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然抱着吃食,双眼将闭未闭,眼看就要睡着,天际里却隐隐有一个黑点,她虚了虚眼睛。
只见那黑点越来越大,慢慢的成了一片。
“穆、穆大哥……”
她登时睁开眼,激动得头也没回,只拿手去拍他。
“你快看啊!”
穆信被她惊醒,起身往前瞧去。
“是宋朝的车马。”初然忍不住一拍手,“定是使节回来了!”
穆信眉峰一扬,那一群浩浩荡荡行来的队伍,单看马匹旗帜便知是谁,他将手边的剑一提,拉着初然便往回走。
“走,去镇上等着。”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寂难永劫】

无名镇上,清阳客栈外,不算太宽的街道被三辆马车给堵了个密不透风,几个宋兵服饰的人正在同客栈老板娘交涉,大老远却就跑了好些百姓前来瞧热闹。
大宋每年向契丹送岁贡,几乎都要在无名镇上落脚,这会子精明的人寻些东西拿来贩卖,到底是边关之物,中原并不常用,故而常常能小赚一笔。
客栈对面便是一家小茶馆,此时客人稀少,但在门边位置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身着打扮极为朴素,眼下正低头喝茶吃果点,似乎对客栈的情形并不感兴趣。
“老板娘,这客栈别的客人劳烦都给清理清理,咱们大人可不愿和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客栈的老板娘是个年过三十的妇人,早年丧夫,带着个哑巴儿子独自经营此店。每回宋军前来都要挑不同的客栈住下,今年到底是到她这儿了。
“自然自然。”老板娘脸上就快笑出朵花儿来,“官爷大可放心,好几日前小妇人就打点好了,客栈里没有别的客人。”
为首的宋兵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块银两给她,老板娘连忙小心翼翼捧着。
“若是伺候得好,事后还有奖赏。”
“是是是,官爷里边请。”
她言罢,回身就吩咐哑巴道:“还不快招呼客人。”
哑巴只是点头,面带微笑。
初然微微皱起眉来,有些担忧地放下茶杯:“到时如若杀了那人,那群官兵定会迁怒于这两母子的,穆大哥,怎么办?”
穆信示意她噤声,继而摇了摇头。
“静观其变罢。”
茶馆的小二上前来换了一壶新茶,正在这时,马车的帷幕给人掀了开来,从那车内,但见一个身穿藏青色便衣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出,他年纪大约四十,身长七尺,方子脸,面容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
初然小声唤道:“穆大哥,可是他?”
半晌不见有人回答,她不禁回头望去,穆信握着茶杯的手青筋突起,脸色阴沉如水,许久才从牙缝中轻轻蹦出字来。
“是……”
“正是他。”
和十年前变化不大,穆信一眼就能认出来,一时心中激愤,将那茶杯捏得粉碎。只听“砰”地一声,初然吓了一跳,忙拿出手绢来替他擦拭,并试探性问道:“我们要不要前去看看?”
“也好。”穆信略一颔首,“先去瞧瞧他所住之地,等夜里我们再来。”
他站起身,将茶水钱搁在桌上,回首牵了初然,二人便往客栈后门方向走过去。
幸而离得客栈不远便有一株粗壮老树,初然和穆信隐在树后,静静看那院中情形。前往契丹的定然不会只有同知枢密院事一人,眼见那马车内陆陆续续又有三四人出来,初然眼尖,凑到穆信耳边轻声道:
“那个姓莫的,好像进了二楼的第一间房。”
那房舍距大树甚近,为了辩准方位,穆信轻身一跃上了树梢。
对面客房的窗户半掩着,勉强能从里面人的服饰上瞧出正是那枢密院事,初然紧随他后,望了望,抽出刀来。
“不如我现在就进去把他的头砍下来。”
穆信当即摇头:“万万不可。”
“为什么?”
“此时白日,人多口杂,又不容易脱身,倘使伤及到无辜怎么办?”
初然只好把刀又收了回去:“那好吧,我们还是夜里再来。”
不过多时那院里便有宋兵进来,想是安排的守卫,穆信心知不能多留,遂拉了初然从树上落下,又吩咐了几句,两人方才离开。
*
是夜,亥时之初,边境小镇的居民到这个时候早已入睡,不比汴梁的喧嚣,街上空荡荡无一人,连打更人都没有,漆黑的房影投射在地,看上去格外阴森。
初然和穆信皆换了夜行衣,轻轻巧巧在那客栈外的树上落下,从高处俯瞰,客栈小院东西南北分别有两人把守,院内还有一队巡夜兵,每半个时辰巡逻一次。
初然抬眸一扫:“二楼的客房一共三间亮有灯光。”
大树离得最近的窗户正大开着,穆信沉吟片刻,方问她道:“门口都有守卫,你可有把握能点住他们的穴道?”
