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状轻叹道:“该去给你买个手炉抱着的。”

“这北边儿实在是太冷了。”她边点头,边道,“咱们杭州就是到深冬也没这么冷……”

久居江南水乡,那地方就是下雪也不至于裹这么厚实的衣服,七夏从来没在外面过冬,自然是不适应。

“没事,明日就到家了。”百里温声劝道,“家里没这么冷。”

一听他说到家二字,七夏忽然顿了顿,神色莫名地慌张起来,半晌才轻轻“嗯”了一下。

没发现她表情的变化,这会儿小二已把饭菜端上,百里盛了饭推到她跟前。

“快吃饭吧,吃过饭身子也就暖了。”

“嗯。”七夏点点头,听话地取了筷子,低头认认真真扒饭。

由于怕冷怕得厉害,吃完饭,没多久七夏就窝在自己房里睡觉去了。马不蹄停坐了这么久的车,想必她也累的很,百里不欲打搅,在桌上看了片刻的书,不多时也上床休息。

一夜都听见客栈外的寒风在吹,起初雨势还较小,到后半夜已是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电闪雷鸣。

睡梦里醒来,看着窗外忽明忽暗,觉得这一幕很像那日在山神庙外的情景,百里暗自笑了笑,翻过身正准备接着睡,不料门却被人叩响。

已经是三更天了,这时候会是谁在门外?

他心头生疑,但听叩门声不仅没停止,反而越发急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披上外衫起身。

门刚打开,还没等他看个究竟,腰身蓦地一紧,七夏一头栽进他怀里,牢牢抱着不撒手。

不知出了什么事,百里微微一怔,忙问:“怎么了?”

隔了许久,才听她可怜兮兮地摇头道:“雷声太大了……我不敢一个人睡。”

她胆子一向就小,想起那回在归云县城里,也是大半夜跑来找他,不过这回大约是被吓得不轻,竟连鞋子都忘了穿,赤脚站在地上,百里眉毛立时拧了起来。

“过来就过来,怎么不把鞋穿好,寒从脚起这话你没听过?闹出病来是好玩的么?”

七夏垂头,两脚微微收紧,委屈道:“我给忘了……”

“还不快进来。”许久没对她严厉过,百里沉下嗓音,拉着她往屋里走,飞快将门关上。

窗边一道强光闪过,随即便是稀里哗啦的雷声劈下,她浑身一抖,回头又一股脑埋到他怀中去了。

百里无法,只得先抱着她在床上坐下,拉过被子把她身上和脚捂得严严实实。

适才光着脚在外走,她的脚已经冻得和院子里的冰雪无异,他捂了一阵,索性拿两手替她暖着。

“好点没有?”

“嗯。”七夏把头搁在膝盖上看着他,“好些了。”

“下回若有这事,叫我一声就是,别这么慌慌张张跑过来。”

“雷声这么大,我叫你,你听得见么?”她奇怪。

“听得见。”百里答得简单,起身替她倒了杯茶水,幸而他睡得稍晚,茶还是温的。

喝了几口,尽管杯子是凉的,她依然习惯性地捧在手中,神情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还喝不喝?”

“不喝了……”

百里从她手上把杯子拿走,淡声吩咐:“那就早点睡,明早还要赶路。”

七夏依言乖乖躺好,被衾一拉上,忽然又去问他:“我睡了,那你呢?”

“我还不困。”他胡诌,“等你睡了,雷声停了我再去你那边。”

她歪过头看他:“那要是一整晚都不停呢?”

百里笃定道:“雷不会打这么久的。”

她没话了。

过了良久。

……

她轻轻出声:“百里大哥,你睡了吗?”

他睁开眼,“还没。”

七夏从被衾里把手伸出来,摸到他的,然后拉了拉。

“我想和你睡一起。”

屋里没点灯,抬眸时见得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尤其雪亮。百里心中一动,继而又思忖,睡一起就睡一起吧,早晚也是要成亲的。

“好。”

听他答应,七夏欢欢喜喜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位置。

百里挨着她身侧躺下,刚替她掩好被子,被衾中七夏已伸手将他的手握住,十指相扣。

“小七。”隐约感觉到今日她有点反常,百里伸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轻声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七夏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点头。

就算并非是细腻的心思,百里也多少看出来了些许,“怎么?”

她从他胸前扬起脑袋来,忽然无比地惆怅,“到了京城,我是不是要住你家?”

“你不想去?”

