,忽觉奇怪:“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么?我听着倒觉得你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

七年前这个手段张贵妃使在了寿安公主身上,最终陷害了皇后,他的确只是猜想,但无论如何,贵妃决不能留。

“现在怎么办?”见他不答,她发愁地搂着靠枕,“直接拿着镯子去找皇爷爷?恐怕他们又会不信。”

“我知道。”陆阳声音渐沉,“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好,怎么将计就计?”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她手边的那个精致的脂粉盒子上。对方既在玉镯下了毒,那么不妨配合她来演一出中毒的戏码。

贵妃今日才来,门口的禁卫都有印象,又是皇上指派的人,绝不可能被收买,只要事情闹大,她必然脱不了干系。

“你的意思是……”容萤反应过来,“咱们恶人先告状?”

陆阳险些被呛到,眉头轻轻皱起,淡声问她:“你说谁是恶人?”

她嘿嘿笑了两声,“当然是你啊。”

果不其然,额头被他敲了一下,不疼不痒的。

“臭丫头……”

笑了一阵,容萤神情渐渐严肃,“不过,做戏也要做足全套的。这个毒,我还是得服下去,皇爷爷若瞧见我这模样,他不严惩贵妃也不行了。”

陆阳听完一愣,没想到她会有这打算,“不行!毒/药伤身,你不能吃。”

“你不也说了若用量不多,不足以致命的么?”容萤很坚持。

话虽如此,可中毒之苦他深有体会,那般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又如何想让她来承受。

“算了,还是换别人来吧……”

“你知道的,这件事非得我来才最有效。”

他的确知道,可……

容萤在他手背上摁了摁,“你不用担心,我吃得了这个苦。”

“再说了,能换谁?宫女?宫女就是死了也撼动不了贵妃。爹爹的事,皇爷爷随便找个人来打发我,他知道我不服气,眼下若是我再被人下毒,就坐实了端王的阴谋。皇爷爷不是傻子,他这回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她直直地看着他,双眸亮得出奇,神色认真又执拗。

陆阳握紧拳头,挣扎许久,终是叹气:“罢了,依你就是……”

“那快去准备!”

贵妃是昨日来的,今日必须毒发,否则就错过时机了,他需要在那个香粉盒子外抹上毒/药,除此之外,还得备好给容萤服下的那份。

可是他早上已经出过宫了,眼下若再出去实在会惹人怀疑,而且他又不通药理,毒/药服多少才合适他完全不知。

再宫墙下琢磨了好一会儿,陆阳想到了一个人。

天章阁旁,御书院内。

伯方刚上完了课,正收拾东西准备出宫,一见陆阳找上来,忙邀他去喝酒。

“走走走,一早就想和你喝一杯了,就怕你不得空。”

他抬手拦住,“不了,我此番来,是有事麻烦你。”

“哟,这倒稀奇了。”伯方双手抱臂,“你也会有有求于人的时候?说吧说吧,什么好事儿?”

陆阳将毒/药的事去繁就简的告诉了他,原本还是怀着看好戏的心态,听到后面,他脸色越来越差,紧抿住唇,眸中有几分迟疑。

“忙……我可以帮,不过,带这种东西进宫有什么后果,你知晓的吧?”

“嗯。”

伯方摸着下巴,“陆阳,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发现我真是愈发看不懂你了。”

“我信得过你才来找你的。”他轻叹一声,“眼下事情紧急,往后若有空,我自会告诉你。”

“那成吧。”伯方拍拍他胳膊,“你都这么说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嗯……记住,另一份的用药一定不要过重,别让吃的人太痛苦。”

“行。”

伯方转身刚要出去,陆阳似想到什么,一把拉住他。

“……怎么了?”

他琢磨了一下,忽然肃然道:“过几日,你可是要随王尚书去九华寺祈福?”

伯方微怔,“是啊,你从哪儿得知的?”

“推了别去。”

“哈?为什么……”

陆阳不欲解释,神色却尤为凌厉:“此行凶险,听我的没有错。”

“凶险?青天白日怎么会凶险,你翻了黄历么?”还想打趣他两句,但见他无比认真,伯方心中竟也生出几丝诡秘来,“好了好了,我会考虑的,先走了。”

这一等就等了几个时辰。

伯方把东西交给他时,已经是傍晚,他要带这个进来实在是很棘手,两种毒/药分开装,全插在发髻里头,对守门的禁卫说是拿掉了要紧的物件,人家搜他身,差点没让他把亵衣脱下来。

“这回我可牺牲大了,改明必须得好好请我一顿。”

陆阳对他道过谢,匆匆往回赶。

容萤备好那盘点心,等他许久了。

药粉就薄薄的一小袋,她把侍女都支开,拆开来便要往嘴里倒。

“容萤……”手腕忽然被他擒住。

陆阳欲言又止,“你当真要吃?”

