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信仍旧不抬头,只低眉顺眼应着:“是。”
温子楚也老实不客气地拉了一把木椅懒懒坐下,展开扇子意思意思地摇了几下,瞧那边的初然像是看也没看见他一般,兀自吃东西,他不禁笑道:
“怎么?你请这丫头吃这么多?”
“是。”穆信也不瞒他,答得简洁。
温子楚觉得有趣,方收了扇子,拿那扇柄指着他:“见者有份,本公子如今也来了,你请是不请呢?”
“这是自然。”穆信恭恭敬敬地点头,回身就唤道:“小二,将你店中的菜单子来拿!”
远远的就听得一个很欢喜的声音,“诶!好咧——”
不想他行动这般快,温子楚没奈何地用手指敲了敲桌,摇头叹道:“哎……就说你这个人,一点玩笑都开不得,我不过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你还当真了。”
他话音刚落,一直埋头吃东西的初然忽然冷冷冒了一句来。
“你是世子,是他的主子。你当是说笑的话,人家怎么能晓得?这攸关自家饭碗的事,自然是一切需得顺你的意思,偏生你还觉得是没趣,真不知道这些富家公子是不是都这么……无聊。”她斟酌半晌才用了这一个词。
“你!……”如此场合温子楚又没法当面发作。穆信拧了眉朝她摇头使眼色,却不想初然反而奇怪道:
“你瞪我作甚么?我又没说错,是他自己说的‘在外边儿不必多礼’的。”
“我……”温子楚张了张嘴无从反驳,但想这丫头同他扛也不是一天两天,她的厉害他心里也明白,故而只能勉强平静下心情,别过头不说话。
穆信看了看他的表情,又回眸瞅了瞅一脸没所谓吃菜的初然,这一瞬就觉头疼不已。
不过多时,伙计又将点来的菜一一上齐,撤了方才的残羹,穆信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腹中恶心,着实是撑得不行,偏偏初然还一如既往地在吃,他内心里不得不佩服她的好胃口。
“你……不是吃不下了么?”
初然舀了一碗汤后,就听得穆信犹犹豫豫地开口问。
“之前是吃不下了。”她并不在意地笑道,“休息了一会儿,发现还能吃。”
“……”
果真是好胃口……
三个人难得安安静静坐着,气氛略有僵硬,似乎是突然之间找不得什么话题了。温子楚举筷吃了几口,却是没什么味道,抬眸看得初然仍旧有滋有味地喝着汤,他也舀了一碗来,拿勺子搅了搅,忽的问她。
“对了……小丫头,我总听人叫你‘阿初’,还没问你到底唤作什么名儿?”
闻得他此话,穆信这才发觉自己也未曾知晓过她姓甚名谁,一时心下微微愧疚,亦抬了头,看向那边。
初然刚抹了抹嘴,也没瞧他,只随意道:
“我姓凤,凤凰的凤。凤初然,阿初这个称呼是我爹爹叫起的,所以熟识的人大多这么叫我。”
“哦?凤初然……”温子楚微微一笑,在嘴里将这三个字好好儿嚼了嚼,却是道:“‘鸾凤初成匹,听风吹妙音’,想不得你这利嘴的丫头还有如此一个风雅的名字。”
“风雅不风雅我可不知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若是愿意,阿猫阿狗也能叫。不过就是你们这些王孙公子爱卖弄,就是三个字也整出许多学问来,累不累?”
“罢了罢了。”温子楚有些无力的笑笑,“我不跟你吵……”
“你从前不是说我不关心这曽大人一案么?”他弹了弹衣角,正襟而坐,“此回,我就提供一个消息给你们,瞧瞧看有用没用。”
“哦?”几乎同时,穆信和初然皆出声问他,“是什么消息?”
温子楚慢条斯理地清了清嗓子,有意卖关子,“这也是我昨日往刘尚书家中去与他闲谈,偶然发现了一个疑点。后来我就派人调了十年前曽查良的旧档,仔细调查……结果你们猜,如何?”
初然摇了摇头,“你要说就一口气说了罢,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
“……”温子楚也没搭理她,自喝了口茶接着道:“大约九年前,因洛阳库银亏空一案,圣上曾大面积的排查和剿杀贪官,这事情你们知晓不知晓?”
