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没事儿吧?”

“没事,我好得很。”七夏在火堆边把自己干粮掏出来,寻了根细树枝,猛地一下穿过去,那感觉像是在给谁捅刀子似的,看得一旁的车夫心惊肉跳,不动声色地朝外边儿挪位置。

冷硬了的馒头在火上烤了不一会儿就糊了,吃起来像是锅巴,带着淡淡的焦糊味道,很是香脆。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今夜的风格外大,即便坐在庙内,也能听到呼呼作响的风声。

车夫嚼着冷馍馍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

“好大的风啊,呼……怪冷的。”矮树下,那人身影笔直,只是孤零零和一匹马待在一起尤显得孑然。

“姑娘……”车夫小心翼翼凑到七夏跟前,“要不,你让他进来吧,这么吹着正常人怕是受不住的。”

“我不要。”她头也没抬,自顾吃馒头,“他又不是正常人,吹个风又怎么了?”

似乎是想到一些旧事,七夏扁了扁嘴,低低道:“当初我在城外吹风的时候,他也没让我过去烤火……我连那么冷的水都跳下去了,吹风又怎么了?……哼。”

风越吹越大,还没到后半夜,雨就唰唰的落了下来,半点征兆也没有,那雨势之大,甚至坐在庙内还能感受到风吹进来的雨丝。

“姑娘……”七夏还盯着雨出神,车夫却分外好心的提醒她,“都下雨了,还是……让那位公子进来坐会儿吧?这要淋出病来多不好啊。”

偷眼望了望门外,风雨里,百里坐在台阶上,倚着石柱,浑身都湿透,他却似乎毫不在意,仍旧那么坐着。

此时此刻,七夏心中虽有些动摇,但碍于面子,嘴上怎么也不肯松口。

“你理他呢,是他自己要跟着我的。”

车夫语重心长:“公子不也是担心你嘛……”

话音还没落,就遭到七夏一个白眼。

“你到底是我的车夫还是他的呀!”她没好气,“可别忘了是我给你工钱!”

“是是是……”见状,车夫也不好再说,只朝百里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雨声哗哗而响,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小。

车夫已靠在草垛上睡了,七夏还拿着树枝百无聊赖地捅着火堆。

山神庙外,好在屋檐够长,勉强还能遮住些雨水,他那匹黑马早已经耐不住雨势,自个儿找地方避雨去了。

脚下的雨珠已汇成一股细流,缓缓挨着台阶淌过,冷倒是不觉得,只是依然睡不着,双目虽盯着脚边,眼中却没有神采,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水顺着头发贴在脸边,一滴一滴落在手背。

