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钱大人不假思索就被他约到这里,那能否说明这人手里握着某些对其十分重要的东西?亦或许,是他的熟人所为?官场上明争暗斗,弱肉强食确不是稀奇事,可通常不会直接下杀手,这样很容易落下破绽。
聪明的官僚会选择借刀杀人,运用律法的漏洞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此顺理成章,又合情合理,堵众人悠悠之口才是最佳手段。
那么……
用排除之法,这个人就不是当官的?
初然还在挠头苦思,没想远处的掘土声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动静。又窸窸窣窣闹了一阵后,一串沉稳的脚步声蓦地响起来。
看样子,那人是要走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双手收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听着这步子。他走路的方式同寻常人没有两样,都是脚尖先着地,故而他不会武功,至少说来是不会轻功。虽然初然也是有几手功夫的,但三脚猫的招式始终也上不得台面,加之她人懒,这么多年就只学了个半吊子,平时能不用就尽量不用,所以自是不敢站出来同此人硬拼的。
闻那声音渐渐逼近了,初然无端地浑身发毛,莫名的寒意打脚底窜上咽喉,手脚竟都有些发抖。慌忙低头打量自己这身衣衫,不免庆幸,还好她穿得色深,如若不然,在漆黑的夜里一点亮色都会变得格外显眼。
刚刚才觉放心下来,不料这脚步忽然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蓦地停住了,静静的,似乎是在打量观察什么。
初然紧咬着下唇,大气未出,手心冷汗直冒,仿佛就觉背后有一双重邃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过了半晌,那脚步转了转,再度如之前般平稳有序地回响起来,且越行越远,没有停驻,不到片刻就已经听不见了。
清凉的风拂过她快将湿透的薄衫,初然闭上眼睛瘫坐在地,长长舒了口气,直拿袖子去抹额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调整呼吸。
树林里的静谧恢复如初,虫鸣浅浅,一派寂然。
*
五月,仲夏之初,天气不冷不热,汴梁集市上已换了一批新鲜瓜果,水灵灵的摆开。行人接踵,买卖穿行,热闹非凡。
这集市之东布幔招摇写着一个“玉”字,乃是城内有名的古玩玉器店“金玉铺”,谈及其中玉石,他家若称第二,那无人敢言第一,网罗天下奇宝,集齐万千玉肧,偶尔宫里的妃嫔们都会派人前来挑选首饰。
虽说一向生意不错,但近日不知是何缘由,从早到晚客人爆满,且个个儿皆是朝中颇有地位的官员家仆,无一不是要买上好玩意儿的,看那铺子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嘴,门口俩乞丐也因此大赚了翻。
此时正值正午饭时,人流稍稍淡了些许,老乞丐端着破碗,抓了一个刚买的白面馒头在啃,小乞丐见状就凑上去笑嘻嘻问他。
“大伯,您说说,平日为何不如这些天红火?昨儿你叫我在这里来要饭,我还奇怪。金玉铺要日日都有这样多人来,咱也不用跑城门口去了。”
“诶……你这就明白了。”老乞丐边嚼边瞥他,悠然摸着白须,“再过三天就是那温王爷的世子弱冠之日,你想想——这温王爷可是多年前救过圣上性命的人,他拜把子的兄弟,现如今朝里最为得势的一个,他的儿子,谁不想巴结?
于是又打听得这世子颇喜爱这家店里的玩意儿,自然官家要派人来买寿礼,以博其好感。”
“哦……”小乞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叹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
“呐……”老乞丐指指对面卖时令瓜果的小摊子,又同他慢悠悠说道,“瞧着没有?这来购买果子的两个丫头就是温王府的,前日才把大街小巷新鲜的桃儿买完了,这会子又买的梅子……”
卖杨梅的小贩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儿,生的眉清目秀,脸上又喜挂着笑,看这前来买梅的姑娘身子单薄,恐不好提拿,还十分热情地赠了个篮子,直把那左边儿的小丫头感激得连连鞠躬。
“姑娘,你小心点儿拿。”
初然好歹是练过家子的,这点重量当然不在话下,顺手一接,稳稳当当挎在臂弯,旁边的丫头微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佩服道:
“阿初,看不出你身子瘦弱,力气倒还不小。”
初然皱着眉,颇觉奇怪地歪头看她,“这篮子很重吗?”
