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也是困得很了,后者略一颔首,仍旧靠着石头合上双眼。
微风拂面,火堆已经灭了,奚画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其余人还在睡着,她悄悄绕到别处,不敢惊动。然而四下里寻了半天,却没找到尚远。
奚画抬头在林间走着,忽而便见那一棵老槐上坐了一个人,她覆手在唇边:
“有寒!”
尚远闻声微怔,转过头来,正在树下到处找她身影,不想垂眸时见得奚画双手并用,抱着树干往上爬,他瞧在眼里心惊肉跳,忙施展轻功,拉她上来。
脚跟站定后,奚画才对他笑道:“我会爬树的。”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
尚远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开,笑叹道:“怎么不睡?”
奚画反问:“你怎么不睡?”
“我睡过了,地上太热,就想着坐这里凉快一些。”
奚画小心扶着树干在最粗最稳的地方坐下。
“你今天怎么啦?闷闷不乐的,怎么你和关何都是这样……”她有些不解的摇摇头。
“一开始……是有些闷。”尚远拿手指挠了挠耳根,随即笑道,“不过听你唱的那小曲倒是很有意思,你家乡的曲儿么?”
“我生在平江,这里就是我家。”奚画伸手摘了一片树叶,“嗯……也不算家乡的小曲吧,没听附近有人唱过。”
“哦?可我听这调子,不像是这边的曲子。”
“不知道,这是我爹爹教我的曲子,宋大哥也会。”奚画将叶片放在唇里吹了两下,可惜没声音。
尚远不禁好奇:“你爹爹是哪里人?”
“我爹爹?我爹爹当然也是平江的啦。”她答得飞快,倒觉得好笑,“那不然呢?”
没问出个什么名堂来,尚远倒也没再纠结下去,偏头瞧她捧着那叶子半日没吹出声响来,禁不住笑出声,也抬头摘了一片。
树叶发出的音色虽不及玉笛通透,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清新气息在里头,加之那曲子还是她方才唱过的那首,只是比起宋初的调子更为欢快几分。
奚画越听双眼越亮,拍手就赞道:“你好厉害!就听一遍就会了?”
“小时候义父也爱吹曲子。”尚远放下树叶,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我听久了也就学会了。”
“有机会可一定要教我……看来宋先生罚你,是罚错人了。”她摇头惋惜。
午后日头正大,照了树影在她脸上,光影流转间,唇边的笑意就像是阳光一样,灿烂夺目。只是这般瞧着……也觉得心里异常的舒坦。
尚远微微一笑,轻声问她:“奚姑娘……”
“嗯?”然而奚画还在鼓捣手里的树叶。
“我见他们都叫你小四,我也……可以这么叫你么?”
“成啊,这么叫好。”她觉得顺耳,很是赞同。
“那好,小……”四字还没出口,嘴里喃喃念了几回,忽然又发觉不对劲,尚远自言自语道:“不行,若和他们叫一样了,岂不是没意思。”
他思索片刻,当即作出决定:“我唤你阿四,可以么?”
“阿、阿四?”
这么新鲜的称呼的确是头一遭听到,不过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区别,奚画不很在意:“……都成吧。”
“阿四!”叫得真顺口。
怎料话音刚落,那远处斗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响,大约是离此地不远,眼下附近又静悄悄的,声音便震耳欲聋,直把溪边睡觉的一行人全给吵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奚画从林间往回走,没几步就见金枝等人立在柴堆边踮脚不知在朝哪里看。
“好像前面有人下葬……”
坟岗在山腰之处,怎么会跑山脚来葬人呢。
虽是想不通,但经这么一折腾众人也都了无睡意,加上天色也不早,遂收拾行装打道回府。
正将走到官道上,侧面便瞧得一行抬着灵柩的队伍缓缓朝这边走来,黄表纸漫天飞舞,那棺木旁却有两年迈夫妇,左右携着年幼的儿子一个及笄的女儿,一路走一路哭。
奚画几人见状,默默避开让道,等其行远后,才听宋初轻叹一声:
“这些天,龙脊山下葬的人比以往多了好几倍。”
“我也发觉了。”丁颜纳闷道,“是怎么回事?”
“你没见十字口的告示么?”金枝不安地搂了搂怀里的包袱,“近来城里说是出了个采花贼,好几个姑娘都遭殃了。”
奚画听完不由费解:“采花贼……不是采花么?怎么还杀人?”
