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说一面把炉子递去,罗青伸手接过,抿嘴浅笑:“哪里的话,这疯丫头惯爱折腾,没大没小的。”
“哪儿的话,我们家阿顺前儿还在跟我说,小四这是越长越水灵了,两眼一笑,跟朵花儿似得。”她眼珠子一转,忽而寻了话,“对了,你们家姑娘许人家了不曾?”
罗青笑着说没有。
“哟,算算都快二九了吧?也该嫁人了,可有瞧上眼的?”那婶子顺口就道,“要不我们俩结个亲?往后照应着也方便。”
罗青垂眸想了一阵,侧目悄悄看了后院一眼,含笑婉言谢绝:“还是罢了……我们家小四有人惦记,大约过一阵就该上门提亲了,两个人喜欢就好,我这做娘的倒不想插手。”
“啊,这样呀……”
对方很是遗憾,嘴上还是客套着,“届时时成亲,可别忘了我这杯喜酒哦。”
“一定,一定。”
这边刚将人送走,奚画拉着关何高高兴兴蹦出来。
“娘,我们走啦。”一眼看到门口有个人影,她不禁纳闷,“你方才在同谁说话呢?”
“没什么,刘家婶婶来还个东西,我和她唠嗑了两句。”罗青俯身去翻捡柿子,也没抬头,“路上小心点,记得早些回来。”
“诶。”奚画点头应了与关何一前一后走出门。
罗青颔首瞧她两个,忍不住微微一笑,仍旧低头打理一地的柿子干。
平江府的品仙节算是一大地方习俗,别处可不见得有,原本只是一群文人聚在一块儿饮酒作诗,谈古论今,到后来却演变成了这个盛大的节会。
较场口的比赛明天才开始,眼下满城早已置办得十分热闹喜庆,一街花灯垂挂,穗子如柳条般迎风飘扬。道上却还落着厚厚的一层枯叶,本该是凄凉之物,然这会儿应了景,竟也似反了阳光一样,片片金黄。
奚画站在一家卖泽州饧的小摊子前,鼻尖溢满麦芽糖的香气,两眼定定看着那小贩把糖果子切好装匣,一眨不眨。
“客官您慢走。”
一转身奚画就迫不及待拿出糖来放进嘴里,满口香脆,不由喜滋滋道:“可惜了,以往这儿有个卖糖丝钱的可好吃了,眼下却不在。”
关何见她吃得香,这甜丝丝的糖煎光是看着便觉得牙疼,禁不住提醒道:
“你少吃些,仔细伤了牙。”
“不打紧的,我多久就才吃一回啊。”她不以为意。
沿着街一路走,身边尽是人,蓦地听到前头十字口有人呵斥,正抬眼便见人群回避退让,竟把拥挤的长街留出好几丈宽的距离来。
一辆甚是奢华的马车慢悠悠行于其中,车上雕花精致,连帐子都滚了金边,奚画踮脚望了半晌,凑到关何耳边轻声道:
“这八成是王爷或王妃的马车,好大的排场!”
目光在车上看了一圈,他随口应了声是。
车轱辘不紧不慢滚得咯吱响,倒有几分张扬炫耀在里头,整个平江城敢这么行车的定也只有瑞王爷一家了。
一干老百姓等着车过了,这才陆续走上街,不过片刻,便恢复了之前的繁华喧嚣。
茶楼离这儿尚有一条街,奚画催着关何快些走,还没行两三步出去,迎面却有几个人姿态傲慢,大摇大摆的往这边过来。
两队人马不期而遇,眼神骤然相对后,各自停了脚,遥遥对视。
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之前在清风楼与之闹过一场的娄方亮。此人家世背景颇有来头,想必此番品仙节兰亭书院那边必然派他出场,倒是冤家路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大约是都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两边表情都很微妙,周遭气氛诡秘。
“哟,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天鹄的四姑娘么?”娄方亮扇子一收,装模作样地询问左右,“怎么旁边还跟了条狗?姑娘你想出门儿遛狗也得挑个好时候不是?这万一不小心咬着人了,那多不好啊……”
关何眉头一拧,奚画明显听到他捏拳头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忙偷偷握住他的手,低声道:
“别搭理他们。”
“怎么?”眼见对方不接这茬,娄方亮接着挑衅,“几日不见,怎么这么怂了?若是怕了本少爷,在这当下学两声狗叫,我也就饶了你。”
“饶我?”关何冷冷一哼,不由迈上前一步,“那日到底是谁饶了饶,恐怕你心里有数?莫不是,还想常常弩/箭的滋味?”
