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袁傅回过神时,才认真咂摸这个词,看着项桓笑说,“是啊,真是个小孩子。”
可能是对这个称呼甚觉不悦,项桓皱了皱眉,眼神冷下来。
“你多大了?”
“虚岁十九。”他低声回答。
袁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因得他这笑,旁边提心吊胆的文武官员才算是三魂七魄顺利归位。
“是个可造之材。”从他口中道出的夸赞总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侯爷是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可别得意忘形了,还不道歉?”
季长川这话是给项桓找台阶。
他在脑后大掌的威胁下,低着头拱手作揖。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想必武安侯也不好得同一位少年计较,倒也任由他们俩顾左右而言他地全身而退。
项桓跟着季长川慢腾腾地走下台阶,脚刚踏上地面又莫名地一顿,随后转过头。
数步外的袁傅在接触到那目光时,长眉竟不自觉地拧了拧,生平难得有所触动。
而此后每回想起,他总是忘不了当时所见的,那双眼睛。
冷冽,倨傲,但又像燃着一簇不灭的火,无比明亮。
*
在席上落座,项桓听了一路的窃窃私语,连随意举目四顾,都能接收无数羡慕钦佩的眼神。
他默默地将被震得险些失去知觉的右手藏在了身后,高深莫测地挺直背脊。
但这么坐久了也还是难熬,剩下的比武他无心再看,找了个借口三人先撤了。
“你还真是不怕死,袁侯爷的刀都敢正面挡。”
余大头抚着胳膊啧啧称奇,“这赶着送命的精神一点也没变啊。”
项桓松活自己发麻的手腕,不在意道:“那么惜命,还打什么仗?”
余飞继续摸胳膊,但这回觉得他有理了:“也是。”
“不过你到底冲动了些……”宇文钧捏着腰摇摇头,“毕竟是武安侯,不同于寻常人的。”
“知道。”他应完,静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下脚看向余飞,“我从刚才就想问了。”
“你干什么老摸胳膊?”
余大头边揉边道:“我狩猎的时候伤了胳膊啊……那你呢,你不一样摸手?”
项桓翻了个白眼,“我这是震伤的。”
说完两个人又齐齐盯着宇文钧,后者倒是很大方:“看小桓挡刀太意外,起身的时候闪到腰了。”
“……”余飞无言以对地龇牙,满不在乎地挠挠头,“小伤,小伤,找个大夫抓点药擦一擦就行了。”
项桓探入怀中摸索,一面问他:“你带钱了吗?”
后者连找都没找,“我没带啊,谁跟陛下打猎还带钱呢……”
这回倒不用两个人去盯宇文钧了,他先就如实摇头。
“我也没带。”
三只铁公鸡大眼瞪小眼,大魏最穷的后起之秀居然扎堆了,也许是皆被各自的两袖清风怔住,一时间无人说话。
宇文钧思忖片刻,却是第一个打破僵局的:“这样吧,我家离得近,我回去拿。”
项桓起了个念头,伸手拉住他,“诶,不用。”
他星眸里忽然泛出光彩,笑道:“我带你们去找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怼(贼开心):走啊,坑我媳妇儿去啊!
今天也是不要脸耍帅的一天!
来让大家认识一下我们未来的反派团和主角团们……
猿猴爷:“这位骚年,你已经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咳,虽然怼哥现在的年龄是18(虚19),但等他20多了我还是会不要脸的称他为少年……
没错这一切都是为了点题……


第5章
医馆里的高峰期已过,一上午下来,病人数量明显有所减少。
陈大夫治病之余也会抽空看看宛遥这边的情况,知道这姑娘是个学医的好材料,又见其这般的有耐性,不由轻捋胡须很是欣慰,自觉后继有人。
椅子上的女孩子应该是染了风寒,面色蜡和,没精打采的。
宛遥拉开抽屉将干净的压舌板取出,尽量温和道:“小妹妹,我给你瞧瞧咽喉,啊——先张嘴。”
她木条才压住舌头,门外忽蹦进来几个人,也不细看,张口便唤道:
“宛遥!”
被来者的嗓音一怔,宛遥的手不自觉松开,随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灯盏,瞬间明亮,转头循声望去。
少年踩着阳光往里走,笔直如松的身形在光影间流转,似乎还带着几分演武场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项桓。”她在口中自语似的轻唤,想都没想,起身就朝外跑。
旁边的陈大夫后知后觉回神,看着还叼着木条的病人,急得直扯嗓子:“宛遥,人还没治完呢,你走什么!”
他那颗学医的好苗子总算回头了,脚下却没停,好似很高兴,“陈先生你帮我接下手,我一会儿回来!”
“诶——”
陈大夫咬咬牙,为他夭折的“后继有人”感慨万分,“这些年轻人,都什么性子!”