“不是不想,今天听你提起,我突然有点害怕……”七夏手指不由自主收紧,“你说……你身份这样尊贵,而我……”

他反手把她手包裹在掌心,叹道,“你几时也在乎起身份高低来了。”

七夏扁了扁嘴,“我姐说我配不上你。”

他反问,“那你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七夏说得飞快,丝毫不觉脸红,“就是我家的嫁妆也许有那么一点少罢了……可我姐一直有在帮我攒的!”

百里倒是无所谓,“没事,我还可以出一半。”

另一半有多少,她也没底,默默地板着指头算了算,似乎又想起什么来,“你肯娶我,是做妾么?那你往后是不是还会娶别人?”

他失笑,“一个女人已经够我受的了,再娶两个三个怎么吃得消?”

七夏听得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拉钩。”

“好,拉钩。”

拇指和她的紧紧贴合,百里无奈地笑了笑:“现在可放心了?”

“嗯!”心事一了,又开始没心没肺笑,七夏精神头一上来,拉着就问,“对了,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娘是什么性子,还有你爹。”

“我娘?呃……”

还没想好,她就又倒豆子一般问下去,“对了对了,她爱吃什么?辣的还是甜的,还是清淡的?”

“她口味比较淡……我爹倒是爱吃甜食……”

“哦,甜食……”七夏记在心上。

他偏头想了想,“你们江南的菜她倒是爱吃,很久前和我提过几句,说是开春的时候想去西湖走走转转。”

“哦、哦……还有呢?”

“还有……”

窗外风雨交加,虽然已是四更天了,七夏却了无睡意,拉着百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宿。从他爹娘喜好谈到远房亲戚的饮食,从家中人口,谈到牛马数量,难得的是,百里居然也很有耐性的一一给她解惑。直到天明,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该干点什么……

翌日,天已放晴。

从客栈出来,两人依旧上车赶路,只是比起之前行得没那么急了。将至正午,方能见宏伟的青砖城门,亦有行人车马来往进出,透过门楼便可见得其中繁华之景。

七夏趴在窗边探头张望,不想还没进城,倒是在城外看到一个骑马之人,策缰疾驰而来,嘴中好像还在喊着什么。

待得他渐渐逼近,百里才唤车夫停车。

“真不容易,可算是见着我了。”梅倾酒勒马在车窗边站定,笑道,“巧了,在这儿见到你们俩。”

百里将帘子打起,问他道:“你几时回京的?”

“快有大半个月了,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你们回来,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隐约瞧得七夏在车里,料想他们这事儿是成了,梅倾酒忍不住地在笑。

“你在城郊作甚么?”

“没什么……”他岔开话题,“你们还没用午饭吧?走走走,我请客。”

第54章 【将军夫人】
顺天府乃是京师重地,比及杭州庐州等地自有不同。城中繁华内透着庄严,青瓦飞檐,薄雪未消,临街的招牌幌子纷纷扬扬,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街北最大的酒楼名为长乐楼,正午时用饭之际,楼上楼下人来人往,店内伙计忙里忙外,好不热闹,饭菜香飘四溢,一菜做好,便能听得小二在厨房门口朗声报着菜名。便是不吃,也垂涎三尺。

雅间里,七夏捧着茶杯,眼睛发直地看着店伙把一大盘的清蒸大闸蟹端上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冬天里,还能吃到这个?”

这是道江南有名的菜,因为临水,螃蟹多,做法也简单,故而一入秋,到处都能见到提篓子卖螃蟹的。尤其在她们那儿,螃蟹又大又肥,起锅时味道鲜美异常,比之吃虾更为受人喜爱。

梅倾酒自倒了杯热酒,握在手上却也不喝,只笑道:“有钱什么东西吃不到?”

“那倒是。”七夏笑着点头,取了筷子吃了口别的菜,然后又伸手去拿蟹,不承想被烫了一下,她忙收手回来。

“当心点。”百里在旁看了她一眼,取了蟹替她晾在一边。

梅倾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模样,是赶了多久的路?”

“还好,也就半个月……”

话语刚落,七夏就扯了扯他衣摆,“我想吃蟹,你替我剥吧。”

“嗯。”百里淡淡应声,动作自然又娴熟地拆了蟹脚。眼皮没抬,却接着两人方才的话题,“怎么不见叶姑娘?”

“呃,温如她……”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寻到她亲戚了,眼下在城郊住着。”

把蟹盖里不能吃的部位掏干净,百里将满是蟹黄的蟹盖递给七夏,随口道:“不打算带她回你家?”

