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这个情况,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那时是原建德都督雇来的匪贼,非要将她一家置于死地。那么今日呢?也是明见书在朝的政敌有意为之?可是为何偏偏对她下手?!

明霜两手轻颤,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勉强定住心神。车马还在跑,那些人既是冲着她而来,迟早会下手的。

“杏遥。”明霜一把握住她肩膀,“你且冷静下来,听我说!”

“这群山贼想捉我,势必要停下马车,你看准时机从窗子跳下去,回府上找江城,找我爹爹。”

杏遥闻言一怔,“不不……这怎么行……”

“行的,我说行就行。”她语气果决,“他们抓我无非是两个目的,要么以我的性命去威胁爹爹;要么就是图钱,无论哪一样都和你无关,而且他们本也需要人回去传话,所以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杏遥紧紧抱着她胳膊,哭得满脸是泪,“我怎么能丢下您不管啊!这可是土匪,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怎么向姨娘和老祖宗交代。我在姨娘牌位前发了誓要照顾您的……”

“哎呀,我的天。”她听着无奈,反倒是笑了,“又没叫你不管我,这不是让你去找小江么?”

“那您和我一起……”

“傻丫头,我是个废人。”明霜苦笑道,“就是想跟你一起,你带得动我么?”

“我……”

正说着,车顶上突然一沉,料是有人攀上去了,门外的马匹被人一手勒住,马蹄高高扬起,车内便骤然朝前一倾。

“快走!”明霜赶紧把她往外推,杏遥费力的爬出窗,就地一滚,饶是摔得不轻,她仍旧挣扎着爬起来,撒腿就跑。

杏遥刚跳出车,那马儿却突然又焦躁起来,惊慌失措地闷头狂奔,车中猛地一颠几乎翻了过去,明霜毫无防备地撞在沿上,只觉眼前一黑,立时失去了知觉。

好容易把马匹稳住,其中一个劫匪扯着嗓子就道:“老大,出事了,刚刚那明家小姐跳车跑了。”

话音刚落,他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子。

“你没脑子啊?!明家二小姐是个瘸子,你跑个给我看看?!”

后者一听,忙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另有个劫匪打起帘子朝车里看,说道:“老大,她晕过去了。”

领头的那人忙凑上前来,瞧见明霜头上一抹鲜红顺着脸颊淌入衣襟,想是之前不小心撞伤的,他低低“啧”了一声。

“这些富家小姐就是不禁打,才那么一会儿就昏了。”

余下的贼匪有些慌:“头儿,咱们伤了人,那边会不会不认账啊?”

他冷笑:“哼,人在我们手上,就算他们不认,直接拎着去找明见书也能讨一大笔钱。”

听着有道理,贼匪们松了口气,又问道:“现在怎么办?”

“还是去老地方等着,这是官道,过路的车马不少,若被人发现就不妙了。咱们先撤。”

*

明府角门外。

江城站在街边环顾四周,附近人来人往皆是寻常百姓,并未看见有头戴斗笠之人。他心下生疑,待要去问方才那个小厮,却又找不到人影,于是仍原路返回明霜的院子。

但不想刚回去就听说她已经出门了。

“小姐可有说去了哪儿么?”

未晚摇摇头:“没说,她只让杏遥姐姐跟着,不过看神情很着急,好像出了什么事。”

江城猜到或许会是铺子里的事,只是想不出有什么事能紧要到连他也来不及告知。心中不下,他又策马到绸缎铺去了一趟,然而赵良玉却好端端的在那儿,摇头说她没有来过。

江城不禁皱眉。

“奇怪了……除了这里,她还有什么地方能去?”

“您要不,回府瞧瞧?”赵良玉提醒道,“万一小姐已经回去了呢。”

他觉得有这个可能,遂又纵马往回赶,不承想才到门外,杏遥就跌跌撞撞扑到他身上。

“怎么了?”江城扶住她,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小姐呢?她没有同你一起回来?”

“小姐她……”杏遥望着他,“哇”的一下,哭得稀里哗啦,“江侍卫,小姐她被人劫走了,你快去救她啊!”