“怎么不重?”丫头摇摇头,苦着脸用手垂肩,“昨儿个买桃子,那俩小子跑得快,我叫都叫不住,桃子还是自己拿回去的,现在手臂还酸疼得紧……”
“你要觉得重的话,拿来我提。”初然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几下就夺了她手里的篮子过来,轻轻松松掂着。
见她果真没什么异样,丫头乐得清闲,当然不多推辞。
“那就……那就谢谢你了。”
“走吧。”初然挽了挽衣袖,让这篮子好放一些,“还有香料要买,那个应该不重,等等你提。”
“诶,好。”
王府不比普通人家,世子生辰本就置办隆重,这回又逢上弱冠那可谓是奢华至极,宴请朝中大小官员,文武百官上至宰相下到捕快皆有资格前去,场面之宏大可想而知。当然,里头的花销也是十分可观的,就比方说从前天初然便被派出采购,街上的桃儿啊梨啊,但凡新鲜的,全一扫而空,除此之外还需各色鱼虾、活蟹、鸡鸭、美酒,府上的丫头小厮忙里忙外,简直不可开交。
也便是因此,王府缺人手,她才能这般顺利混进来的。
端茶送水的丫鬟,月钱最多不过一两半吊钱,当然是不够用的,初然倒不至于缺钱到这般地步,不过是听闻受邀的大臣里有钱英,她才想前去一探究竟。
说起来距离那日她从小树林回来已有一个月了,令人意外的是,京城里平静得耐人寻味,好像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般。
可按理来说,堂堂朝廷大官儿离奇失踪,即便没有传遍街头巷尾,到底也还是该有些风声的罢?但她夜间往左司府去过,仍旧风平浪静,底下的人规规矩矩,毫无张皇之色,钱英一如既往上下朝,好几次她都能瞧得此人背影。
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古怪了。
莫非那一晚真是看错不成?亦或许那人不是钱英,可不是钱英又将会是谁?
带着种种疑问,初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难得碰上王府招人,心想既然这般钱英肯定也会赴宴,她到时再去瞧瞧,看是否是自己认错人。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初然在王府中勤勤恳恳干了七日,总算是要迎来这场宴席了。
*
温王府,乃当朝王爷温朔的府邸,位于东京西北端,两重槐树之中,里间花园楼阁纷繁复杂,乍一看去宛若进了皇宫内苑,其富丽不言而喻。
过了穿堂,绕过花厅,经一池碧绿荷塘,再走几步就可见一处清雅素净的小园。园外伸出几支翠竹,竹影随风而动,落于荷塘水面,顿然荡起层层璀璨涟漪,一只蜻蜓点水而过,飞快就隐入绿茵之中。
园内有一个简单的石亭,绿瓦白柱,清爽宜人。这亭里尚坐了两人对弈,一人身穿青衫点墨书生袍,相貌清俊儒雅,双眉却微颦,手执着枚黑子怔怔望那棋盘出神;另一人则着了件苏绣的松花锦衫,也是一表人才,此刻正瞧着对方纠结的模样暗暗发笑。
“需要想那么久么?”
温子楚没好气地瞪他,“别吵别吵——”
乐时强忍住笑,端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一口,“你的黑子如今可是被包围,外有强敌,内却空虚,不过中心强干,实则不堪一击,你啊……便就认输罢。”
“哼。”温子楚扬起眉来不屑一顾地敲敲石桌,“自有空城计,又有草船借箭,强敌能有何惧?看本公子照样冲出重围来!”
