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锦衣卫死对头才多……”他啧啧两声,“虽然时隔那么久,物是人非,可也难免有记仇的。我得惜命啊。”
看得出书辞惦记他,沈怿开口挽留:“在王府里多住几日也没关系,这里没人敢动你。”
“多谢小王爷款待,不过还是算了。”刘晟紧了紧肩头的行囊,一面走一面说道,“一开始留下来是怀疑那姓肖的身份有鬼,既然现在已经查明,那我也不必再住下去了。”
一路送他到门口,书辞略有些不舍:“大伯,平时得闲了就过来坐一坐吧。”
“行。”他满口答应。
“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找人来寻我,我还是在老地方住着的。”刘晟走了两步回头,又多叮嘱了两句,“你们也要多加小心,不管他是谁,都不是个善茬,别掉以轻心。”
“好。”书辞点点头。
京城的早市弥漫着人间烟火的味道,刘大爷背着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冬雪未消的街上,身影有几分单薄与没落。
许是这些天听了不少从前的往事,对于带着一辈人记忆的他,最后却以这样的结局收场,书辞免不了心生感慨。
可话说回来,如果肖云和不是他口中的这个裴尧希,那密室里的美人图又会是谁的呢?满屋子的面具又是做什么用的?他找寻青铜麟究竟意欲何为?
千头万绪理不清,书辞只能心事重重地对着长街叹口。
“姑、姑娘……”就在她发呆的同时,台阶下不知何时立了个清秀的小道士,明知故问地开口,“这儿……是肃亲王府么?”
她手指一伸,示意头顶的匾额,“你不识字?”
后者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才发现原来王府是会有匾额的,“是就好,是就好……那您知道肃亲王眼下在府上吗?”
这位爷正禁足呢,能不在么?
书辞朝沈怿那边望了一眼,后者挑起眉,闲闲地颔首:“你找他作甚么?”
“是这样的。”尽管弄不清面前两位是什么来历,但见沈怿气度不凡,定然不容小觑,那道士忙恭恭敬敬地行礼,“家师派我前来请肃亲王到城外紫云观去一趟。他老人家说……是王爷的旧相识。”
“旧相识?”紫云观他不是没去过,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旧相识,沈怿不禁奇怪,“你师父可有告诉你,请本王去所为何事?”
知道沈怿在外面一贯喜欢搬出“本王”两个字来吓唬人,这小道士倒也真被他唬着了,立马又换了个姿势,愈发敬畏的鞠躬。
“师父说,有位对王爷和言姑娘非常重要的人正在咱们观里,还请王爷前去一叙。”
沈怿初初听完,第一反应便是觉得对方又在玩拿人要挟的戏码。
可转念一想,对他很重要的人……不是在旁边么?
仿佛心有灵犀,书辞侧过头来,也是一脸茫然的和他对视。
“他没说是什么人?”
“……没有。”
犹豫了片刻,本着看一看也不吃亏的道理,两人倒是在眼神中达成了一致,沈怿点头颔首:“带路吧。”
为了行动方便,他依旧戴上面具以防万一。
紫云观在城郊以北,出了城门沿着官道行不了几里路就能看见。
因为常有达官显贵打醮焚香,道观建得可算气派,仰头便是百来级的台阶,牌楼下左右两个以铜铸造的白鹤栩栩如生,平添了几分仙气。
由于天气好,沿途香客比以往还要多,熙熙攘攘,放眼望去尽是人头。
书辞和沈怿在长阶前下了马车,跟着那小道士往里走,左拐右拐,不多时便到了观中的一间厢房前,房门“吱呀”一声分向两边打开,迎面就瞧见了那个笑得一团和气的老道。
沈怿眼角不由一跳,自然记得他:“是你?”
老道士微笑着施了一礼,“王爷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
像是掐准了自己会来一样,看着他这幅表情沈怿登时萌生出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你找本王来,所为何事?”
“事出突然,贫道主要是为了向王爷问一个人……”尚未说完,便见他身后的书辞走了出来,老道话音顿止,立时喜道:“言姑娘来得正好,贫道正是来找你的。”
书辞有些糊涂:“找我?”话音刚落下,余光却瞥到不远处,床榻上的那个人——剑眉星目,发丝微乱,苍白的面颊布满了冷汗,毫无血色,透着一股病入膏肓的气息。
她骤然一惊。
“晏大人?!”
