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一笑,把水搁在柴堆旁,对百里道:“听见没,咱们今天中午吃田鸡。真不容易,那丫头好久没下厨了……自从上回你凶过她之后。”
百里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茬,却回头又望着池塘方向。
“就她们两个,不会有事罢?”
“不打紧。”季子禾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笑道,“我跟上去看看,你们在这儿休息。”
还不等人答话,他便褪下外袍,也朝水边走。
梅倾酒把小铁盆吊在那火堆上,回头看了看季子禾的背影,眼见他走远,这才凑到百里身边。
“这个姓季的,最近对咱们小七倒是很上心啊。”
后者风轻云淡地折了柴禾扔进火堆中,瞧也没瞧他,“他不是一直都挺上心的么?”
“此人来历不明,我派人查过他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常州人士。”梅倾酒拧开水袋喝了一口,“虽说一路上也没对我们如何,但到底是不妥。依我看,等到了开封就把他甩下罢?”
“嗯,我自有分寸。”
听他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好像是在想什么事。
“怎么?”
“没有……只是在想。”百里皱着眉缓缓摇,“如果叶淳当真是被冤枉……那他临死前那句话,倒有点意思,似乎是有人非得要他死?”
君要臣死,君莫不是指的当今圣上?可那时候文书还没下来,更没有圣旨要砍他的头,这话未免有点奇怪。
更蹊跷的是,他出事后不久,欧阳家的人就顶替了位置,并且在归云县还和私盐案的万知县来往过。这其中联系千丝万缕……实在是难以捉摸。
“我……”
“百里大哥!”话还没道出口,七夏便拎着个小竹篮,欢欢喜喜向他跑来。
百里未再将方才之话继续下去,只抬起头看她。
原以为她手中篮子里的会是田鸡,不想走近了才看清竟是个乌龟。
梅倾酒见状打趣道:“丫头,你不是抓田鸡去了么?怎么带了只王八回来。”
“田鸡也有抓,不过刚刚下水的时候看到这个家伙。”她笑嘻嘻把篮子一提,“可惜还不够大,我要好好养着,等过些时日给百里大哥炖王八汤!”
险些被她呛住,百里立时喝止:“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喝那种东西。”
“为什么啊!”七夏把篮子放下,一面看水是否沸了,一面挨着他坐下,不依不饶,“据说很补的,我娘以前就爱做给我爹喝。”
“你对你家百里大哥还真是够贴心啊。”梅倾酒笑得乐不可支,“这玩意儿壮阳,好东西。”
她把乌龟提到眼前来看,隔着竹篮,那里头也有一对眼珠子亮晶晶望着她。七夏遂捧在怀里,偏头朝百里傻笑。
后者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还笑!”
“小七。”后面缓步赶来的叶温如和季子禾把一个装的鼓腾腾的布袋子地给她,里头似还有什么在动。
“放着吧,我来杀。”
七夏搓了搓手,将两个被浸湿的袖口挽起。叶温如是大家闺秀,抓田鸡这种事情自然没做过,七夏也没指望她做,季子禾跟她是半斤八两,两人不添乱就不错了,这捉田鸡的重任只得落到她身上。鼓捣一回,身上的衣服难免有几处弄湿,她倒是不介意,从包袱里把刀一抽,拨开布袋子便对里头的东西开膛破肚。
由于五个人里就她一个会下厨,其他几人也只能在旁干看着。然而看久了,多少觉得过意不去。百里自怀中摸了一柄精致小刀,行至她身边。
“嗯?”七夏一回头看到他,忙笑道,“你回去歇着啊,这里有我呢。”
“你一个人打理也慢。”他说得简洁,俯身便往袋子里捡了几只出来。
“这个要先……”百里不会做菜,七夏理所当然也觉得他是不会杀田鸡的,不承想看他那刀柄在指尖挽了个花,手法竟十分麻利,一时忘了眨眼。
她看了好久才回神,笑盈盈的,“怎么你会?”
“从前在外也吃过这个。”他淡淡解释,也未去看她。
“爆炒田鸡?”