“你好啰嗦。”她噘嘴瞪他,“我说不要紧就不要紧。”

他僵持了一会儿,只好将手松开。

一包药她吃了个干净,随手把纸袋烧了,毁尸灭迹。

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等毒发了。

陆阳站在门外,手紧紧握着,掌心里满是冷汗。容萤已经睡下,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生出无限的恐惧感。

其实在她吃下药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

到底是女儿家,这样的毒/药会否伤及根本?她还小,什么也不懂,自己为何由着她这样乱来……

夜风静静地吹着,刀子一般刮在脸上,树叶沙沙作响。

不知等了多久,忐忑的双手随着身后亮起的灯火轻轻颤抖,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他蓦地回过头,房内人影晃动。

药效发作了。

第25章 【三合一】

知道毒/药吃下去一定会很疼,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那股绞痛翻上来,容萤还是难受得不住抽气。

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似的,一阵热一阵冷,她把床边的花瓶掀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碎响,心里更加烦躁难耐。

闻声而来的侍女吓得不知所措,一面扶她躺好,一面拿帕子给她擦冷汗。

“小郡主,小郡主,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怎么成了这样?”

“您说话呀,不要吓奴婢。”

她倒是想说话,这也得有说话的力气才行啊。

肠子像是拧在了一处,容萤张了张口,却只有喘息的声音,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下来,迷蒙住双眼,视线里朦胧模糊。

这大约就是濒死的感觉了吧?

她茫茫然的想着。

脑子里像有团糨糊,什么都记不清。人也变得浑浑噩噩,梦一个接着一个的做,隐约觉得床边有很多人,站着很多,也跪了很多。

皇帝的语气里带着帝王独有的天威,呵斥下去,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

“里外派了这么多人守着看着,连个小孩子都护不住,也好意思说是在天子脚下办事的,朕都替你们臊得慌!”说完便掩口咳嗽。

底下太医忙叫他注意身子。

完了,她现在这么躺着,一句话都说不了,皇爷爷会不会因此迁怒到陆阳身上?

咳了一阵,他问:“中的什么毒?”

“启禀圣上,药里掺进去的是山砒/霜,幸而郡主吃下去的不多,只要解了毒应当没有大碍。”

“平白无故,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他说完,顿了顿,“郡主此前都吃了些什么?”

容萤听到那侍女声音柔柔的答了句“栗子糕”她简直急得想爬起来。

“把糕点端上来!”

屋里一群人开始找她之前吃过喝过的东西,却怎么也没查到那盒脂粉上去。

太医似乎捧着那盒糕点查看了很久。

“这栗子糕并未被人下过毒啊……”

“茶水呢?”

“茶水也并无异样。”

“那人究竟是怎么病的!”

底下支支吾吾半天,才猜测:“许是、许是碰过,用过什么?“

快去看看她一直玩的那盒胭脂啊……

腹中疼得连气都续不上了,她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喘。

“小郡主,郡主您觉得怎么样了?”

真烦,总是问!没完没了的!

容萤挣扎着睁开眼,拼尽全力从被中探出手,五指颤抖的想伸出去,伸出去,再远一点就好……但到底没有够着,甚至她还未转头,那抹漆黑就涌了上来,手臂无声无息地垂在床边。

就在意识快要沉睡的一瞬,耳边听到砰砰的轻响。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她的世界只剩浑浊,其中还夹杂着疼痛。脑海里恍恍惚惚,蓦地似有人拂袖将一桌的茶碗掀翻在地。

“反了!”