却不明白为何,等他这一句话说完,穆信和初然的脸色都莫名的变了变,一瞬间静默无言。
“……自然知晓。”初然垂下头,低低叹气,“那一年死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有些是被诬陷的,或是毫无理由就被杀了的。太惨了……”
穆信缓缓闭上眼睛,良久才怅怅然道:“是啊……
”
“可不是么?”温子楚倒未觉察他二人表情的变化,只仍旧说着曽查良的事,“据当时那旧档有记录,这位曽大人也是被列入贪污朝廷救济银两的官员之中的,且曾一度被收押在太原的大牢里,当时那太原的都督正是刘景,他说曽查良此人作恶多端,欺压四方百姓,可谓是无恶不作,起初已是上报秋后问斩。
但之后第二日他就被调到汴梁任职,不过奇怪的是,曽查良不仅未被处斩,还被人保释出狱,安然无恙,自此一路官升至从三品侍郎,也就是今日我们所熟知的从三品礼部侍郎……你们就不觉得这其中很有些古怪吗?”
“哦……怪不得呢。”初然听完就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刘景刘大人常常和曽大人他们起口角之争,看来是早有矛盾。”
“这个并非是重点。”温子楚皱着眉摇头。
穆信想了想,突然道:“那个保释他的人?”
“对。”他肃然颔首,左右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当时在那样情况之下,已被定罪的贪官污吏决计不会那么容易释放出狱,得通过上级层层把关,但那人这般轻易就把一个死囚救了出来,还如此提拔他,依我之见,他在朝廷上的地位……绝对不低。”
“大人!大人——”
他话刚道完,外面就有人急急忙忙奔进樊楼,一眼看得穆信,撒腿就往这边跑。
走近看时,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小捕快。
“穆大人!”
穆信看他满头大汗,想来是十分要紧,因而起身问道:“什么事?”
那小捕快慌张道:“前些几日您派我们把守曽大人书房,今日我等进去看,发现书架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找来曽府的管家问话,细查后他说是少了两本账册。”
“竟有这等事?”穆信顾不得许多,忙厉声吩咐,“快带我去看!”
“是!”
*
曽家府宅位于城西,三夹巷子后面,门前不远有一条小河,河上架着石桥,走几步就是集市,人多眼杂,倘使有什么人偷偷摸摸溜进府内,那一看便知。
穆信站在书房之内,淡着一双星眸,毫无波澜地盯着那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架一层,双手抱臂,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出神。
初然歪着头在房间里面打量,这屋子虽大,不过一眼观尽,书架案几小榻雕花柜,最大的不过这几样物件,别的类似于花瓶或是字画,都没有能藏人的可能性。
“昨夜是哪几个人在门外看守?”穆信蓦地发话。
那一干捕快里很快就有四个人站出来,毕恭毕敬道:
“回大人,是我们。”
穆信冷冷看他们,口气严厉:“这里面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你们莫非都没听见不成?!”
“大人,我们冤枉啊!”那四个捕快连声叫屈。
“昨儿个夜里我们一直守在这门口寸步不离,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声音啊。”
“寸步不离?”温子楚问道,“当真?难道就不曾离开半刻?”
其中一个捕快犹豫道:“这个……上茅厕的倒是走开了一会儿,不过一人走开另一人还是留着的。”
初然想了一会儿,忽而问他:“你们四个是轮流换班的?那是几时发现这屋里少了书?”
“就是今日一早。”那捕快答道,“上半夜是我同他守着,下半夜他们二人来换班,一夜都没听到动静。不过早间曽管家来检查时,开门就发现书架给人翻乱了。”
“哦?那你们这期间就未曾打开门来看过么?”
“书房的门是上了锁的,咱们几人怎能进去。”
穆信若有所思地颔首,突然间偏头一扫,“那位管家何在?叫他来见我。”
人群间窸窸窣窣,不多时就有人挤着出来,躬身低头迈了小步行至穆信跟前,作揖道:
“小人在。”
垂眸一看。
此人年纪近花甲,头发略有灰白,衣衫朴素,身形矮小,腿脚还有些不便。
穆信颔了颔首,“你就是曽府的管家?”
“正是,草民曽世。”
“曽管家。”穆信打量了他相貌一下,方出声询问,“是你先发现书架上的书给人翻动过的?”
曽管家不敢抬头,只应道:“正是草民。”
“草民今日早间前来检查书房,刚拉开门就看得那书架被人搜得零乱不堪,这才唤几位侍卫大人一同察看。”
穆信皱起眉来:“检查?”
“是,这是袁大人的意思。”那管家赶紧道,“草民一日会去各房中察看,看有无东西缺失。”
“你一日将检查几次?”