“哎,我倒是想……可我娘她……”说着有些一言难尽,梅倾酒不断给自己灌了几杯,“你不是不知道,早些时候就在催着和柳家那边的婚事,可我实在是对那边小姐提不起兴趣来。”

“那叶姑娘呢?”眼见七夏手里的已经吃完,百里又把打理好的蟹身放到她手上,后者拎着个小勺子慢悠悠地接着吃。

“哎,我倒是想呢……”梅倾酒直勾勾看着他俩那动作,抿了抿嘴,“起初是带温如回去过,家里那一帮人都不同意,闹得她也不顺心……我这么耗着,怕让她心里添堵,只能带她先去城郊亲戚家住着。”

这时候七夏才插话问道:“你娘不喜欢她?”

“不是不喜欢……你知道的,我娘她最看重门第家世,她爹爹眼下遭了那样的事,我……”他欲言又止。

连着吃了几只蟹,嘴里味道有些淡,她偏过头:“我想喝汤。”

“嗯,等着。”百里略略颔首,擦净手,取了勺子给她盛汤,嘴里还是没忘和梅倾酒说话,“那你眼下准备如何?”

“我这不是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商量的么?”他摇了摇头,继而眼睁睁地瞧着百里把剥好的蟹脚凑到七夏嘴边。

“张嘴。”

“哦……”

此时此刻,饶的是饱含悲苦心事,梅倾酒也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张口半天没合拢。心道:这还是百里吗?!

“你……你们俩这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啥……”他忽然有几分怀疑人生,喃喃自语,“我总感觉我错过了什么。”

七夏舀着汤喝了两口,笑嘻嘻地朝他挑眉,然后又去瞧百里,“不告诉你……哦?百里大哥。”

她尾音拉得欢快,带了得意的语气,后者听闻只是淡淡而笑,仍旧垂眸给她剥蟹。

一顿饭,有人吃得味同嚼蜡,有人却吃得有滋有味。

将走时,付了帐,梅倾酒站在酒楼门口望着那两个柔情蜜意,十指相扣,眉眼间笑意浓浓的人,心中既羡慕又嫉妒,想自己的事还没着落,不由凉凉道:

“老百,不是兄弟说话堵着你……你也别高兴太早。”

他理了理衣襟,慢吞吞说下文:“你家里的人未必就比我的好搞定。”

这话刚说完,七夏登时就笑不出来了,抿着嘴担忧地仰起脑袋看百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百里皱着眉头扫向那边优哉游哉剔牙的梅倾酒,而后又回头伸手在她手背上握了一握。

“别理他,这种人一贯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车马停在面前,眼见是要上车了,梅倾酒这才招呼道:

“得空我再去将军府看你们。”

“行。”百里扶着七夏坐上去,然后又对他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梅倾酒微微一笑,“好,多谢。”

平坦的街道之上,马车缓缓朝前驶去,轻轻晃动。

他在原地目送了许久,回过神来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但愿是我多虑。”

*

昨日有雨雪,今早才晴,到了下午地上已经干了,只是屋檐尚有雪水融化的痕迹,门前积了些许落叶,一个老仆正低头在扫。

在他背后,朱红的兽头大门紧闭着,门上烫金的几个字“镇国将军府”,就是不曾有太阳,那字也闪闪发光。

此时,角门处进进出出人却很多,已是腊月月末,离年日近,府上杂事繁多,采买之物也不少。

正所谓辞旧迎新,房子里外都得打扫一遍,府上的私账也要再次清算,百家管事忙得是不可开交,偏偏又逢上大公子回来,立时唤小厮去请夫人,收拾房舍,打点马匹,满头是汗也顾不得去擦。

常近秋得了消息,从园子里一路走过来,自打听到说百里回府,她连王妃的请帖也未及看,转身就叫管事带路。

“他还带了个姑娘?”沿途听管事说完,常近秋微微愣住,知百里从上次宁夏一仗后性子就收敛了许多,早不爱随处拈花惹草了,眼下竟把一个女子带到家中,不必细想就已猜到几分,她脸上一喜。。

“不容易,不容易,这娃娃总算是开窍了。”常近秋深感欣慰的颔了颔首,忙又接着问,“那姑娘你看了么?什么模样?是哪家的千金?”