乐时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弈棋只有黑白两子,可实则于战场之上各方同盟国亦能有相援情况,到底无法等同。”
“话也不能这样说。”温子楚放下棋子来,笑笑,“从道家之言可看,这弈棋虽只两子,却能一元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变化无穷无尽。”
“……”乐时不可苟同,连连叹道:“谬论,谬论!……”
二人这里尚争得火热,没注意到那园外渐渐有一个人走过来,左看右望,抓耳挠腮,没多久就行至这石亭附近。
“温兄,你谈归谈,到底是把子儿落下啊。”乐时实在是看不下去,更没力气同他辩驳,扶着额催促。
“……”温子楚蹙眉犹豫着,双目直盯着棋盘良久良久在两个星位踟蹰难断,正待要搁子儿,耳边忽而听得有个声音道:
“请问,‘千水阁’怎么走啊?”
方才还有些思路,这会子尽数没了感觉,温子楚细腻里烦躁,不悦地抬起头看,见对面立了个丫头打扮的女子,便愈发生气。
“我不是吩咐过,在我下棋时不许前来打扰吗?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被他这么一喝,初然倒也不十分在意,不过仍在回想这周遭的路,她抓了抓耳根,漫不经心地点头。
“哦……”
“你!……”瞧得她这心不在焉的模样,温子楚不禁又是气结,刚要拍桌说话,对面的乐时笑着摁住他,帮忙打圆场。
“诶,不过是个丫头,动这么大的气作甚么?小姑娘家的,莫吓着人了。”
温子楚只得强压下气来,面色阴沉。他今日盘盘棋都输,心情能不坏么?只道是撒气在下人身上罢了。
初然没听他二人讲些什么,左右看了一回,又问。
“千水阁不在这附近么?我要过去送东西……”
温子楚半点不想看见她,只待打发走人,“千水阁在北面。”
“哦。”初然有礼地点点头,“多谢啦。”
她提着篮子转过身举步就将出门,温子楚猛地想起什么来,起身叫住她:
“你等等,回来!——”
初然莫名其妙地又侧身回去,犹自不解地皱眉看着他。
“大老爷有什么吩咐?”
温子楚一手摸下巴,上下打量她,眉峰却是紧蹙,似乎是仔细回忆些什么,过了片刻,他顿然一拍掌来,眸中惊道:
“原来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表示,我这一章特么连个背影都没有= =|||
从这里开始,这个案子就起步了~ 还是原来的步骤,还是熟悉的过程……
我是JQ,我是电锯杀人狂~(づ ̄ 3 ̄)づ ?

☆、【明争暗斗】

这一声听来,初然更加一头雾水,她仔仔细细朝此人看了,却也没什么印象,只挠着头奇怪道:
“大老爷……咱俩见过面么?”
“哼。”温子楚撩袍起身,一拂衣袖大步流星跨到她旁边,一手捏着她下巴抬起其头来又谨慎确认了一番,肯定道:“休想装蒜了,本公子可是记得你的。”
初然皱着眉把他手挥开,朝后小退了一步,仍是不明所以地摇头。
“我真没见过你。”
“你!——”温子楚看得她这般表情动作,倒觉得是自己有些自作多情,眼见那一侧的乐时笑得合不拢嘴,他心头不悦,只把腰上玉坠儿解下来,凑给她看。
“一个月前,在‘金玉铺’门口,莫不是你凭替我捡坠子的空当,将我钱袋偷去了?还抵赖不成。”
经他一提,初然恍悟起来,这几日一直在思虑钱英被杀之事,反而忘了上回自己曾偷过一个颇有势力的人,竟不想他便是温世子。
“是有这么一回事……”初然也不否认,偏头想了一会儿,却抬眼望着他,莫名道:“我不是都把钱袋还给你了吗?作甚么还要生这么大的气?”
听她这话说得是理所当然,分毫不觉理亏,温子楚一时居然找不到语言反驳,怔怔看了她好半晌,才道:“……你偷东西,自是不对。”
说完又想了想,道:“那钱袋里还少了几张百两的银票。”
初然摇摇头辩解道:“我不是同穆大人说过,不小心扔了么?”