“……”
一言既出,身侧立马有人对娄方亮小声道:“公子,这小子有家伙,咱们还是别找不快。明儿有的是时候叫他好看,也不急于这一时。”
此话似乎很是受用,他嘴角一扬,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嗯,我知道。”
“本公子心胸宽广,肚里能撑船,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这么没脸没皮自夸的,奚画还是第一次看到,忍不住朝他翻白眼。
“我们走。”娄方亮略一颔首,带着他那一帮人,一路浩浩荡荡,走到关何身边又止步,偏头冷笑。
“咱们,走,着,瞧。”
目送这几个衣着光鲜周身环佩叮当响的纨绔子弟招摇过市,奚画把嘴一扁,对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
“什么了不起的,还说你是狗,我瞧他身后左右那些个只会帮腔作势的才是狗呢!臭不要脸!”
关何回头望了一眼,挽了她的手。
“走吧。”
未时过半,他两人才到茶楼,小二引着向二楼走,底下搭了台子,这戏一共三出,一出《杏园春宴》,一出《云阳》《法场》。
大约是外头更热闹些,听戏的并不很多,关何两人刚从梯子行到头,一展目,正见对面一桌子坐了三个人,这一看倒把他狠狠吓了一跳。
只瞧靠窗的位置,涉风大手一伸,乐呵呵地向他招手,红绣在旁默不作声地垂目饮茶,青衣则是一脸嫌弃地撑头望着窗外。
奚画眨了眨眼睛,打量了半天,除了涉风和红绣,另一个不认识。尽管不知他们来所为何事,可偏头看关何那副表情,就是不明白也猜了个大概。
“你们……如何到这里来了?”
关何屏退小二,只带着奚画往那桌边落座,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你别紧张。”
涉风提了茶壶给他倒水,笑容满面,“这不是看了你的信么?我们可是专程过来给你捧场的,了不得啊,还比射箭?”
“捧场?”这话他自是不信,“庄主应允了?”
红绣放下茶杯轻轻道了声是,“此次倒是庄主让我们过来的,他还嘱咐我带个口信给你……”
关何登时神经紧绷。
“看把你吓的。”涉风摇头打趣,“这山高皇帝远的,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关何眉头一皱,并不接话。
“庄主的意思……”红绣顿了一顿。
“你若胜得了便即刻拿药回去,若胜不了……”她微微一笑,“我们帮着你拿药回去。”
他愣了一瞬,眉间舒展,心头大松了口气,良久才叹道:“我还道他……不会过问无双的生死,这事能这么办,也算是安心了。”
“无双也是跟了庄主六七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哪里能说放下就能放下。更何况,他要是不救,西江能罢休么?眼下两边安抚着,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红绣拈了快糕点,咬了一小口,悠悠道,“庄主本就不是个做狠事的人……”
关何不置可否:“……但愿。”
“是你们不了解庄主。”她拿指尖在桌面一划,才道,“和老庄主比起来,他还是优柔寡断了些。如他这般执掌山庄,庄子是撑不了几年的……”
后半句话她没说,但点到为止,其中意思已不言而喻。
无人再说话,桌下,关何的手却一直握着奚画,十指紧扣。
月琴声骤起,台子上开戏了。
奚画从窗边望出去,楼下踩高跷的杂耍班子嘻嘻闹闹,四处围了不少人在拍手叫好,居高临下,方才看到头顶满满的灯笼,这会子却似盖在半空,随风微荡。
