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信自那案子之后便来了王府,算起来也呆了□□年,温王爷早已视他如自己的养子,厚爱有加。
“这事到此为止,你莫要冲动,往后怎样行事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王爷,可是……”他能待在王府多亏温王爷相助,眼下事情明了他又怎能再让他考虑如此之多。
“好了,没什么可是的。”温王爷大掌一挥,也不给他多言的机会,“难得有空,我正想问问你有关乌洛侯村子的事情。”
见他已愿再谈,穆信也是没办法,只好道:“王爷想问什么?”
“你后来所言,那乌洛侯人本是要杀了男子而留下女子的,为何没对你们动手?”
穆信面色凝重:“因是他们听说我们来自京城,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世子身份非同寻常,若是扣住我们恐朝廷派人来搜寻,故而才将本放了迷药的饭菜倒掉重新做了一桌。”说及此事,他心中难免愧疚:“也多亏得凤姑娘观察入微,否则我不会多留心眼传书回来。”
“凤姑娘?”名字听得耳熟,温王爷仔细想了想,“与你们同行的还有女子?这可未听你提起。”
“是上回投毒案曾帮过忙的凤初然,她乃是石晏的师姐,此次恰好路上遇见了,便也就一块同行。”
“哦,原来是她。”这个温王爷倒是有些印象了,半年前钱英一案了解后,温子楚就有意无意的经常提起她来,“这姑娘也是帮了两回忙了,下次要得空,叫她来王府喝喝茶。”
“是。”穆信虽是嘴上答应,心头却没底儿。初然那样的性子,还是不要让她和王爷见面才好,否则她一个不留神得罪权贵,往后就莫想在汴京有立足之处。
*
连续晴朗了两日,今时霜降,天气渐渐转凉,天空也不再湛蓝似海,反而淡白一片,偶尔几只燕雀成群飞过,翅膀扑腾,落下几根羽毛来。
初然本是尤其怕冷的,特意裹了厚厚的两件衫子出门。街上行人甚少,冷风一股脑地往衣服缝隙里钻,脸上被刮得干燥,她打了个哆嗦,仍旧朝前走。
宿府距王府有两条街的距离,因为雇不起轿子,只好走过去,今天如此个大风时节,万一王府改了主意,不办那茶果会了可怎么办?若真是这样,自己岂不是亏大了?这天儿干冷干冷的,还不如在家里温暖些,白白跑一趟。
初然心头胡思乱想着,不觉中就走到了王府后门的街上,她一抬眼,萧瑟的风中有人静静地站在前面,他手里拿着一柄青剑,抱于双臂之间,沉静的眸中波澜不惊,似乎正向这边看来。
“穆大人。”初然一边笑着,一边朝他走去,迎着风,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穆信轻轻点头,看着她一路走近。
“进去吧,外面天冷。”
“我就这么进去么?”刚要踏过门槛,初然又有些怀疑,“前来赴宴的人,会不会都很有地位?我贸贸然跟着去,人家只怕要笑话我了。”
“不妨事。”穆信缓步迈进去,示意她可以进来,“世子命人给你备了一个单独的座位,并不显眼,记住别乱说话,也别说错话。”
“哦。”她听话的点点头,“那我少说话。”
穆信淡淡一笑:“你不说话最好。”
“……”初然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觉得这个要求还是太难了点。
“王爷王妃也会来么?”左右看了看,并无旁人,初然这才随着穆信慢慢往王府深处而行。
“往年从未参与过。”
既是王爷两夫妇不参与,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宴会,她放心下来,继而好奇道:“那都会有些什么人?”
“不过是朝中大臣家的公子小姐,都是与世子熟识的或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一年聚个两三回,这次正好轮到王府。”
“听起来倒很有意思。”初然满心羡慕,和她从小长大的都是师门中的师姐妹师兄弟,可惜师门已散,他们各奔天涯,许多早失了联系,更别说能似这般年年相聚相谈。
“那你也会一起么?”
他身为王府的侍卫,若非有特许,自是无法陪同她一起看戏,穆信沉默了片刻,方道:“我尚有要事在身……”
瞧得她眼里流露出少许失望,他心中不忍,只好又道:“待我忙完,再来找你。”
初然眸子亮了一亮:“当真?”