温子楚当然知道是她扔了,起初听穆信说来自己也并未有生气之意,反而欣赏这丫头做事的谨慎小心,可这会子听来她风轻云淡的语气道来,着实令他不悦,不由生了几分找茬心思,方一甩袖子道:
“那你扔了,就不该赔的么?”
“赔?”初然一脸鄙夷地拧眉瞧他,“你堂堂世子,还缺这点钱?”
“这不是缺不缺的问题……”温子楚说的一本正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你既是偷了我的银子,我不予追究已经很大发慈悲,难道叫你赔付还名不正言不顺的么?”
“可我现在没钱啊。”
“没钱?”他忽而觉得好笑,“你此次来王府里恐怕也摸了不少好处,变卖之后如何会没钱?”
“什么话!”初然听完就觉火大,“我一分钱也没拿你家的!”好容易她规规矩矩干活,手脚头一遭这么干净,偏生这人还一副理所当然模样,虽然偷东西的确是她的本行,不过被人误会到底心里不快。
“哦?”温子楚不看好地抱着臂笑道:“那你来我府上所为何事?别是游玩观赏的罢?又或者是为我生辰而来?我可不记得有请过你。”
初然闻言扬起自己手里的一篮果子,煞有介事说道:“我是来这做工的,王管家要我将这果子送往北院千水阁里,你要不要自个儿搜搜?看我身上有没有偷你家的银子!”
“做工?”温子楚这方才注意起她穿着丫头的衣裳,由想到是做了他府上的丫鬟,便越觉稀奇了。
“你……你来这儿当下人?”
“怎么?不可以?”
温子楚勾了勾嘴角,讽笑道:“当然不是不可以……不过……这偷儿来我家做工,倒真是奇哉怪也。”
“你!——”初然气得险些没讲这篮子朝他头上扣去。
这厢正顾着说话,园子门口却又有人稳步行来,极其识相地在远处就停下步子,抱拳施礼。
“世子,王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前厅?”温子楚寻声看去,对面那人黑衫如墨,面沉似水,表情毫无波澜。
“方才不是带话说礼部侍郎曾查良来寻他说话么?这时候又得空了?”
底下人仍是低头,淡淡道:“属下不知。”
“……”温子楚无可奈何,知道这厮向来是不喜多问,也一问三不知,方而不欲再同他多讲。今日邀约旧友下棋,本想是父亲那里无事可做,怎料此时又唤他过去,这边就有些不好说话了。
“知道了……我收拾一会儿自会过去。”
亭内的乐时一把抓了棋盘上黑白子儿分理,放进两边棋盒中,看出温子楚的难处,他自然不会令其难堪,故而面上带笑抖抖衫子起身来,作别告辞。
“既是温兄府上还有琐事,那在下就不便打扰了,先告辞。”
“你等等我。”温子楚跟上前去,“顺路,正巧还有些事与你说。”
乐时笑笑,私下里却暗暗打手势指着初然那边,温子楚无奈地摇头,余光瞥见穆信,只得吩咐道:
“穆侍卫,你送这丫头往千水阁去,她认不得路。”
“是。”
步出小园,迎面微风阵阵,吹得竹叶纷乱在眼前。乐时把折扇展开,摇得不疾不徐,偏过脸来问温子楚。
“人家一个丫头,你又何必诸多为难呢。”
“你没听见那话么?她曾经偷过我的钱袋。”温子楚对他这反应甚是不满,“这管事也不知怎的,如何不加细查就放她来府里做事,往后该失窃多少。”
乐时方又问:“你预备撵她出去?”
“撵她?”他略一思量,“……暂时还不必。”
乐时这下不解了,“你又不撵她,却又道她的不是,这是为何?”