几个学徒围上去帮忙了,宛遥走过去时,项桓正在打量四周,把陈大夫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项桓抱怀却看着前方,口没遮拦道:“这老家伙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啊。”
宛遥颦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陈先生毕竟是长辈,不要这么说话。”
项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骑装,满身风尘,想必是才去哪儿野了。宛遥看见后面跟着的余飞和宇文钧,目光移过去,轻轻行了个礼。
宇文钧颔首抱拳。
余大头倒是没留意,指着周围转圈:“你家医馆还真大啊——”
宛遥笑说:“医馆是我姑母的。你们呢?忙完了路过来喝茶的吗?”最后一句是望着项桓说的。
“刚刚在西郊狩猎受了点轻伤,”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点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么?”
她愣了愣,“又伤了?”
“什么叫又。”项桓眉峰微皱,不知是不是因为宛遥的语气,话到嘴边他莫名不愿承认,拉过余飞来挡刀,“伤的又不是我,是他。”
“喂……”虽然是事实,但对于这种死要面子拿兄弟顶包的行为,他还是很不齿的,“明明你们俩之前也喊疼的。”
项桓歪头不屑地轻笑:“我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宇文钧自知不便让姑娘家给他医治,当即施礼道:“在下也无大碍。”
“你们!……”余大头瞬间觉得无坚不摧的兄弟情其实薄如纸片。
“不要紧,你别担心,我治外伤很有一手的。”宛遥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战场中下来的人,身形异常剽悍,但无一例外带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余大头是刀手,胳膊与臂膀的肌肉虬结,宛遥摸到他皮肤下明显的条状硬块,知道是拉伤。
“不曾损到筋骨,想必是你动手时太用力,又未活动开。”她拿出干净巾布浸透热水轻轻敷抹,“最近几日切记别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点活血消肿的药膏来,你们稍等。”
她给余飞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冲众人略一颔首,先去了里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壶清凉解渴的茶水。
余飞隔着热巾子揉胳膊,自觉舒服许多,望向宛遥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项桓:“你妹子这手艺挺熟练啊,少见有姑娘家学医的。”
他在喝茶,先漫不经心地解释:“她不是我妹妹。”随即才捡了颗枸杞扔进嘴里嚼,笑道:“要说,这医术还不是在我身上练手练的,得多亏了我。”
对面的宇文钧闻言,端着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顿,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着低头饮茶。
余飞对此无所察觉,涎皮赖脸地笑得像朵花:“诶……那我这回的诊费和药钱,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话音刚落,对面一颗干枸杞就砸了过来。
“做梦呢你!”他骂道,“回头补上。”
想不到有熟人开店也免不了被宰,余飞悻悻地摸了摸额头,捡起落在手边的枸杞也送进嘴里嚼。
药堂中自带一股苦味,学徒和药童足下生风,忙前忙后地跑。
项桓正拿起茶碗要喝,冷不防从交错的身影间看见了坐在另一侧的两个人。
对方同他们一样相坐饮茶,闲适得根本不像是来看病的。
尽管惊鸿一瞥,他还是瞬间认出来了。
是不前久跟踪宛遥的宵小。
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当日矮墙下,隔着半条街他已经清清楚楚的警告过了,看来是没有把他那一指当回事。
余大头说了半天话无人搭理,发现他眼神不对,伸手过去晃。
“喂——你看什么呢?”他顺着视线望,见得两个生面孔,不明所以,“那俩什么人啊?”
“死人。”
项桓冷声说完,一口饮尽了水,砰得将碗放回桌上,几乎是在同时,他起身几步上前,一掌掀了桌子朝对方砸去。
轰然一阵巨响,不甚结实的长桌在那两人身上分崩离析,茶碗与茶壶一块儿携手夭折,碎得满地皆是。
事发得太突然,这二人明显被砸蒙了,好半天回过神才想起来要还手,拳头才往上举,迎面就结结实实了挨了一记暴打。
项桓就地取材,半点不浪费的把桌脚拎在手,乱棍般往上招呼,打得对方直抱头鼠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自我认怂地喊冤:
“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还有没有王法啦!”
他目光狠厉,冷笑道:“就你们这种杂碎也配跟我谈王法?”
毫无征兆的打斗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医馆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带病的人们骤然灵活,纷纷如临大敌地往安全之处躲避,不多时便贴着墙站了一圈。
宇文钧四顾片刻,在项桓抡棍子前拦住他,示意道:“诶——别让宛姑娘为难。”
他动作下意识的顿住,旋即把两人提起扔出门外,掂了掂那根桌腿,似乎有点嫌弃,索性扔了,挥拳直接猛揍。
医馆内的看客们见战火转移,立马跃跃欲试不怕死地凑到门边看热闹,陈大夫拍着大腿招呼:“大家先别乱,别乱!”
“老太太您不要跑了……”
“当心点!地上还有水呢!哎!”
宛遥怀抱草药打起帘子出来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竟能天翻地覆到如此程度!
她急忙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地上被揍得满地滚的两个人,不由深吸了口气,脑中立时空了一空,很快她就明白过来。
“项桓!别打了!”