没料到这所谓的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居然会是晏寻,沈怿此刻已经不是被欺骗的感觉,甚至有些后悔跑这一趟。
见她这般反应,老道士捏着胡须颔首:“贫道果然没猜错,姑娘是认识这位公子的。”
这道士上次拐外抹角的问出了他们两人的名字,找到王府来并不奇怪,可他又从何得知,他们与晏寻有交情?
沈怿双臂抱胸,往门边一靠:“你怎知他和我们认识?”
老道士唇边有揶揄的笑,摇了摇头:“听他在睡梦里尽喊着言姑娘的名字,想不知道也难啊。”
闻言,沈怿眉头不自在地轻蹙,转目去看书辞,本想抱怨两句,可瞧见她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和预料中的反应不同,她眼里的情绪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书辞最开始以为,晏寻对自己的好感,或许来源于救命收留之恩,人与人之间的好感是常有的,这并不稀奇,她甚至觉得沈怿说他喜欢自己多半就是个笑话。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份好感真能持续那么久,细细想来,仍旧不太真实。
她可以不接受他的喜欢,但不能不尊重他的感情。
晏寻的气息很微弱,侧身卧在床上,眉峰一直紧紧拧着,应该是十分难受。
书辞对医术一窍不通,只能用最低级的看病办法去摸他额头——居然还真让她有了收获,额头是烫的。
她于是转头去看那老道:“他发烧了?是风寒?”
“要真是风寒就好了。”道士走过来,“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快有二十年了,上一个得这病的人,没活过二十五,他先天不足,估计更吃力。”又在他脉门上把了一阵,继续道:“我是在路上捡到他的,勉强是护住了心脉,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
晏寻所患的绝症,书辞一听就想到了那个必得吸人血喝烈酒才能缓和的怪病。
“他昏睡多长时间了?就没醒过来?”
老道士颇为遗憾地摇头。
“对了……”书辞想起什么,“他喝血会好受点,不如,放点血给他喝喝?”
后者轻叹道:“他的病到这个程度,喝血喝酒已经没什么用了。”
在旁站干岸的沈怿听他这话,觉出些味儿来:“这可不是常见的绝症,不过道长对这病,好似十分了解?”
“此病的确非常少见,我活了这么多年,除了他,也就只遇到过一位。当初与同窗学医的几位朋友想尽了办法医治,最后还是无能为力。”
书辞迟疑道:“你是指的那个二十五岁就病逝的人?”她想了想,“天下名医那么多,他或许只是没遇到好的大夫……我们还可以找御医。”
老道盯着晏寻由白转红的脸,“那人又何尝不是位高权重,岂止是御医,大江南北排的上号的大夫全请到京城里来了,依旧束手无策。”
听他的口气,对方的来历似乎并不寻常,书辞与沈怿对视了一眼:“他还是个大人物?”
老道慢条斯理地点头:“就是平阳长公主的驸马……我估摸着,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多半也不知道他。”
长公主的驸马,那都死了十几年了。
也不明白怎么短短的几日里老与这位已故多年的公主打交道,耳边传进传出的总是她的名字。
书辞咬了咬牙:“那这么说,他没救了?”
“不。”老道成竹在胸,“我救得了他。”
被他这种拐弯抹角的讲话方式给绕得一头雾水,她不免心急:“你不是说当年驸马寻遍名医最后还是一命呜呼了吗?怎么你又能治?”
老道士漫不经心地摇头,手指捏着胡须:“当年是当年,当年已过去十五载,世间早就变化万千,沧海桑田。贫道十五年前未能与友人钻研出救治此病的方法,十五年间走遍大江南北,踏遍三山六水,索性没有抱憾终身。”
在这一长串的废话里,书辞可算听明白其中精髓——简而言之,晏寻有得治。
忙紧接着问:“需要些什么药材,您尽管开口,我一定想办法弄到手。”
对于她的这份积极,沈怿心下实在不快得很,但碍于外人在场,又不好多言,只面色愈发冷峻地靠在一旁。
老道士不紧不慢地看着她:“药材倒不名贵,只是缺一味药引子比较麻烦。”
一般而言,有稀奇古怪的病就会有稀奇古怪的药引,书辞想起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猜测道:“是无根水还是牡丹花根?该不会是百年的耗子精、千年的桃花妖什么的吧?”
他摆手打断:“人血。”
“得要这小子曾经喝过的,某个人身上的血。”
☆、【六九章】
书辞听完便是一怔。
晏寻现在昏迷不醒, 他还喝过谁的血他们自然无从得知,那么显而易见,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就只能是自己了。
“不行!”