温子楚笑而不言,看得乐时摸不着头脑,待过了对面垂花门他才斟酌出话来,道:
“那时候穆侍卫待我教训了她一回,我量她不敢再作案,估计实在是没钱可花才来咱府上做事的。既是个姑娘家,找钱也颇不容易,眼下没出什么乱子那就罢了。”
“我说你啊……”乐时抿了抿唇,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下结论,“你就是闲得发慌了,没事找事儿。”
……
温子楚走远不久,穆信这才抬头,刚刚侧过身,却惊见那旁一对清清澈澈的水眸望向自己这边,眼底那挫败失落和无力之感交织在一起,复杂得难以言喻。
初然恨不得仰天长叹,偏偏又着实找不得出路,她没气力的耸耸肩,幽幽道:
“哎……怎么又是你?”
他还没说话,这倒先嫌弃起来了?
穆信扬了扬眉,略略扫着她这一身打扮,冷然出声:“你如何在这里?”
初然垂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挠头道:“你不是看见了吗?我这是府里的丫头,不在这里在哪里?”
穆信不觉皱起眉峰,摇摇头:“你到底什么目的?”
“找钱啊。”她回答得极快,“不然能怎么?”
穆信眼神怀疑,警惕地握紧手里的宝剑,对她此言不置可否。
“作甚么?”初然收了好脸色,也沉下声音来,“你们当官的要我们做贼的改邪归正,如今我正正经经干活儿,你却又不信我?那你要我们怎么活啊!”
约摸觉得她这话也有些道理,穆信渐渐缓和下表情来,眉上却并未松展,只上前低低对她威胁道:
“莫想玩什么花样。否则,我定不饶你!”
他语气清寒,声音严厉,神色狠绝,就像那门神钟馗,凶神恶煞的,直把初然吓得频频后退,连半句话都抖不出口来,不过细如蚊蚋般点头应着。
“明、明白了……”
穆信看她这般,心里暗叹,却是微微颔首,问:
“走哪里?”
初然连忙回答:“千水阁。”
“……”他往北侧一看,转身说道:“跟我来。”
“哦……”
初然自小认路能耐不强,以往跑人家房里偷东西都走屋顶,一览无余倒还好,一旦进这大户人家的院子里不消片刻就昏头转向,不辨南北。
早间陪同个丫头出门采买果子,不想回来时候那丫头却被王妃支走传话去了,叫她一个人拎四篮子水果去放东西,这会子没人领路她当然找不得道儿,东转西转未碰见个问路,怎料得就遇上上次被她偷了的温大世子。
说来这厮的确是她命里的灾星,一个月前因为偷了他被穆信追着满城的跑,伤了脚不说,最后还得把钱原封不动地归还,如今又因他自己要受穆信的气,看他脸色……想想便感到无限悲哀。
可偏生她技不如人,又打不过人家,想嘴上逞能,对方又爱理不理,软硬不吃的对手是最麻烦的……真真失败透顶。
初然没精打采地跟在穆信身后,内心是实在不愿意对此人服软的,可不识路也没办法。于是痛定思痛,她狠下决断,等有了闲暇一定得治好这晕路的病才是……
正胡思乱想间,前面的穆信余光瞧得她左右手不止分别提了一个篮子,臂弯间还又挎着一个,走路格外不便,他未及多想停下步子来,摊手过去。
“给我。”
初然顿时一怔,没弄清他意思。
“干、干什么?”