宛遥刚要上去阻止,余飞却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这种粗暴的场合啊,姑娘家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一副很懂的口气:“男人为你打架的时候,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
宛遥挣不开他,朝惨不忍睹的战况看了一眼,急得要跳脚:“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
“你放心,他有经验。”余飞正色,“最多废条腿。”
“……”
那二人一直处在被打的下风,终于火冒三丈,摊出一柄杀手锏来:“你竟敢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如他所想,项桓果不其然地停了片刻,后者自鸣得意,正准备自报家门,迎头又一拳砸下。
“我没兴趣知道。”
路面上兵荒马乱,等他揍够了才活动手腕起身,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臀部,把他们踢了出去。
“滚。再敢来这附近转悠,挖了你们的狗眼!”
眼见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高矮兄弟立马识相地搀扶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走,等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开始放狠话:“你等着!”
“有种别跑!”
看他们尚能如此活蹦乱跳,宛遥心知没残废,正松了口气,头顶上一道黑影落下。
项桓逆着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跟我进来。”
医馆站了几圈瞧热闹的人,陈大夫只见得这帮罪魁祸首的臭小子们大步流星往里走,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对方就反客为主的进了里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
婢女重新奉上一壶煮好的新茶,规规矩矩的站在宛遥身后。
项桓喝了一碗润喉,余飞还在揉他那条不幸受伤的胳膊,宇文钧倒是好教养,目光只盯着面前的茶杯。
三座大山,沉重无比,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宛遥坐在对面心虚地揪紧衣摆。
“那两个人跟踪你不是一天两天了。”项桓抬手搭在帽椅上,开门见山,“你不去报官,也没告诉你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事……”她瞅着另外两人,讪讪地咬住唇,想打太极,“可能,说来话长……”
项桓不耐烦:“那你就长话短说!”
看出他神色冷凝得厉害,宛遥只好闭目深吸了口气,旋即一气呵成:“他们其实是……当朝梁司空的大公子,梁华派来的人,说是保护我安危的。”
她迟疑片刻,抬眸为难道:“梁公子前不久到我家提亲了……”
项桓闻言怔了一怔,不自觉将胳膊从椅子上缓缓放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宇文钧年纪较长,倒是通晓朝中之事:“梁司空是先帝老臣,亦为辅政大臣之一,乃是士族领袖,其公子我也有幸见过几面,是个仪表堂堂的儒雅文人。”
宛遥点点头:“嗯,我爹娘对他也很满意。”宛家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吏的家世,能嫁到司空府算是极大的高攀。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回家途中被几个闹事的地痞纠缠,他出面替我摆平,又说是担心我的安全,便特地安排两个人保护我……”她无奈,“所以从那之后,但凡我出门,他们就会一直跟着。”
余飞怀疑地眯起了眼:“这手段听着耳熟得很啊,那小子不会是自导自演,故意来一出英雄救美的吧?”
“我也把这个想法告诉过我爹。”宛遥意味不明地歪头苦笑,“不过他貌似挺喜欢梁公子的,总说是我多心。”
项桓在旁忽然颦眉问:“别管你爹娘喜不喜欢,你只说你自己,究竟想不想嫁给他?”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两回,垂首轻声说:“我不太想……”
项桓对她这答复似乎不满意,加重语气:“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宛遥只好道:“……不想。”
他听完若有所思般的点头,牙齿轻轻磨了磨,“行。”
“我帮你摆平。”
正是在此时,医馆外好容易平息的骚动再度沸腾,隔着门,帮工的伙计颤巍巍的唤她:“宛姑娘,好像是梁、梁公子来了。”
宛遥在项桓说完那句话时便预感不妙,这会儿他直接眉峰一扬,似笑非笑:“来得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阿怼,一个沉迷打架不能自拔的少年。
【我在外面帮你打架,你却背着我跟人定亲了!!——(谢谢,请再多定几个亲给我练手】
【遥遥:???】
资深感情专家宇文钧,总是用睥睨天下的眼神看他身边的两个智障……


第6章
知道他素来是能动手就不会动口,但凡可以用拳头解决的那都不叫问题,宛遥急忙拽住他胳膊,“朝廷命官的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人物,不能随便乱打的!”
“我知道。”项桓忽然变得很明白事理,拨开她的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放心,本将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一上来便占他的便宜。”
“外面人多,鱼龙混杂,你在这儿等我的消息。”说完推门出去,余飞和宇文钧自然二话不说紧随其后,打算给他撑场子。
虽然得了一番保证,宛遥仍是无法放任这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祖宗不管,匆匆丢下婢女紧跟上前。
医馆内的看客们还没散,见这情形像是有了好戏忘了疼,连医病都不着急了,站在门口探头踮脚。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一脑袋的鼻青脸肿,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风姿卓越,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抱怀冷眼下上打量,“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兄台既知晓,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姿势膈应得不行,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延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