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涉风摸了摸下巴,只好道,“那先让她去你房里休息一晚,反正你也不睡了,这天也要亮了。”
“她?!”白琴提着那尾音,回头望着听君,噘嘴沉默了半日。
白涉风又是劝又是说好话,她才满不乐意地点头。
“好吧好吧,你跟我来吧。”
听君放下茶杯,迟疑地看了旁边的秋亦一眼,直到后者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她方站起身,神情感激地走至白琴跟前。
后者瞧得她如此,不禁又冷嘲热讽:“看你这点出息,怕他怕成这样。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知道她惯是大小姐脾气,听君也不欲反驳,微微笑了笑,垂眸不言。
闹了这么久,眼见听君总算是随白琴出去,秋亦倒也放下心来,闭着眼倦意甚浓地捏了捏眉心。
“师兄也去睡会儿吧。”
白涉风见得他这样,提了茶壶给他斟满:“趁着还有些时候天亮,去我床上躺一会儿吧,那些金人吃了这么个大亏,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的。何况就算来了,还有我给你顶着呢。”
“不必了。”他淡淡摇头,“你自己去休息,我靠着歇一歇就好。”
“我早就没什么睡意啦。”白涉风拍了拍胸脯,笑道,“打了一场热热身,现在手脚还痒着呢。我去外面院子里练练刀法,师兄你睡便是。”
看他提了刀就往外走,秋亦也着实是累的很,灭了灯上了床,和衣闭目浅眠。
朦胧中依稀感觉还未睡多久,外面却闻得声音吵吵嚷嚷的,那内容虽不慎清晰,可只听口气就知道说话人是白琴。秋亦烦不胜烦地翻过身去,本不想理会,怎奈那吵声不止不休,他终究是忍无可忍,推门出去。
走廊上正看见白琴在那房中叉着腰一面扶额一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面前站的人,身形单薄,头习惯性地微微低垂,但因背对着他,此刻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喝茶不是梳洗也不是,我为的什么啊非得要照顾你。”
白琴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想不到是个哑巴。我要早知道你是个哑巴,就是把小二拎起来给你要一间房,也不会让你睡我的屋。”
听君抿着唇,甚是抱歉地朝她施了一礼,尚犹豫着要不要从她房里退出来,身后却听得有人冷声道:
“她就是个哑巴又如何,总比有些人,生的人模狗样的,嘴里还吐不出象牙来!”
白琴正一肚子火,偏头看着离得不远处,秋亦站在那门口,眉目阴沉,她心里就越发气恼。
“我骂我的,干你什么事!她睡我的地方,还不让我骂不成?你们能耐,你们能耐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啊。”
“哼。”秋亦冷冷一哼,上前伸手就将听君手腕扣住,“不劳费心,我们即刻就走。”
说完不管不理地上前拉了听君便下楼要往门外走。
正巧白涉风从后院练武回来,一见他这满面寒冰表情生硬的朝门口冲,连忙上去拦住。
“师兄,你……你这是又做什么啊?”
秋亦抬眼将他一扫,语气不善:“贵地当真呆不得,我二人贫贱身份不敢叨扰。”
“诶诶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又和白琴吵了一架,白涉风回头就朝楼上道,“小琴,你干什么大清早的又惹我师兄生气。”
“我惹他?”白琴伸出头来,咬着牙跺脚便道,“那姑娘自己是个哑巴,我又不懂她那瞎比划的什么意思,不过说了她几句,那毒舌男就自己炸毛说要走了,合着什么都怪我喽!?”
“哑巴?”白涉风倒是吃了一惊,回眸又往听君身上打量了一番,见她容貌秀美,举止又温雅端庄,想起之前是没听她开口说话,却不料竟是个失语者,一时呆愣。
听君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手腕又被秋亦捏得生疼,她咬了咬下唇,轻轻用力想要抽回来,不料后者却分毫没松手。
“师兄……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白涉风回神过来,腆着脸笑道,“师父还没见到你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方才我还和他提起,说你回来了,若是眼下你走了,师父准该伤心死了。”
听他说起师父二字,秋亦神色才略略缓和了些,略有些怀疑地瞧着他:
“你真和师父说过了?”
“说过!当然说过!师父还说,等早间觉睡足了就来找你说说话呢。”白涉风一见有门儿,赶紧又道,“何况外头也不安全,这位……这位……”嚼了半天的字没说出后半句来。
秋亦淡淡扬了扬眉,替她答道:“她姓云。”
“噢噢!”白涉风忙笑道,“这位云姑娘定然也没睡踏实,你瞧人家,眼圈儿都是青的。”
因闻得此话,秋亦这才侧目去看听君,她脸色的确甚是苍白,眼睛又有些红肿。昨日见了他动手沾腥,只怕心里还未缓过来。
看得他态度有所转变,白涉风扯着嗓子就朝那睡眼朦胧的小二唤了一声:“店家,再要两间上房!要干净的!”