*
品仙节这日,万人空巷,较场口一圈黑压压的,挤得满满的全是人,虽是在外围什么也瞧不见,倒有些个不死心的取了凳子踩上去看。眼下会叫那踩高跷的戏子占尽了便宜,即使去不了内围,高高的往人堆里一走,那视线也是广阔无际。
较场口占地数十顷,先帝在时当朝的王处道王将军曾在此地操练过兵马,不过而今正是太平盛世,军营安置在城郊,这地方就空了出来。
“砰”的一声锣鼓响,王府内的执事往那中间一站,嗓子清亮,朗声道:“王爷王妃到——”
早在十天前,王府和书院管事便着手布置,此时场上宽广,正前的高台上两张雅座,分别是王爷王妃,左手一边坐着兰亭书院和南山书院几位先生院士,右手一边便是天鹄书院与摘星书院一行。
按理,往常品仙节只是天鹄和兰亭两边争得头破血流,然这回王爷亲临,底下人为了图个热闹,倒把平江府离得近的两家书院也一并请了来。
四方势力聚集,不消说,这次比赛决计很有看头。
此时那离观场最近的两家酒楼茶肆因沾了这节日的光,那是财源茂盛,日进斗金,高处视线好的位置早已是座无虚席,窗边倚着栏杆,众人探头巴巴儿的望那场上情况。
上一年的品仙节奚画也在旁围观过,纵然也是十分激烈热闹,但如何比不过今年这般的壮观盛况。酒店一楼押注买赢的,据说价都喊道五百两去了,瞧着她心里也痒痒起来……
日晷刚指到巳时,场上又是一声锣响,那边的执事一番话说完,便示意左右书院的几位出席者该上场露面了。
“来了来了。”金枝眼尖,扯着奚画就兴奋道,“你看,是宋先生他们!”
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别人怎样没仔细瞧,视线只落在关何身上。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劲装,长发束带,比往时还要精神几分。
明明是他将比赛,奚画倒莫名开始紧张。
两手捏着,尽是汗水。
其他三家书院派出的人想来也是其中佼佼者,十六个人往那中央一站,虎背熊腰的,姿质风流的,儒雅温润的,个个气质不凡。
一开始还跟他说包赢不输,这会儿自己反而有点心虚了……
“这第一场,按以往都是先比武斗的。”王五一双手环胸,略一思索,“不过据说此次是要王妃亲自出题,也不晓得会拿什么刁钻古怪的出来。”
场上听王爷咳了几声,两句客套话说完,眉眼一转,甚是温柔地转头:“今日是爱妃寿辰,不知爱妃想了个什么题目?”
王妃年纪瞧着并不大,眉眼里却透着一股精明,掩嘴先是羞赧笑了笑,说话儿的声音清晰又温软。
“据悉,往年第一场都是比射箭。既有是规矩,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好胡说八道,恐落人笑柄。”
“诶……规矩是死的,什么规矩不能改?爱妃多虑了,但说无妨。”
“难得王爷有此雅兴,妾身斗胆逾越了……”她水眸往场上一扫,“这只是射箭似乎没意思的很……不如蒙着眼睛,叫射那天上飞着的鸟雀可好?”
话音刚落,远处的钟勇谋就笑出了声:“这王妃还真把射箭当玩儿似得,光射鸟已经够难了,还得蒙着眼睛射,她行她来啊!”
“你小点声儿!”金枝偏头踩了他一脚,“这什么地方你都敢张口胡说啊!小心一会儿王府里的暗哨听到,抓你去坐牢!”
闻言,他吞了口唾沫,闷头没敢吭声了。
“诶,怕什么。”一边儿的雷涛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叉腰,自信满满,“咱们关何可不是等闲之辈,蒙个眼睛又如何,就是再绕他个几圈,都不成问题!”
