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什么呢?!”沈怿强忍着没发作,咬牙转身,“不去!”
“就去看一会儿!”书辞小跑着追上他,“我保证不告诉旁人。”
“不去!”
“能治好的……”
他脑子发疼,忍无可忍,“言书辞!”
后者立在他跟前,仰着头笑道:“在、在,别气别气,当心身体。”完了还很贴心地拿手给他胸膛顺气。
事关男人的自尊心,沈怿第一次这么强硬地拒绝了这颗甜枣,把她手拿开,“要去你自己去。”
书辞理所当然:“我已经去过了。”
“……”
一炷香时间后,肃王府的车夫是眼睁睁看着王爷把自家王妃拎上车的。
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非礼勿视,老老实实地催马往前行。
上元之后,连着下了最后几场雪,大地便开始回暖了,沈怿年初时总是很忙,白天下了朝也无暇回家。因听说核桃和花生有利于备孕,书辞便命厨房日日准备好这两种食物,闲来没事坐在小院子里赏花吃零嘴。
她的葡萄架在上年结了二十多串葡萄,可谓是大丰收,现在才抽出嫩芽,底下蹲着只鸳鸯眼的白猫,脑袋一左一右随那被风吹动的葡萄叶摇晃。
“我觉得可以在东边种点桃树,这样春末夏初咱们就有桃子可以吃了,还有柑橘树,桂花树,樱桃树什么的……仙鹤就算了,上回那几只过冬的时候差点丧命,恐怕这地方不易养鹤。”
她俨然一副自给自足的小地主模样,就差没把王府弄成果园农庄了。
书辞坐在小藤椅上逗猫,紫玉将一碟剥好的核桃端到案几上,看了她好几眼,似乎欲言又止。
“紫葡萄和青葡萄你都尝了,哪种更好吃?”
紫玉心不在焉的回答:“紫……紫的吧。”
书辞拣了块核桃放进嘴里,“嗯,我倒也这么认为。”
“小姐。”终于,她按耐不住了,大着胆子往她跟前一坐,倒把书辞吓了好一跳。
“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紫玉深吸了口气,声音压得有点轻,“我……有件事想求求您。”
她若有所思地颔首,并未在意:“你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我……那个……”她结巴了一下,最后一气呵成,“我和高大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我们俩已经私定终身了他不久前说近日便会上门求娶还望小姐可以成全。”
大概是她这一串讲得分外铿锵有力,书辞咬着核桃,半晌忘了咀嚼,好久才回过神:“你和高大人?”
她恍然大悟似的:“我说呢!瞧你们成日里勾肩搭背地讲悄悄话,还以为是在瞎掰我什么事,原来早就看上了……好啊,好事儿啊。”
“您同意了?”紫玉喜出望外。
“有什么不同意的。”书辞放下她的零嘴,伸出手指算道,“那问名这项就省了,等着他送彩礼上门,此后便是纳吉、下聘、定婚期,挑个好日子吧,六月就要开始热了,不如四五月,或者晚一些,八九月也成。”
然而紫玉却突然讪讪地扯了下唇角:“小姐,这,太久了,我可能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她不解:“这还长?马上二月了,再过两三个月又有何妨?不至于这么心急吧?”
“可我……”她尴尬地挤出点笑意,嗓音轻的不能再轻了,“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大着肚子拜堂,那不合适啊。”
微风吹动葡萄叶轻轻作响,架下的白猫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书辞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
*
沈怿办完事回到书房,轻掀衣摆,在太师椅上落座,目光冷淡地打量面前的两个人。
紫玉和高远灰溜溜地跟着进屋,两人分外整齐地朝他跪下,同时道:“王爷。”
“王爷……”
虽说各自都是王府当家的心腹,但闹出这种事,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况且这回问话的还是沈怿,当然不比书辞好通融。
良久不见他开口,紫玉二人悄悄对望,皆有点七上八下。
终于闻得啪的一声,沈怿把手里的一册子闲书往桌上轻轻一丢,漫不经心道:“经过我都听说了,敢在王府里私通,你们俩胆子倒是不小。”
“王爷,我……”高远刚起了个头就被沈怿打断,话却是朝着紫玉说的,“高远留下,这里没你的事,先去伺候王妃。”
原来是先拿自己人开刀啊!
尽管满心担忧,紫玉却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一面慢腾腾应了,一面朝高远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房门掩上,室内瞬间暗下来。
高远一颗心颤抖地快爬出了嗓子眼,小心翼翼抬眼,不经意对上沈怿那双不冷不热地眸子,于是讨好似的笑了笑。
对方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冷哼:“很能耐嘛?要不是担心掩不住,你只怕还藏着不肯说是吧?”
“没,绝对没有的事儿!”他忙对天发誓,“实在是属下不知要如何开口,属下真的是想第一时间告诉王爷您的……”随即又想到什么,赶紧解释,“一切都是属下的错,您要罚罚我一个,和她没关系。”
“你想多了。”沈怿悠然端起茶杯抿了口,“我就没打算罚别人。”
高远:“……”
“老实交代。”他淡淡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从上年七夕开始的。”高远只好如实全盘托出,“看完了花灯会,当天晚上便翻了窗,之后不过偶尔来往一下,谈谈心什么的……哪知上一次喝多了没留意,就、就……”
沈怿尚未听完,已轻哼出声:“翻窗这种事,也亏得你好意思讲出口。”
“是是是,是属下鲁莽轻率,行为不检,做事有待考虑,毁了王爷您的清誉……”高远认错认得非常快,心中却暗自腹诽:您不也半夜爬过墙翻过窗吗?什么深山老林,避暑山庄全去过了,论夜奔,您才是开山老祖啊。
毕竟是用了多年的左膀右臂,说是要罚也就做做样子,扣了他半年的俸禄命其思过,以儆效尤。
高远满脸诚恳地认了罚,又拍了一通马匹,眼见沈怿那副不疼不痒的表情,他跪在地上寻思了一阵,忽然道:“王爷,其实吧,这怀孩子得讲究策略,策略一对那便容易得很了。”
后者兴致不高,懒洋洋地扬起眉,“怎么,很有经验?”