原本主子的事,做下人的不好多言,但听夫人都这么问了,管事也不得不答。

“……模样很讨喜,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就是瞧那打扮,像是庶民。”

一闻得“庶民”二字,常近秋脚步骤然放慢,渐渐收了笑,转而拧起眉。

“庶民?……家世可清白么?”

“这个,小人不知……”

偏厅里窗边的葱绿帘子半拢,一扇屏遮着后门,透过镂空的花窗可清楚见得那厅中的人物,一人身段颀长,单看背影就知道是自己儿子;另一个坐在他旁边,身子甚是纤细,套了件白毛绛紫的斗篷,瞧不清容貌,只觉得皮肤很白。

大约是听到动静,还没等常近秋踏进门,百里就拉着七夏站起身,嗓音清淡的,唤了她一声:

“娘。”

对面是位衣着华贵的妇人,风仪温婉端庄,举止不凡,神色间却还带着些许威严,光这么看着她,七夏就觉得心虚,不自觉朝百里身后躲。

之前脑中曾想过他带回来的姑娘会是什么模样,但看见七夏时,常近秋还是足足愣了半晌。这丫头年纪约摸十六七,脸蛋儿小,看着也显小,怯生生的,要说长相只算得上清秀。以往不是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人,百里却没动过心,想必不是因长相倾心的。

但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她也没看出这姑娘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娘。”见她好一阵没言语,百里不着痕迹地拉着七夏,往前轻轻带了带,开口道,“这是小七,杭州客栈的老板,姓庄。”说完,还不忘低头给她介绍,语气轻柔:“这是我娘。”

七夏呆了呆,忙向她行礼:“常夫人。”

一个姑娘家竟还是客栈老板,素日里也不晓得什么举止,常近秋暗自叹气,也知道自己再这么瞧下去太过失礼,遂换上笑容,朝她点头:“原来是庄姑娘……”

乍然见面实在是不知说什么为好,这会儿问太多,似乎显得自己多疑了。常近秋只淡淡请了她坐下喝茶,随意问道:

“姑娘是家住杭州么?从前可有来过京城?”

“……我生在杭州,京城,很少来,只小时候随娘亲来探过亲。”

“哦……”她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还没喝,想起什么又问,“不知姑娘令尊是在杭州做什么的?”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七夏望了百里一眼,也没法隐瞒,“……我爹是个生意人,而且很早就没了。”

“那你娘……”

“我娘……听她说从前在宫里做过掌膳,现在……也没了。”

“哦……”意味深长地一个字。

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果然是平民出身,连个亲人也没有。

常近秋喝了一口茶水,就听百里在看似旁漫不经心地解释:“她还有姐姐,也在杭州。”

“是么?”她微微一笑,把茶杯放下,望着那边还在茫然的七夏,温和道,“听说那儿的清汤鱼圆味道很是不错,晚些时候我叫厨子做一道给你送来,瞧瞧我们府上的手艺合不合你胃口。”

七夏受宠若惊,急急瞧了百里一眼,见后者对她使眼色,赶紧应声。

“呃、呃……多谢夫人……”

“你既是不常来京城,大约对这附近也不熟悉。”常近秋还在微笑,“舟车劳顿也是累了,正巧快要过年,过些时日叫远之带你四下逛逛。”

“……谢夫人。”

向她礼貌性的颔首,常近秋又去招呼管事,“郁总管,庄姑娘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么?”

底下的管事连忙答话,“回夫人的话,已经腾出地儿了,就在翠竹轩。”

“是么。”她听罢,转过头又对着七夏笑道,“那地方好,清静,景色也不错,窗外对着大片林子,早起还有鸟叫。你初来府上,怕是住不惯,挑这地儿也不至于让旁人打搅到你。”

“麻烦夫人了……”

尽管听她话语甚是亲切,七夏却左右觉得不适,可也说不出自己哪里不适。

这一席话吩咐完毕,常近秋才缓缓起身。

“庄姑娘且先坐会儿,我还有些话要同远之说……你随我过来。”后半句是对着百里讲的。他倒也不意外,茶杯一搁,回头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去去就来。”

七夏巴巴儿地望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隔着屏风,偏厅一旁的小室之内,常近秋站定脚,闻得背后动静,还不等百里说话,就不耐地叹气:

“这姑娘我不喜欢。”

第55章 【谈婚论嫁】
百里并不急着说话,先去桌上倒了一杯热茶,甚是恭顺地递到她手边:

“娘,这边天冷,您喝口茶暖暖身子。”

常近秋一手接过来,轻轻抿了抿,又开口:“少同我卖殷勤,你怎么打算的,说来我听听。”

他微笑道:“也没什么打算,该怎么置办便怎么置办了。”

这话说得可谓是模棱两可,自个儿的儿子自个儿最清楚,常近秋心知他已做决定,忍不住拧起眉来,叹道:“你和她相识多久?”