那小二精神陡然一转,朗声应道:“诶,好咧!”
“师兄,你们先回房里歇息歇息罢。”白涉风满脸堆笑,“一会儿厨房早膳做好了,我让人给你们送到房里去。”
见他已如此殷勤,秋亦倒不好意思再狠不下心为难,念及听君也的确不曾休息好,他只轻轻叹了一声,算是默许。
觉察到秋亦慢慢松了手,听君这才空出手去揉手腕,低头看时,那腕上已有些泛红。
那小二往楼上跑了一遭,甩着肩上的白巾子就朝他恭敬笑道:“客官,房间都是收拾好的,您且随我来。”
秋亦只冷冷应了一声,跟着他往二楼走去。白琴扶着栏杆看得心头恼怒,狠狠转过身进屋摔门。
*
各自回了房间,听君也终于放松神经,躺下休息,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因梦靥而醒。
客栈外没有树木,阳光暖暖地照进屋内,一看这天色,想来辰时早已过了。不知秋亦是否有睡醒,她还是起了身,换了件适才白琴给的干净衣裳,推门出去。
早间不少食客已经下楼用饭,这家客栈的厨子手艺甚是精湛,早点做得格外精致,她拿着托盘,听秋亦房里已有声响,想是起了,方抬手去叩门。
安静了半刻,里头才传来声音:
“进来。”
推开门时,秋亦正坐在桌前,衣衫整齐,头发不见凌乱,似乎并没有睡。一见她手里端的东西,秋亦不由怪道:
“不是说了会让人送来的么?你忙什么。”
听君只是一笑,将那肉粥,糕点和虾仁卷一一摆在桌面随后才解释。
——我既是公子的丫头,总不能什么事情也不做。
秋亦不置可否地冷笑道:“看来你还是个天生的劳碌命。”这话语虽刻薄,可听着倒不似往日那般清冷,反而带着几分玩笑之意,不知是否是自己听错。
肉粥还冒着热气,听君取了筷子和勺子,端端正正放在他面前,只歪头瞧他去舀碗里的稀粥。秋亦吃饭时倒十分讲究,若是一碗粥让他吃不了三口,那他必定放下勺子绝不舀第四下。
听君正数着他舀到第二勺,定睛看时,却发现那青白的袖口上隐约有红色,好像是沾了一点血迹。
她猛然回神,这才想起昨日那件外袍还放在自己房中,忙匆匆施礼。
——抱歉,忘记了将公子的衣衫还来,我马上回去取……
身后却听他忽然道:“急什么,回来。”
听君才转身,只好又讷讷回头。
秋亦低头往桌上一扫,眉峰慢慢蹙起。
“吃过早饭了么?”
听君愣了愣,尽管不明其意却还是本能地摇了摇头。
“这菜太多了。”他淡淡将手边的筷子推到一边,“坐下来一块儿吃。”
听君连忙摆手。
——这、这不太妥当吧,我还是……
“有什么不妥当的?”秋亦已不耐烦地拿筷子敲了敲碗,“叫你坐下你就坐下,哪来这么多话?”
她兀自汗颜,抬眸看了一眼秋亦的神情,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依言在他身边缓缓落座。
算算这几道早点也并不多,他到底是没有胃口,还是压根就不想吃?
听君迟疑着取了一个虾仁卷在手,低头咬了一口,大约是心事重重,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秋亦淡着眼神看她乖乖进食,似乎甚是安心,这才端起粥碗来又喝了一口。
“昨晚行事匆忙,倒忘了问你可曾受伤。”
听君嚼着食物,默默拉了拉袖摆掩住手背上的一道刀伤,摇了摇头。
“刀剑无眼,我若是动手,素来喜欢一人独斗,只怕没法护你周全。”他垂眸解释道,“你跟着涉风回去为好。”
想来是怕她多想才故意留她用早饭的,听君又默默点了头,静静吃东西。
秋亦垂眸看了她一眼,忽而皱着眉,悠悠叹了一声:“也怪我当时多事,不该带着你一起去见那金人。他既知晓你相貌,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听君咽了嘴里的食物,抬起头来。
——留我在身边,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她眼中隐隐蕴光,竟看得秋亦微微一怔。尚不知该怎么回答之时,却听屋外有人轻轻叩门。
“师父,师兄就在这间客房里。”说话的白涉风。
继而便有个略微苍老的嗓音问道:“他一个人来的?”