“……没那么复杂,用烤的。”
“哦。”七夏挠挠头,依稀想起他还是个少将军。那从前……也在外打过仗?懵懵懂懂似想到了什么,指尖冷不丁一颤,没再问下去。
有时候没赶到驿站,只能在外随便吃些,无非是干粮和隔夜的肉饼,今天难得可以改善一下伙食,尽管没带多少作料,想做爆炒田鸡也不如有锅有灶弄出来的味道鲜美,幸而七夏手艺精湛,倒比驿站的炒菜好吃得多。
出门在外,作料带得少,几块姜还是老姜,勉强拿刀切成丝儿,放在小铁盆儿里去腥用。蒜和辣椒也没有,她随身携带的就一瓶秘制的酱料和花雕酒,等田鸡烧得熟了,才把酱料倒下去。因为叶温如吃不得太辣,所以另外还加了点糖。
拿筷子略作翻炒,如此等着香味飘上来,铁盆里汤汁浓稠,肉亦呈现酱黄色,阳光之下格外饱满。
七夏抿了一下筷子,试试味道,刚尝完就眉开眼笑,抬手撒了一把葱花下去。
“起锅了啊。”
荷叶是事先摘好的,因为没有盘子,加之鲜荷叶自带清香,也算得上是原滋原味。大盆的田鸡往那上头一倒,香气仿佛炸烟花似得,蹭蹭往外冒。
“不行……我要先尝尝。”梅倾酒随手就伸筷子要往肉里戳,七夏赶紧捧着荷叶躲开。
“第一口是百里大哥的!不能给你吃。”
后者甚感无趣,扁扁嘴朝百里看过去,他叹了口气,只好道:“无妨,你给他吃吧。”
听他都这么说了,七夏才满不乐意地松口:“好吧,给你吃……”
“这还差不多。”
这现抓的田鸡池塘里头活蹦乱跳的,肉质非常细嫩,胜似鸡肉,而烧出来的又比炒的更加入味,咸鲜分明。只可惜没有饭,否则起码能下两大碗。
七夏没吃多少,倒是老盯着百里看,一开始他还可装作没瞧见,足足看到他快吃不下去,才终于开口。
“吃你的,又看我作甚么?”
她抿了一下嘴唇,笑道:“我就想问你好不好吃。”
百里想也不想:“还好。”
即便这话听了无数次,七夏仍觉得心头高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还拿出支笔来,不知道在写什么。
“小七……”叶温如见她纸上满是数字,不禁奇怪,“你这是写的什么?”
“今天百里大哥一共和我说了二十句话,我得记下来。”七夏用鼻尖捅了捅下巴,又往纸上加了几笔,“昨天是十三句,前天有十句。你看,一天比一天多了!”
29、【开封旧都】 ...
偷眼看百里已经默默侧过身去,梅倾酒很不厚道地笑道:“你连这个都记得?”
“那当然了。”她得意。
他接着问:“那你可记了他说的话么?”
“记了。”七夏顺手又从怀里另外掏了个小本子出来,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开始学嘴,“你看啊,百里大哥昨天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又胡闹’、‘我不吃这个,你拿开’、‘别看了,我没胃口’、‘明明跟你说了……’”还没等念完,本子却嗖的一下给人抽走。
正对面,百里那面容不知是气还是怎么,隐隐有些奇怪的颜色……
七夏愣了一阵,奇道:“你拿它作甚么啊,还给我。”
他厉声喝止:“别念了,不许再念!”
她只好应下:“那我不念了,你先还我吧。”
不想百里将册子展开粗略扫了一遍,脸色愈发难看,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朝别处走。
“诶——”七夏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上去追他,刚伸手要拿,他掌风一动,轻松避开,见她不依不挠的,索性举过头顶。七夏咬着下唇,奈何踮脚也够不着,一时泄气。
“你要这个作甚么?又没有用。”她说完,忽然灵光一闪,笑嘻嘻道,“莫不是你也喜欢这个?那我回去多抄一份给你?”
百里气得无奈:“不用!”
……
那边两个人还在吵吵闹闹,叶温如把餐盘碗筷收拾完毕,抬头见了不禁失笑:“小七真是有精神。”
“这算什么。”梅倾酒拿残水一泼,将柴堆里的火灭了,边拍着手上的灰顺便往前一指,“那俩人的相处方式,无非就是三句话,喏,你看——”
才说着,七夏不知从哪里捧了几个果子凑到百里跟前。
“不吃。”
“不喝。”
“你烦不烦?”
“……”见得此情此景,叶温如也是啼笑皆非,不自觉说出心里话,“其实……我瞧着百里公子应当也不是那么讨厌小七的。”
“你也看出来了?”总算能有个正常人可以交谈,梅倾酒的话也不由多起来,“我早跟他讲过,是他自己不信。怎么……小七和你说,百里很讨厌她?”