沈怿何尝不知她心中所想, 当下几步就走了过来,脸色并不好看, “你还打算救他?你莫非忘了他是谁的人了?”
“你先别生气,我知道的。”书辞耐着性子安抚他, “不过晏大人对我们一直都没有恶意, 而且我总觉得, 他昏倒在街上绝对不是个意外,或许正是肖云和干的呢?”
沈怿没好气:“万一不是呢?”
“那就更应该救醒他问个清楚了。”书辞在这件事上,明显比他更冷静, “晏寻是肖云和的人,咱们救了他,他就欠了我们一个人情,你难道不想知道更多有关肖云和的事吗?”
难得的, 沈怿被她说得愣住了。这么一看倒显得是自己目光狭隘,只顾着儿女私情一般。
在老道士似是而非的笑容里,他别开视线转过身去, 不再言语。
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妥协,书辞便讨好地去握他的手,“不要紧的,一点血而已。”
后者仍在气头上, 饶是已经心软,依然把她的手甩开,又迈开步子走远了些,独自生闷气。
老道看准时机说话,“其实血也用不着太多,小半碗就足够了,不会伤身的。”他命人去取碗,让书辞稍候。
尽管还是白天,但为了让屋内的人有个舒适的养病环境,卷帘是放下来的,微末的天光从缝隙间照到桌上、椅上、斑驳的地板上。
晏寻在淡淡的血腥味里找到了一点意识,他艰难地撑起眼皮,在上下狭窄的视线中,看见了坐在桌前的书辞。
她正挽起袖子,雪白的臂膀上有条触目惊心的刀口,鲜血涌出来,清晰地滴落在白瓷碗内。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晏寻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四肢无力,又重重摔了回去。
书辞因他这举动而转过头来,本欲上前询问,又被沈怿颦着眉摁住,示意她当心自己的手。
老道士走到床边坐下,给晏寻拉好被衾。
他张了张口,费力地要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干哑难耐,几乎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想问她在作甚么。
又想告诉她不必为了自己这样。
可是他依旧说不出话。
老道士慈祥地抬手在他背脊上拍了拍,轻声道:“好了好了,我懂的,我懂的。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医好。”
晏寻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再勉强。
他静静地侧躺着,双眼一直注视着那边的书辞,她正在和沈怿低低交谈,目不斜视,除了刚刚那一瞥,再也没有往这处看。
晏寻心里很矛盾。
他不愿欠着她,正因为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很好,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
每一回被书辞所救,内心的感激与愧疚最终都会令他愈发想留在她的身边。
可是偏偏又不能。
有好几次,晏寻都认为是老天爷在捉弄自己,既然注定了不是他的,为什么又要一次一次的让他遇上。
既然缘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切尘埃落定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结果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又回到了原处,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捡了他一条命。
半碗血不多时就接满了,老道士接过来端详片刻,“这些应该足够了。”
一旁早有人准备好干净的布条和药膏,书辞探手准备去拿,就被沈怿寒着脸拍开,“我来。”
知晓他气不顺,她也不敢招惹,乖巧地坐在那儿由他清理伤口。
血还在流淌,沈怿盯着那抹刀痕,瞳仁紧缩,面色难看至极,尽可能轻地撒上止血的药,发觉她手臂颤了下,他抬起眼:“疼就说。”
书辞讪讪一笑:“不疼,挺舒服的。”
沈怿没好气,“这么舒服,那再来一刀?”
“……”她抿了抿唇,立刻表忠心地说道,“你往后若有了难,我一样会给你挡刀。”
他上药的手一停,猛然间仿佛回忆起什么,眉头皱了皱,低声教训她:“这种话不许乱说!”
书辞没心没肺地望着他笑:“知道了。”
尽管明知她是说笑,沈怿仍然无法遏制地想到淳贵妃说过的那句话,他眸色渐沉,静默下来,只专心地给她包扎。
“怎么了?”书辞自不知他所思所想,凑过去讨好道,“回去我给你做糕点吃好不好?”
“行了。”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你安分点吧……”
处理好了伤口,料想这穷酸道观中不会有什么好的药,沈怿担心书辞胳膊会留疤,见晏寻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便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老道士将他二人送至观外,这会儿的香客已少了许多,牌楼下略显空旷。马车还停在原处,那匹黑马垂头悠闲的啃食着地上的草。
因担心他暴露身份,书辞忙趁机献殷勤似的把面具取出来要给沈怿带上,后者把她手摁下,一面薄责道:“我自己来,你别忘了手上还有伤。”
“伤都包好了。”她扬手给他瞧。
“嗯,你再动两下看看它会不会崩开?”