“不不不……哪儿能啊。”高远轻咳了下,“您看,我们俩之前那么久了也没动静,偏偏上次出了点意外,属下思来想去,左不过那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天时地利吧,能忽略不计,最要紧的就是‘人和’。”
沈怿眸子里仍带了点鄙夷,“怎么说?”
他立马站了起来,蹭到他跟前,神神秘秘地覆到耳边,“据属下了解,这个‘人和’吧,最主要的还是动作与姿态,您得……”
沈怿抱着胳膊,波澜不惊地听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一大堆,最后还怂恿似的递了个眼色。
“王爷,您不妨挑几个看得上眼的来用,没准儿有效呢。”
闻言他语意不明地轻笑了声,却并未接话。
高远这事沸沸扬扬地传了几日,迫于沈怿的淫威,流言不多久便平息了下去。
紫玉的婚期定在二月底,尽管只是个丫头,书辞也还是颇为认真的给她置办准备,白天忙一堆琐事,到夜里才得空偷闲。
因为气候回暖,屋中没再烧碳炉子,她怕冷,洗完了澡便拥着被衾歪在榻上看书,那书皮泛黄,显然有些年月了,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读得津津有味,面含微笑。
沈怿沐浴出来,发丝尚且湿着,见状便挨着她坐下,从后面轻轻拥住,“在瞧什么?好看么?”
粗略扫了几眼,是本志怪书籍,作者的想象力颇为惊人,什么飞禽走兽,光怪离奇的内容皆写在里面,打发时间倒也有趣。
两个人缩在被窝里一起看,读到有意思之处,书辞不由笑出声。
“你瞧瞧这个……”沈怿正剥了瓣橘子塞进她口中,于是边吃边道,“王生在和刘大小姐行房事时含了颗枣,一月后居然怀了身孕,真能瞎掰……真的假的?”
“你都说是瞎掰了,还问真的假的。”
“万一误打误撞呢?”书辞从他臂弯间转过头,在果篮里翻找,不承想还真有青枣,“要不,我们也试试?”
沈怿皱起眉:“试试?你也不怕我噎死。”
“拣颗小一点的,应该不妨事。”她挑挑拣拣,最终拿了个圆润通透的枣子喂到他唇边,沈怿虽有些介怀,到底还是张嘴含了,轻叹道:“为夫若真出了什么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饶是桌上的灯火已燃尽了,室内昏暗一片,拔步床的帐幔下,声响依旧未停歇。
肩头被她贝齿咬得极深,压抑的呻/吟在耳畔破碎,辗转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沈怿垂下眼睑,不经意想起那天高远说过的话,动作停滞了一瞬,偏头把叼着的那颗青枣吐了,忽然将书辞抱了起来,坐于怀中。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轻呼口气,不解道:“怎么了?”
沈怿没有回答,只是啃着她的肩膀,唇瓣沿着锁骨一路往下,手捞起那双腿慢慢抬到腰间。细腻的肌肤紧密相贴,每一寸都有着温暖和安全。
他把她往胸膛里带,唇齿里含糊不清,“这个恐怕比你含颗枣有用一些。”
书辞攀住他的背,有气无力地反驳:“那可……不一定。”
持续到后半夜,房中的躁动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宁静。
清浅的呼吸交织在燥热的空气里,透出一股淡淡的疲倦。
两个人都没睡,睁眼打量漏进来的月光,四肢百骸残留着先前的缱绻。
书辞是背对他的,沈怿能够清楚的看到她裸背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很长,也很深。尽管已时隔那么久,如今抚上去,还是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后怕和心有余悸。
他将胸膛往上靠,紧紧与她背脊贴着,手穿入她指缝间,十指交缠。
书辞并未回身,只是抬起另一只手在他脖颈处轻揉了两下。
“沈怿。”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一直都没有孩子,你会纳妾么?”
四下的空气有一瞬凝滞,随后是他低哑的回答。
“不会。”
“你说的。”
“嗯,我说的。”
她没再往下问了,搂着沈怿的胳膊,闭目沉沉睡去。
这件事被遗忘得很快,因为紧接着的二月繁忙过了头,沈怿和书辞都把要孩子的事暂时搁置在了一旁,等处理完了高远的婚事,书辞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快到了。
由于梁秋危并没告诉言则她的出生年月,所以言则只挑了个顺眼的日子随便定下来,原本没想操办,可沈怿的意思是,一年总得有一次,不管是不是这天,多少图个吉利顺遂。
对此,旁人倒还好,晏寻的反应却是最大的,差不多从年初起,就说着一定要来给她过寿辰,连着催了快三个月,沈怿也不知他这是从哪儿来的热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别这么说。”书辞无奈地笑道,“按辈分排,晏大哥还是我表哥,多少算一家人。”
“一家人?”沈怿抱怀冷笑,“怪不得他那么高兴。”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他颦眉琢磨了半晌,互道:“要这么看的话,我的姑姑是你的舅母,那咱们也算表亲?你该不该叫我一声表哥?”