耳畔砸着雨点,他眼睑微动,想着自己所拥有的,和失去的……

第47章 【门前戏子】
忽然间,耳畔传来一阵风声,有人不情不愿地把一件大氅甩在他身上。
百里回过头,七夏正站在他背后,表情冷冷淡淡。
“你进来吧。”
他伸手将地上的衣袍捡起,“无妨,不进去也是一样……外头冷,自己穿上。”
他把袍子披在她肩头,静静替她系着前襟的衣扣,一股带着湿气的寒意扑面而来。七夏垂眸盯着他冻得通红的手,沉默了许久。
“我不是你,才没那么狠心。”
她后退一步,“你是大将军,身份比我尊贵,若病了我担待不起。”
百里淡淡叹了口气:“你从前总说我看不起你,仔细想过没有,这种话,我几时说过?”
平心而论,他的确没有瞧不起自己。
“你是没说过,那你张口闭口和我谈银子,又算什么?”七夏迎上他的视线,“其实在你心里,所有东西都能用钱衡量……这和瞧不起我,有什么分别?”
——“你的香囊,我会赔你。”
至今,想到他那时说的话,心头还觉得无法释怀。她此生没有像那一瞬一般,这么憎恨钱。
“我知道,在山庄时对你的语气有些冲。梅倾酒也问过我,从来没对女人红过脸,为什么待你就要比旁人凶一些。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直到你走以后,我想了许久……”百里顿了一阵,才缓缓道,“或许潜意识里,我将你放的位置并不一样。”
她听完登时一怔。
“对旁人,我可以谦和恭敬,对你……”
七夏咬着牙接话:“就可以扇巴掌?”
百里并没回答,反而问她:“你就那么肯定,我那一巴掌会打下来?”
她不曾迟疑:“我见你打过郡主的侍女,怎么就不会?”
“那你是郡主的侍女么?”
“我……当然不是。”
他淡淡道:“我那日为什么打她,你忘了?”
七夏微微启唇,半晌却没说出话。冷风一过,反而打了个喷嚏。
“行了。”百里摇了摇头,“进去吧,别等明日起来当真闹出病来。”
“哼,不用你管。”她转过身,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他手背,又冷又僵,硬得如同石块一般,七夏微微一怔,飞快把手撤了回来背在身后。
百里静静看了她一眼,随即也将手隐到袖中,若无其事地倚着门前的木柱。
是他自己不进来的,和她无关。
何况天这么冷,不信他真会在外头过一宿。
草垛边,车夫歪着身子似乎已经睡熟,七夏回到火堆旁坐下。垂头拾了地上枝桠折成两段丢入火堆之中。
火星爆出来,噼里啪啦作响。恍惚像是在杭州的郊外,她亦坐在火边,兴致勃勃烤着手里的酱香葱饼,然后又笑嘻嘻的问他要不要吃。
歪头出神许久,七夏终于觉得倦了,翻身躺下去,以手为枕,背对门的方向合上双眼。
庙外雷鸣电闪,一夜风雨。
雷声太大,乍然劈下来,倒有些骇人,七夏夜里被雷吓醒过几次,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天是几时亮的,待得睁开眼,身旁的火堆早已熄灭,隐约可见得几点火星子,时隐时现。
天空还在下雨,只是从昨夜豆大的雨点变作蒙蒙细雨,她揉着睡眼爬起来,身上忽觉沉重,低头时正见肩头多了一件披风,灰鼠毛的,又厚实又软。摸上去还暖暖的,似乎是被人烘烤过。
七夏怔了一会儿,侧头去看门外,矮树下百里抚着马背,身形笔直如松,他衣衫却还是湿的,顺着衣摆尚在滴水。
说不定……他真在外睡了一夜。
*
行了四五日,终于到了汝宁府。车夫热心肠地替她找了一家实惠的客栈落脚,又给了她另外熟识的几个车夫的地址。七夏不住道谢,付过车钱,这才拿上自己的行李,准备先在客栈住下,等明日再去找车马。
汝宁府不比开封庐州繁华,客栈酒楼尤其不多,一到了正午傍晚用饭的时候便格外拥挤。
七夏眼尖,先把角落处还空着的位置拿包袱占了,一面提壶倒茶,一面去招呼小二。
“伙计,快来,我要点菜。”
没等到小二,身侧却有个人移了凳子坐下,那动作简直比在自己家里都还自然。
“喂。”七夏不满地瞪他一眼,“这桌是我的,你找别处吃饭去。”
百里倒不在意,解释得简单,“我倒是想,不过……周围已经没处坐了,拼个桌如何?”
“我要是说不呢?”
她拒绝得毫无情面,百里却像是意料之中。
“好,那你说。”
七夏特意提高音调:“我说不和你一起。”
“嗯,我听见了。”
百里面上看不出半点尴尬,信手端过她给自己倒的茶水,轻轻吹了两下。
七夏呆了呆,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还不走?”
“我说了要走么?”
“那你方才……你耍我么?”她伸手指着他鼻尖,然后又恍然大悟地狠狠移开,夺过茶壶,另取了一只茶杯来倒水。
“慢点喝。”百里在旁好心道,“小心烫。”
压根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七夏猛地灌了一口,不承想竟真的烫嘴,她险些喷出来,舌头立时麻木。
“……不都跟你说了烫么。”百里摇头叹气,轻轻将手边的果子推到她跟前,“烫到没有?”
七夏不肯领他的情,捂着嘴很有骨气地挪开,站起身。
“我不吃了。”
“你坐下。”百里一手拉着她,硬生生拽回来。