管家想了一会儿,“四次,卯时一次,午时一次,酉时一次,子时一次。”
“刚拉开门就瞧得了?”初然抓了这几个字,不由奇怪,“也就是说,你是和这几个捕快大人一起看到书架被翻乱的?”
那后面两个捕快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
“正是,当时我们几人在门边,看见那书架这般都惊了一跳,想来是某个武功高强之人夜闯曽府,盗走了那两本账册。”
“哼,欲盖弥彰。”温子楚冷冷笑道,目光看向穆信那边,有意无意的提醒,“什么样的高手,不偷金银,不窃珠宝,反而盗两本账册,这里头不觉得有几分蹊跷么?”
他方才就有话说,曽查良曾涉及多年前的贪污案,此回他被人杀害,那么官府会派人来调查这是可想而知的,也就是说,那个所谓的大有来头的幕后黑手担心官府会顺藤摸瓜查到当年的事情,继而牵扯到他,因此才派人来取走账册的。
那么……
这两本账册里定然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初然一边托着下巴思索,一边又在屋子里头转悠,曽查良的书房十分干净,连桌上都没有灰尘,想来是日日都有打扫。
书架旁的穆信拿视线在周围一圈略略一扫,伸手随意取了一本书翻开,却又问那曽管家。
“丢失的那两本账册里都记了些什么?”
“这……”曽管家面露难色,顿了许久,“这是老爷的私事,草民不知。”
“哦?你不知?”穆信放下手里的书,冷下声音来,“你拿了那两本账册,就不仔细看看么?”
曽管家听得心惊肉跳,一脸茫然。
“大人,您……您这是什么话啊,那账册怎会是小人拿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来表示,小温子的人设已经在欢脱中二青年的大道上越走越远了。
不要怀疑——
他其实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例:
一个佳公子之必备装束
1.一定要有一头柔顺的青丝
2.一定要穿宽袖长袍
3.一定要拿一把折扇,摇啊摇
4.一定要有玉佩在身
5.一定要存在一个万能的形容词,它就是——温润如玉
= =||好吧,我真心不是来搞笑的……
*
雅安不哭,雅安加油。
☆、【将信将疑】
穆信星目含怒,神色厉然,喝道:“事到如今,你还作何狡辩!”
曽管家一脸苦处,跪下就喊冤:“这……这……大人……草民冤枉啊大人……”
在场一干人等都听得是一头雾水,独独初然靠在那书架子旁痴痴地笑,满是同情地望着这位管家,伸出食指来摆了摆。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既是说自己冤枉,如何一双腿抖得像个筛子似的?”
闻她此话,众人纷纷转了视线看过去,那曽管家果然吓得面如土色,双脚颤抖,连站也站不稳一般,一时都觉得好笑。
温子楚无奈地摇摇头,却是疑惑不已。
“奇怪,为什么会是他呢?难道就不可能是江湖上的高手,飞檐走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屋内拿走了账册?”
“的确是有这个可能。”穆信倒也没有否认,“只是轻功再好的高手,也会留下脚印,更何况昨夜下过小雨,地上是湿的,房中的痕迹除了你们进门这一串脚印外再无其他,这难道不奇怪么?”
“你这么推断也没有错。”初然偏头一想,因笑道:“不过也不乏有这样轻功精湛之人,你会落下脚印人家可不一定了。”
“如你所说。”穆信移了目光看她,手却朝窗边一指,“门窗紧闭,这能看出什么?你可否以为,武林高手盗得账册之后还会谦逊有理的返身来关窗吗?”
“唔……”初然被他说得一怔,仔细思之也觉颇有道理,故而瘪了瘪嘴,没再开口。
“可是……穆大人。”对面立着的两个捕快百思不得其解,终究还是问道,“我们二人的确是和这位管家一同目睹那凌乱的书架,期间也未曾觉察有什么人入内,曽管家又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寻常高手都无法做到这一切……他是怎么办到的?”
穆信淡淡笑道:“其实方法并不难,只要很好地利用检查房间这一点,便能做到。”
那两人尚没听明白,挠头嘀咕道:“检查?什么检查?”
“哦,这个我懂!”初然恍然大悟,手握成拳击于另一手掌心上,“你的意思……他之前来进房中看查的时候就先把书翻乱,而后只等卯时再去开门,和两位捕头一同见证书架被人动过,这便能极好的排除自己的嫌疑。事后就把一切都推脱给武功高深莫测的高手,量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是么?”