“嗯。”
从后院走出来,花厅回廊处已能看见不少人,乍一瞧去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此时正说说笑笑地,往花园处走。其中有男有女,无一不是衣着华贵,身上一派珠光宝气。
初然随着人群过去,只见花园正中已搭好了戏台子,台下早早坐满了人,粗略数数大约有个二三十,女子倒是不多,五六个的模样,皆坐在一块儿说笑。穆信将初然安排在偏角的位置上,幸而这些人都只同熟识的几个交谈,并未注意到她。
“记住,别给世子惹事。”
“知道了。”
叮嘱再三,穆信方才不放心的离开。
这回请的是汴梁另一家与长歌戏班旗鼓相当的戏班子,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前几日才看过一出,初然的兴趣并不很大,这回台上演的又是《嫦娥奔月》的戏,她早听过数遍了,自是觉得无聊。但在场的其他人看得津津有味,她一人在座位上显得格外不安分。眼见茶果都吃饱了,那戏却还没唱完,扫了扫四周,又不见温子楚,更是百无聊赖。
趁着众人认真看戏的当儿,初然悄悄离了椅子,轻手轻脚地从园子门口走去。
她记忆里,离此不远之地有一小园,园内翠竹横生,别样雅致,其中还有一方小亭,温子楚一向喜欢在那亭中休憩,她便沿着回廊一直走,想往那园中而去。
若说从前,初然认路的能力实在是不行,即使有记得的路,多半也是错的,今日却瞎猫碰上死耗子,正给她胡乱穿梭走对了。
隔着小竹林向里瞅,青石小亭内坐有两人,此时一言一语的似乎在对弈。初然慢慢儿挪过去,待得看清他们相貌,心中不由失落——原来那亭里头的并非温子楚,而是另外两个毫不熟识的人。
她暗自悻悻叹气,转身欲走,不想刚抬起脚,却被人叫住——
“诶,那边那个丫头。”
因得四周都没有人,初然还是不确定的伸出手指来指了指自己。
“对,说你呢。”
她只好走过去。
“二位……有事?”
这适才说话的是不久前上任礼部尚书的阮青鑫之子阮祥,他身边儿坐着的是开封府尹袁泰的公子袁明,两个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屑同花园里的其他富家子弟观那凡俗的傀儡戏,故而寻了个僻静的去处下棋取乐。眼瞧着茶果用完了,半日看不到一个下人经过,恰巧碰到初然,见她穿着普通,衣料劣质便以为她是王府里的丫鬟。
“去,给爷泡一壶云雾来,再将果点都补上。”
初然慢吞吞地道:“我可不是丫鬟。”
“什么?”阮祥微微怔了一下,再三打量了她,极其艰难的找出她和别的丫鬟不同之处。
“那敢问,姑娘是何人?”
“我是……”初然想了想,“我是世子的朋友。”
袁明听罢便笑了:“今日来的可都是世子的朋友,姑娘这话未免太敷衍。”
初然只好补充道:“我是世子,在江湖上的朋友。”
“哦?江湖上?”袁明似信非信地朝阮祥看了一眼,“子楚兄这样的,还能和江湖中人有交集?”
阮祥也是疑惑非常,但转念一想,瞧初然这身板纤弱,并不像什么大门大派,约莫只是个小人物罢了。温子楚结交朋友一向随便,不拘泥身份,故而每回来王府总能见得许些家世寻常的寒门子弟,他也见怪不怪了。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姑娘替我二人拿些茶果来吧。”
初然皱着眉看他,重复道:“我又不是下人。”
自父亲升上尚书后,这前后来献殷勤的人多了去了,他阮祥呼前唤后的有谁人敢说个“不”字?此番若不是渴得很了,也不至于用“劳烦”二字,怎料这姑娘却如此不识抬举,他怒火中烧,却又碍于袁明在旁,不好发作,只得强压情绪,又道:
“那……姑娘帮忙唤个下人过来,总行吧?”
初然自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瞧不起自己,心头更是一万个不愿帮忙。
“你有手有脚的,为何要我帮你叫?”
“你这丫头,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阮祥到底是忍无可忍,“爷叫你做事是抬举你,你还不乐意?殊不知外面多少人排着队要来给爷端水斟茶的!”
偏偏初然还要膈应他,云淡风轻地拱手施礼:“那大爷您就等着外面的人排队给您斟茶吧,小的就先行一步。”
“你!你……你这无理的丫头!……”
见他被气的满脸涨红,袁明忙宽慰道:“阮兄莫要动气,何苦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呢。”
“哼。”阮祥冷哼一声,他哪里受人这样侮辱过,暗暗决心定要让她吃个苦头才罢休。“看她现下得意吧,我总归是要她连本带利还回来的。”
初然只道是他嘴上逞能,料想一个富家公子哥儿论武功也是打不过自己的,因而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正转身要走,背后有人忽道:
“袁兄说的是,阮兄何苦同一个小姑娘怄气呢。”
声音清朗入耳,话语里似乎含着几分笑意,初然回头瞧去,竹林旁,温子楚负手立在那儿,淡笑着向她点点头,随后又吩咐身边小厮。
“去给阮袁二位公子准备茶点。”
“是。”
见得来人是温子楚,这阮祥和袁明赶紧站起来要行礼,温子楚伸手拦住他二人,微笑道:“都是老朋友了,也不用这般拘束。”
阮祥指了指棋盘道:“世子可也要来一局?”
