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他这般宽慰,初然倒是安心了不少。
想来也是自己在自找麻烦,分明当时如不多管闲事,现在只怕已同师姐们在去汴梁的路上了,哪里又有现下这么多的烦恼。思及如此,简直痛心疾首,原是担心石晏才跟来,不料这小子有了新师父便忘了旧师姐,天天跟在穆信身后,眼里哪还有她啊。
初然悲凉地扶着额头。
想想也是伤感。
“凤姑娘?”
不知何时已走到炒栗子的摊位前,穆信轻声唤她,初然方才回神过来,鼻尖顿然嗅到香气。
那小贩一个大铲子正翻炒着板栗,见着初然直勾勾的模样,不由笑道:“姑娘可是想吃栗子?你算是找对人咯,我炒的板栗村里人都爱吃呢,别的不说,就连族长都曾冒着大雨亲自来我家买过哩!”
听他吹得挺神,初然低头捡了一粒,剥了壳儿尝了尝,栗子肉甜糯爽口,口感极佳,味道的确不错。于是她舔了舔手指,笑眯眯地转头看向穆信,后者面露无奈之色,只问道小贩道:
“怎么卖?”
“便宜便宜,三个铜板半斤。”
穆信取了钱给他:“称一斤吧。”
“好咧!”
小贩说罢,将铲子放好,拿了秤舀了一勺放在油纸包中称斤两,初然盯着板栗痴痴的看着。
穆信瞧她这副模样,心中只觉得好笑,不知不觉也随着她一同看。
纸包在秤盘上,那一端便是秤砣,小贩对着秤杆子一刻一刻的比,时而又把秤砣往后挪几格。纸包和秤砣就在眼前一摇一晃,最终平衡。
这一瞬,穆信猛然想起悬挂在书房中的乔柯头颅,地上的米粒和细沙,脑海里似有一把铁锁砰然打开——如梦初醒。
“是秤……原来如此。”一切明了,他竟有些自嘲地笑笑,“想不到如此简单之事,却被人玩弄在鼓掌间,实在惭愧……”
初然正接过小贩递来的板栗,听得穆信在那边自言自语,她不禁奇怪:“什么秤?”
穆信偏头瞧她,微微勾起唇角,眸中清澈:
“你可还记得我们在书房寻到的米粒和那些细沙么?”
“那又如何?”初然剥了栗子,一面嚼着一面歪头看他。
“起初不是一直想不明白——乔柯被人伪装成自缢,而我们却在山脚下时明明白白见书房里并无他的尸首,而第二回往山下看时他的尸体就吊在屋中。”
初然想了想:“嗯……所以才怀疑是乔乙杀的他。”
“乔乙恐怕是清白的。”穆信用手敲了敲旁边摆着的秤砣,“那时的推测,都是以凶手在起火之前杀害乔柯为基础。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乔柯上吊这一出戏,是有意做给我们看的呢?”
“什么意思?”初然听得一头雾水。
“乔柯的尸首若是可以在无人之时自己吊上屋顶,又在无人之时自己点燃酒馆,那么凶手的范围便小之又小了。”
初然仍旧是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我倒是不懂了,屋里没人,尸体如何自个儿吊上去呢?所以你是说他还是自杀的啰?”
大约是自己思路梳理得并不清楚,穆信笑着摇头道:
“罢了罢了……我只是想说,我已想明白,乔柯的尸首是如何在无人之际,自己吊上去的了。故而我猜想,凶手应该是……”
初然眨了眨眼睛,双目晶晶亮:“应该是?”