“嗯。”他轻轻颔首。
“听起来当真很有道理。”温子楚将那折扇在指间转了几圈,“不过你怎么就怀疑是他呢?”
穆信冷然勾起嘴角来,垂眸看着地上浑身抖动的管家。
“进屋的时候,我就知道必然是他,倘若不是他,那多半也就同他有关系。”
“哦?何以见得?”
初然想了想,忽然插话,“是屋子。”
“同书架比起,这屋子其他地方太过整齐。如果当真是职业杀手或是武林高手,并不会对房内的布置这般清楚,既然那两本账册如此重要,曽大人决计将把他放在隐蔽之处,或是枕下,柜子内,宝箱里,即便真放在书堆中,那人之前肯定要对房中其他地方搜索一番。可是你们瞧屋里——
除了书架上的书被人翻得一团乱,别的都完好无损,那么也就是说,这个盗账册的事先就知道账册在哪里。全府上下能得曽大人如此信任的人,只有管事一个人了。”初然俯身朝他笑问道:“我说的是吧,老管家?”
“这……”
底下的曽管家更加说不出话,神色闪躲,左顾右盼,言语哆嗦。
温子楚细细一琢磨,也觉得好笑,“这么想来,那盗贼好像也太蠢了一些,简直是漏洞百出,令人发笑。”
“世子大人这话说得就有些五十步笑一百步了。”初然扭过头,奇怪地望着他,“方才自己不还一直坚持是‘武林高手’作祟么?”
“你!……”温子楚正要说话,却又怕这丫头拿别的什么话来堵他,反而在众人面前出丑,于是干脆不理会,只别过头一哼。
穆信皱着眉朝他二人脸上扫过,终是佯装没看见,心里不由暗暗叹气,到底不知让他们跟着过来是对是错。
“赶紧把账册交出来!”左边的那捕快严词一喝,手上的刀明晃晃地就架上了这官家的脖子,后者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发白,额上冒汗,连连叩头对着穆信哭喊道:
“大人,您放过小的吧,小的身上真没有账册啊!”
“我知道你不会有账册。”穆信淡淡看他,“你只是一个管事,两本账册又会牵连你什么?恐怕是暗地有人指使的你,而你偷的账册也定然连夜交到他手中去了……说,你上面的人,是谁?”
“我……”曽管家被他说得惊在当场,面容僵硬,过了好久才大哭道:“穆大人,您饶了小人吧,小人真的是不能说啊……”
“穆大人方才的那番话,你没听见是不是!?”捕快威胁着瞪他,伸手推攘,抓着他前襟,口气不善,“事已至此,你大喊大叫也是无用!少废话,你到底说是不说!”
不想这曽管家仍旧哭哭啼啼地摇头,“大人,小的不能说啊,小的若是说了,那会死得更惨的……”
“哼!”那捕快哪里听他废话,只冷冷一笑,挽了衣袖,作势就将轮拳上前去,“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那铁拳迎风,速度飞快,眼看就要砸上曽管家的头,一道白影闪过,半途突然便被人一手拦住。捕快正怔怔抬眼,对面那人双目发凉,眸中隐隐一股杀气。
初然将他手腕甩到一边,冷声道:“有话就说话,动手动脚,作甚么!”
一听她语气如此不客气,这捕快索性也翻了脸,叉腰打量她,“哟呵,你是哪里来的毛丫头,敢这般指手画脚?我可是奉命随穆大人查案的,你是何种身份,对我大吼大叫?”
初然不屑的眄视他,“你不过是个小小捕快也敢这么嚣张?就算他是犯人,但到底年迈,禁得住你这么折腾?何况,便不是年迈老者,一般罪犯也不得容你动用私刑!”
捕快仰脖子一抬头,鼻间冷哼,“折不折腾都是官府的事情,动不动刑也是查案需要,要你来管闲事?”
“你!——”初然气得跺脚,转身就朝穆信道:“你养的狗,你就这么教他们的?!”
不等他回答,那捕快听了这话已然炸毛生怒,揪了初然拉着她往就后退,“你这黄毛的丫头!——你骂谁是狗?”
初然想也不想,“谁急是谁狗。”
捕快指着她脸的,“你大胆!”
“你放肆!”
“你……”
“够了——!”
不欲听他几人争争吵吵,穆信不耐至极,甩袖就厉声制止,“要吵出去吵!”