“没有问题,我带了迷香,到时只管将他们迷晕便是。”初然想了想,“一间房分别两个守卫,要迷晕干脆一起好了。我看这守在外面的人,都没有进屋查看,想来是有所分工。”
穆信依言点头:“那好。你自正门潜进,我从这扇窗进去,在屋内汇合。若有什么动静,我便出来帮衬你。”
初然拍了拍腰间的小囊,信心满满地握了握拳头:“好。”
一波巡逻之后,她悄悄从树上落下,左右一张望,遂飞快朝客栈内跑去。正待初然行动时,对面窗的灯忽然熄了,想来是那人准备就寝,穆信也未等多久,纵身一跃跳进屋内。
房中漆黑一片,烛火未灭尽,还闪着幽光,床上睡了一个人。约莫是见得身影,躺在床上的人蹭地一下坐了起来,表情惊讶:
“你——”
他音只吐了一半,穆信就已先手点了他穴道,借着月光,隐约能瞧得此人面容,脸型棱角分明,细眼浓眉,鼻边有一颗痣。
“果然是你。”
穆信冷声一哼,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门外守卫已被我制住,你现在喊叫也是无用。”他言罢,伸手先解了此人哑穴,听得他强烈咳了几声,缓了缓气息,方慢慢道:
“你……你是……”
“莫坊主。”穆信垂下眸来,眼底清寒一片,“十年不见了。”
那人嘴唇微抖,似是十分惊恐,颤了良久才结舌道:“血……血刃,你是明月山庄的那个……”
此时听得两声闷响传来,随即便有人将门打开,穆信警惕地抬起头,手已摁在剑柄上。
只见门外,初然正捂着口鼻用手扇着空气,地上躺着的是被她迷晕的两个守卫,看样子她这边倒是进展得很顺利。
穆信稍稍松了口气,把手缓缓挪开,目光又再度落回身边之人上。
初然回过身迅速把门关上,大口呼吸。
“穆大哥,我瞧这迷药还有多的,顺手把院子里的十来个巡逻兵也都放倒了,咱们现在行事不用顾忌。”生怕自己也沾上那迷药,她把衣裳上拍了好几遍才走上前来,歪头一看,只见这人表情怪异扭曲,仿若看到鬼一般,不禁好笑。
“怎样?你问出什么来没有?”
穆信轻轻摇头。
“哼,这种人啊,我见得多了,不吃点苦头他是不会好好儿说话的。”初然阴阴一笑,拔出佩刀就往这人脖子上一划,然后又抵上去。
“快说,你们当年为何要陷害穆大哥?!”
脖颈上疼痛这般清晰,那莫知院早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好汉……不,女侠,女侠饶命……”
初然把刀又逼近几分:“你仔细回答我问题,我就饶了你。”
“是是是……”
穆信瞧他已是面容惨白,怕初然将他骇得晕过去,忙摇着头上前将她拦住:“行了,我自己来问。”
“哦。”初然也未多想,利落地收了刀就退到他身后。
“血……不,穆少侠。”大约是被初然吓到,不等穆信开口,他就慌忙解释,“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当初着实是我不对,不该拉你下水,但你瞧……你师父的病的确是需要钱医治的。我出钱你出力,何乐而不为,是吧?”
初然咬着牙,狠狠啐了一口:“你胡说八道!”
“明明是你害得他师父惨死,又拿虎狼药糊弄他,眼下还想装好人?你再敢乱说一句,看我不把你嘴割下来!”
见她作势就要拔刀,那人顿时腿软。
“不不不,是是是……是我不好,是我狼心狗肺……”狠狠将自己自贬了一顿,这莫知院才又腆着脸笑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啊,都是上头的人吩咐的,我若是不按做,只怕到时我也是性命难保。”
穆信眉峰微蹙:“当年,你们为何偏偏挑了我来完成此事?”
“这可都是主公的意思,跟我没关系。”莫知院身上被点了穴,满额的汗水流在眼角,浸得眼睛生疼却也无法去抹,只能不住地眨着眼皮。
“当初穆少侠年纪轻轻就闻名江湖,武功非凡,身价不菲,主公说你此乃是年少轻狂,不谙世事,正能好好利用一番。”
穆信伸手擒住他,冷声问道:“照你说来,我师父的病也是你们安排的?”