穆信正要说话,却瞥见那不远处的商铺旁边有一人影鬼鬼祟祟,他收回视线,手拽上初然,低声道:
“回去再说。”
初然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啊?……哦。”
*
酉时四刻,秋季里天黑的很快,刚到族长家门口时,四下早已昏暗。
今日下了场大雨,气候冷飕飕的,地上尚且湿滑。村中一到傍晚便即刻寂静起来,街上也少有人行走。
二人正欲往住处去,不想前面忽跑来个小厮,言说族长在厅中摆有酒菜,请他几人去赴宴。初然和穆信心知无法推脱,也只能随着去了。
酒宴摆在后厅,抬眼就能看见花园,景色十分美妙,颇有一番意境。温子楚和石晏早落座,远远地就听得他几人谈笑风生,初然到时,便见那族长起身替他两人斟酒,嘴里尽是客气话,她面上无甚表情,只默默在旁边坐了。
“几位难得来我村中,却不想遇上这般事情,老朽实在惭愧。”可地延族长似是内疚地低头饮了口酒。
他身侧倒是不见忽唯特,两人平日里几乎是形影不离,不知是为何。初然粗略扫了扫四周,却见艾雅立在他旁边,表情冷漠地盯着众人。
“世事无常,也无怪族长,只怪我几人来的不是时候罢了。”对付这种局面,向来是温子楚擅长的。故而他们几个也都不说话,听他二人你来我往。
“老朽年事已高,这般事情早无力处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将传位于忽唯特,也落得个清静自在了。”可地延族长叹了口气。
“族长哪里的话,在下见族长精神尚好,身体康健,这些天不过是劳累过度,休息几日便可安好。”
……
又说了一会子话,可地延族长忽然道:
“几位归家心切,却因我族中之事一直耽搁,老朽过意不去……眼下事情了结,想来明日便可送几位出谷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心上皆是一怔。
本以为他是有意囚禁他们,想不到此刻居然如此爽快就答应让他们走,几番思索之下,亦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穆信佯装淡定地小抿了口酒,出声问他:
“族长能得空送我们,想是村里的两件命案已水落石出了?”
石晏也忙追问道:“对啊对啊,族长您找到凶手了?”
可地延听他几人问来,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叹道:“我们查了这两日也不得眉目,但手里的证据大多针对乔乙,再加上他又是个背弃族人的叛徒,若不就此惩戒他,也难服众啊……”
初然并不赞同地摇头:“可是乔乙未必就是凶手啊,这样草草结案,岂不是让凶手逍遥法外么?”
可地延族长干笑了几声,沉默许久方道:“我知晓几位近日多有帮忙调查,老朽这里感激不尽,但……我族中之事还需由我族自己解决,就不劳几位操心了。”
听他口气里满是戒备之意,穆信也不好再说什么。
匆匆吃过晚饭,族长又留温子楚下棋闲聊,初然几人只好在旁边作陪,直到夜深方才散了。
抄手游廊没有人点灯,四周黑压压的,常青藤的叶子顺着石柱从头顶垂下来,乍一看去阴森非常。待得发觉周围已没有旁人时,温子楚才开口说话。
“可地延族长如此轻易就答应送我们走,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我也觉得可疑。”初然不大相信地折下一根青藤,“今夜大家都谨慎些,他能送我们走是最好,可若只是缓兵之计,晚上必有行动,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石晏正剔着牙,听她此话,将牙签扔到一边:“我倒不这么认为。这两日我有空就跟着他俩父子走,似乎除了查案并无别的可疑行迹。恐怕当真是之前忙于族内事务无暇带我们出谷呢?”
“说到案子。”温子楚拍了一下穆信的肩,“乔乙应该不是凶手,我们……就这样走了?这凶案也不管了么?”
“无妨。”穆信沉吟片刻,“那真凶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倘使明日族长当真送我们走,我再将凶手告知他也不迟,如今暂且按兵不动。”
初然忽然笑了一下,随口道:“你说族长到时候若是要杀我们几个,就凭我们几个,能不能杀出去?”
“开玩笑。”石晏想都没想就嚷着,“师父的功夫那么厉害,打二十不成问题……咱们两个一人打十个!”
“我就才十个?”初然心中不甘,“我若是放那毒蜘蛛出来,起码能放倒半村的人,你未免太小看我。”
“……那。”石晏挠了挠头,笑道,“那师父打三十,你打二十,我打一十。”
“呸。”初然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拿手使劲戳他额头,“吃里扒外!”
“诶诶——”温子楚瞧他二人说得热闹,也凑上来,“那我呢?”
“你?”初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不给我们添麻烦就不错了,还省的你出手呢?”
温子楚摇头叹道:“诶,话不能这么说的呀,好歹我也能帮衬帮衬你们一些啊……”
几人说话的声音渐远渐无,苍穹之中明月皎洁,星光黯淡。
远处东风乍起,墙角下的身影颤了颤,继而缓缓地沉了下去,平地里枯叶飞卷,又是一夜秋凉气候……
*
是夜。
更声响过三下,夜风料峭,吹得窗外的树影也沙沙的移动。屋内寂静一片,月光浅淡地洒在桌上,杯中还留有尚未喝完的茶水,映着月色水光灿烂。
床上之人似乎早已睡熟,侧着身子看不得面容,但空气里能听到他浅浅的鼻息声。
屋檐下的黑影慢慢支起身子,他在窗外张望了一会儿,房中仍旧安安静静,并无异样。见得如此他便手脚麻利地从怀里取了一枚空心的竹签来,小心从缝隙中伸进去。
那白烟自孔中流出,过了许久,黑影估摸着屋中的人早已动弹不得,正是下手时候,他暗自点头,推开门将进去。
岂料门才拉开一条缝隙,立即被里面的人推了开,眼前一花一只手便飞快拍向自己胸口,他来不及反应,踉跄往后倒去,耳边却听得有人恼火不已地喝道:
“他尚未进来,你心急什么?!”