温子楚随意一撇,仍旧笑着推拒:“不必了,我还要去花园瞧瞧,二位请便。”完了又加了一句:“一会儿若是有什么需要,大可吩咐我的小厮。另外,还请两位以后去偏僻地方时,带上几个丫头小厮,以免遇到事儿时寻不得人,也麻烦。”
说到后面三个字,他语气加重了几分,阮袁二人心知肚明,也不再多说什么,寒暄了两句后,温子楚便带着初然走了。
园子里,戏还在唱着,只不过换了一出《大闹天宫》,看戏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也不知去向了哪里。
经历了方才的事,初然提不起兴致来,吃了些糕点,闷闷不乐,温子楚见她那模样也是无心观戏便领她去别的地方看看。
“穆信带你进来,就没说不能乱走的么?你如何不过来找我?”
初然没精打采的摇头:“你不在戏园子,他又说我在王府里不能乱说话,我怎么找人问?好不容易跑到上回你下棋的亭子里去,结果又遇上那两个……”
“阮祥此人心气儿高,整好官一韦因上回的投毒案子被调到苏州去,他爹一升到尚书的位子,他那性子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原来是狗仗人势,初然不由冷笑。眼见天色已快到正午,她随即想了想,道:“我不想去看戏了。”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今儿好玩的多了去了,谁说一定要去看戏的。”
温子楚在家中也是闷得慌,难得她过来,往年那些玩腻了的,这会子陪她逛起来倒也有趣。
往前面没走几步就有杂耍的班子在表演走钢丝,引了不少人观看,初然也在旁边站了一阵,时不时周围会有人喝彩。这走钢丝的确是危险细致的活儿,记得小时候师父教习轻功,也曾让她走过钢丝绳索,没撑多久她就会掉下来,摔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她不愿再看,遂催了温子楚离开。
那日听穆信提过,这茶果会还会有蹴鞠比赛,她一心想瞧瞧,只是转了这么久也没寻到。
“那边还有人斗草。”温子楚见得远处的水榭旁,好几个少女摘了花草挎着篮子有说有笑,便转头对着初然道:“不去玩玩儿么?”
后者一脸嫌弃:“大秋天的,还斗什么草啊。”
“那你到底想玩什么?”兜兜转转许久,也不知她到底在找什么,温子楚不禁奇怪。
“我是在找……”初然话说了一半,视线却见得前面小轩外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的背影有几分像穆信。
“诶,你看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捉奸在床的即视感!
表嫌偶拖沓,其实我只是在很努力的牵红线。
毕竟初初和穆穆最后要经历很悲惨的故事。。。默哀。

☆、【小人难养】

温子楚听见她问,方过来寻着所指看去,那人一身玄色衣衫,腰间别了一枚王府的镀金腰牌,黄色流苏,背后一柄长剑,这般打扮不是穆信还能是哪个?
“这是穆信,那边那位是御史大夫家的千金,林大小姐。”
初然自是对那位小姐毫无兴趣,之前穆信推辞说有要事在身,要办完事才能来找她,怎想会在这里和姑娘私会,思及如此,她忿忿道:“他们两个在这里作甚么?鬼鬼祟祟的。”
说起这位林小姐,那可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两年前在去庙里敬香途中被歹人劫持,幸而穆信路过将她解救,自那时起她闲来无事就会往王府走几趟,不是送香囊就是送剑穗,就差没把自个儿给送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倾心于穆信,故而每回他们俩独处时,旁人都会很识相的避开。
想到这里,温子楚禁不住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你不懂,这是穆信命里的桃花劫。”
初然微微皱了一下眉:“什么桃花劫?”