莫知院忙解释:“不不不……穆大侠不要误会。尊师的确是染了重病,我们不过是稍加改动了一下药方,延缓了一下病期……”
初然听得火冒三丈:“说到底,不还是你们害的!”
“哎哟,姑娘诶,小官当年也就是个芝麻官儿,哪里做得了主。”莫知院被她吓得老泪纵横,有苦说不出,“那主公安排的事儿,我还能敢说半个不字?”
初然毫不同情地踹了他一脚:“是么?我看你现在很是春风得意呢,步步高升,日子过得舒坦得很呢!”
那莫知院被她踹得嗷嗷直叫,却又动弹不得,一时难受万分,面容狰狞。
穆信却自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偏头对初然道:“拉他起来,我有话问。”
“好。”
她出手又将他一拽,摁在那桌前坐下。
莫知院龇牙咧嘴地露出苦笑来:“穆……穆少侠,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穆信迟疑了少顷,才悠悠抬起头来,眉头仍是紧皱:“我问你,当年你的那个主公,到底是何人?”
“这……”他脸色明显变了样子,神色闪躲,不敢同穆信对视,又犹犹豫豫许久没有开口。
初然利索地把刀又架了上去:“你说是不说?!”
“说说说!……”莫知院只好点头,“这……这人……”
“这人,其实便是当朝的温王爷……”
当听见这三个字时,穆信眼睛徒然睁大,嘴唇轻轻抽搐。
“你胡说!”
他颤着手便将他衣领紧紧揪住,双眸似乎又火光放出。
“你不是庞太师的手下么!为何幕后之人会是王爷?!”
初然见他惨然变色,分明是被惊愕住,忙也上前摁着那人:“正是,人人都知道如今王爷和庞太师不为一派,你乃是庞太师的人,是不是故意供出王爷,想让我们找他寻仇,你也好让你的主子坐收渔利?!”
“我的姑奶奶,我哪里敢啊。”莫知院那表情简直就要哭出来了,“你们拿刀都快割破我咽喉了,我如何还敢糊弄你们。
的确,在外我着实是太师的手下,但我乃是被王爷派去太师府做内应的,十年前直到现在,我都是王爷那边的人,当初一家老小受他恩惠,发过毒誓要誓死为他效力的。”
“不可能的……”穆信呆在当场,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当年王爷将我收入府下,就是为了助我早日寻得仇人,他怎么会……他怎么会这么做……”
莫知院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穆少侠,你是不知道,王爷从一开始就很赏识你的。他老跟我念叨着,若你能跟他一块儿做事必有大的出路,想来王爷这些年待你也不薄。”
穆信只觉手脚冰凉,往事种种浮上脑海。
——“其实,我早就不想再斗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你所做的也够多了,要说弥补或许尚且不足够,可对自己的良心总算是过得去。”
——“……早早离了汴梁,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娶个好姑娘,成家生子,平平稳稳的过日子才是。”
十年来,他在王府尽心尽力地调查着庞太师的一切事情,对王爷视如再生父母,而王爷待他也是亲如父子,难道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所做的,竟是……认贼作父吗?
认贼作父。
这一瞬,他骤然能感受到石晏当时的心情。
如五雷轰顶,如千刀万剐,体无完肤!
“穆……穆大哥。”初然看他双目冲红,表情似悲似喜,一时有些害怕,“你别听这厮胡说,他没准都是瞎编乱造的,王爷人这么好,怎么会是他说那种大恶人,怎么会是大贪官呢。”
“姑娘,你们问的,我都说了……”莫知院显得有些无奈,“可你们不信,这别怪我。”
“你这都是胡话!”初然不料他如此不会察言观色,咬着牙喝道,“王爷乃是皇室贵族,如何会勾结贪官,你连谎话都扯不圆!叫我怎么信你!”
“王爷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没想到他竟耸了耸肩,接着道,“人人都知道王爷并非皇家子嗣,他的地位若不以此巩固,往后还怎样在朝中立足?姑娘,不是我话说得难听,你自己想想,这世道是贪官儿活得久呢还是清官活得久?”
“够了!”