“半年。”

“就半年?半年便要谈婚论嫁,未免也太草率了,不成不成。”她摆手,把茶杯还给他,想了一想,“我本不赞同你纳妾,倘若你非要她不可,暂时收做妾侍也就罢了。”

百里接过茶杯,不置可否,“此事再议。”

“再议?你哪回和我再议过,就这么丫头,收妾也是抬举她了。传出去你叫我这脸往哪儿搁?”

“这事好办。”他将杯子放在桌上,淡笑道,“朝中不乏有交好的大臣,寻个知根知底靠谱的,寄在他名下做个义女便是。”

“你……”不承想他连这个都盘算好了,常近秋一时无话,又思量着他言语间的态度如此强硬,怕是不好说服。

“那丫头有什么好的?姿色平平,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只知道往你身后躲,比她好的女子一抓一大把,又为什么非得是她?”

百里微微一笑:“比她好的姑娘的确很多,但未必是我喜欢的。”

“你这脑子,几时这么倔了?”常近秋颦眉望着他,“以往你说和浚仪脾性不和,我理解;明霜那边身子太弱,我也理解。就算不喜欢,好歹也寻个像样的回来,这……这不过出去一趟,忽然拎了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姑娘,你叫为娘怎么接受?”

“不急。”就知道以常近秋的性子这么快摊牌会接受不了,百里只得好言劝道,“时候还长,娘可以慢慢了解她。”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去了解她?她算什么身份,还得我来了解?”常近秋颇为不满,抬眼见自己儿子满身风尘,一脸倦容,心中又是心疼又是不悦。

“早些寄了那么多书信给你,你挨到这会子才回来,难不成也是因为她?”

眼下常近秋对七夏满心的嫌弃,如是说只怕又会惹她不快,百里信口胡诌道:

“不是,在开封的时候因为些琐事绊住了,好在有她。”

常近秋将信将疑:“当真?”

“自然是真的,娘……”百里拉过她的手,低低叹道,“这事,你就别拦我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讨到这个媳妇的……”

话音还没落,常近秋眉头一皱,斜眼看他:“我没听错吧?就这样的,还是‘好不容易讨到’?”

他涩然笑笑:“往后得空了在同你细说。”

见他不愿多提,常近秋也是心神疲倦,不欲再问:“罢了,这件事你做不得主,等你爹爹回来后,我再同他商议。”

“好。”

她揉了揉额头,摆摆手:“你领她去翠竹轩吧,我也乏了,回房休息一会儿。”

即便看出母亲是故作不适,百里也不道破,转而好心的上前扶她,“可是累到了?不如唤个大夫来看看……”

“我没事,你照顾你的庄姑娘就好,何必来搭理我这个娘。”

百里含笑不语,仍旧出门寻了小厮去请大夫,自己则亲自送她回房,随后才返回偏厅。

桌边,七夏歪头正盯着茶杯里的茶叶,念念有词地数着叶片的数量,才数到十来片,身后就有人轻笑道:

“光看着不喝有什么意思?”

她皱着的眉头立时松开,脑袋一偏,一见是他,欢欢喜喜地笑起来:

“你回来啦。”

看到她这笑容,心情也不由转好,百里点了点头,伸手又在她脸边抚了两下,“走吧,我带你去住地方……走了这么远的路,也该好生歇一歇。”

“好……”七夏一个字没道完,就小心翼翼打量四周,“你娘呢?”

“她早回去了。”百里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今天太晚,等明日我带你在府上逛逛,再过几日就出门看看……要过年了,也叫你瞧瞧京城的风光,决计不比杭州差。”

“好啊好啊。”难得百里肯亲口说带她出去,七夏自然高兴,也就旁若无人地把他胳膊抱着,笑嘻嘻道,“明日你陪我写信给我阿姐寄去好么?”

“嗯,那你今晚仔细想想要写什么。”

“成。”

这一路沿着长廊走,有说有笑有谈,于是等到百老将军回府的时候,大公子带了个姑娘回家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酉时,天色已黑,百景才将外袍褪了,端着杯茶水在润嗓子,凳子还没坐热,门外的常近秋火急火燎就往他这儿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