“美得你。”书辞忍不住斜眼睨他,“这都隔了多远的表亲了。”
生辰这日摆了酒宴,原是只准备请自家人热闹热闹,可挡不住朝里一群赶来示好的文武百官,一大早,送上门的贺礼就堆得满院皆是。
记得晏寻千叮咛万嘱咐说今日要来,书辞换好了衣裳,和沈怿边闲谈边往外走,打算去门口接他。
晏寻提前了半个月把整个月的公务紧赶慢赶的做完,总算等到这一阵有空,他特地找了件寻常服饰,并不惹人注意地朝王府而行。
跟在身后的,是他那几个来凑热闹的心腹,望见自家大人这紧张严肃的态度,一行人挨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晏大人像是从年初便请了望仙楼中最好的大厨,关上门学了好几个月的手艺了吧?”
“可不是,也太拼命了,图什么呀?”
“难不成是为了讨好王爷?”
“呵呀,你们还不知道么?咱们家大人早些年和王妃可有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可惜佳人无意,让王爷捷足先登了,如今这很明显是旧情难忘嘛……”
说得正热闹,冷不丁走在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一帮人似有所感,齐刷刷闭了嘴。
锦衣卫的拿手技能就是听墙根,晏寻作为锦衣卫头目,耳力自然了得,冷冰冰地转过眼,盯着几个手下面色发白,最后不耐烦地吐出个字来:“滚。”
底下人立马识相地转过身,二话不敢说麻溜的滚了……“晏大哥。”
心里一口气还没咽下,蓦地听到远处一声熟悉的嗓音,晏寻突然一愣,再回头时,已换做满脸欢喜。
书辞提裙走下台阶,沈怿没跟上来,歪在门边面无表情。
“你来得这么早?不用忙北镇抚司的事了吗?”
他说不打紧,“这几天清闲……其实你不用出门迎我,让下人领我进去便是。”
书辞笑道:“那不行,太怠慢你了。”言罢视线转移到他背后,看见一干锦衣卫离去的身影,不禁奇怪,“他们几位这是……准备回去?不进来坐坐吗?”
“不必了。”晏寻淡淡地瞧了一眼,不在意道,“这群人太闲,趁年轻,多做些事总是好的。”
这话说得倒是越来越有指挥使的风范了,她在旁很是看好的竖起大拇指,后者不由浅浅一笑。
“对了,难得你生辰,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
他把一早准备好的锦盒递到她跟前,这回的盒子比上次她成亲时送的还要大上数倍,书辞道谢接过来,在晏寻期盼的目光下打开盒盖。
里面金灿灿的摆满了头饰,竟是一整套的头面,无数根金钗银簪闪瞎了眼,颇有种变本加厉的感觉。
沈怿:“……”
在某人几乎快喷出火的眼神里,书辞讪笑着客套道:“真是好看,我很喜欢,不过……可会让你太破费了?”
晏寻摆摆手,无所谓道:“一点小钱而已,不必介怀。”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收下的礼也不好再退回去,书辞只能冲沈怿使眼色,含笑把人迎进去。
经过门边时,沈怿抬手地把她拽到一旁,眯起眼盯着还在前面悠然逛王府的晏寻,“他这算不算是准备挑唆你谋杀亲夫?”
“行了吧。”书辞把他脸扳开,“到底是我的寿辰,你别老板着张脸吓唬人,傅老将军和我娘他们可都在呢。“
他漫不经心:“我知道。”
晏寻果真是为这一天准备了多时,才进门没多久便向书辞询问厨房的所在。
“你要做菜?”得知缘由,她当下一惊。
“我向你保证。”他甚是温和地微笑,“绝对好吃。”
“……”
这一笑,不知为何,沈怿和书辞不同程度地背后凉了凉。
为了防止自家厨房被拆,在喝过一盏茶后,沈怿到底还是不放心地起身前往厨房视察。
指挥使大人要下厨,王府的厨子和下人们自然不敢在里面指手画脚,一干人等整整齐齐地立在门外探头看,鸦雀无声。
沈怿抬脚进去,便见这位据说学艺三个多月的大爷一手操刀一手拎鸡,杀得满面肃然,活像头一次动手沾腥的小少年,全身上下写着畏手畏脚四个字。
“学了那么久学出这水平,可以啊。”他在旁闲闲地鼓掌。
晏寻回眸瞪他,解释道:“我学的是烧鸡,哪知晓你家的鸡都是活的。”
沈怿一听便冷笑出声,“毕竟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晏大人眼中,全天下的鸡都该是宰好了满地跑的。”
晏寻本就不悦,手下没留神,刀刃瞬间割破了鸡脖子,却也割得不很到位,那鸡公扑腾着翅膀叫得声嘶力竭,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得他这身愈发血腥可怖。
被那只鸡折腾得极为恼火,他只好再用刀换了个地方接着割,在一众厨子惊异的神色里,鸡脖子左右两边喷血,简直对称得可以。
偏偏那鸡竟还未死透,叫得愈发厉害,似乎有天大的冤情要诉。
在场的操刀多年,还从没见过杀鸡能有这种姿势的,全部惊呆了。
“还愣着干什么,打水来。”
这边闹出的动静,书辞在偏厅都听到了风声,尚未走到厨房,大老远就闻得无比凄厉的鸡叫声。
不至于吧?难道诏狱里拷问习惯了,连鸡也不放过?
她刚要说话,迎面便见得晏寻走了出来,满身鲜血,眉目凛然,好似才杀过人,浓郁的腥气仿佛毒障一般猛地袭来。
不知为何,她心口忽然一紧,有种莫名的感觉瞬间蔓延。
晏寻正在为自己的处境赶到尴尬,思索着该找什么借口搪塞,忽然就看见书辞颦着眉,身形不稳的倒了下去……
“书辞?!”