“别赌气,这会儿人多,到哪儿都没空座,好不容易坐下了何必跟我怄气?难不成你想过个一两时辰再用午饭?”
正说着,方才忙忙碌碌的小二总算是挤到他们这边,一面拿巾子擦了擦桌面,一面偏头笑问:“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还没等百里开口,七夏就抢先道:“我们俩分开点,各吃各的。”
“何必呢。”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还要回杭州,钱够用么?不如……”
“给我上碗面。”七夏也不搭理他,偏头去吩咐小二,“记得在里头加个鸡蛋。”
“好咧。”伙计颔首应下。
“一路上吃了好几日的干粮。”百里循循善诱,“就不想吃点别的?”
“不吃。”七夏回绝得飞快,认认真真对那小二吩咐,“就给我来碗面。”
“成……”小二看了看百里,似有些迟疑,“那客官您要点什么?”
他想了想,只挑了几道七夏爱吃的菜,打发着做去了。
店里的厨子动作很快,不多时菜就上齐了,包括七夏的清汤挂面。
不得不承认,面对一桌的好菜只吃挂面真是一种难忍的煎熬,她这才明白百里非得坐这儿不走的理由了,想不到他如此阴险狡猾,竟用这种方式逼她服软。
七夏愤愤地扒着面条,强忍着把头埋在碗里。
等到那碟糖醋排骨端上桌时,她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
“你也太欺负人了!硬要同我拼桌也就罢了,哪有这样的?!”
百里听罢倒有几分无奈,“又没说不让你吃。”
“谁要吃你的东西!”
“这是厨子做的菜,也不算我的。”他信口胡诌,将眼前还冒着热气的一碟螃蟹往她那边推了推,“尝尝看,我瞧着这个葱油蟹还不错。”
七夏把头扭过去,压低声音:“别以为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说着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把蟹端了过来,又把那盘糖醋排骨挪到他旁边。
“我吃蟹可以,你得吃这个。”
百里怔了一瞬,似有不解,“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
“可我若是吃蟹,那就吃不下这么多了。”知道他反感甜食,七夏扬眉道,“菜点都点了,你不吃?那多浪费。”
见他犹在迟疑,她搁下筷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凉凉道:
“你不吃,那我走了……”
“行了……”知道她是存心的,百里也只得答应,“我吃就是。”
平心而论,这家店的排骨做的真是不怎么样,糖醋放得不均也就罢了,糖尤其偏多,几口吃下去,他已然开始皱眉头。
七夏揭开蟹盖,有滋有味地拿勺子舀里面的蟹黄来吃,不时偷偷瞄了百里几下。
他当真是不喜吃甜的东西,一口一口吃得极慢,脸色就一直没好过,吃到最后隐隐已开始显出不适之色。
记得上回逼她吃糕点,今天她也让他试试这种滋味。
起初七夏还觉得心里痛快,看久了也感到食之无味。
也不知那排骨是什么味道,等百里吃过半盘子的分量,见他脸色实在是有些异样,七夏伸手夹了一块在嘴里尝了尝,甜的连她也吃不下去,只得摇头道:
“算了,你也别吃了。是很难吃。”
闻言,百里才如释重负地搁下筷子,伸手倒了杯茶水漱口。想必此生他对甜的东西是再无好感了……
装螃蟹的盘子已经空了,一碗面尚没吃完,七夏慢吞吞地喝了口汤,门外忽听得一阵喧闹,她不由抬头望出去。
一辆甚是华丽的马车悠悠驶过,街道两旁却簇拥着一大波的人,但看路人的表情神色似乎十分兴奋惊奇,也不知那车里坐的是谁。
车子后面跟了几个骑马之人,见得那幌子上写了个花字,她才大悟,轻轻“啊”出声。
“怎么?”
七夏脑中灵光闪过,暗自思忖,也不理他,埋头吃面。
午饭吃过,找店家要了间房把包袱放妥当,七夏飞速溜到街上,左右前后打量了一圈,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不欲一直跟着她招她不快,午后难得有空闲,百里取了笔墨,在桌上摊开纸,草草写了封书信。毕竟在外呆的太久,腊月已至,大半个月后就要过年了,再不往家中寄封信,只怕等回了顺天,自己的耳朵会被人叨念出茧子。
从邮驿回来,天色已经傍晚,还没进客栈,老远就听到有人说话。
“在外疯了这么久,都不给你阿姐写封信回去,总算让我逮到你了。”
后者声音听着有点伤感,“我字写得不好,好多字还认不全,一直没敢写……阿姐她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身子好是好,就是念着你……还让我问问,你和……”
进去的时候,百里便看见七夏身边站着的那个人,高高瘦瘦的,衣袍很宽敞,单从打扮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头。
几乎是同时,七夏狠狠拽了那人的袖子,他后半句话戛然而止,也抬头朝百里这边看来,然后甚是有礼地笑了笑。