执事立在旁提醒道:“王妃已出题目,请几位斟酌考虑后,再上前取弓。”
尚远那手肘捅了捅关何:“射箭你在行,这一场还是你去,就蒙个眼,不打紧的吧?”
“没事。”关何点点头。
暗杀刺杀大多是在夜里进行,有时也看不清,全凭耳力,蒙不蒙眼对他并无影响。
旁边一行人似也商议妥当了,皆站出一人来,尚远几个忙退出场外。
“第一场比试,箭术。”
见人已一一持弓,那执事管家便喊话道:“四大书院出席者,天鹄书院关何,兰亭书院罗冲,南山书院张悦,摘星书院鲁尧。”
“这个罗冲我知道。”金枝拍了拍奚画,“射箭是挺准的,不过你放心,和咱们小关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得远了,其他两个无名小卒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不足为惧。”
“哎!”她只是揪着手连连叹气,连身子都抖了起来。
“你瞧你,怎么怕成这样。”金枝摸摸她额头,好笑道,“你还没上去呢,要换成是你了,这会子还不得晕过去。”
她着急地跺脚:“哎呀,你别说了,我心头慌得很!”
“别怕别怕,小关什么身手,我们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啊?”金枝笑得狡黠打趣她,要是平时奚画早顶嘴回去了,而今只顾担忧关何,哪里还打理她。
“说的是,你啊就少瞎操那个心。”王五一挑眉得意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人家拿第一回来,怎么赏他吧。”
但见场上,四人已蒙了黑巾子。
执事管家轻声询问了一句,又微笑提醒道:
“您几个可听好了,巾子一旦带上决不能摘下,谁要先摘了巾子那也算输,明白了吧?”
眼瞧并无异议,他扬掌一击,立时有人抬了笼子上来。
整整四个大木笼子里头,密密麻麻全罩着各色的鸟雀。
其中笼门一开,上百只鸟雀哗啦啦飞出笼,如云似雾,声势浩大,这场面何其壮观,不少鸟儿还因逃命过急撞在一起,周遭落下的翎毛如下雪般飘飘而坠。
“这么混乱,就是随手射几箭都能瞎猫碰上死耗子。”金枝愈发安心,“我猜他能射一百只!”
王五一随即摇头:“不止不止,关何的话,两百只都没问题!”
“箭能有这么多吗……”
他们几人叽叽喳喳讨论得热火朝天,奚画只凝神注视着场上,隐约发觉有些不对劲。
关何只站在那里,一直不曾挽弓。

☆、第73章 【小人得志】

“他的手……”奚画往前走了几步,看得分明,口中喃喃道,“他的手怎么在抖?”
“哪有?”金枝抬手覆在眉上,展目望去,雀鸟群飞,满眼皆是翎毛,场上关何已然拉开弓,侧耳听了听,便开始放箭。
她瞧着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这不是好好儿的么?你什么眼神儿呢。”
“我看错了?”奚画纳闷地皱了皱眉头,可再往前头细细观察,关何虽仍是箭无虚发,但动作速度显然和平时截然不同。
“奇怪……”
这蒙眼射鸟的题目并不简单,那场上两人素来只练箭射靶子,就是狩猎也未曾蒙眼。如今自然只得伸手胡乱拉弓一通,满天的箭头,若不是有铁网挡着,怕是得射出不少在场外。别说伤及左右坐着的院士和书院学子,就连王爷王妃也要遭殃。
“想不到,那个罗冲还有几把刷子。”金枝踮脚张望了一番。
另两个外行她瞧不上眼,原以为这人也该是个绣花枕头,想不到竟还能与关何不相上下,每一箭尽管不能百发百中,可手速甚快,不多时就抽了百来根,即使不能全中,能中个二三十也算不错了。
相比之下,关何的身手就愈显迟钝,偏头侧耳拿准了方向,半晌才射出一箭,让人看得都着急。
“哎呀,怎么这么慢!”金枝跺跺脚,“再这么下去非输了不可!”