他话音刚落,正准备上前,屋内有人一个箭步冲出门外,伸手将她扶住。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祥和的王府骤然炸了锅,一时找大夫的找大夫,帮忙的帮忙。沈怿怎么也没想明白好端端的人为何会晕过去,一瞬间,那日在紫禁城中的情景清清楚楚浮现于眼前,他面上愈发凝重,小心翼翼的开始找书辞身上是否有伤,抬脚时显得慌不择路。
沈冽这厢微服出宫,才到王府便听闻此事,急忙先赶过来替他稳住大局,就知道一遇上这种事沈怿绝对会乱,果不其然。
“你把过脉了吗?”
他抱着人,嘴唇微颤,“……还没有。”
“先给我看看。”
沈冽摸上脉门,颦起眉静静听了片刻,隐约觉得不对。
这个脉象……
尚在犹豫之际,那边有个侍女急匆匆跑来,说是造访的客人里有太医院的御医。
沈怿未及多想颔首,“好,让他到厢房等着,我这便过去。”言罢也顾不得皇帝还在,起身就走。
“诶——”
沈冽胳膊微扬,到底还是无奈地放下了。
仔细一想,其实自己也挺期待他一会儿的表情的,大概很有意思。
沈冽负手在后,摇头笑了笑,余光不经意瞥到那边犹在发怔的晏寻身上,异常和蔼道:“晏卿,不一同过去瞧瞧么?”
对方回过神,飞快拱手行了礼,随即打量了一下自己,略有些迟疑地问:“皇上,莫非是臣这模样太过吓人的缘故吗?”
“看开点。”沈冽抬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一面走一面宽慰,“往后总能讨到媳妇的,不要紧,有朕给你赐婚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来了!!想我吗!【想想想!
之所以卡这么久,最主要的还是没想好到底让我辞生个什么……儿子,女儿,双胞胎,龙凤胎,哪吒我全都写过了!【人类的生育类型可能性真的好少啊!!
所以就不知道这回生啥了,又想写个有新意的,让大家眼前一亮的……能生个死胎吗?【滚
本章包含了——
【老高X紫玉的大结局】
【老庄X不知道哪儿来的皇后的大结局】所以,其实全剧组最大的老司机其实是……老高啊!!!←_←


第九十八章【番外二】流水账,蒸两个馒头
都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沈怿在这般毫无预兆且意外的情况下,略有几分怔愣地接受了自己当爹的事实。
而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书辞则在将军夫人和陈氏的再三叮嘱和隔三差五的上门教导之中认真养起了胎,这一养才发现,怀胎难,养胎更难。
头两个月孕吐,吐得七荤八素,吃什么吐什么,见谁都恶心,没把自己养胖反而瘦了一大圈,沈怿好几回在饭桌上盯着她的眼神都带着心疼,私下里问她要不别生了?最后被书辞瞪得说不出话。
那段时间她性子极差,大夫解释是正常现象,沈怿又不敢招惹,白天能躲就躲,等夜里书辞睡了,才摸回房,悄悄在她身边躺下。
书辞的情绪影响沈怿的脾气,更关系着整个王府的生死存亡,因为她每日心情不佳连带沈怿也跟着阴晴不定,全府上下都在算日子,期盼王妃能赶紧把孩子生下来。
等到三四个月后,她这孕吐的病情才有所好转。
正是五六月春末夏初的时节,荷塘里的莲花还没放大叶,偶有几只蜻蜓涉水而过。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凉爽,白天在树荫下乘凉,一直坐到巳时末刻都不会太热。
书辞这会儿已经显怀了,秋千不能玩,只得在帽椅里窝着吃甜碗子,沈怿就在旁给她剥荔枝。
虽然老话里讲“酸儿辣女”,然而她自从有了身孕,酸的辣的都不见得非常喜欢吃,还是一如既往的嗜甜。
正张口吃了他递过来的那颗荔枝,书辞探头问道:“你觉得,会是儿子还是姑娘?”
后者并不在意:“头一胎,不拘是男是女,平平安安生下来便好。”
“那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沈怿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思索片刻,“女儿吧。”
她好奇:“为什么?”
“听话。”
可以猜到,他小时候必然劣迹斑斑。
“儿子起名我做不了主,若是闺女,咱们倒可以商量商量……你说,叫什么好?”
沈怿闻言笑了笑:“这么快就开始想名字了?这才不到五个月吧。”
“早晚也是要想的。”书辞凑过来拉他,“快点快点,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字?”
两个人一连叉掉了近百个名字,最终在“瑶”和“箐”中徘徊。
书辞:“瑶字好,王旁在左,符合身份,贵气。”
沈怿:“竹子清雅,适合姑娘家。”
“哪里适合姑娘家了……”
双方凝视良久,极有默契地挽起袖子伸出手——猜拳。
“石头,剪子,布!”
书辞咬着牙看着自己折在他拳头上的剪子,不服气道:“不算,再来。”
沈怿叹了口气,“那就再来。”
“石头,剪子,布!”
……
输了十来回之后,不等她开口,沈怿已先抬手告饶:“好了好了,怕了你了,瑶就瑶吧。”
书辞望着他笑,忙讨好的捧起果碗喂了他几块甜瓜。
就在两人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貌似即将降临的小郡主的未来时,这年冬天,书辞生了个儿子……*
世人总是喜欢把一些不寻常的人与事迹添油加醋地美化或是神化一番。
据说肃王府的小世子,出生之际天降奇光,满屋泛红,让在产房外等候的肃亲王误以为是失火了,一脚踹门进去救妻儿。
这般离奇的情景传到了当今天子耳中,皇帝二话不说给取了个字——炼。
随着世子的到来,整个亲王府也迎来了一位比当家还可怕的混世魔王。
沈炼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一岁时抓周,沈家、傅家、言家,三家亲眷围着他,期盼地等待这位转世“星君”动手。
究竟是成王还是封侯?是名留青史,还是碌碌无为?