一个女声不服气地接话:“我瞧他磨磨蹭蹭的,万一走到一半不进来了怎么办?”
“你!……哎!”
黑影心知不妙,他顾不得胸膛火辣的疼痛,转身连滚带爬就往外跑。
背后有人惊呼:“啊,他跑了!”
“那你还在这儿杵着?”
“哦……”
自今日下午开始,穆信便感觉有人一直在跟踪着他们几人,直至方才在花园游廊处说话时那人也在偷听。这般行径着实令人生疑,黑暗之中他便打了手势,欲在夜里来个瓮中捉鳖。可怎料此人尚未进屋,初然却急不可耐地出了手,那动作之快,他是想制止都来不及,眼下也不晓得还能否追得到。
心里虽是烦恼,脚下倒不曾慢下几分,此回不同于白日,他将园子里里外看了个遍,自是不会再在其中迷失方向。
那黑衣人好似有意遮住自己的面孔,一直用袖子挡在脸侧飞快奔跑。
眼见已从族长家中追到街上,穆信不敢怠慢,穷追不舍,那人也丝毫不逊色,明显轻功不如穆信,就左拐右拐,借着巷子房舍想甩开他。
前面刚跑过一株大榕树,穆信紧跟上去,却发现不见了那人身影!
他心中焦急万分,四下里环顾,但仍旧没瞧得这人的踪迹。这时初然已跟了上来,看他那模样,也知道是人跟丢了,嘴里却还明知故问:
“怎么了?人不见啦?”
穆信侧目瞧了瞧她,连话也懒得说。
初然讨好地蹭到他前面去站着,十分殷勤地替他将衣衫上的灰尘拂去,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不就跟丢了个人嘛,反正咱们都要走了,不在乎这档子小事儿的……”
“小事?”穆信回头看她,“人命关天,也算是小事么?”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啊……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嘛。”
“你……”
“诶诶诶,你先别说话!”初然竖着耳朵四处听,“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空荡的街上,果然偶有几声奇怪的动静传来,因得四周安静,故而这动响也是十分清晰。穆信垂眸斟酌,少顷,他忽而一挑眉,纵身一跃上了那棵榕树。
捡了那树上最为粗壮的枝干落脚,他俯视下面。
定下神来时,才发现这竟是乔柯家酒馆附近。他微微眯了眼睛,不远处的酒馆后,好像有什么人蹲在那里,不知在作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萌萌的穆葛戈,请收下我的膝盖好吗 _(:з」∠)_
(づ ̄3 ̄)づ╭?~ 这个案子要写完了。
我的主角们在这个村儿里住了一年半了。。我也是蛮拼的…………
哦呵呵…………
o(╯□╰)o
☆、【真相大白】
初然和穆信赶到酒馆后院时,那人仍旧埋头,手里持铲子正挖着什么东西,夜色昏暗,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方才所追的人。
尚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背后的石晏冷不丁地窜了出来,提着一盏灯,他往那对面一举,大声喝道: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那人身形一震,半晌呆在原地不曾动弹。初然见着奇怪,从石晏手里夺了灯,朝他背后照去。此人身穿一件褐色短衫,头发用一根发带竖着,光看背影不知是何人。
“你到底是谁?转过头来,再不转过来,我们可要上前拿人了啊!”
这话大约起了些作用,那人迟疑了片刻,竟慢慢侧了身。
头顶起了一片乌云,月色朦胧,灯光昏黄。在这并不清晰的视线中,众人却分明看见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沾满泥土的带血布包,而再瞧此人面容,大家又是讶然——居然是那个一直寡言少语的艾雅!
*
卯时,天还未亮,厅堂之上却已聚满了人。可地延族长是被搀扶着走上座的,这几日他似乎憔悴了不少,仿佛一夜之间头发便比之前白了许多。
穆信几人站在一侧,另还有复家婶婶,花馨和阿柏贵几个村民,剩下的人都在厅外垫脚探头瞧热闹。这情景倒有些几分像开封府审理案子,府衙外被百姓围个水泄不通,那外圈儿的却都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仍旧伸长脖子地看。
可地延族长抬眸扫了这一干人等,目光最终落在堂下之人身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艾雅……听闻你被人抓到正在那乔柯酒馆后院埋尸,埋的正是乔柯的尸首……确有此事?”