穆信也没耐性跟她解释,只重复道:“东西给我。”
“作甚么?”初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反是抱着篮子退离他远远儿的,“我又没给果子下毒。”
穆信越挺越离谱,索性几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就自她手里夺过篮子来拿于手中,继而仍旧背过身一言不发的走路。
……
初然在原地里呆了呆,愣了许久才跟上去,嘴里嘀咕道:
“说句帮忙,又不会怎么的,这人的性子当真是古怪得紧……”
*
五月里百花飘香,夏意浓浓,杨柳郁郁葱葱,蜂飞蝶舞,鸟啼树梢,暖阳普照,如佛光拂地,正是宜人气候。
汴梁街道上此刻仍旧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繁华,只略略较平时不同。只见得路上行人大多朝街前一处走去,再定睛往那边瞧,乃是这当朝温王爷的府邸,朱红大门大敞开来,门庭若市,那立于门前的小厮面上带笑,点头弯腰地迎着宾客。
因听闻是这是温家世子温子楚弱冠之日,故而温王爷大摆酒宴,宴请朝中大小官员,甚至连某些江湖朋友也一并邀了来,场面不必细想便知定然是奢华之至。
今日王府之中自是繁乱不已,府内上上下下的丫头小厮奔走忙碌,摆果子的,上茶点的,请戏班子的或是吩咐厨房带话儿的,整个后院就见得人疾步穿梭。
初然是被派到前厅倒茶水听使,虽也有一部分来客是安置在花厅的,但这里多少也能见得许多朝廷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得不说是正中她下怀。
离得正午还有段时候,厅中却已是座无虚席,温王爷同王妃坐于正座之上,两旁座位皆坐了郡主及其夫婿,再往下乃是当朝宰相晏殊,左侧龙图阁大学士,以及开封府府尹袁泰,右侧礼部尚书官一韦,礼部侍郎曾查良,户部尚书刘景,而后面那位……便是左司郎中钱英。
借着端茶的机会,初然认真瞄着他的身形外貌。此人处不惑之年,体态微胖,下巴留有较长青须,直垂胸前,卧蚕眉,三角眼,身长六尺八寸,穿着件藏青色云纹沙袍,脚蹬錾金靴,眸中犀利带着狡黠。
于那日夜里自己所见有六七分相似,可话又说回来,当时天色较暗,视野如此不清,看错也是情有可原。况且这钱英现下正活生生地在这里谈笑,别说刀伤,连磨破皮儿都不曾有。
但若在树林里被杀的那人不是钱英……
那么,又会是谁?
脑中尚模糊不清,就听得外面有人道:“世子来了。”
逆着光,温子楚一身锦衣华服,缓步行来,清俊的眉眼因得这打扮格外温雅,惹来在场不少女眷的目光,初然粗粗往他脸上扫过去,视线却是落在抱剑守于门口的穆信身上——大约是世子生辰的缘故,他破例穿了一回竹青色的衫子,不过同他体格相比略显小了些,想来是临时找什么人借的罢。
“到底是王爷的儿子,世子果真越发生得仪表堂堂,量来今后定能成大器。”这说话的便是礼部尚书官一韦。对于他初然了解不少,靠着母亲同当朝太后的亲戚关系,一路爬上尚书之位,但据说真才实学并不怎的,却成日只想着如何排挤别派,在初然家乡里就有许多人是受他弹劾而被发配去的。
听得这话,温王爷心里当然欢喜,不过面上还得作谦道:“官大人哪里的话,小儿天性顽劣,不受管教,还恐让诸位看笑话。”
“王爷实在多虑了。”眼看官一韦发了话,这礼部侍郎曽查良自然也要紧跟着附和,“上回下官于北街碰上世子,正瞧他提笔给那新开张的酒楼题字,有一句‘曦露还珠尽融雾,冬盈红妆轻拂袖’深得我心啊……”
“几句伤春悲秋的话,如何上得台面?”
户部尚书刘景闻得曽查良适才所言,抿茶琢磨了一回,却是认真说道:“论才能世子的确有过人之处,但恕下官多嘴,还是让世子出门历练历练为好……据悉,王爷自打从江南回来,十年间皆未带其往别处看过,这着实遗憾呐……”
礼部户部两位尚书素来不合,刘景不似官一韦,一向不爱趋炎附势,故而在朝中也得罪过许多人,但因背后有晏相撑腰,倒还相安无事。
“世子书画方面着实是不错。”那边晏殊安安静静吃了一阵子茶,但恐底下几人又挑话题针锋相对,这才开口做了个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