“嗯……”叶温如微颔首,想起刚捡回七夏的当晚,心里便莫名感到心疼,声音低低柔柔,“她告诉我,她做了错事,不敢回家,也无处可去,还说……一个人没本事让别人喜欢上自己,还妄想用卑劣的手段令他倾心于自己,本就是奢求。一直问我她该怎么办……”
那天夜里,风雨交加,她站在门外瑟瑟发抖,一双眼睛比核桃还要肿。
想想便越发觉得可怜。
“哎……”梅倾酒涩然笑了一笑,摇摇头,“小七也不容易啊。什么时候,百里能想通就好了。”
“俗话是说得好,两情相悦才能长长久久。可这世上真能两情相悦的又有几个?依我看若是有像那丫头这么个执着的姑娘跟着我,就算我一开始不喜欢,日子久了也肯定狠不下心的。”
叶温如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作声。
起初曾以为七夏口中的百里会是个多么冷面无情的人,处了几日发现也不似她说得那般厉害……兴许是习惯了,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对方的变化罢。
用过饭,因为时候还早,众人便准备打个盹儿再启程赶路。两个姑娘在车上休息,剩下他们三人就席地倚树而坐。
林子里秋风乍起,满地落叶被卷得沙沙作响。百里刚睡着不久,突然发觉肩头一沉,睁眼时就见七夏靠在自己身侧,呼吸浅浅。
她不是在马车上睡的么?几时跑下来的?
他微微皱眉,自己当真是睡熟了……连她脚步声也未曾听见。正将抬头挪个位置,车内季子禾打起帘子走下来,手中还拿了件外袍,一路行至此处。
双目和他视线一对,后者笑得自然,只把袍子小心披在七夏身上,转身又轻手轻脚回了自己位置。
百里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头,似乎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抬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仍旧闭目浅眠。
*
路上又走了三天,直到九月月初,才到开封城内。
开封历史悠久,又是前朝旧都,乃当年的第一繁华之地,眼下亦是花光满路,金碧辉煌,其热闹之处自不必说。
七夏撩开车帘往外看,这地方比庐州和杭州还要大,街道又宽又直,想必客栈也很贵。此前是住在梅倾酒府上,也不知这儿他还有没有宅子。
想到这里她忙探出头,问旁边骑在马上的梅某人。
“咱们这回住哪儿啊?你家在这儿产业大么?我身上可没几个钱了……”
没几个钱?大概是上次买药砸进去的罢。梅倾酒觉得好笑,也好奇:“说起来,那俩药丸子,你赔了多少银子进去?”
七夏听他提及,脸上无端一红,支支吾吾:“……不能告诉你。”
“看你穷得叮当响,估计也没带多少钱……该不会,是三十两?”
七夏没理他,索性把头缩回去了。
梅倾酒穷追猛打:“你别躲啊,快说,多少钱?”
“我才不说。”她又把帘子掀起,吐了吐舌头,“大不了我睡车上。”
“嘴巴这么紧,肯定是比三十还要多……”梅倾酒懒得再戳她痛处,晃悠着马鞭,眉峰一挑,表情很是神秘,“这都到开封了,你还担心没地方住?脚下踩着的可是你百里大哥的地盘,要住当然住他家了,难不成还来压榨我?”
“什么?”这下她算是听明白了,干脆整个人趴在窗前,半个身子都要栽出来,吓得叶温如赶紧扶住她。
“我、我们……要住他家?”
瞧她那表情是十足的夸张,梅倾酒笑道:“就知道你会高兴成这样……晚些时候得空了,我再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七夏偏头朝车前看去,百里骑在马背上正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即便看不到他的脸,周身的气质却是英武不凡,晨光之下,犹如琼瑶玉树,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一想到梅倾酒方才之话,她蓦地感到耳根烧灼,胸腔之内心跳如鼓。
百家能是什么样子?
还没到地方,七夏就窝在车里念念有词,她声音不大,叶温如也听不清是在说什么。只隐约闻得……什么吃的,穿戴,爹啊娘啊之类。
马车在街北停了下来,正前方蹲着两个石狮子,红砖绿瓦,门上匾额书有“百府”二字。装潢虽不如梅家奢华,但门庭威仪,气势非凡。
七夏脚刚着地,拉着梅倾酒就问:“我这身穿的会不会很奇怪?失礼么?我头发乱吗?脸上是不是很憔悴?……哎,早知道该擦点胭脂的……”
“噗——”他没忍住笑出声,“怎么,怕见到他家里人?”
七夏一个劲儿地点头。
“不妨事的。”季子禾笑着宽慰她,“百将军和夫人都在京城住着,若我没记错……这边宅子里住的似乎是他的弟弟。”
听得此说,七夏才稍稍宽心,稀奇地笑道:“原来百里大哥还有个弟弟?”