“哦,不是,还带了个姑娘。”
因得适才听君并未将门锁紧,故而一叩,门扉便应声而开。
“啊,师兄!”眼见屋内只他二人,白涉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转头盯着那门埋怨道,“这门怎么没关好,就这么开了……”
听君转眼看去,那门外站在白涉风身边的却是个年过花甲,头鬓斑白的老者,他正捏着胡须望着秋亦含笑点头:
“少易还是老样子,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啊……”
目光才落在听君身上,神色斗然一转,换做欣喜状,眼里即刻泪光闪闪,感动道:
“好徒弟果真长大了,也知道给师父带个徒媳回来。”

第19章 【曾经沧海】

他侧过身去,拿着白涉风的衣袖擦了擦眼泪,而后又训斥道:
“看看你师兄,人家都知道成家立业,瞧瞧你!还在忙活那镖局的事情,没出息!”
白涉风顿感挫败地挠挠耳根,陪笑道:“师父教训的是……”
听君骤然觉得脸颊烧灼,她正犹豫着如何解释,转头时却见秋亦一脸不悦地站起身来:
“你都和师父胡说八道些什么。”
白涉风满眼不解地看过去。
秋亦登时皱着眉:“我几时说过她是我的什么人了?”
“啊?”白涉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听君,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思及之前秋亦那般护着她,想想两人关系应当也非比寻常,“不是么?那她是……”
秋亦垂目瞥了一眼听君,见她只低着头神色清淡,犹豫了一下,方道:
“她是秋家的一个丫头,此次我是被那秋家夫人派来杭州查账的。”
“哦……”白涉风点头如捣蒜,一副很懂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
“诶。”那边的方简倒是并不介怀,上前来拍着秋亦的肩,笑容满面,“现在不是,以后总会是的嘛。”说完还凑到听君跟前,眯着眼睛问道:“对吧,姑娘?”
听君:“……”
秋亦只觉得头疼,看着他欲言又止:“师父……”
“诶。”方简摆手挥开他,面带微笑望向听君,“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几下,抬手指着嘴角,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哦……”方简愣了愣,了然地点点头,“没法说话,这样啊……”他遗憾地叹了口气,继而转向秋亦,略带几分责备的口吻:
“怎么不带人家去看看大夫?”
秋亦头疼地抿了抿唇,可语气倒半点不耐也没有:“我怎么没带她看?若是治得好,我岂会让她在这儿瞎比划。”
“大夫都说治不好?”方简那表情颇为可惜,上上下下打量了听君一番,最后颔首宽慰她道,“没事没事,一点小毛病,你莫要放在心上,我门下弟子大都性情憨厚,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听君听他这话,心头一阵莫名,不知自己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只好小心拿余光去瞟秋亦。见他侧身扶着额头,满脸无可奈何的神情,不晓得为何,心里倒生出些许甜意来。
方简如今虽已是五十三岁的高龄,瞧着精神却是格外好,闲着没事就喜在外游山玩水。他门下算算也就只有秋亦和白涉风两个弟子,因当初被秋家母女排斥,又身中剧毒,秋亦便被秋老爷带到青木山拜师于方简座下。
这七八年间,方简传他武艺,教他读书识字,待他亲如父子,故而比起秋老爷,秋亦对方简倒更为亲近些。
他半年前从下山回秋家,方简一年前就四处云游,师徒三人许久未见,自有说不尽的话,听君念着自己实有些碍眼,便去外面又要了一壶茶,回屋给他三人端上茶点。
“秋家四少爷怎会和金人扯上关系?”面前的听君正将空杯子满上茶水,方简抬手端起来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此前他就没和你提过么?”
秋亦淡淡摇头:“不曾提过。”
白涉风嗑着瓜子,不屑地瘪瘪嘴:“这还用想啊,那四少爷成日里不学无术,定是赌场中输了银两,被那金人抓到把柄了呗。”他摇着头,心疼地看着秋亦:“难为师兄还要替这种人擦屁股。”
这话秋亦听得眉毛一皱,回头就拿眼神瞪他。
“比起这个,我倒是奇怪。”方简放下茶杯,手抚长须,白眉微蹙,“他一个金人如何能在中原久居数年又有这般的资产?莫不是背后有什么人给他撑腰?”
白涉风犹自打了个冷战,忙道:“要不,咱们还是报官吧?”
“报官?”秋亦一声冷笑,“就如今官府的现状,还能指望他们作甚么?”