“哎呀,那可是个生性残暴的采花贼。”金枝担忧地望着她,“不仅采花……还要灭人的口。”
“大约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相貌罢?”尚远毕竟是暂住在孟捕头家中,对此事也有所耳闻,“据悉那些女子失踪后,皆是过了几日在郊外发现尸首的,脖颈处有很明显的伤痕,是一刀毙命。”
暴尸荒野,想想倒觉得头皮发麻,奚画皱着眉,冷然道:“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滥杀无辜的人,就该逮出来千刀万剐才是。”
身边的关何背脊蓦地一僵,忽然转头去问她:
“你不喜欢这样的人?”
听他没头没脑的问出一句,奚画不禁奇怪:“谁会喜欢这样的人啊?那不是给自个儿找罪受么?”
闻言,他未再开口,垂眸默不作声。
“孟捕头已经派人全城调查,不过贼人狡猾,眼下还没头绪。”尚远朝她几人道,“总而言之,你们平日里都要小心些。”
“嗯。”
他们说着话,在往前走,他却只看着自己手,明明是温软的阳光,然而掌心里一片冰凉,连颜色似乎都是红的。
☆、第42章 【一封书信】
一晃眼就进入六月了,满池荷花绽放,棠梨初开,一水铺了一层都是花瓣,池里的青鲤红鱼,嬉戏游摆,涟漪阵阵,荷香扑鼻。
讲堂里,教书的是个年过而立的男子,眼神有些阴郁,拿着一本诗画典籍语调极慢极慢的念。这是书院新来的先生,姓秦名书,副院士令他教习书法字画,眼看也不是个很难学的课程,他教的漫不经心,底下的人也学得漫不经心。
奚画拿手撑着头,午后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险些没睡过去。
耳边隐约听着有几人低低耳语。
“最近怎么觉得书院里安静很多?”这声音,好像是王五一。
“那是自然,关何和尚远都不在,能不安静么?”
“哦……原来他俩不在啊,怪不得,怪不得……”
她闻言抬起头来举目扫了扫周围,果真那两张案几前都是空的。
奚画翻了一页书,犹自嘀咕:“又跑哪里去了……”
*
武陵城城郊,夏日里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隐在百花百草间的,是一座宏阔森严的建筑。
明月山庄内,老远就听得一个女子的笑声,月牙门前,花厅之中,花深里坐在回廊下,正说着上此在平江城白骨山里的事。
身边围着一群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抚掌大笑。
“啧啧,那姑娘可有意思的很,要不是青衣多事儿多嘴,只怕我还能知道到点别的什么。”
一旁的青衣扛着重剑,听得此言便是冷笑:“哼,我说他怎么发那么大脾气,原来是这样。”
西江倚着栏杆,一脸遗憾地耸了耸肩:“看起来你们在山里头似乎遇到不少好玩的事情,真真是可惜,偏生庄主是派我去契丹,要是和青衣换换那就好了。”
“我还巴不得呢。”后者不以为然地扭过头去,言语轻蔑,“堂堂一个杀手,成日里却顾忌这许多儿女私情,真是没个靠谱的。”
“诶——”西江尚不及帮关何解释几句,就被人打断。
“小青衣也不能这么说……”
廊间正低头看书的红绣将书一合,颔首朝他含笑道,“你而今还小,待你长大了,这些事情总会明白的。”
“说的是。”坐在房梁上的涉风一脚跳下来,手往西江肩上一搭,以身高优势俯视他,“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什么都不顾忌岂不成了和尚?人家夜北也老大不小了,想着讨个媳妇儿又有什么错?”
“涉风大哥不愧是过来人。”西江颇为赞同地与他双手相握,似是相见恨晚。
涉风痛心疾首地抚着胸口:“那可不,现在不抓紧,等你一把年纪了,就得与我一样打光棍……”
“咳……”这话越发说得离谱了,红绣轻咳一声,刚要开口,那回廊一边就有人冷声道:
“你们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哎呀。”花深里忙掩着嘴偷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夜北大哥。”西江作死地嗲着声音凑上去,笑嘻嘻道,“几时娶人家姑娘过门啊?”