季子禾还未及点头,门内一个老管事便急匆匆小跑出来。
“大公子。”一听家丁禀报后,他账本一丢马不蹄停地从后院赶了过来,伸手接过百里手头的包袱,丝毫不敢怠慢,“公子要来开封,怎不提前知会一声?老朽也好做准备。”
“临时起意的。”他一面往院内走,一面环顾四周,“百夜呢?”
“二公子回京城了。”老管事赶紧道,“对了,走前还托我带了个话儿给您……说要是江南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就早些回京。”
“知道了。”百里行至厅内,回头又吩咐他,“一会儿你捎个信,告诉将军和夫人,我大约半个月后便能到顺天府。”
“是是……老朽立刻去准备。”
“先别急。”百里看了一眼众人,“这几位是我的故友,你命人安排好住处。”
“是是是……”早见到身后跟着的几人,多少料到会是大公子的朋友,只是难得见他带这般多的人回府,还有男有女,确实是稀罕事。
余光扫了一圈却没看到七夏,百里转过身,正见她还立在大门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还在杵着作甚么?”他略皱眉头,只得走回去,“不想进来了?”
“人家那是怕见到百将军和百夫人。”梅倾酒和季子禾对视一眼,摊手不怀好意的笑道,“都纠结好一阵子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百里并未多想,上前拉她,“我爹娘又不在,有什么可怕的。”话刚说完,才猛然发觉不对,他松了手,不自然地别开脸。
“那你就在这儿站着吧。”
“诶诶——”七夏似才回过神,忙追着他脚跟,一手拽住衣角,“你等等我。”
百里走得很快,她只能跑起来才勉强能跟在他左侧,仰起头神情期盼地问道:“你娘爱吃怎样的菜?什么口味?牙好么?饭是吃软还是吃硬?她是哪儿人啊?”
他不耐烦,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明显不愿多说:“我不知道。”
“说说嘛,爱吃酸的还是爱吃辣的?甜的还是苦的?”
随他走进大厅,抬眼看到迎面走来的老管事,七夏问了半天百里也没搭理她,于是把目光投向别处,笑吟吟问他:
“你知道你们家老爷和夫人喜欢吃什么菜么?”
老管事微微一怔:“夫人她……”
感受到百里眼中射过来的寒光,他即刻改口:“……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
“你一个做管事的,怎么能不打听这个?”七夏失落的摇摇头,“照你这么做下去,迟早会丢饭碗的。”
老管事笑容满面,心虚受教:“姑娘说的是。”
百里冷冷拿眼睇她:“我家里的人,几时需要你来多嘴了。”
“哦。”七夏飞快住了嘴,规规矩矩认错,“对不起。”
自打庐州城那件事后,她着实是老实了许多,有时候还老实的让他有些不习惯。
垂眸时不经意发现她眼底下一圈青黑,似乎是没有睡好,他欲言又止。
“行了,时候还早,赶了这么久的路也都没睡好,自己去休息罢。”
“嗯。”七夏点点头,依言笑道,“好。”
30、【勇武军营】 ...
虽是骑了几日的马,但并未觉得有多困倦,午后眯了半会儿百里便醒了。起身披上外衫,正从穿堂出去,刚到花厅就见老管事站在那儿和一个小厮嘀咕,余光瞥得他过来,连忙提上衣摆小跑而至。
“大公子,您休息好了?”
他轻轻“嗯”了声,思及他方才神色,不禁问道:“有什么事?”
“哦……是左统制听闻公子您回来,特意嘱咐我给您带个话儿,说是若得空些了去趟军营。”
“可有说是何事?”
“左统制并未告知……但看他的模样,不像是大事。”
百里若有所思,颔了颔首:“好,我知道了。”索性闲来无事,恰好也要拜托他去杭州接送周子尧,他略一琢磨,吩咐道:“把百夜的令牌取来,更衣备马。”
回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想到什么。
“对了……与我同行的几位,可都用过饭?”
“用过。”老管事忙答话,“现下都睡着。”
“嗯,若是……庄姑娘醒来寻我,告诉她我有要事在身,别惹麻烦。”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老管事暗自狐疑,嘴上只得连声应是。
七夏这日午后难得起得早,也不知是何缘由怎样都睡不舒坦。又想着此前从未到过开封,索性就爬起来穿衣出门,欲找梅倾酒带她去外面逛逛。
府上的路,她认不太熟,兜兜转转走到花厅,一抬眼却见得百里身着绛红军袍,披风在肩,迎风微微抖动。马是匹黑马,腿脚处有些许白色斑纹,昂首拓步,显得十分精神。如此健壮的外形,是战场上才使的,因看马后还挂了个箭囊,一时不知他要往哪里去。
等他走远,七夏却仍愣愣站在原地,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还是个少将军……
“小七?”