他心中一凛,一把扣住她手腕,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杏遥本就吓得不轻,被他这么一喝,愈发语无伦次:“我们……你走之后,有人说铺子失火了,小姐和我就想出去看……结果、结果不知怎的突然就出城了,车夫也死了,忽然之间又窜出一窝劫匪来,小姐她……”

江城听得脸色发白,极力压抑情绪,“在什么地方?多久之前的事?”

“大约……快有两个时辰了,在、在城郊,凤口里附近。”

他松手放开她,翻身跃上马背。

“去通知明大人,我先行一步。”说完,便调转马头,扬鞭策马,一路疾驰。


第38章 【惜流芳】


郊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可能要下雨。

江城用力拍马,朝凤口里的方向狂奔而去,冷风从脸上刮过,刺骨的寒意,凛冽得像是用刀削过一般,他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眸中掩饰不住焦急的神色。

太大意了!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恼恨自己。

近来心绪不定,诸事皆有所懈怠,竟连如此明显的调虎离山计也没有看出来。倘若真是萧问有事找自己,也该让高恕来而不是亲自登门。原本不用细想也能明白的事,然而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故而连这一层也没有注意到。

如果没有刻意与她动气,何至于让她陷入险境。思及之前种种,江城不禁对自己恼怒起来。倘使……倘使她遇到什么不测,他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到了凤口里岔路之处,沿着车辙痕迹继续往前追,不多时已隐约看到马车的影子。

贼匪群正骑着马驾着车,不紧不慢地行在路上。忽而听到背后有马蹄声响,一人回头欲看个明白,怎料他刚转过身,一道银白色剑光从他脖颈飞速掠过,登时鲜血四溅,连吭都来不及吭出一声,便从马背上滑落,头朝下栽倒在地。

四周的劫匪见此情景不由心惊,当即拔刀抽剑,厉声喝道:

“什么人?!”

一匹白马映入眼帘,那马上之人纵身而起,正收回方才所出之剑,剑刃披荡,激起一阵寒风。劫匪虽知晓会有人去明家报信,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单枪匹马,孤身一人。

见他势单力薄,贼匪头目并没放在眼里,以为双拳难敌四手,靠数量总能取胜,哪知此人剑势凌厉,出手狠辣,几乎招招毙命,不留活口,那劫匪立时慌了手脚。

“头儿……”其中一个看这满目鲜血横尸遍地,早已胆怯,“这是唱得哪一出啊?事先可没说明家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啊!”

“头儿!”有人招架不住,“咱们撤了吧!这小子玩命的,再这么下去,咱们可全要死在这里了!”

见江城已然杀红了眼,那劫匪头子自知难以抵敌,一咬牙,抓住缰绳,狠狠道:“走!”

众贼匪一听这话,随即丢盔弃甲,夹着马肚子往回跑,一溜烟不见了踪迹。

他站在原地,横着剑微微喘息,鲜血顺着剑锋滴入土里,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然浑身是血。意识到她还在里面,江城顾不得搭理那些逃窜的贼匪,丢了剑匆匆钻进车内。

“小姐!”

他打起帘子,抬眼就看见明霜歪在车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额头上的血痕触目惊心,整个人透着沉沉的气死。

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飞快上去伸手扣上她脉门——

还有脉动,看上去并无异样。

他两手握住她肩头,拼了命地唤她:“明霜!明霜!……”

然而她始终是有气无力地样子,连眼睑都没动一下。

除了额头上的伤口,根本不知道她还伤在了哪里,苦于不能给她仔细检查,又担心拖延了病情,江城慌忙地把她覆在背上,快步从车里出来。

杏遥已经告知了明见书,应该很快会有人找来,但那群山贼不知是有什么目的,担心他们会否再寻援兵,江城四下环顾了一圈,还是决定先走为上。适才场面太过混乱,当下也不知马匹去了何处,只好背着明霜一步一步沿官道走。

因怕颠着她,江城走得极其小心,每隔一段时间又会轻轻唤她几声。然而从始至终明霜都没有回应,手垂在一旁,像是没有生气。他的心越沉越低,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天色越来越暗,还没有等到明家的人,傍晚的时候,暴雨却倾盆而下,前方的路渐渐朦胧。

知道明霜身体弱,经不起淋雨,江城脱下外衫来将她罩住,正环顾四周想要寻个避雨之处,尚没走几步,背后听到雨中有脚步声起,他停下脚,缓缓抬起头。

身侧围了数人,皆提着刀站在雨里,悄无声息,黑压压的,仿若幽魂。

数量加倍了,粗略一算不少于三十个。

就知道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雨水冲着他脸上,江城托着明霜,星目凌厉地扫过周遭,他握上腰间的佩剑,轻轻拨开一寸。

利器破空而来!