话音刚落,手腕就被人“咔咯”两声移了位置,他出手甚快,因为本就是玩笑去的,西江也没留意,这会子给他这么一折,那可疼得钻心又刺骨,连忙一蹦三跳朝红绣跑去。
“啊啊啊——绣姐救命啊!快给我接接骨,这小子下手可狠了……”
“叫你活该。”红绣放下书,不咸不淡地拉过他手,两三下接好,又不客气地甩开,“没事少招惹人家。”
“怎么就招惹了,不过是开玩个笑么,你们开的我就开不得了?……啧啧,瞧他那表情啊,真是可怕的很。”西江闪身到花深里跟前,“双双,你看他啊。”
后者身子一歪,就将他甩开。
“连你都不帮我?”
“我这叫帮理不帮亲。”
这边还叽叽喳喳闹个不休,厅外就闻得一声轻笑。
“哟,大家伙儿都到了,热闹得很啊。”
花厅一旁,叶君生手持折扇,一袭锦衣华服,走路时满身的环佩都碰得叮当作响,甚是好听。
一见他过来,众人忙敛容收笑,皆撩袍而跪,施礼道:
“庄主。”
他把折扇一打,笑道:“得了,自家人,起来吧。”
“是。”
应声后,一干人等才点头起身。
关何正站定脚,就见他颇感兴趣地展开折扇来,徐徐轻摇:“适才听你们说谁要娶媳妇儿了?这么大的事儿,怎的不和我商量商量?好歹也让我吃吃喜酒啊。”
关何:“……”
眼看旁边的人身形僵硬如铁,一语不发,红绣遂微笑着打圆场:“庄主误会,方才属下几人不过是打趣夜北随口而言,瞧他……似乎是有心上人了。”
“哦?”叶君生挑了挑眉,走到他跟前,“真的假的啊?”
“……”关何头疼地抱拳回话,“属下不曾……”
“多大点事呢。”还没等他说完,叶君生就拿扇子一横,打断道,“犯不着这么紧张,喜欢个姑娘有什么?你把事情办好,多少姑娘庄主我给不了你?”
听他这话好像误解了什么,关何也不知怎样解释,只能立在那儿,默然颔首。
大约是触景生情,叶君生一时诗兴大发,兀自地感慨吟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好事啊。”
众人闻之抿唇憋笑,肩膀微微轻抽,看上去是忍得很辛苦。
“咳咳——”缓过神来,后者握拳在唇下轻咳了一声,这才正色道:
“唔,闲话就不多提了,今日召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精致小巧的盒子,自其中拿了张纸条。
“血刃在金国飞鸽传书回来,说是瞧着国中境况十分古怪,那金兵有一部分并非驻扎在金国境内。”
涉风微微皱眉:“不在金国,那会在何处?”
“眼下还不知。”
叶君生摇了摇头,颦眉思索:“而今大宋和金军联手欲灭辽国,按理说辽国未灭,金兵应当不会轻举妄动,但无论如何,我等也不能掉以轻心。此番你们正好都在,我便要叮嘱一事。”
他言语一顿,方道:“往后在他处执行任务时,要多留个心眼,若发现有金兵行迹,即刻传信回报。”
众人抱拳应答:“是。”
刚应声,西江垂眸想了片刻,却又问道:“按理说我们山庄与诸国并无干系,又何必在意金兵的动向?”
“这是自然。”叶君生收好锦盒,笑道,“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人花大价钱要杀顾思安,咱们可得做到万无一失才行……否则,让夜北在书院关这么久,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么?”
果然是看菜下饭,嗜钱如命,怪不得事事要做到滴水不漏,也不知收了人家多少钱。
西江几人无不腹诽怀疑。
“顾思安……”提及此名,关何脸色微有些变化,“他几时会到书院?”
“还有一阵呢。”叶君生略一思索,掐指算道,“往年都是逢年末之际,他才会去书院主持清议,看着时候还有半年。”
以为是他觉得时间太长,过于难熬,叶君生只得笑着宽慰道:“忍忍吧,快了。”
半年……
只剩下半年了。
关何拧起眉,心里忽生出一丝茫然来。
半年后……他将书院的任务完成,是不是……就该走了?
莫名感到胸腔空落落的,纵然不知为何,却也忍不住暗自叹息。
“庄主!”
正在此时,有人自月牙门处小跑而来,行至花厅内,先拱手朝旁侧几人施礼道:“堂主!”继而才往地上一跪。
叶君生摇着扇子在瞧栏杆下的花木,不在意道:“何事慌慌张张的?”