书辞抓着沈怿的胳膊,紧张地看自己儿子在地上蠕动,文房四宝、木剑小弓、账册、算盘一应俱全。
只见他精准的避开了所有的东西,义无反顾,且非常有目的性地抓起了最远处的,一张面具。
书辞:“……”
四周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地尴尬宁静。
小世子貌似还非常喜欢,然而又因为太沉拿不起来,只能用手不住的抚摸,很是开心地冲他娘笑嘻嘻。
书辞:“……”
回过神的众人们一片哗然。
“到底是谁把这东西放进来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
“再抓一次,不能算数!”
场面七嘴八舌极其混乱,书辞靠在沈怿胸前,望着那个还在朝她傻笑的儿子,蓦地感觉有些头疼……就这样,小小年纪便名声在外的沈公子一年一年的长大了,到底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沈炼和他爹相比,在对付人的方面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岁不到已经能上房拆瓦,满府乱窜了。
初春杨柳依依,杏花如雪般铺了满地,刚抽出嫩芽的葡萄架下,一小厮甚是紧张的握着柄铲子,看了看旁边插腰趾高气昂的小公子,又看了看地上的惨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蓬松的土壤中,一颗人头悲凉的露在外面,脸上还有零星的泥土,身子以下全被埋在地里,动弹不得。
那家仆挣扎了几下实在难受,只得告饶:“公子,您行行好放了小人吧,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回头……回头我给您带只叫得最响的蝈蝈赔罪!哦不,两只……三只!”要不是手脚被缚,他都想伸指比出个三来。
然而这位大爷依旧一脸冷漠,不为所动。
见得此情此景,在旁的小厮犹豫良久,开口劝道:“小少爷,咱还是把人给放出来吧,要闹出什么事儿来,让王爷王妃知晓了,恐怕会怪罪……”
“怕什么。”沈冽斜眼睇他,说得理直气壮,“我拿他给我娘的葡萄做肥料,叫我爹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我?”
想想的确不是有这个可能。
“小少爷,这、这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当肥料的。”他绞尽脑汁找说辞,“万一……万一,葡萄它不爱吃这款呢?”
沈炼听完倒是迟疑了半瞬,似觉有理,目光移了过去。
被埋之人当即死命点头。
“不管。”他仍旧坚持,“那也要试试。”
“别啊小少爷。”小厮哭丧着脸,“事情若闹出去,小人肯定会没命的。”
“瞧你这点出息。”沈炼嫌弃的甩了一句,随即拍胸脯向他保证,“有我在,我看谁敢动你。”
话刚说完,背后就阴惨惨的冒出个声音。
“我敢。”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沈炼打了个激灵,周身的鸡皮疙瘩集体齐刷刷的往外冒,方才还高昂着的头立马耷拉下去,瞬间便怂了。
和天底下大部分小孩一样,小世子如此嚣张跋扈的一个人,也没躲过怕爹的这个传统。
“……老爹。”
不远处的回廊下,一抹高大的黑影长身而立。
沈怿眉眼如旧,阴着一张脸,几步走了过来,居高临下俯视他。
两个相似的面容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沈炼才听得他爹那一声特有的开口前必不可少的冷笑。
“你胆子很大么?都学会活埋人了?再过几天是不是还要拆王府?”
言罢,望着这满地狼藉,愈发不愉:“无法无天,平日里教你的规矩,权当耳旁风是不是?”
一连串的问句,语气是一个比一个重。
听他把话说完,沈炼立马规规矩矩的承认错误:“爹,我错了。”
“爹,我再也不敢了。”
“爹,您罚我吧。”
然后熟练的撩起下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低垂,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
沈怿盯着他,抱起胳膊冷哼:“演,接着演。”
“老高教你的那套,半年前就不管用了。”
“……”
他颔首发话:“怎么把人埋进去的,就怎么把人给我挖出来——自己动手挖。”
如此庞大的差事落在他幼小的肩膀上委实有点沉重了,沈炼终于哀怨地喊了声:“爹。”
沈怿侧过身没理他,“叫你娘也没用。”
闻言,后者还真敢开口:“娘……”
沈怿高高扬起眉,不等出声,月洞门内,书辞挺着笨拙的身子,在侍女的搀扶之下慢悠悠往这边走,见状含笑道:“大年都过了两个月,这么快又跪上了?还想找你爹讨红包不成?”
看她走得颤巍巍,沈怿一颗心皆是悬着的,忙把儿子丢了跑过来扶她,薄责道:“你大着个肚子,还跑出来作甚么?”
书辞不以为然,“大夫说了,有身孕就该多走动走动,上回生炼儿那么不容易,这回可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这会儿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子,胃口出奇的好,精神头着实不错,虽然一切瞧着非常顺遂,沈怿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对了。”行至葡萄架旁,书辞努努嘴,示意还巴巴儿在那儿看他的沈炼,“好好的,怎么又吓唬儿子?”