凭空一股寒意上涌,初然还没反应过来,穆信一掌便拍击在他胸膛,登时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已是没了呼吸。
“穆、穆大哥……你……”
从未见过穆信有过这般的神情,初然亦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穆信却不再理会她,脚步一转,冲出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又要说穆大人好可怜了。
啊,穆大人你真的好可怜啊。
实在是太惨了。。。我都忍不住给你点个蜡。。
今天仔细数了数,快完结啦。
估计还有个四五章吧,已经在准备红包喽,完结发给大家,都有份的哟~
另:谢谢人生何处不躺枪的火箭炮。好开心啊,第一次收到这么多雷,感谢感谢^_^

☆、【欲止干戈】

月光皎洁,一缕缕清寒之色从树叶缝隙间透进来,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外头的冷风吹得他头脑格外清醒。
终于穆信在一棵树下停下,一手扶着树微微喘气,隔了一阵细细想来又觉悲凉万分,一掌拍在那树干上,登时叶落纷纷。
思及自己这些多年来做的错事,思及十年前的年少无知,心里便愈来愈暴躁。原是想用一生来弥补这个遗憾,待得查到元凶将其手刃后自己再自尽,却不料先是贪恋红尘,与初然私定终身,而后又得知自己竟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时至今时他方才明白。
自己这一生,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自小行走江湖,便励志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侠,怎想一步一步错得一塌糊涂!
他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死去的师父?还有什么脸面对被自己杀害的那么多无辜的性命?又有什么脸去面对不离不弃的初然?
她可能接受,这么不堪的自己……
抚着大树的手缓缓收紧,穆信不禁怒火中烧,心想与其这么痛苦的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他扬起掌来,聚力于掌心,抬手就要往头上劈去。正在这时,身后一人飞快跑来,伸手就将他手臂抱住。
“穆大哥,你别做傻事啊!”
穆信不料是她,惊愣之余,掌力却无法收回,生生将她震出老远。初然在地上连连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偏头就呕了一口血,穆信急忙跑过来将她抱起,颤着手去摸她嘴角的血迹,自是心疼不已。
“你……你跑来做什么?”说话间,他手已扣上她脉门,幸而只是轻伤,并未伤及肺腑。
初然摇着头,落下泪来,一对眸子亮如宝石,就那么认认真真地望着他。
“我若是不跟来,岂不是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穆信看着她一张消瘦的小脸,想起适才若非自己收力及时,只怕眼下还会将她伤得更重,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伤心,伸手便将她搂在怀里,久久不语。
初然觉察到他手臂微微颤抖,想来也是尚未从那莫知院的话中缓过来,她遂抬起手轻轻抚着他背脊。
“穆大哥,我其实早就想好了。
你无论是大英雄也好,是大恶人也好,我都跟着你一生一世。不管别人怎么看你,至少在我心里,你还是你。”
穆信眼中含泪,想她历尽千辛万苦寻找自己,至始至终不离不弃,不由动容。
“初然……”
“你今日伤我,也不能白伤了。”初然咳了几声,佯装虚弱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穆信瞧她脸色苍白,自是应声:“好好好,别说一件,若是我能做到,百件千件也答应。”
初然听着就笑了:“没那么严重……我要你跟我保证,往后决计不能再有这样轻生的念头了,好不好?”
穆信强笑着点头,心里却想:到现在她还这般在意自己,当真是痴心一片,自己又何德何能,让她如此倾心相许……
他将头埋在她颈窝,月华如水,天地间静谧而安宁。初然从未感受到穆信如此脆弱的情绪,一时心头万分感慨,只抱着他腰身,脑中闪着安慰的话。
“穆大哥,咱们也不能听那姓莫的一面之词啊。”
“嗯?”穆信慢慢抬起眼皮来,此时心绪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初然自他怀中支起身,眨眼默想了片刻,方道:“我想这之中还有很多疑点。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在骷髅山里被一群铜面人追杀的事情?”
“记得。”穆信沉吟了一会儿,“此事有什么疑点?”
“你想啊,那时那群人都是冲着世子去的,要是王爷当真乃幕后黑手,怎么会派人去袭击世子呢。”
铜面人之事,他的确是一直没有查明,期初倒以为是庞太师指使的,可后来却未曾再见这些人露面,故而此案也就不了了之。然今日听她这么一提,是有些蹊跷之处。
初然见他沉默,想来也是在怀疑中,忙又胡诌道:“这么想,也许那幕后之人不是王爷而是另有其人也说不定,对不对?”