“回庄主,属下适才在庄外巡视,见墙上插有一支羽箭,箭上还带了封信。”
“信?”叶君生唰的一下收了扇子,“给我瞧瞧。”
“是。”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张信封,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信,似乎……是给夜北堂主的。”
关何微愣一瞬:“给我的?”
“既是给小关的,那我也不逾越了。”叶君生倒是好性子,客客气气地把信转给他。
关何犹豫着接过来,指尖一摸,信封上有些潮,看样子是今早送才到。他拆开上头的火漆,抖抖信纸,拿在手上细读。
叶君生几人遂十分默契地站到他身后,踮脚偷看其中内容。
“蜀中七鬼,阁下来头不小,杀院士,诛山贼,为取将军性命。然阁下之举于我等而言有害无利,故此……”
“若不想她身死,速速离开,否则……”
“否则?”西江念叨了几句,“否则什么?后头怎么没写了?”
涉风倒是在意的另一方面:“她?哪个她?无双还是红绣?”
关何望着那信,怔了好久才猛然反应过来,匆匆把信纸往叶君生手里一塞,飞快就朝外跑:
“属下斗胆先行一步,还望庄主恕罪!”
话还没说完,人却已不见踪影。
叶君生呆在原地,扬着手里的信就对着背后一干人等道:“瞧瞧,瞧瞧,这像是要我恕罪的态度么?”
花深里抿着嘴笑意更浓:“您就原谅人家吧,看他急成那样,何苦还拘泥这些小事。”
西江在一旁帮腔:“就是,庄主也太小气了。”
“啧啧,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都一个鼻孔出气。”叶君生晃着手里的折扇,垂眸又瞧了一眼那张信纸,若有所思道:
“不过……”
“看这样子,那书院里头潜进去的……好像不止咱们呀。”
*
山庄马厩里只有两匹千里马尚可使用,他捡了平时惯用的那匹,一路策马疾奔,待回到平江城时,已是第二日半夜。
马匹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他草草把马拴在院中,顾不得许多就又匆匆出门直往朱雀街跑去。
“小四,小四!”
他站在院外不住叩门,门板被他拍得砰砰而响,这般大力,似乎连门都要被他拍下来,惊得里面的狗也跟着汪汪直叫。
唤了一阵却没见有人开门,关何不禁心急如焚,脑子里浮现的皆是那封信上的内容。
这城内竟有人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以明月山庄在江湖上的威信,从不曾有人胆敢这般口出狂言,甚至往山庄送信。
越想心底越凉,关何略一抬头,聚气在掌,扬手就往门上劈去。
只听“啪啦”两声,门板登时四分五裂。
趴在墙上的黄狗立马欢天喜地地朝他奔了过来,关何握住它两爪子就问:“小四呢?”
屋内尚有灯光亮着,却没听见有人言语,关何放下狗,几步冲向奚画房内。
“小四!小……”
他“嚯”地一下把门拉开,还未及瞧个明白,迎头便被一瓷枕砸中面门,瞬间,眼前一抹漆黑,他后半个字还没吐出来,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奚画急急忙忙将衣衫套好,气得满脸通红,抱着被子缩在床上,又是羞又是恼,咬牙切齿。
“关何!”
后者躺在桌边,呼吸均匀……
☆、第43章 【不离不弃】
亥时定昏,夜色已深,头顶一轮明月当空,照得两旁的星星也黯淡无光。
门槛前,奚画拿着干净帕子沾了些许烈酒,回身去擦他头上尚在隐隐渗血的伤口,刚一碰到,关何嘴角便抽了抽,倒吸了口凉气。
“……很疼么?”
他皱着眉勉强摇头:“没事,你擦吧。”
“我说你也真是的……”奚画将药瓶子打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不好么,非要冒冒失失跑进来,我还当你是那个……采花贼。”
“事出有因,我也是才得到消息就从武陵那边赶过来的……”关何闭上眼睛,轻叹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武陵?那么远!你不是前些天才走的吗?”奚画蓦地一怔,随即试探性问道,“……你多久没睡了?”
“还好,也就两天。”
“两天?!”她把药瓶子放下,取了白布来一圈一圈往他脑袋上缠,“那你还不回去睡觉,大半夜的,跑我这儿来做什么?……还好我娘今天不在家。”
“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有人要对你不利。”他偏头看她,“这几日,你可有发现周遭有何异样之处么?”
“书院里太平得很,哪有什么异样……”奚画收拾好东西,“何况好端端的,我又没招惹谁,谁会来找我麻烦。”略一琢磨,她恍然:“难不成你是指那个采花贼?”