沈怿无奈:“你也不问问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这么点年纪便折辱下人,借刀杀人,仗势欺人,长大了还得了。”
“小孩子一贯爱跟人学。”书辞抬手去拉沈炼,后者很懂眼色,忙顺着台阶下滴溜站起来,“准是你又当着他的面训斥侍卫了。”说到此处,她不由微恼,“讲了无数次了,有些东西不能让小孩子看见,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好意思怪你儿子。”
沈怿:“……”
沈炼躲在旁边想窃喜,被他一个厉眼扫过来,当下敛容作严肃状。
“今后我会留意……不过这小子太难管教,把他扔给高远迟早废掉。”他看着沈炼冷然道,“再过几个月,我忙完军中的事,亲自来教他。”
明显感觉到抓着自己衣摆的手蓦地一抖,书辞讪笑了两声,把儿子往身后推了推,“那个先不急……你表舅来了,在厅里等你的,说是有要紧事。”
后者会意,应了一声,拔腿就跑了。
他哪里可能会有什么要紧事……
知道书辞是在替他开脱,沈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轻抚眉心。
因为有了小世子出生时的奇景,王妃腹中的胎很快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她这一次怀孩子比上一回更嗜睡,早上日上三竿才起,中午吃过饭就睡,等夜里戌时刚到,又忍不住困起来。
担心灯光太亮会影响到她,沈怿也只好早早陪书辞上床休息。
仲春已能听到虫鸣,远近高低,清脆悦耳。
书辞刚把手里的书合上,还没熄灯,就闻得吱呀一声轻响,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缝隙,很快又关上,一团黑影子窜了进来,手脚并用开始爬架子床,动作灵敏地钻到被衾中。
不多时,一只脑袋蹭出被窝。
书辞愣了下,笑道:“你怎么跑来了?”
沈炼叫了声娘,“我今天能在这儿睡么?”
“可以……好好的,为何忽然想到来这儿睡?伺候你的嬷嬷呢?”
“我想来陪妹妹。”
沈怿脸色微沉,在旁提醒道:“沈炼,你今年四岁了。”
后者小心翼翼地反驳:“还差几个月呢。”
书辞忙说不要紧,“你别老这么凶他,小孩子嘛,这个年纪爱撒娇很正常的。”
对于她这种“慈母多败儿”的行为不予置评,沈怿叹了口气别过脸。
让人又把桌边的灯再添了一盏,沈炼极其不识相地躺到了书辞和沈怿中间,刚要说话,后颈就被一拎,轻轻松松给提到了床边。
书辞:“……”
“不好吧?掉下去怎么办?”
他不以为意,凉凉道:“床沿这么高,他人又这么矮,掉不下去的。”
沈炼在书辞背后龇牙咧嘴,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长得比他爹高。
春夜尚有几分微寒,将锦被掩好,书辞仍旧把儿子搂在臂弯间,和隆起的小腹贴在一块儿,看上去就像一口气拥了两个孩子入怀。
沈炼凑在她肚子上听,很稀奇,因为当真能感觉到动静。
“我妹妹真的在这里面吗?她几时能出来?”
“大概还有一两个月……你就这么确定会是妹妹?”书辞笑问,“倘若是个弟弟呢?”
“绝对是妹妹。”他很笃定,“大姨上回亲口预言的,听高叔叔说,但凡从我大姨嘴里讲出来的东西,那就没有不灵验的……诶,我能让大姨保佑我快点长高吗?”
“高叔叔那是胡说八道。”书辞摸着他的脑袋解释,“哪有什么灵验不灵验,这种事都是天意,全靠运气,而且你大姨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并非回回都能言中。”
“这样啊。”他略有几分沮丧。
沈怿懒懒的枕着一条胳膊,打量她的肚子,曼声赞同道:“我看也不像,这胎瞧着个头不小,比怀沈炼那阵还大些,兴许又是个儿子。”
书辞长长嗯了声,把手放在小腹上:“儿子……其实也不错。”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现实后,五月初三,亲王府的第一位小郡主出世了。
看着枕边那个还没睁开眼的闺女,书辞在朦朦胧胧将要睡过去的那一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姐的嘴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吗?
*
让京城翘首以盼的百姓们倍感遗憾的是,小郡主的出生并没有什么奇特的景象出现,平淡得毫无波澜,令人失望。
然而对于沈怿父子而言,这个孩子的意义却大不相同。
檀木精雕细琢打制的摇车里,安静地躺着一团柔嫩的小生命,呼吸清浅,睡相极好。和沈炼生下来时的模样完全不同,她似乎自带一种安宁的气息,不吵也不闹。虽说才那么小,五官没有长开,可沈怿就是认为,自己的女儿将来一定会很好看。
父子俩站在摇车旁,瞧着其中的婴孩,各自脸上都有些无措。
沈炼扒着栏杆,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又犹豫了下,转头问道:“爹,我能摸么?”