“说的是。”方简倒颇为赞同地点着头,闭目细细思索,“我们不过是江湖人士,也犯不着和朝廷和外邦扯上什么关系……只是少易眼下还被那金人盯着,是该想想怎么办为好了。”
“不必担心。”秋亦说得风轻云淡,“一人做事一人当,那金人除非派兵南下擒我,否则以他那几个杂碎,要想杀我未免白日做梦。”
“诶——”
白涉风正要劝话,方简就已冷下脸色来,厉声道:“你这娃娃就是太过自负。你一个人能成什么气候?只想着和人家硬碰硬么?”
听君悄悄抬眼去看他脸色,不想秋亦只是垂眸,半个字也不敢反驳。这般的低眉顺眼,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师父说得对啊!”白涉风笑嘻嘻地凑上前打圆场,“咱们好歹也是师出同门,总不能让师兄你一个人去冒险,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再一意孤行,那可就见外啦。”
秋亦仍是沉默不语。
想着他们几人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谈,听君将茶壶轻轻搁在架子上,转身推了门就要出去,背后却蓦地听方简唤道:
“丫头莫要走啊。”
他笑得慈祥,抬手就招她过来:“过来坐着,大家一起说说话。”
听君微微一怔,手扶着门,正迟疑着要不要依言过去,可一想自己若是如此随意,好像又太过逾越了些,尚犹豫间,那边的秋亦就已先沉下声:
“师父叫你过来,你还杵在那儿作甚么?”
方简听着就连连摇头,没好气道:“人家是个姑娘家,你这么凶干什么?”
只见秋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神情似乎甚是无奈,白涉风看得真切,忙拉了他身侧的凳子来,对听君道:
“云姑娘坐这儿罢。”
听君轻轻点头,有些拘束地在他旁边坐下。方简对她似乎非常感兴趣,一面亲手倒了茶水给她,一面笑问道:
“小姑娘唤做什么名儿?瞧你这气质,不像是南方人啊。”
她愣了愣,正思索着要如何表达,对面的秋亦淡淡喝了口茶水:
“她姓云,云听君。”
“听君?”方简把眉一挑,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听君……”
继而便大笑道:“听君……这名字好,好得很,好得很!倒和你十分……”原想说贴切二字,思索一番又改口:“和你这人很是合适。”
听君只是礼貌性笑了笑,也没去动桌上的茶水。
方简自说自话的寒暄了两句,忽而淡淡道:“小姑娘,从前应当不是做丫鬟的吧?”
听君诧异地歪头看他,又瞧了瞧秋亦。心想,自己不曾和他提过,秋亦也不像是会和旁人说起她身世的人,不知他是怎样看出来的。
一时颇感奇怪地点点头。
方简大笑了两声,兀自颔首道:“我果真猜得不错啊,若是连你这般讲究的姑娘都是个丫头,那我这老眼真当该去看看大夫了。”顿了顿,他又问道:“恕老朽冒昧问一句……姑娘从前是生在官宦之家?”
听君越发讶然,只顾着点头。
“不知令尊官拜何职?”
听君想了想,伸手沾了茶水,在那桌上一笔一划写下字。
“左司郎中?”方简捋了捋白须,抬眸看着她笑道,“正五品,这可不是个小官啊,怎么你倒落得这般田地,你爹娘呢?”
秋亦有意无意看了她一眼,听君只捧着茶杯,沉默了许久,才将当年金兵如何侵占宋都,如何烧杀抢掠,父亲如何遇害,自己又如何失声之事,一一比划给他看。
方简只静静望着她,时不时感慨两声,旁边的白涉风又看不懂,只能干瞪着眼睛,仔细观察,秋亦则是淡然喝茶,不发一语。
“哎……”方简悠悠叹息,伸手想去拍她的头,手出了一半发觉不对,最后搭在她肩上,“你倒也是个可怜的丫头,一路走来,想是不易。”
听君却摇头笑了笑,一手握拳,伸出拇指来。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人总不能太贪心。
方简看得她这手势,先是一愣,随即又大笑道:“好好好,你这姑娘很好!”
他笑罢,又转手去摸秋亦的头,后者一脸嫌弃,却又不敢避开,只能深深皱着眉。
“少易啊,你这丫头好性子,往后可得好好待人家!”