“……”
见他俩旁若无人的说得热闹,老道一时半刻竟插不上话,半晌才微微一笑,“今日多亏二位了,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道长客气了。”书辞转过眼来,有礼道,“这几日还要有劳你照顾晏寻,等得了空,我再来看他。”
“言姑娘尽管放心,贫道保证不出七日,他必能痊愈。”
这道士满嘴跑马,书辞其实也只是半信半疑,死马当活马医而已,她又道了声谢,临走时想起来,“对了,还未请教道长的名号……”
老道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捏着他的山羊胡,“贫道掩真。”
*
忙了一天再加上失血,回城的路上,书辞便在马车的摇晃中靠着沈怿肩头睡熟了,因怕她碰到伤处,沈怿只能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尽量减少颠簸。
想着等到了府里,得让管事炖点党参乌鸡枸杞汤之类的来给她补补血。
临近正午时,车在后门停下,沈怿抱了书辞前去休息,才刚把她安顿好,高远忽而从回廊上疾步走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他神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只说知道了,随后抬脚往里暖阁去。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室内没有掌灯,显得有些昏暗,沈怿一进门,就瞧见了站在窗边的那个黑衣人,一大件斗篷严丝合缝地罩在身上,把自己裹了个密不透风。
他感到可笑,款步走到桌边,“知道夜行衣为什么是黑色的吗?”
对方约摸没注意有人在身后,乍然听他说话不免吓了一跳。
沈怿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倒水,“因为黑色能与夜色融为一体,不易被人发觉。”他喝了一口,冲他微微点头,“所以,你大白天的穿黑衣,是准备敲锣打鼓地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很可疑?”
黑衣人将兜帽放下,唇边含了抹歉疚的淡笑,“我在这方面的确不及你经验丰富,不过,至少也遮住脸了,聊胜于无。”
“说吧。”沈怿在玫瑰椅上落座,手捏着茶杯,也颔首让他坐,“你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黑衣人闻言敛去笑意,开口直截了当地就问:“你想杀肖云和?”
沈怿轻笑了声,喝着茶并未言语——大概是认为他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昨日听说他府上出现了刺客……是你做的?这样未免太打草惊蛇了。”
他不以为然:“你不觉得,眼下以这个身份与我讲这些,很好笑么?你同他合作,好处得了一大堆,这会儿又想窝里反?”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那人正色道,“我不是说会助你重掌兵权的么?现在就有个很好的机会。”
他听得漫不经心,像是没往心里去。
黑衣人倒也不恼,耐着性子解释:“要除掉肖云和简单,不过是一刀子的事。可你就这样杀了他,除了逞一时快,没有任何的好处。何况他在朝廷里党羽众多,你杀得完吗?”
“眼下沈皓对你缺的是信任,肖云和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任谁都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到时别说是兵权,官复原职都很困难。”
这些显而易见的事,不必他提醒也明白。
沈怿吃着茶,不置可否。
“事情要做到滴水不漏,最高明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黑衣人慢慢道,“你倒不如让沈皓自己吃点苦头。唯有生死之间,他才能明白,谁更可信。”
他终于放下茶杯,淡淡道:“可我凭什么信你?”
“我们才是一路人。”
他顿了片刻,像是刻意卖关子,“你不是想知道肖云和的真实身份么?我可以告诉你。”
沈怿执杯的手蓦地收紧,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你知道?”
“这个消息就当作是我的诚意了。”黑衣人与他对视,“我能明确告诉你,他确实是平阳公主的心腹,曾经以易容术名扬天下的裴尧希。”
还道是什么惊天大秘密,沈怿听后不屑的笑出声:“这一点我已经证实过了,不是他。”
“肖云和是个谨慎之人,多半也料到会有人去查他。”对方摇摇头,“你认为,像刺青这种明显能辨别出他身份的东西,他还会留着吗?自然是一早就毁掉了,哪里会留下这个破绽。”
沈怿越听下去面色越沉,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理,“那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我比你还要早几年留意到他。
“大约五年前的时候吧,我就曾派人去真正的肖云和所住的镇上询问过。”黑衣人道,“他下手狠辣,知道实情的人差不多都被灭了口。可还是被我找到了蛛丝马迹——镇上的一个小哑巴,同我讲了件事。”
说着,他伸出五指比划给沈怿瞧,“肖云和年幼时由于贪玩,右手的无名指被刀片削了小半截,所以一直都是个左撇子。”
沈怿眉梢动了动,记忆中肖云和的确惯用右手,而且手指上并无残缺。
黑衣人支着肘靠近他,“一个人或许可以改变相貌,改变声音,可有许多习惯,他是改不了的。”
“于是我便顺藤摸瓜,就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果不其然,还真让我查到了。”讲到这里,他脸上不由自主带了些许少年人的得意,“当年长公主谋逆东窗事发时,曾在公主府放过一场大火,使得不少人葬身火海,我至今认为,她那把火放得非常可疑,或许就是为了制造机会让人逃脱。”他语气突然飘忽神秘,“她那个四岁的儿子不正是在火里失踪的么?”