“皇上请息怒,龙体要紧……”

眼下,容萤也顾不得去理会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是疼得厉害,连昏睡都感觉到有眼泪缓缓流出。

真疼。

真疼啊,娘……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在无数个梦中徘徊,在千百个世界里游荡,终于她触摸到了光亮。

明朗的春日里,暖阳高照,鸟雀啾啼,容萤站在王府的小院内,看着那石阶上清幽的苔藓一阵恍惚,此处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

高墙外飞来两只蝴蝶,从身边打了个旋,萦绕着往远处飞去,容萤便不由自主地随着蝴蝶往前走。

早已爬满青苔的秋千架下站着她的母亲,眉眼安和,带着说不出的暖意。

这还是出事之后,头一次梦见她娘。在此前的梦中,王妃永远是满身鲜血,双目圆瞪,维持着驿站里可怖的死状,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容萤不愿意梦到她,也不想梦到她。而今日的宁王妃和以往不一样,她格外慈祥,像是画上的观音像,可以普度众生。

“娘。”容萤走到她身边去,拉着她衣摆,“娘,我在给你们报仇。”

尽管母亲只是如雕塑一般的站着,她依旧道:“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你看看我呀。”

“我现在很坚强,能照顾好自己。”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可好了。”

一句话说了很多遍,到最后也分不清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幻境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辗转数日,一梦醒来,亦不知过去了多少天。

山砒/霜的毒性原来如此猛烈,尽管服了药,容萤仍是昏昏沉沉,情况时好时坏。一日当中,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身边似乎来过很多人,有侍女、有皇后还有各宫的妃嫔。

偶尔会感觉到一双略带薄茧的手覆在额头,宽大的掌心如清风般温柔。

等精神头好些了,容萤也下不了床,只能整日整日的躺着,听侍女说附近的禁卫又增加了,不止如此,连禁庭中也加派了人手,宫里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人人自危。

然而贵妃怎么样了呢?还有陆阳。

两个侍女守口如瓶,套不出话,又不能叫别的人进来。就在容萤左右发愁之际,皇后竟亲自上门来看她。

和上回寿宴时的神色不同,她瞧着竟有几分神采奕奕。

皇后命人将补品放好,坐在床边,接过药碗来,勺子搅了搅,放到唇下轻轻一吹。

“来,汤药得趁热喝,效果才好呢。”

容萤尝了一口,皱起脸往后缩,“好苦啊。”

“良药苦口利于病,萤萤听话,喝完了药就有蜜饯果子吃。”

见她很是听话的一口一口由着自己喂,皇后脸上不禁欣慰,“真是难为你了,近日里磨难一波接一波的,总是没个完。”

言多必失,不敢多问,容萤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可不是么,我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

“哪个不长眼的说你是病了?”她放下药碗,拿帕子给她轻拭嘴角,“这宫中如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下毒害人这等事都做得出来,若是不小心提防,只怕还要被人得寸进尺,害到皇上跟前去。”

容萤忙拉住她衣袖:“那是谁害的我?”

皇后握住她的手合在掌心里,忽然问道:“萤萤,本宫现在问你些话,你要如实回答。”

她点点头。

“你房中那盒脂粉,可是贵妃亲手给你的?”

“是。”

皇后顿了顿,特意补充,“本宫的意思是,她可是从自己怀中拿出来的,并未经他人之手?”

亲手倒算不上,不过容萤却从她语气里听出点别的意思来。

这位皇后是五年前宣仁皇后仙逝不久才册封的,她素来与贵妃不合,此事容萤早有耳闻,想必是要借这个机会斩草除根。她索性顺水推舟:“我其实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这样的。”

“皇上跟前是说不得这样模棱两可的话。”皇后俯下身,“好孩子,你也想将害你之人绳之以法,不是么?”

容萤看进她眼底里,随后笑了笑:“我明白,若皇爷爷问起,我会认真回答的。”

这样最好,既然大家的敌人都是同一个,那么对付起来也就轻松了许多。

皇后走后,她独自玩了一会儿,又窝到床上去休息。

太医说毒要彻底清除还得花上半个月。

晚上吃了药,下半夜,肚子便反反复复地刺痛,一缕缕像针扎似的。容萤也不叫疼,只把头蒙在被窝里,蜷着身子默默地等这一阵痛楚过去。

棉被中的空气本就热,再加上毒发,不多时她就满头大汗,浑身几乎痉挛,冷不防察觉有谁隔着被衾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两下。

只当是侍女,容萤极不耐烦,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不想发出来的声音却异常的古怪,低低的像是在哭。那人微微一怔,随后掀开被子。

脑袋一片凉意,容萤一抬头,乍然对上陆阳的视线,她愣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来啦!”她换上笑脸,“我还以为夜里守门的人多,你就进不来了。”

容萤眯着眼睛对他笑,笑了一阵,她唇角的弧度也渐渐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