“嗯。”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总算是能跟上话题的节奏了,白涉风在一旁点头傻笑,正将开口说话,门外忽有人不情不愿地嚷道:
“哥,爹爹来信,让你明日就启程回扬州。”
听声音是白琴。
白涉风回头就道:
“知道了。”
方简眯着眼睛,颔首夸赞道:“小琴这嗓音,什么时候听着都这么中气十足。”
白涉风瞟了瞟秋亦,小心应和着:“可不是么,家里头就属她嗓门最大了。”
似乎想起什么,方简回过头来对着秋亦:“既是要去扬州,你也随着一起罢。”
后者听之便摇头:“我去扬州做什么……”
“白家镖局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名气,量那金人不敢轻举妄动……正好,上元节要到了,你也该去拜见拜见白家老爷。”
不等秋亦答话,方简就又笑问白涉风:“小疯子,去你家叨扰几日,令尊不会介意罢?”
“怎么会,要知道你们要来,他都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白涉风正说完,脸上表情又有些僵硬,“就是小琴那边……”
“诶,女娃娃嘛,闹点脾气没什么的。”方简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哈哈大笑。
提起白琴,听君倒有些疑问存于脑中,一直没敢开口,大约是因方简在身边,她今日胆子大了些。
——不知这位白姑娘和公子有什么过节?怎么两人一见面就吵成这样?
方简信手端起茶杯来笑而不语,抿了一口茶水后,方道:
“你有所不知,这白家大小姐说起来还当是你家三少爷未过门的妻子。”
听君听之一呆,这事她还从未听人说起过。
“秋白两家是在二人年幼时订下的婚事,只可惜……几年前白家老爷寿辰提起此事,少易却当众拒婚,可算让白小姐丢尽了面子,从此以后两人只要一见面,必会吵得不可开交,不过想想……也是人之常理,是吧,少易?”
秋亦不置可否地一声冷哼:“娶一只母老虎回家做什么?当佛像供着么?”
偏偏那白琴也没走远,耳力甚好听到里头说话,啪啪几下就走回来,“砰”地踹开门,怒火中烧:
“姓秋的,你骂谁是母老虎!?”
秋亦抬眼轻笑道:“你说呢?”
“你!——”白琴气的直咬牙,白涉风赶紧又上前来要劝解,不想倒被一掌拍开。
“你算什么东西!你不愿意娶,我还不愿意嫁呢!”
“这不是挺好的么。”秋亦耸了耸肩,看都没看她,“既然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你还跑来这里瞎嚷嚷什么?”
“废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叫你先骂我了!”
“我在我的房间,骂我想骂的人,干你什么事?你若喜欢,你也可回你房间骂去,站在我门口挡什么道?”
“呸呸呸,你不要我站,我还不乐意站呢!”
说完又是一身怒气,脚步重重地回了房。
“咚”关上门。
听君悄悄捏了把汗。白琴本就是个骄纵惯了的性子,秋亦说话又向来不给人留情面,当众拒婚,也难怪白琴会恼成这样……
她心自暗叹,但见对面的秋亦神色如常地品茶喝粥,微薄阳光落了满身。若是不开口,如他现在一般,看上去却是十分赏心悦目。
也不知他心里想要相伴一生的那个女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
入了夜,听君照例先去替秋亦铺好床。
明日就要去扬州,两人的行李都丢在了驿站,眼下什么包袱也没有,倒也省去了收拾的功夫。
秋亦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已然宵禁的街市,漆黑一片,灯光阴暗,没由来地起了一阵冷风,他只觉喉中一痒,忍不住猛咳起来。
听君忙放下被衾,飞快把窗户关上锁好。
秋亦静静看着她动作,淡淡道:“关什么,我又没说让你关窗。”
知晓他素来口是心非,听君笑着摇了摇头。
——再吹下去只怕会生病。
他不以为然:“我像是这么弱不禁风的人么?”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从窗边走开,径直在桌边坐下。
听君把叠好的衣袍和细软仔细放在他床头,又认真检查了被衾,这才要起身。
背后却听他轻声道:
“你父亲原来是五品郎中,从前倒没听你提过。”
她缓缓转过身,略略垂下眼睑。
——前尘旧事,公子不提,我又何必多言。
想起她头上曾戴过的那支簪子,秋亦微微有些怅然。
“你入庄子之前,都是怎么生活的?”
她父亲既是身死,家中唯有母女二人,大约也是十分艰难罢。
听君略有些尴尬地拢了拢发髻。
——起初娘亲还在的时候,都靠她卖些绣品补贴家用。那时我们寄住在舅舅家中,后来娘亲病逝……我就帮着舅舅和舅母做些简单的活儿,可他们家原本也就困难,最后只能把我卖进山庄……
秋亦望着她,忽然问道:“那你想回去么?”
听君听罢,骤然一惊,连手都有些颤抖。
——你、你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