远处,季子禾缓步而来,顺着她目光望去,随即明白了什么,微笑道,“百里公子大约是去军营了。”
七夏呆了许久,悠悠说道:“我还没见过他穿成那样呢,真好看……”
语气里依然是毫不掩饰的向往,季子禾目光微凝,沉默了少顷才笑着开口问她:“想不想跟着去瞧瞧?”
“想!”她话刚出口,又狐疑地皱眉,“可我不知道在哪儿……能去么?”
“自然能。”
七夏点点头,又顿了顿:“……会不会被他责备?”
“有你在。”季子禾淡笑道,“怎么会呢?”
“嗯?”她不解其意。
*
秋日天风凄凄,清冷萧索,城东郊勇武军营内,杀声震天,气势汹汹,仿若电闪雷鸣,惊得天地苍穹也为之一动。
校场上几排士卒持刀枪箭戟,相对练习。齐齐立过的一排靶子前,亦有数十兵卒挽弓操练,嗖嗖嗖,长箭射出去,或有中靶心,或有微偏之箭,但不曾见到没上靶的。
场边有两人慢步而走,不时偏头看一眼此处的士卒,一路说谈。
“将军上个月才让二公子过来领了一队人马走,圣上那边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眼下朝内太子坐不住,三皇子和四皇子又虎视眈眈。今年这个年怕是不能好过了……”
说话的乃是勇武营统制左桂仁,年纪上比百里大了足足十岁,虽官阶不如他,但二人关系一如叔侄,交谈言语也甚是随意。
“江南不知何人造谣,说是有个朝中势力密谋造反。”百里抱臂轻叹,“将军派我过去调查,只是并没什么收获……不过倒遇上几个蹊跷事。”
“哦?”左桂仁回头问道,“什么事?”
“就在杭州城,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曾莫名被人丢到水中企图溺死。”他顿了顿,“此案其实并不难侦破,可洛知府却再三拖延,似有什么隐瞒。”
“也许是收了人家钱财。”左桂仁揣测。这地方上的官绅拿点小钱小财的,并不少见。
“起初我也怎么认为。”百里眉峰微拧,“但在杭州住的那段时日中,隐隐察觉到他的势力不小……更巧的是,此后在离杭州城不远的一个县城内,知县勾结贩子贩卖私盐被我拿住。
归云县照理说该是他的管辖范围,两个月前他刚缴了一队走水路的盐商,这知县近年来的勾当他没理由不知情。”
“……如此说来。”左桂仁沉吟片刻,恍悟道,“你是说,是他指示的。”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百里伸手摁了摁眉心,仿佛有点疲惫,“我只担心他上头还有人……苏州的都转运盐司使欧阳衡你可识得?”
“知道。”左桂仁料想他会有什么打算,“你要找他?”
“不,我想查查他的旧档。”
“这个容易。”他低头沉吟片刻,想起什么来,“他从前是在开封做通判的,李太守那儿应该有记录,改明儿我帮你问问去。”
“好。”百里松了口气,温声道谢,“麻烦你了。”
他哈哈大笑:“你我还谈谢?”
不知不觉见走得离那排练箭的士卒近了,左桂仁展目看了一眼自己日日操练的兵马,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瞧瞧……我这支飞羽队训练了半年,比当初你在的时候还要勇猛。要不要挑几个人带回去?”
“不必,我手上的人够使……对了。”他想起来,“记得派人去杭州护送周家兄弟去应天。”
“这个我知道,你不用操心。”左桂答得心不在焉,许久没见他本就有意试探,眼下看到箭靶子愈发心痒难耐,遂站住脚笑道:
“从前在宁夏,早听说你箭术不错,百步穿杨,而今都好些年没打仗了,不知道可有手生?”
“老左?”百里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望着他,似笑非笑,“你这是挑衅?”
左桂仁“嘿嘿”几声,“是我手痒……如何,要不要试一试?”
“射靶子么?”他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射场,又收回视线,“这多没意思。”
左桂仁搓了搓手,也不含糊:“行啊,那你想怎么玩?”
百里举目在四下中搜寻,忽然颔首眯眼瞧了瞧天上,嘴角轻轻勾起,“倒不如试试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