“喂。”七夏拉着他的手,转过身来,得意地向百里挑眉,“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若我找到一个能和我一同回杭州的人,你就不跟着我了,是不是?”
他闻言,抬眸在那人脸上端详了一番,并不否认:
“是。”
“那再好不过,我要跟他一起走,你可以上京城,不用管我了。”七夏笑嘻嘻地歪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愈发嘚瑟,“他是住我邻家的大哥,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比你还长,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第48章 【君子好逑】
听完她这番欢欢喜喜的解释,百里面色波澜不惊,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变化,也不瞧她,只认认真真在这位“邻家大哥”身上打量,直看得后者笑容略僵,背脊发毛才慢悠悠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少将军言重了,鄙人姓方,名是惜,原是江州人士,现在杭州暂居。し”
他淡淡一笑,“见阁下这身打扮,莫非是位先生?”
方是惜忙摇头解释:“哦不不……在下只是略通音律,偶得戏班班主收留,不才会做些曲子罢了。”
百里颔了颔首,了然:“……原来如此。”
见他眼中分明有轻视之意,七夏赶紧又接话:“方大哥的笛子吹得可好了,是我们那儿有名的乐师,才不是只会做一点曲子而已。”
他点点头:“嗯,明白了……打算几时走?”
“尚早。”方是惜朝他笑道,“昨天才到汝宁府,还有几出戏要排,只怕得等个七日。”
“七日么?那不算着急。”
他这话说得怪怪的,却也琢磨不出是什么意思,对方只得顺着他的话接口:“是不着急。”
“对,反正也不着急。”七夏拉了拉他的手,忽然偏头问道,“明日你若是得空,陪我出去逛逛好么?”
“行啊。”方是惜想都没想就点头,“正巧也要过年了,买点东西带回去给你阿姐。”
“那感情好。”七夏当即抚掌笑道,“既然这样,你不如就住到客栈来吧?你们戏班的院子又挤,还那么吵,你要练曲子想必不容易。”
“啊?这……”这个要求他明显在迟疑,七夏偷偷拿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他只得咬牙点头,“……也好、也好。”
她的动作不算隐蔽,若是以往百里不会觉察不到,只是此时他心绪紊乱,目光一直落在她牵着那人的手上,眸色淡然。
“你们戏班子最近有排新的戏么?”
“有的,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正多了三出。”
七夏闻言一喜,“正好,你讲给我听吧,我有多久没听你说戏文了……”一面说着,一面拉着他往自己屋里走。
“七夏。”
行在楼梯上,背后蓦地有人低声唤她。明明知道是谁,七夏还是不由自主停下脚,忍了许久终究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眼下有人照顾了,少将军早些回去吧,免得让家里人忧心。”
平白多出来一个人,不知道是否真有这么巧合,百里直得这是她有意为之,但听她话语间句句有理有据,难以反驳,正迟疑着想要开口,七夏却已背过身,仍旧絮絮叨叨。
“你晚饭用过了么?想吃什么菜?”
对方受宠若惊:“你要下厨?”
“下厨,当然下厨,咱们久别重逢不吃一顿好的怎么成。”
方是惜试探着问道:“……不是我掏钱吧?”
“哪里用得着你的钱。”七夏侧过脸对他笑道,“怎么突然同我这么客气,怪不适应的。”
方是惜眉毛都快拧成了一朵花,狐疑地盯着她看,心道:你突然让我别客气,我才该不适应。
关上房门,里头的声音已然听不清晰。
原地,百里定定站着,许久也扶上楼梯,往自己房里走。
傍晚等着客栈的厨房空闲下来,七夏向小二打了个招呼,借了锅炉灶台开始做饭。
鸡太贵,还难杀,盘算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做鱼。
原本这个时节吃黑鱼最入味,但客栈里只剩鲫鱼了,没有办法也只能将就做。七夏麻利地拍昏鱼头,飞快打理干净,对准鱼尾,利利索索地切片。
一厨房里就听得案板上有节奏的咚咚声响,不多时放鱼一下锅,刷刷的白烟带着香气往四周炸开,她拿铲子翻炒了几下,等着鱼肉变色,才将水倒进去,坐在一旁等水开。
灶口里的火苗兹兹烧着,锅中滚滚的白浪直往外冒,隔着白雾,她隐约看到门边有一个人,只是瞧不真切,朦朦胧胧,起初七夏以为是自己眼花,等到鱼煮好,雾气散开,她才看见百里静静倚在那儿望着她,不知道是多久前来的。
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七夏赶紧把视线收回来。
虽然瞧见了,她也装作没有瞧见,自顾将鱼肉装盘,洒上一把葱花。