“可是他……”初然开口就将辩解,哪知穆信却神色威严地瞪了来,语言凌厉道:
“凤姑娘,我念你是个姑娘家,有些话便不必多说。起初感激你炼制解药,我方带你一同前来,不曾想你只与旁人作口角之争,扰乱现场,破坏秩序,穆某不知,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你说什么?……”初然开始还觉得不过是气愤,虽一直对穆信并无好感,但看他查案细致入微,做人不卑不亢,多少也是有几分敬佩,哪想听得他这话,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团恶气,闷得她连说话声音都有些变了。
“好好好,好你个穆信,我好心好意帮你们,原来你竟由始至终都怀疑我?哼,你们当官儿的果真没一个是好东西,官官相护,狼狈为奸!我是瞎了眼,居然还会替你这种人做事!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做过贼么?我就好好生生做一回贼来给你看!”
穆信有些头疼地要说话,哪知初然忿忿地挣开那捕快,几步上前,堂而皇之就把他怀里的一叠银票抽了出来,转身撒腿就跑。
“……”
在场众人怎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一时还没回神过来,初然早便无影无踪了。
温子楚汗颜,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偏头看得穆信还拧着眉站在那儿,他不由走上前去拿了扇柄捅捅他。
“你瞧你,把人姑娘家惹哭了。”
穆信已经快一个头两个大,闭上眼就是一声轻叹。
“……我如何知道会这样……我也不是故意的。”
“这还分故意不故意?”温子楚啼笑皆非地抱臂摇头,“女娃娃家的都是要面子,你适才话说得那么重,她会伤心也是情理之中。”
……
穆信凝了脸往初然离去的方向看着,良久才侧身,朝底下的人吩咐。
“把他带回去。”
“是,穆大人。”
出曽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落日熔金,暖光浅浅,骤然起了一道大风,刮得树叶纷纷乱乱。穆信正走没几步,就看得那府门前停了一架褐色锦缎幔布搭着的马车,前有一匹白色高头骏马,低头在吃树边的草。
闻得脚步声,车窗帘子给人掀开来,穆信一见来人,连忙恭敬作揖。
“官大人。”
“哦……这是,穆侍卫。”官一韦话音清淡,只目光轻轻朝他身侧一瞟,看见被两个捕快擒拿的曽管家,眸中仍旧没什么大的起伏。
“穆侍卫查案辛苦了啊。”
穆信一如既往地抱拳低头,“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官一韦笑得古怪,脸上说不出忧喜来,蓦地掩住嘴别过脸猛咳,一阵子后方歉意满满地同温子楚问安。
“属官某身体不适,世子,失礼了。”
“怎会。”温子楚谦谦一笑,“官大人身子要紧,既是受了寒,也就莫在此地吹风了。”
“哎……”官一韦面露苦色,表情甚是痛心,捂着胸口叹惋,“老曽与我同朝为官,今日偶然路过,触景生情,便在此地多停留了片刻……哎,想他当初还说好要一起往太湖游览的,竟不想物是人非……”
穆信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人死不能复生,官大人还请节哀,保重身体。”
“咳咳……”官一韦还没说话就咳嗽起来。
“咳咳……你们既是查案,那……咳咳,我就不多打搅了。”
“官大人慢走。”
他扬扬手,“哎……走吧。”
车前的车夫持了鞭子往马背上轻甩一下,白马轻鸣一声,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却稳稳当当地往前而行。
杨柳随风飘飞,柳絮落满河水,隐没不见。
待官一韦的马车行远,穆信和温子楚不约而同地对望,微微一笑。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上钩了。”
*
夕阳夕照,这晚饭时候,街上处处飘了诱人的菜香,两旁的幔旗悠悠荡荡,显得分外闲适安宁。
汴梁北端的温王府内,刚刚用了饭,四下里的仆人尚在收拾打点着,到底是王爷,身份尊贵,前些日出的血案半分不曾影响到这里。
忙了一整天,那西院的下人们,无事儿的都寻了阴凉之处捧着碗吃饭。
院中一共六七间屋子,皆是寻常丫头的住房。
窗外的风温暖拂面,初然把衣服叠好收进包袱里,结结实实系紧,左右一看十分满意,拍拍包袱,手一提就搭在肩上,举步就要去开门,哪想听得“吱呀”一声,这门竟然自己开了……
“呵?”温子楚一进门就看她如此打扮,当即笑出来,“怎么,还真要走啊?”
“我已同管事儿的说了。”初然眼神警惕地扫着他,戒备道:“世子就算再了不得,总也不能强迫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