艾雅背脊挺得笔直,清秀的脸上略沾泥灰,一双眼凌然射寒星,语气坚定。
“确有此事。”
听他承认得这么快,初然倒是有几分惊异,故摆正了姿态认真看他。
“你……你……”可地延族长嘴角微颤,“无缘无故,你为何埋他的尸骨?”
不等艾雅开口,石晏便插嘴道:“老族长,他埋的可不是全尸,是乔柯的头。”
“什么?……”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四下里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喳喳,低语一片。
“艾雅……”可地延族长眸色中带着些许悲凉,身子向前倾了倾,问他,“他说的,可是实话?”
艾雅平静道:“是。”
“艾雅,你可莫要迫于某些人的淫威,而口出狂言呐。”忽唯特在一旁淡淡开口,但话却是瞧着穆信说的。
“艾雅不曾受谁指示,所言句句属实。”
可地延族长顿了顿,迟疑地问:“你的意思……乔柯乃是你所杀?”
底下之人忽然垂眸沉默了,他轻轻偏了偏头,目光不知看向了谁,良久才坚决地点了头。
“是,他是我所杀。”
“你!……”可地延族长大喘着气,忽唯特见状急忙倒了水上前替他拍胸顺气。厅外站着的众村民也是议论纷纷。
“之前不是说乔柯是被乔乙那叛徒给杀的么?怎的又成了艾雅?”
“是啊,艾雅同乔老板素日里无怨无仇的,犯不着下杀手的呀。”
“果然还是被谁胁迫的吧,瞧艾雅平时规规矩矩的,这么沉稳一个小子,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门外声音越吵越大,忽唯特忍不住上前叱道:“都安静些!吵什么吵!”
四周瞬间消停了下来,艾雅静静地看着可地延族长缓过气儿,他才轻轻启唇,一字一句平淡如水。
“我与乔柯结怨已久,直到前几日乔夫人同几位外族客人夜间上山我才得了机会下手杀他。为了做出他上吊自缢的假象,让我不至于被怀疑,我便寻了复二哥的尸首来伪装现场,之后将酒馆里里外外都倒了油,好让火势瞬间涨起来。复二哥的身形和乔柯差不多,大火里他面容必定会被烧毁,那时大家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乔柯还是复二哥。
事后我只需将乔柯的头颅取走,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那日也是我对乔乙通风报讯,告诉他乔柯死于火难,若想见他最后一面,在辰时之前去酒馆即可。
得了这个时机,我恰好那日受少族长所托带领村民巡街,装作偶尔撞见他的样子将他擒住。乔乙同乔柯两父子的恩怨乃村里人皆知,不必我多言,大家定会将凶手认作是他。”
他一腔话说得顺畅至极头头是道,可地延族长早已无言以对,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
那旁边的复婶婶听了顿时放声大哭,指着他鼻尖厉声道:“我家那口子几时惹了你?你杀乔柯便罢,为何要拽上他陪葬!你好狠的心肠啊你!”
花馨皱着眉轻轻拉住她,柔声劝慰着:“二姐莫要激动,且别伤了身子。”
见他一股脑儿地认罪,初然反而觉得蹊跷,她抱臂摸着下巴,百思不解,不由低声嘀咕:
“这艾雅什么来头?为何可地延老族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像是要死了儿子似得。”
身侧的阿柏贵正在叹息,听她问话,方接口道:“你是不知道,艾雅是被族长在村外捡来的,自小由族长养大,除了忽唯特,族长最疼的就是艾雅了。如今他认罪伏法,按族里规矩是要施以火刑的啊,族长能不心塞嘛……”
“哦!”初然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堂上忽唯特寻了药喂可地延族长服下,见他已无力说话,自己方站出来质问艾雅。
“那你为何今夜好端端的,要去把那头颅挖出来?”
言外之意,你今晚若是不作死被穆信几人发现,眼下也没这一出了。
不料艾雅却道:“我夜里偶尔听得几位外族客人说,已然知道真凶,我恐他们在众人面前揭发我罪行,故而想销毁证据,怎奈何却被他们发现。”
……
“罢了罢了。”可地延族长虚弱地靠在椅子上,长长呼了口气,“带他下去吧,我此时不想见他。”
“父亲!”
“族长且慢。”
场上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数人目光刷刷看了过来,初然偏头一瞧,那说话的果然是穆信。
忽唯特警惕地挡在族长身前,问道:“穆公子还有何事?”