黑暗中剑光耀眼,宛如流星划过,快若闪电。

散在四周的劫匪鱼贯而上,刀声嚯嚯朝他急攻而来,江城横剑在手越打越快,夜幕的瓢泼大雨间刀剑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

人数太多了,果真是援军。原本要应付并不难,可是如今得护着明霜,实在是举步维艰。

这帮人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几欲从他背上将人抢走。

混乱中,他手腕吃痛,扶着明霜的手稍稍松开,险些让她摔在地上。

有人登时喝道:“别伤了女人!”

冲上来的山贼一听这话都不由放轻了动作,江城趁机拉她入怀,一剑往前刺去。“噗”的一声响,那人呕血的当下,他背脊上亦被人狠狠砍了一刀,撕裂般的疼痛。

江城狠命咬了咬牙,看准时机,抱着明霜从适才杀出的缝隙内一跃而出。

雨点稀里哗啦地砸在地上,这场雨来得及时也来得不及时,幸而有雨声和黑夜作掩护,他躲避的还算顺利。

劫匪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找到人了么?”

“没有!”

“再找,这附近没有,定然是逃远了。那人受了伤又带着个女人,走不快的!”

脚步零零碎碎,很快就淹没在大雨里。

他喘着气,强忍住刀伤将明霜覆上后背。她浑身冰冷,着实不能再淋雨了,江城从模糊的视野里望出去,倾泻的暴雨中有一点不甚清晰的灯火就在近处,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他踩着泥水上去叩门。

开门的是位老妇,年过半百,独居在家,一见江城浑身湿透血迹斑驳,先是一愣,继而便急忙让他进屋。宅院十分简陋,老妇腾了间空房,回头抱了一条棉被过来。

“这姑娘是什么了?伤到哪里了?”

“不知道。”江城将明霜放在床榻上,因不敢动她身子,只能取来帕子清理她额头上的伤口,大约是因为吃痛,明霜闭着眼睛皱了皱眉。

“她一直昏迷不醒……能否劳烦老人家帮我瞧瞧?”

老妇摇了摇头:

“衣服头发都淋湿了,这么和衣躺着,难免会惹上风寒,先把这身换下来吧,你且等等。”

经她这么一提,才惊觉明霜手指冰凉,江城颔首应了,取出银钱来给她,算是答谢。手刚刚抽走,掌心忽然一软,再回头时,明霜伸手把他胳膊死死抱着,含糊不清地低吟:“好冷……”

她颤声道:“娘……我好冷……”

她在梦里时常会叫娘亲,这个他是知道的。

江城忙坐到床边,将她小手合在掌心里暖着。

雨势来的太快,虽已尽力护着她,可仍旧还是着了凉。几丝黑发尚贴在唇边,他轻轻伸手给她抹去,不由万分自责,此事皆因他擅离职守,若再晚一些……他想不出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明霜歪头枕着他胳膊,蹙眉闭目,耷拉起脑袋,全然不似平日调侃他的那副灵动模样,额上一大块青紫。

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到底怎么样才能被撞得这般厉害……

“衣裳拿来了。”老妇捧了件衫子折返回来,“这是我闺女出嫁之前穿的,瞧着和姑娘身段差不多,不过粗布麻衣的,只能委屈委屈了。”

他道了声谢,把衣服接到手上,忽然觉得茫然,怔怔地看着明霜,随后又起身递回去。

“麻烦您给她换上。”

老妇颇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她男人么?”

江城闻言一僵,愣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不是……”

这下老妇看他的神情就越发古怪了,拧着眉头上下打量,江城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只得轻咳一声,径直走去门外等候。

隔了不多久,那老妇忽然叫他进来。

“姑娘这头都磕破了,得消肿才行,你带了药么?”