他默了良久,摇头:“你妹妹才睡着,别打扰她。”
难得的,沈炼如此顺从听话且不带半点反抗情绪地把手抽了回来,他觉得这个婴儿比他想象中柔软多了,而且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大概就如高叔叔所言,女人这类人总是比较柔弱的,就像他娘,每次和爹在床上打架时都没赢过。
沈瑶的到来,让整个王府产生了新的变化。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沈炼了。
随侍的下人发现,小世子折腾人的花样虽然一直在翻新,但收敛了许多,尤其是在小郡主每日醒着的时候,老实得简直像被人“夺舍”了。
而沈怿相较于儿子,显然对女儿更偏心一些,居然也会有闲心拿拨浪鼓来逗她,当初少爷没享受过的待遇,眼下郡主算是一一尝了个遍。
在府上两位当家宠上天的细心照料之下,小郡主平平安安的长至周岁。
然而就在此时,出了一件颇为意外的事。
北方蛮族诈降,在边境滋扰生事,派去镇压的杨烨不仅败得一塌糊涂,连自身首级也被挂在城墙上示威。
这个丑闻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顿时人心惶惶,沈冽为了稳定民心,自然想速战速决,权衡之下打算派他出马。
其实出征对沈怿而言是家常便饭,再加上北蛮一直只会躲躲藏藏,打完就跑,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原以为打几仗,吓唬吓唬便完了,结果谁也没料到,他这一去,整整去了一年多。
小孩子年幼时的记忆总是有限的,约摸两岁才渐渐记事。
因此,在沈瑶开始认人的那段日子,沈怿远处北方未能参与,这样一来,造成的后果就很棘手了……那是中秋吃月饼的时节,一大家子人聚在王府里看几个小孩子跑跑跳跳,言书月家的小公子今年也满两岁了,拉着沈炼在树下玩蛐蛐。
气氛温馨祥和,众人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沈怿是在此时回府的。
他走得急,一身戎装未卸,风尘仆仆,立在门外的那瞬,整个人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当下满院子都没了声音。
沈怿久未归家,难得对面全是脸之熟人,还没来得及叙旧,第一眼先瞧见了自己女儿。
一年不见,孩子长高了,五官也清晰了很多,像书辞多一点,文文静静的站在人群中,正怯生生地打量这边。
他走过去,撩袍蹲下,盯着小姑娘看了许久,唇边浅笑。
“阿瑶。”
沈怿自然而然朝她张开手,“还认不认得爹爹?”
沈瑶目光警惕地盯着他,铠甲在日头下寒光粼粼,沈怿对她来说整个一庞然大物,还是颇有攻击性的那种。
怀里的布老虎搂得越来越紧,她表情为难,终于转过头想去找自己的嬷嬷。
王爷在前,老嬷哪里敢出这个头,忙把小郡主往沈怿跟前推。
沈瑶如临大敌,一见她不顶用了,于是撒开手,准备跑去抱高远的腿,幸而后者反应极快,蹭蹭蹦出老远,一副自保之态。
书辞眼下有事不在场,她站在原地孤立无援很是着急,四下环顾了一圈,本能地冲着眼熟的,又离自己近的人扑去。
这一扑,就扑到了一个最致命的人身上——晏寻。
院中众人整齐地抽了口凉气。
沈怿嘴角的笑渐渐褪去,他双目眯起,神情不明地望着对面。
偏偏晏寻像是故意为之,不仅没松手,还宽慰似的在沈瑶肩头轻拍了两下,挑衅般地迎上他的视线,然后微微一笑。
“……”
在近处的几名侍卫已经清楚的听到那关节处发出的“啪咯”之声,背后汗毛直立,忙不着痕迹地退开数步。
沈怿似笑非笑地冲着晏寻站起身,对方也很配合地与他对视。
两道刀锋般的目光交汇在一处,其中仿佛暗藏着奔雷闪电,狂风骤雨,风雪冰天……感觉这二位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温明忙把妻儿老小护住,撤到几丈开外。
突然间,远远的听到一句诧异的惊叹。
“你回来了?”
几乎是在同时,双方眼里的敌意骤然散去,沈怿侧过身,青石板路的尽头,书辞神色惊喜地朝他走来。
“上个月接到书信,还以为你得耽搁好一阵,没想到能赶上中秋,太好了。”
“一会儿去换身衣裳,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菜。”
言罢,她将晏寻腿边的沈瑶抱起,往沈怿身边凑了凑,鼓励道:“瑶瑶,你不是老说想爹爹么?现在爹爹回来了,给他抱抱好不好?”
沈怿微扬起眉,尽量让表情显得温和一些。
饶是娘亲在旁,沈瑶的戒备还是没放下,她咬着嘴唇迟疑了片刻,终究扭头去,紧紧抱住书辞的脖子。
“哎,你害什么羞,这真是你爹……”
早知道会是这般结局,沈怿倒也没太失落,只无奈的笑了一笑,轻摇头。
*
其实长时间赶路的人并不适合跟着吃喝玩乐,更应该好好睡一觉。
知道沈怿疲惫,众人没有待太久,用过饭后便告辞离开。
沈瑶原本是跟着书辞住在一块儿的,而今他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肯进屋,只一言不发地拽着自己的嬷嬷往别处走。
等书辞哄完了闺女回房,天色早已大黑。
刚锤着肩膀行至床边,沈怿便从后面抱了上来,一年没见了,想媳妇还是多于想女儿的,耳鬓厮磨了一番,问了句废话:“这么久没回家,想我不曾?”
“想,当然想。”书辞抬手去摸摸他的头,回答得不是一般的敷衍。
实在不能怪她,成日里有两个要带孩子,还都是半大的年纪,最难伺候,忙得都没空想男人了……
沈怿不知听没听出她的语气,良久埋首在她颈窝,半晌突然长长叹了一声,似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郁结堵在心口。
“怎么了?”书辞总算发觉不对,“难得一家团聚,怎么还叹起气来?”
“你说怎么?”他无奈,“为夫我在外面不眠不休的保家卫国,回来女儿却跟着别人跑了,我能不心塞么?”
“我现在算是知道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是为什么了。”
他自问自答:“八成是儿子不认他,何必自讨没趣。”
书辞明白缘由,忍不住想笑,转身去伸臂回抱他,轻拍着沈怿的背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不要紧,横竖瑶瑶还小,慢慢来,她会接受你的。”
“自己的女儿还得要她接受?”沈怿摇头叹息,“天底下怎会有我这么可怜的爹……你也不帮帮忙,看着姓晏的欺负我,你就高兴了?”