穆信恭敬地上前施了一礼。
“在下冒昧,有几句话想问艾雅。”
“这……”忽唯特眉头轻蹙,他低头朝可地延族长看去,后者悠悠对他点头示意。
“你请问吧。”
“多谢。”
穆信又施礼,继而转身面对艾雅,凝眸看着他。
“依方才艾雅小哥所说,你是在放火之后离开现场的?”
艾雅答道:“是。”
“火灭之后,你又返回酒馆将人头取走?”
“是。”
穆信眼神忽然犀利起来,质问他:“当日夜里,你分明和我们一同上的山。起火之后,是你让阿柏贵同我们几人下山查看火势,而你和几位村民继续前往狼窝寻找复猎户。若你所言非虚,你是几时放的火,几时回的酒馆,你可答得出?”
“……”他表情僵住,神色里有些许复杂,隔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我事先在酒馆后院燃了一枚蜡烛,待得烛火烧尽,火花溅射至油上便能将房屋点着,不必我亲自放火。那日……我等你们几人下山后,立即抄了小路返回酒馆,比你们先到。”
他话音刚落,门口便有几个村民疑道:
“不对啊,我们分明是和艾雅一同去了小木屋,一同下山的,没见着他抄近路啊。”
“就是,我也记得是一块儿回去的……”
可地延族长将这一席话尽听入耳,他面色有几分好转,坐直了身子好言问道:“艾雅,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处?说出来,我会替你做主的。”
石晏拍了拍初然的胳膊,凑过去小声道:“你瞧这老族长护短呢,生怕艾雅不是被人给冤枉的。”
“嘘。”初然不耐烦地推开他,“认真听。”
艾雅狠狠咬着下唇,冷声道:“我并无难言之处……一切……的确是我一人所为。”
穆信倒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跟前,缓缓道来:“且不说你方才所说的那法子奏不奏效,但只一点我好奇——你说你是为了做成乔柯自缢的模样瞒天过海,可你怎么能有把握有人会在起火之前特意去瞧酒馆?若是没人看见乔柯在里面上吊,你寻了猎户的身子以及用头来做掩饰,这些都多此一举。
更何况,起火的源头本就不是酒馆之外。”
他停了停,又接着道:“当日情形,大家都有目共睹,书房二楼是受火之灾最为严重的地方,而外院后院却并没有太多损坏。如你刚才之言,是在酒馆后院点的蜡烛,那么火势最大的地方按理应该是后院才对。”
穆信语罢,周遭村民听之觉得在理,纷纷点头称是。
可地延族长不由指了穆信,急忙道:“听公子此言,可是对真凶已有眉目?”
穆信并未承认,但略一垂目扫了一眼尚跪在地的艾雅,这一瞬他竟踟蹰了一下。
“以我之见……”
可地延族长迫不及待地示意道:“公子但说无妨!”
穆信轻轻闭了眼,深深吸了口气,才道:
“艾雅小哥之前所说的都无疑点,但此案关键之处便在于酒馆书房着火的时辰。
当日我们在山脚之下曾看见书房亮着灯,那时还未见着乔柯的尸体,而半柱香时间后,乔柯的尸首便已悬在那屋内——也就是说,就是这半柱香时间里,乔柯的头,被人以一种方式自行挂了上去。”
“自行挂上去?”忽唯特皱着眉,明显不相信,“你是说,那尸体还能自己给自己上吊呢?”
“诶,这个可真不难!”石晏似乎就等这一刻了,忙不迭的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包裹来,搁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围观的人都伸长脖子朝里面望,只见那包袱里装着一小袋米,一大袋细沙,一根长绳索,另还有一根铁丝。
石晏摊开手对着众人解释道:“只要用了这些东西,那乔柯的头就能自个儿挂上去。”
“哦?”可地延族长看向穆信,“敢问公子,是何手段?”
穆信对他略一拱手,继而走到包裹旁,将那袋米小心提起来。
“这生米是在案发的书房里寻到的,当时米散在复猎户的尸体周围,我命人收集起来,正巧凑成这一袋。细沙乃是事后备好,数量我尚未确定,便取了一大袋来,以备不时之需。这枚被烧过的铁丝。”他两指把铁丝夹于其中,对族长道:“这也是在现场寻得的。”
初然和温子楚倒是没听穆信提过这作案手法,而今见他将说,都不自觉屏了呼吸,全神贯注。
“这法子其实并不复杂。凶手之所以要用乔柯的头,一则头较轻,二则头事后处理起来也简单。”
穆信又取了一个袋子来,在里面装了些细沙。
“这点细沙的分量相当于一个人头颅的重量,此时把这一大袋的细沙同这一小袋的细沙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