此时,一直对关何十分看好的雷涛也有几分沮丧,抱着胳膊,摇头轻叹。
“诶,失策失策啊,早知道,也该拿几只鸟儿让他练练的!”
从场上退下来的尚远正走到奚画身边,拧眉沉默了一阵,忽然道:
“不对劲,不对劲,这可不像是他以往的作风……”
奚画扭过头,也不住颔首:“你也觉得?”
“是啊!”尚远拿指尖在下巴上摩挲,“难不成是有人在弓上做了手脚?”
奚画心乱如麻,此时也接不上话,更没心思细想,手扶着栏杆,眼睛一寸没在关何身上移开过。
但见他在原地立了半晌,蓦地抬起手抚上蒙眼的巾子,瞬间又一僵,缓缓放下胳膊,仍旧挽弓。
观台之上,香渐渐要燃到底了,在这儿这么远,情况又混乱,也不知他到底射了中多少。
一炷香时间很快将至。
执事管家瞥眼瞧了瞧香炉,清着嗓子喊道:“停——”
“烦请几位放下弓。”
四下便有人去卸了拦着的铁网,关何伸手便把蒙眼布扯了下来,微微晃了一下头。
执事管家略一颔首,吩咐左右:“去把箭数数,呈给王爷瞧。”
“是。”
总算是等着香烛烧完,眼见他步履蹒跚的走过来,奚画忙迎上去。离得远是不曾看到,这会儿凑近了,竟见他双目通红,眸子外布满血丝,很是吓人。
“怎么了?”她忙扶着他慢慢走,心头焦急,“眼睛怎么搞成这样了?”
关何拿手摁了摁眉心,想触及眼皮,又狠狠移开,只是摇头:
“我眼睛疼得很……”
“疼?怎、怎么会疼呢?”奚画咬咬嘴唇,“……那要不要去瞧瞧大夫?”
场外金枝几人也陆续跑过来,一瞅他这模样亦是吓了一跳。尚远扯过他手头的黑布于鼻下轻轻一嗅,登时皱起眉。
“这么辛的味道,里头怕是被人灌了辣椒水。”
“辣椒水?”听着不是被人下了药,奚画倒无端松了口气,“那得赶紧去洗洗,拿酒水敷一敷,半天就能好了。”
“哎呀,这么大的事儿,你方才怎么不和执事的说一声。”钟勇谋直拍大腿,“有人这么陷害,第一场肯定是不作数的!”
王五一摇头叹道:“能早些发现就好了,现下都比完了,你再去说,人家定然不认。”
“刚一戴上倒也不觉得怎么。”关何勉强抬起眼皮,“就是到后来越发感到灼辣,才知道被人下了套。”
“谁啊!”金枝当即一怔,“这可是王爷亲自主持的比赛,谁有那么大胆子?”
“那说不准。”钟勇谋遥遥朝对面兰亭书院方向努努嘴,“没准儿人家财大气粗,连王府里的人都买通了呢?这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宫里尚且地方使银子,何况只是个王府。”
“依我看,那个管事的肯定有猫腻,只怕你方才若是当场揭穿,他还会拿别的幌子搪塞过去。”
“行了行了。”奚画把他几人拨开,“好歹还是射中不少,其他几个也没见多厉害,指不定咱们就是伤了也能赢……我先带他去洗洗眼睛。”
“诶,成……”王五一点点头,“一会儿有了结果,我去酒楼找你们。”
“好。”
较场上一地的鸟雀尸首,十来个王府家丁蹲着身子在数数,关何回眸瞧了眼,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不如,等数完再走吧?”
奚画不由分说拉着他:“眼睛都这样了,还在意那个作甚么?”
“可是……”
“可是什么,哪有可是,走了!”