他在长篇大论时,沈怿并未打断,只用食指撑着下巴,表情上看不出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黑衣人也不介意,仍旧说道:“我去翻过刑部那边的案宗,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裴尧希此人,是下落不明,而不是身亡。”
沈怿挑挑眉:“所以?”
对方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这是场金蝉脱壳。”
肖府之内,沐浴后的肖云和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常袍,和往常一样,他把那盆兰花从角落里搬了出来,绕过书房的屏风,打开了密室的暗门。
与府内其他地方不同,这里并不点那么多灯,只有一两盏在角落中昏暗不明。
幽暗的光照在室内的那口棺木之上,乍然一见令人毛骨悚然。
棺椁的正对面是一幅精致细腻的美人图,而那人的脸却被一张浓墨重彩的面具所替代,瞧上去格外的诡异。
四面八方的墙上都贴满了人/皮的脸,在阴影下的面孔仿佛千万个鬼魅,嬉笑怒骂,展现世间百态。
他抱着花盆,虔诚地站在那幅画下,苍白的面容上,隔着张不属于自己的容颜,却依旧难掩深情。
“殿下。”
他轻声道,“我来看您了。”
*
书辞睡到下午才起床,管事已命人做了鸭血汤和乌鸡汤,她坐在桌前捧着碗吃。
沈怿似乎是些在忙什么,整个半天都没见到他人影,等她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见他心事重重地从外面进来。
“你要不要也尝点?”
她动手盛了一碗,沈怿刚打算说不用,看书辞已经放好了碗筷,只得坐下。
“你的手怎么样?”他慢条斯理地搅动汤匙。
“好多了。”书辞打量他神情,“你不高兴?还在生我的气?”
“我……”
沈怿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将肖云和的身份告诉她,“和你说个事。”
看他认真成这样,书辞也不敢怠慢,于是不再吃汤,正襟危坐等他后文。
沈怿把此前那黑衣人对他所讲的内容一一叙述了一遍,不过隐去了部分细节,只说是手下人查到的线索。
真相一个翻天覆地又转回了原处,书辞不能不震惊:“什么?肖云和果然是那个人?”
沈怿缓缓点头:“我想应该可信。”
也就是说,之前的所有假设全部成立了。
他的确是长公主的心腹,十多年处心积虑的谋划,目的是借肖云和与安元良的关系,一步步爬上高位。
“难怪他对杀你如此执着。”书辞咬了咬下唇,若有所思,“他对付沈家皇室是给公主报仇,这个我懂,可他要青铜麟作甚么呢?”
“长公主当年为谋反找过这东西,我想,他大约是为了缅怀,或是想替她完成这未尽之事?”
介于肖云和这个人的行为一贯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看待,沈怿只能如此猜测。
书辞不置可否地嗯了声,一时不知到底是该惊叹于肖云和这百转千回来历,还是该感慨他卧薪尝胆的这份手段,良久都没说一句话。
不欲让她劳心劳神,沈怿把她空碗端起来,顺手舀了些汤,将话题岔开,“对于他知道个来龙去脉也就罢了,你不用太上心,我会处理。”
他把碗递过去,“眼下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书辞点了点头,“你说。”
“你爹临终前,不是想让我给你找户好点的人家过继么?”沈怿支肘望着她,“我和镇国将军那边谈妥了,已故的傅二爷曾是北蛮一战中的功臣,因公殉职,本来无后的,你若以遗腹子的身份过去刚刚好。你看如何?”
书辞微微一愣。
这件事其实她已经忘了,没想到沈怿还记着。
梁秋危算是个大奸臣,知道他这是想替自己美化出身和地位,虽然出于一片好心,却让她有种无法言喻的难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