“瞧不出么?那林大小姐可中意他了,你再等等,马上她就要送东西了,猜猜这回又是什么……”
温子楚倒是对穆信这等私事十分感兴趣,抱着臂在远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隔了一根树枝,眼见那林小姐从怀中掏出一抹明黄,他脸上难掩失望。
“又是剑穗。”
小轩外,微风轻起,落叶纷飞,林非雪将剑穗摊在手中,美眸中隐隐透着涩然,犹豫了许久,才道:“穆大哥,我知道寻常东西你必定不会喜欢,这根剑穗是我亲手编的,特意挑选了孔雀翎毛和丝绒,娘说这样能有庇佑之能……但愿你带上它,出行时我也心安些。”
穆信低头盯着那剑穗,神情复杂,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林非雪瞧他沉默不言,只怕又是在等温子楚过来解围,她忙催道:“穆大哥,你就收下吧。”
“习武之人,向来是不喜带剑穗的,这位小姐恐怕是献错了殷勤。”
身后一个声音乍然响起,她吓了一跳,忙回头,对面的桃树后温子楚和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一前一后的走过来。
“世子。”毕恭毕敬地给他行了礼,目光移到初然身上,林非雪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也不知她是什么来头,最后只迟疑着:“你说习武的人,不带剑穗,那剑穗此物生来又有何用?所谓剑穗,不正应该是挂在剑上的穗子么?”
“非也非也。”初然摇头晃脑地走到她跟前,说得十分正经,“剑穗这种东西,挂着也就图个好看,实用并不很大,那真真儿的何人打起来,穗子左摇右晃的,扰了视线又影响耳力,都是些武功不怎样的人才带这劳什子东西。”
她这话听着倒是有道理,林非雪已有些相信:“当真?”
“一看你就不像是练武的。”初然瞅都没瞅她,转过身信口胡诌,“剑又分文剑和武剑。所谓文剑呢就是舞剑之人用的,这种人大多是文人,舞个剑跟闹着玩儿似的,有气无力,就为了跟人显摆显摆,然后再伤春悲秋吟几个诗词什么的;武剑就不同了,行走江湖真刀真枪与人拼的,都是使的武剑,那哪儿有这花里胡哨地穗子?剑上也不晓得沾了多少人的血,染到穗子上还得自己洗,用坏了用丢了还得换,哪儿来这么多闲钱呢?”
她这一口气胡说八道的话,穆信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那林小姐倒是越听越深信不疑。
“那你说,我该编个什么才好呢?”
“嗯……”初然偏头深思了小会儿,认真道:“你方才不是说想要个庇佑祈福之物么?这还不简单啊,绣花女工会不会?”
林非雪忙道:“会。”
“会就更容易啦,你回家去绣个瑞兽图,貔貅龙龟,又招财又辟邪,寓意多好啊。”
“貔貅?!……”林非雪咬了咬下唇,“会否太复杂了一些?”
初然理所当然的答道:“这是必须的啊,用心做的东西那才珍贵呢,剑穗香囊的,穆大人自然看不上,待你绣那貔貅龙龟回来,他还舍得不收么?”
穆信听她越扯越离谱,急忙出言解释:“我……”
他才吐了一个字,初然就打断道:“穆大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他无奈摇头:“穆信不过一介武夫,不值当拿这些东西。”
说话间,初然悄悄对那林非雪使眼色,小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后者十分敬重的点了点头,随即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穆大哥尽管放心,非雪定会用心绣的。”
“林小姐……”
“我先告辞。”
温子楚遥望着林非雪急急远去的背影,口气不可置信:“该不会真的赶回去绣花儿了吧?”
“两只瑞兽,这可得绣到过年呢。”初然双手抱臂,笑得一脸无赖,“估计耳根子能清净许久了。”
穆信看他俩的样子,一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你们也不该这般戏弄她。”
“我戏弄她?”初然回过头来,气道,“说来我错了?你把我一个人丢下,还说有事呢,结果自己却在这里和姑娘家谈天说地的。”
心知她方才也是替自己解围,穆信歉疚道:“我的确是脱不开身。”
“和我就是脱不开身,和她就不是?”越说越觉得生气,初然气哼哼地跺了脚,“我就不该来的,一整天都在受气,还不如走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没安好心。”
说完她转身就走,温子楚莫名的指了指自己,忙追上去。
“诶,这什么话啊,我又没惹你!”
*
没头没脑地走了许久,初然心烦意乱,不知是因为之前那个错把她当成丫头的纨绔子弟,还是因为穆信的心口不一,总而言之,她如今的心情简直坏透,直想找个人结结实实的打一顿才舒服。
正走着,远处模模糊糊听得有鼓掌喝彩之声,她回神过来,见那前面空旷的地上设有短墙,正中红漆着的桅杆高高而立,里头一个环状,四周镂空,“砰”得一声,皮质的鞠球狠狠砸在那框上,却没有中,这分明是鞠室。
短墙内围聚了二三十人,想来之前看戏的斗草的看杂耍的都过来了,初然一时兴起,早将方才不悦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快步跑到那围墙内去观看。
蹴鞠顾名思义,便是用脚踢球,鞠室两端皆立有球门,门高数丈,里中布有网,从前蹴鞠有直接和白打两种,但而今两边队员相对进攻的打法更为受大众接受。王府这回请来的是往年使节来朝时比赛的两组队伍,队员踢球娴熟,两方势均力敌,不分上下,看得周围的人心也随那鞠球的传动紧张不已。
温子楚好容易挤进人群,瞧得初然看那比赛看得欢喜,他不由松了口气,伸手扯了扯她衣角:
“你又不识路,跑那么快作甚么?”