才起锅的菜,尽管装在托盘上,热气也很是烫手。百里看她举动费力,伸手想要帮忙,指尖尚未碰到盘子,七夏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连眼皮也没有抬,肩膀重重的撞着他的胳膊,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
似乎是身形不稳,余光看见百里缓缓朝后退了一步。但因为不曾颔首,也不知他此时是什么表情,七夏走得很快,上得二楼,吱呀一声,推门进屋。
“砰”的一下关门声响,客栈底楼已再无一人,除了还在柜台前低头算账的掌柜,那拨算盘拨噼啪声格外清脆,回荡在耳边。
*
鱼肉鲜嫩入喉,酸菜爽口香脆,方是惜下了两大碗饭,还不住在吃,边吃还不忘抬眼去招呼七夏。
“你吃啊,怎么不动筷子?”
后者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摇头,“我没胃口。”
“有什么好没胃口的,天大的事也没吃饭重要啊,是不是?”他好心地夹了块鱼肉放在她碗里。七夏这才取了筷子,意思意思戳了两下。
“我说你也真是的。”就这茶水把嘴里的菜咽下,方是惜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就为了这点事,闹得自己心头不快,多不划算?我问问你……你这样,算不算还喜欢他?”
她扁扁嘴,“不喜欢。”
瞧她这副模样,方是惜拿筷子瞧瞧瓷碗边缘,“说老实话。”
沉默片刻,七夏才诚实道:“是……我是还有一些喜欢他。”她把一些二字咬的极重,然后又解释,“不过这也不奇怪吧?我喜欢了他这么久,哪能说不喜欢就真的立马不喜欢了……总得有个时间容我缓缓。”
“我知道。”方是惜点点头,“不过……我瞧他那样儿,不是也喜欢你么?”
“那又如何!”她把筷子一拍,显然是不高兴了,“我七夏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他说喜欢,我就得摇着尾巴回去?他喜欢正好,我偏偏不喜欢他,我气死他。”
“人家是个少将军……看中面子……能为你放下身段跑这么远,也不容易了。”他小心翼翼的替百里辩解。
“少将军又怎么了?只要是我喜欢的人,管他是将军还是乞丐,我照样跟着……何况,你又不是没听我方才同你讲的那些,他当日都说了这么狠的话,我凭什么还要喜欢他?”
方是惜偷偷观察她表情,“可你当时……不也说了难听的话嘛。这人啊,气上心头,情难自禁,情非得已……”
她气急:“什么情非得已,情难自禁的……你到底是帮谁说话的呀!”
“好好好……我口误我口误。”方是惜连连认错,而后又细细思忖,“那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替你瞒瞒得了一时,总不能瞒一辈子,何况我戏班那边还有活计……”
“在这儿的吃住,我给了!”七夏一咬牙,豪气冲天道,“你放心,我就气气他,说不准他没几日就走了呢?”
“……不太好吧?”方是惜觉得心头发虚,“百家这么大的势力,惹恼了他,我……”
“你不是喜欢我姐姐么。”见他临阵退缩,七夏赶紧道,“你帮帮我,帮了我,我回去在我姐姐面前替你说好话儿,我给你俩牵红线总成了?”
“真的假的?”后者眼前一亮,立马春光满面起来。
“真的真的,不骗你。”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拿自家人出来卖一卖。
“那好吧……”盘算着这笔买卖划算,方是惜点头应下。
“来来来,你吃菜,吃菜。”听他答应,七夏忙殷勤地夹菜。
*
戌时刚至。
时候并不算晚,但因冬季夜里黑得早,从窗中望出去,夜幕满城,星星稀稀落落。
由于心情欠佳,百里很早就上床休息,但翻来覆去数次却仍是难以入眠。
客栈的隔音不算差,尽管房间挨得近也听不到里头的人说话。明明安静的很,可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竟平白冒出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好像自己真能听见旁边的交谈声。
辗转许久,隔壁突然传出悠扬的笛声,说话听不见也就罢了,吹笛子的动静倒是比什么都大,实在是没法睡觉,他只得坐起来,轻靠在床边。
街市上人来人往,花灯如昼,心中骤然觉得空洞,一种莫名的下坠感在胸腔内蔓延。
明明知道她是有意来气自己,按理说不应该会觉得难受才是,不知为何,她视而不见的态度比前几日冷言冷语的态度还要让人抑闷。
与其这样,倒不如她结结实实骂他一顿来得痛快……
竹笛的声音带着几分苍凉。
那人吹的是首很老的调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
客栈此时很安静,曲子也显得格外空灵,缥缈,遥远不可及。
一夜无眠,直到天刚刚亮时,他才浅浅睡着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