*
离此地最近的一家酒楼,一进门便满是人。
奚画向小二要了温水和一壶酒,只得往后院走,寻了两个矮凳过来,一手就挽着他要去抚。
“没事……”关何笑得无奈,“不过是眼睛疼罢了,又不是走不得路。”
想想也是,她担心过了头,一时平复了情绪,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好笑。
“那你坐着,我瞧瞧你的眼睛。”
“嗯。”
酒楼后院设有一方小水池,假山青叶,红鱼游摆,山头上还挂了个小水车,瞧着格外精致。
他二人便在假山后坐了,正巧也能靠着此物遮挡住身形。
奚画一手拿帕子沾了温水替他擦洗,一手撑在他肩头,细细打量双眸。
目光于他眼圈上落下,又不禁气愤:“哼,能使这么卑鄙的手段……定是那个娄方亮!怪不得昨儿他旁边的人会说那话,自己没本事赢你,就整这一出,不要脸。”
“也是我们太大意。”关何轻叹,“一心只想着解药的事,倒没把他放在眼里,不承想,这人竟不好对付。”
“不要紧的。”奚画拧了拧帕子,宽慰道,“他们算什么?就是伤了眼,你也比那些个人强。”
“话也不能说早了……”关何迟疑着垂下眼睑,“我想了想,自己恐怕只射中了几十只。”
“几十只也不少了啊。”
“对旁人来说是不少。”他涩然笑道,“不过蒙眼时,也曾听到点声响,其他几人虽是身手不如我,但有一个也射中不少,就怕他比我多,那便难办了。”
“……”奚画说不出话来,抿着嘴把帕子摊开。
从前也和兰亭书院比试过,因为那时没见他们背地里玩阴的,自也没往深处琢磨。要是第一场输掉,士气必然会受影响。
怎么办好呢……
一面沉吟,一面抬起头来接着给他擦脸,不想蓦地颔首,才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一寸。她眉眼正对他眉眼,四目相视,隐隐感到他鼻息轻喷在唇上,便骤然回忆起那日晚上的情形,两颊蹭的一下飞红。
“小四……”
关何轻轻拿手在她耳垂上掠过,笑问道,“你脸红作甚么?”
“我……我几时脸红了。”
“你自己摸摸看。”他握住她的手,抚上脸颊,“怎么样?”
指尖碰了水本就冰凉,这会儿一触及皮肤,果真是烫得很。
奚画无言以对,呆呆望着他,清澈的眼瞳里似乎还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模样。
关何心中一动,缓缓凑上前去在她嘴唇上亲了亲,大约是顾及在外,亦不敢深吻。
触感仍旧是温软得如水一般,奚画不禁生出贪念,也偏首往他唇边一吻,双手忍不住环上他脖颈,轻轻抱着。
关何伸手搂住她背脊,将她贴近自己胸膛几分,脸同她脸颊厮磨,良久才长长嗟叹。
“我倒是……很想很想早些与你成亲。”
奚画听得高兴不觉莞尔,埋头在他怀里:“我也是。”
默了,又转念一想。
“不过现在这样……好像也蛮有趣的。”
关何:“……”
“小四,关何!”
楼门外就听王五一的大嗓门直朝这边走,还没来得及起身,他竟已绕到假山后面。
“我跟你们说……”
话才起了个头,入目见到这场景,他顿时吓傻了眼,急忙避开。
“对不住,对不住,打搅二位的好事……我我我我,我去外头等着,你们若是好了,便唤我一声……”
这言语说得稀里糊涂,奚画忙松了手,满脸通红:“你你你别胡说……我们才没有……”
“不不不不妨事,我方才什么也没看见!”他捂着眼睛,正儿八经地转身背对,“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见他此时过来,只怕是较场口那边胜负已分,关何遂问道:“如何?是有结果么?”
经他一提,似乎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王五一一拍脑门儿:“诶,差点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