“你们王府还当真是有钱。”初然也不看他,一个劲儿的鼓掌,“我只在师姐们口中听过这两支队伍比赛的样子,如今还是头一遭看到呢,踢得真好!”
温子楚好笑:“你还真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正好右边一组的队员抢到了球,一路行云流水般将球来回穿过风流眼,动作身形极其灵活,场上一片喝彩。初然也跟着叫好,却不想身侧一人转过头来瞧了她好几眼,继而凉凉笑道:“姑娘如此感兴趣,不知也可会蹴鞠?”
这声音陌生得紧,初然回过头一看,来人一身奢华服饰,连束发的发冠上都镶着金子,在阳光之下灿烂得很,简直快闪瞎了人的眼睛,正是之前小亭子里口出狂言的阮祥。她暗自不爽,虽说自己从没玩过蹴鞠,但也不愿在他面前失了气势,故而理直气壮道:“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我可是从小玩到大。”
“哦?”阮祥从腰间抽了柄扇子,摇得风度翩翩,“既然这样,不知姑娘可敢和在下比试比试。”
初然差异地望了他一眼:“比什么?比蹴鞠?”
“正是。”
“……你会吗?”看他这身板弱不禁风的,初然不由怀疑。
阮祥冷哼道:“笑话,本公子当年在书院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这丫头还没出生呢。”
她提醒道:“你也没大我几岁。”
“一句话,比还是不比?”
“比!”饶得是激将法,初然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温子楚拉都拉不住。
“好,爽快!”似乎就等她这句话了。
阮祥大掌一挥,场上比试的两边队员立马停了下来,他随意挑了队友,又很有风度让初然自个儿挑,为了避免选到同他亲信之人,初然特意挑了人群外围的几个,双方各自十二人。
等穆信赶到鞠室场时,比赛已经开始,他眼看着初然在场上蹦蹦跳跳,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急忙问温子楚:
“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为什么去踢球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这丫头瞎逞能。”温子楚早已是一个头两个大,“阮祥这厮特意找她的茬,她倒是没心眼儿,只顾着自己面子,等会儿还不知会吃什么亏呢。”
因不知她和阮祥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但锣声已向,总归不能让她这时候下场,何况她方才对自己已是十分不满,难免会愈发赌气。左思右想无可奈何,穆信只好在原地看着。
要说初然的球技,那的确是不怎么样,她可以说是从来都没摸过球,不过好在有武功的底子,自顾在旁边练习了几下,颇有小成,于是乎感觉这蹴鞠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今宋的蹴鞠和前朝有些许不一样,以往两边设有球门,而今多喜中间置一球门,比赛两队进球的个数,但前提是球不能落地。
初然自是没把希望放在自己队友身上,本就是同阮祥的比试,当然是要全力以赴,隔着球门她聚精会神盯着那球,待得一声锣响,球高高被抛起,她一跃而上,轻轻松松用两脚将球夹在其中,继而一个鲤鱼打挺掷球过门。这般高超技术,旁人都是头一遭看见,不住惊叹。
然,初然毕竟是新手,这球不仅要踢过门才算厉害,最主要是接到自己队友身上去,她当然不懂这个,球一过门就被阮祥抢了过去,自顾在原地踢了一会儿,对准对面的人传了过去。
来来回回数次,初然这边的人都是不敢与阮祥作对的,纷纷站在原地不去抢球,她看得窝火,索性瞅准机会,一挫身滑到他脚下,等那球将过来时一脚踢开。
这姿势动作也是极其快速,周遭之人尚未看清,她就已将球传给了对面的队友,那人也不负众望,一脚踢过了门。
“想不到这丫头还是有两下子的。”
本以为她会一路出丑到底,怎料得她轻功这般的好,上手也快,温子楚渐渐放下心来。赢不赢倒也无所谓,好歹不是个零分便成了。
穆信看她神情认真地踢着球,只皱了眉,不发一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胜负还未分晓,阮祥原想让她知难而退,哪里知道她即便一人踢球也如此厉害,心里便又暗暗盘算。半晌之后,他不着痕迹地退到队伍后面,扯着周边几人耳语了几句,那几人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