穆信眼下头脑混乱一片,倒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依我之见呢,现在咱们就别顾虑那么多了。”初然一把将泪痕抹去,回身往地上搜寻,摸到一个布包来,“我把那莫知院的头砍了下来,无论真凶是谁,反正都有他的份儿。我们不就是想找到凶手,让石晏明白真相么?这会子他的项上人头在此,也好对石晏交差啊。”
这布包早被鲜血染红,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旧布匹,上面还隐隐又碎花。穆信有些无可奈何地暗自笑叹,她倒也胆大,那样情形下还不忘割人头。
忽的他表情一凛,近来见初然出手愈发凌厉,动不动便要人性命,已有些老江湖的姿态,再这般发展下去可不是好事。
穆信伸手从她手里将布包提了去,肃然道:“此回便罢了,往后切莫再做这样的事情。”
瞧他表情生硬,初然也不知自己何处惹恼了他,只抓了抓头,应道:“哦。”
“对了,我顺便也把那人的尸体扔在郊外。人若不死在客栈里,就牵连不到老板娘两母子了吧?”
“宋兵明日早起,不见知院只怕是会满城寻找。”穆信站起身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这时才发现自己身处在离镇子极远之地。
“从明日起,我们还是莫要再下山了。等风声过了再去采买东西为好。”
“好。”初然听他这么一说,也忙从地上爬起来,兴致勃勃,“那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去山上猎些野味来?”
穆信见她不急反乐,一时无奈:“北方上山积雪还厚,能有什么野味?”
“这你就不懂啦。上山不仅有兔子还会有鹿,上次我就瞧见了。”初然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而且要到开春的时候了,正是动物出来觅食之际,这会子上山,准能抓到不少好东西。”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一副好心情,穆信不由抑郁也散了几许,抬手在她额上轻轻叩了一记,笑叹道:“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初然双眉一弯,上前搂着他胳膊:“好啊,我回去煮点姜汤,给你驱驱寒。”
身后,郊外的小路景色荒凉,几株单薄的树在风中瑟瑟发抖。
*
洛阳城内,宿家宅院前厅。
今日有贵客上门,陶木晴识相地屏退了左右,亲自将茶水端来。那紫檀雕花的太师椅上正有一人懒懒散散地坐着,一头青丝披散背后,发间却有几缕是银白色,鬓边也又少许墨灰,虽是如此,此人面容倒是十分年轻俊秀,五官俊雅,眉目如画,可神色间带了一丝邪气。加之身穿一套玄色广袖长袍,显得越发飘飘如仙。
陶木晴和石晏二人乖乖儿立在两边,对他异常恭敬,连大气都不敢出,两人大眼瞪小眼,一句话没说。
“怎么?”座上之人拿了那茶杯轻轻刮了两下,眼皮抬都不抬,“怎么都不吭声,数日不见,全变成哑巴了不成?”
陶木晴忙向石晏使眼色,又捅了捅他,后者百般不情愿地瘪瘪嘴,瞬间换上一张笑脸,走上前去。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有空到洛阳来玩儿啊?”
桑鬼喝了口茶,似乎对这茶叶并不满意,随手搁在一边儿,这才抬起头:“听人说你师姐怀了娃娃,我特来瞧瞧她。”
“哦……”听得他这么说,石晏略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这样,师父您来得可不是时候,师姐的孩子才怀上不久呢,该等娃娃生下来,您也正好可以给他起个名儿啊。”
陶木晴也笑着点点头,她此时已有快三个月的身孕,瞧着倒不显怀。
“一会儿为师给你把把脉。”见她气色甚好,桑鬼犹自点头,继而又转了头对着石晏,慢悠悠道:
“我此回一来是看你师姐,这二来,倒是想来看看你。”
“看、看我?”他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干笑了两声,“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啊,还不是跟从前一样,一个鼻子一张嘴。”
“那可和从前不一样。”桑鬼似笑非笑地拿手撑起下巴,一双丹凤眼微微一眯。
这个表情石晏记忆犹新,每每当师父露出这般神情时,那就说明接下来定然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他手心顿生了一掌的冷汗,却也只能陪着干笑。
果不其然,便见桑鬼唇角一勾,轻声道:
“我不在中原的这些天,你倒是能耐的很啊,上蹿下跳的。”
“师、师父,你这哪里的话。”石晏打着哈哈,“我有多少斤两,您还不知道么?”
“是。”桑鬼眉毛一扬,点头,“是我从前小瞧了你,我还没看出来,原来我们家石晏这么能干,如今整个武林都能被你搅翻了天,早知道当初就该把桃花门扔给你打理的。你说,对不对?”
石晏咽了咽口水,忽然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随即抬起头来正视他:
“师父,我这么做都是有苦衷的,您老人家不知道,我终于找到当年杀我全家的凶手了,原来他……”
“他是穆信。”桑鬼漫不经心地打断他的话,又把拿茶杯端到手上把玩,“我早就知道了。”
石晏蓦地一怔,不可置信:“您……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