“什么话。”书辞推开他,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解释,“我可是天天拿着你的画像让女儿叫爹的,可画和人毕竟千差万别,谁让你一年没陪过孩子呢?”
作为父亲,未能尽到责任,还非得要闺女认自己是有点牵强了。
沈怿果然开始认真的反思。
书辞缓缓道:“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对你,我觉得并不难。”
“你高看我了。”他对小孩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是高看,你就没感觉……”书辞勾着他脖颈,忽然浅笑开口,“瑶瑶很像一个人么?”
“谁?”
“像你。”
“怎会像我。”沈怿摇头,“不是更像你?”
她并不着急解释,只颇为神秘的扬眉,“你往后就知道了。”
但是往后……
沈瑶仍旧对他保持距离,充满戒心,仿佛这个从天而降的爹更像个招人烦的不速之客。也不知书辞口中的那个“知道”究竟是指的什么。
沈怿觉得她说的并不全对,沈炼的暴脾气是源于他,而沈瑶则完全不同,她很文静,不爱闹腾,生来就是个秀气的姑娘。
而这一点也不像书辞。
不过女儿家温婉些没什么不好,今后长大了会更讨人喜欢,倘若不那么排斥他的话,沈怿想必会非常满意现下这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小孩子的厌恶是不加掩饰,写在脸上的。
他不会哄,也没耐性,很快便选择了放弃,破罐子破摔。
然而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总猝不及防的发生,派去南疆小国的使臣失踪了,人是高远护送的,此事过错全在他,的确没什么好辩解。
可恰好遇上沈怿心绪不佳,当场就发了火,把一帮手下训了个狗血淋头,鸦雀无声。
其实相较从前,训人已经算是最轻的了,没动手开那间暗牢,众人已是谢天谢地,分外老实的垂头等挨罚。
偏不巧,沈炼带着妹妹路过花园,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是没什么,早就司空见惯,沈瑶却一个愣怔,毫无征兆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简直平地一声雷。
在场的几个大男人包括沈怿在内,全都懵了。
等回过神时,双双手足无措,各种法子轮流试了个遍,这小姑娘的眼泪比洪水还厉害,压根收不住。
沈怿只能让人先去找书辞,在原地里不安地踱步,实在是头疼,到底还是把她抱起,来来回回的走。
杯水车薪谈不上,倒有几分火上浇油的架势,越哭越厉害了。
最后还是沈炼灵机一动,不晓得从哪儿找到一张生锈的面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他套上了,沈瑶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书辞约摸是在午睡,侍女没敢打搅,上来把小郡主抱走的是她奶娘,临行前还连声朝沈怿致歉,后者挥了挥手,显然已没脾气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佛,一干人等齐刷刷松了口气。
直到此刻,他才隐约感觉有哪儿不对劲。
夜里将睡之际,沈怿冲书辞问道:“你到底每天给女儿看的,是什么画像?”
提起这个,她立马兴致勃勃地从案几后取出一卷画。
展开来一瞧,果不其然。
他咬咬牙,把画抖了抖,几乎快贴到她脸上,一字一顿:“带面具的?!”
书辞无比认真地解释:“这个比较好看。”
“……”
还说女儿像他,哪里像他了?这母女俩的喜好分明是一模一样!
沈怿极力调整呼吸,仍旧没忍住,沉声叫了句“言书辞”啪的一下把手边的靠枕扔了过去。
*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怿父女二人的沟通都是经过那张面具,尽管他心里很不悦,可还是不情不愿的坚持了下来。
大概也是当了爹的人,在包容上,他居然有了很大的改变。
时节从秋入了冬又从冬转到春,初春,王府中的小池塘刚刚破冰,水面上浮着细细的一层冰渣。
沈怿出了书房往外走,脚下的泥土散发着青草的香气,有绿色重新破土而出。
他看着又一年的万物复苏,忽然感觉,自从那些事情落定后,日子一日过得比一日快了,五年的时光仿佛在眨眼之间,什么长公主、肖云和、青铜麒麟,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而那些旧时的记忆愈渐模糊,连偶尔回想起,细节之处也开始朦胧不清。
池塘边,站着个矮小的身影,依然搂着她的布老虎,只是目光专注地平视前方。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背影莫名的熟悉,似乎在梦里,或是许多回忆中见到过。
有那么一瞬,沈怿觉得自己明白了书辞那句话的意思。
水面的浮冰上悠悠飘着一个藤球,不是很精致,但看得出是被人经常把玩的,表面上的纹路被磨得很光滑。
沈瑶就巴巴儿地站在那儿,不吭声,也不离开。
老嬷知道她喜欢,想去找人帮忙捡,可一时半会儿又不敢留下她孤身一个。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有股劲风自耳畔划过,黑色的影子一路涉水,在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捞球,转头,回身,一气呵成。
沈瑶看得发怔,只见那个分外高大的人在她对面落下,停得稳稳当当。
沈怿把手里的藤球随意玩了两回递给她:“拿好。”
话才说完,方意识到自己没戴面具……
正担心这丫头会不会不给他台阶下,一双小手已颤巍巍地把藤球接了过来,随即扬起脸,声音略低地唤了声“爹爹”。
时隔那么久,沈怿还是头一回看见她笑,虽然一直以来她都板着张脸,不过笑得时候还真是……挺可爱的。
像书辞。
葡萄架下,秋千还在随风摇晃,凉亭内有人已摆好了瓜果,正在朝这边摆手。
沈怿微微一笑,伸手去牵她。
“走了,你娘叫你呢。”
她脆生生的诶了一声,一手抱着球,一手由他握着,脚步轻快的,往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