说完自己就摆摆手笑道:“你当初不是还说我长得不好看,人家瞧不上么?怎么……”她凑上去,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现在担心啦?”
“不是指的采花贼。”关何亦不知怎样与她解释,头疼地看向别处,想了想,又转过来甚是严肃地看着她:
“横竖你记住,若是遇上什么奇怪的人逢上什么奇怪的事,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奚画原想开他几句玩笑,怎料倒被他那认真的神情怔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只得讷讷点头:“哦、哦……”
替他包扎好伤口,一边儿的黄狗甩着尾巴就扑了上来,甚是亲热地往他手上舔了两下。
奚画捧着他头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
“还疼不疼?”
关何淡淡道:“不疼了。”
“不疼就好……要是我把你砸傻了,那可就糟了。”奚画站起身来,又接着道,“不过本来也够傻的……”
此话他却没放在心上,反是抬起头来四下里环顾。
“你娘几时回来?”
奚画正准备进屋,听他这么一问不由回头:“我娘不回来啊,她这几天跟着绣庄的老板娘到扬州采买去了,怕是要个三五日。”
“这么久?”闻言,关何眉头一皱,“岂不是就你一个人在家了?”
“是啊。”她不解,“怎么?”
“这怎么行!”
后者反应很大,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奚画搂着怀里的药瓶巾布对他眨了眨眼睛:“怎么不行?我娘从前又不是没出过远门……”
“不行,不行。”他仍旧是摇头,来回走了几步,当即笃定,“我留下来。”
“不行!”这次却是奚画一口回绝。
“为什么?”
她耳根蓦地感到有些灼热:“什么为什么?这可是我家啊,孤孤孤……孤男寡女的,让别人知晓,我还怎么嫁人?”
“不妨事。”关何语气坚决,“我就在门外守着。”
奚画小声提醒他:“可我家有狗……”
对方想也不想就道:“一条怎么够?!”
黄狗:“……”
这话刚一说完,关何就后悔了,慌忙避开她匪夷所思的神情,一低头,倒见着身下的狗目光期盼地盯着自己,一时更加心塞不已。
“我、我的意思是……”他轻咳一声,额间微汗,良久也找不出什么说辞来,只得道,“你……你休息便是,不必管我。”
“……我不管你怎么行?”
“好了,不用多说。”关何推着她就往屋里去,“我会在院子里守夜,若是你在屋中遇上何事就开口叫我。”
“啊?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去睡吧。”
他这般没头没脑的言行,搞得奚画一头雾水,还没明白过来,人已被他推到房内。她纳闷的抓抓耳根,坐在床上思索了一会儿,又去窗边探头看。
借着月色,院里悄然一片,关何倚墙而坐,清冷月光洒了他满身,脸上倦意难掩。
奚画张嘴正将唤他,话哽在唇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由他折腾吧……
总会累的。
她如是所想。
正见草棚里的黄狗摇着尾巴往关何走过去,在他怀中寻个位置躺下,懒懒散散打起呵欠来。
然而他却也没排斥,伸手在狗头上摸了摸,仰头去看苍穹里的明月。
风露清寒,虽是入夏的夜里,但仍有几分凉意,她看了好一阵,终究把帘子放下,吹了灯,上床睡觉。
一夜好梦。
*
“咳咳……咳咳……”
奚画叼着馒头,眸色鄙夷地瞥了一眼从出门一直咳到现在的关何,忍不住叹气道:
“都说没事了,你非要守什么夜……现在病了,高兴了?”
关何掩嘴皱了一下眉,轻声道:
“……我打不紧的。”
“你昨晚当真一夜都没睡?”奚画从书袋子里掏出一小包香药丸,拿给他,“吃一点吧,润润嗓子。”
关何接过手来,含入口中,果真咽喉清凉许多,他展开眉,微笑道:“多谢了。”
“不客气。”奚画一面收起药丸,一面漫不经心道,“反正是宋先生上回送的,我看着没吃完就拿了出来,好在也有用处。”
他喉咙猛地一噎。
“噗,咳咳咳……”
“怎么了怎么了啊?”奚画忙上去替他抚背。
“你看着点吃行不行,这都能噎着?”
接连灌了好几口水下去,关何才稍稍缓过气儿,这么一折腾,他面色愈发憔悴,就是走路都不如平常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