“不曾。”走得匆忙,他身上除了散碎的些许钱,什么也没带。

老妇立时急了,“初春换季的天气,不把伤口处理好,可是会得七日风的!”

“这附近哪里有医馆么?”

“去什么医馆啊!屋子外头黄栀子多,你快去揪些来,碾碎了给她敷上。”老妇在门外扯了一根拿给他辨别,又取了把伞。

“我年纪大了,不能陪你去,揪个两三钱的样子就足够了。”

江城二话没说,接了伞就往外走。

大雨瓢泼而下,纸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索性收了放在一旁,拨开草丛和灌木,滂沱的雨水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劈头盖脸的灌下来,冰冷刺骨。

老妇哆嗦着站在门边看他,搓了搓手呵口气,颇觉欣慰地点点头。

他估量不轻要采多少合适,等回来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了,老妇烧好了热水放在旁边:“公子先把衣服换下吧,这药我来碾就是。”

他摇头说无妨。

“这雨淋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妇皱起眉来,“你要是再病了,那姑娘还有人照顾么?”

听到这句话,江城朝床边看了一眼,默然地拿了干净衣裳,去别处换了。

因为记挂着明霜,他心中难安,隔着墙都听能到她在里面轻轻咳嗽,江城飞快穿好外衫,举步准备进来,老妇却转头喝道:“慌什么,衣裙还没穿好呢!”

他闻言脸上微微泛红,道了声抱歉,急忙往外退。

屋檐下,雨水成串地滚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江城抬眼静静望着,不自觉想起在明府时,每回家宴自己也是这样等她。看滴水檐,看房梁,看鸟雀,不知不觉,她就从背后出来,笑吟吟的模样……

雨势并未减小,树叶被打得零落不堪,忽然觉得这一刻有些漫长,长到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姑娘还睡着。”老妇出来唤他,“您去瞧瞧吧,梦里直说胡话呢。”

“身上可还有别的伤?”

“没有了。”老妇捶捶肩膀,活动了一下,叹道,“就头上那一下磕得重,可别摔坏了脑袋才好。”

江城撩起帐子,明霜还是昏睡着,蜷缩成一团,小兽一般安安静静地窝在那一处。他看着心头酸涩,轻轻走过去挨在床边坐下。

天色已经黑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江城静静地望着她。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这样无需顾及地看她,不用掩饰情感,也不必在意其他。

他悄悄探进被衾中,摸到她手背,小心翼翼的握住。细嫩的指尖已经暖和下来,不似之前那般僵硬的吓人。

她似乎一直这样清瘦,大约是被病痛折腾了好几次,尽管吃了不少补品,身子还是单薄。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好像都很脆弱,一碰就会碎。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大家小姐,而且还是一个腿上有疾的小姑娘。

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原本以为不会是什么要紧的工作,殊不料时间一久,心性却起了变化。只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终究是条鸿沟,甚至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连伸手给她擦去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她是名门千金,终有一日要嫁人的。

无论她如何玩笑,如何打趣,她是始终是小姐,而他始终是下人。

其实,如果她愿意,他不介意一辈子守在她身边,哪怕只能做个侍卫。

兴许是头疼,明霜睡得很不踏实,抽回了手放在心口,低低呓语道:“小江……”

江城猝然一怔,忙凑上前:“我在。”

她往被衾里缩了缩,语气带了几分哀怨:“冰葫芦……”

他心中一软,饶是知道她听不见,却仍旧连声应下:“好好好,以后我都买给你,再不推辞了。”

明霜还是毫无反应,沉沉睡着,时好时坏。

老妇煮了两碗姜汤给他端过来。

“趁热喝了吧,逼逼寒气,那么大的雨呢。”

江城饮了自己那一碗,将明霜扶起来,取了勺子小心喂她。张不开口,汤汁顺着下巴淌到衣襟上,老妇在旁看着直叹气。

“哎,你把她嘴扳开,照你这样喂,一碗能喝下去多少啊?……罢了罢了,我再去盛一碗来。”

他实在是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端着那碗姜汤犹豫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低头喝了一口,将她下巴托起来,动作轻柔地伏下身去。


第39章 【凭栏意】


老妇人站在门外,估摸着他差不多喂完了一碗,才慢腾腾地走进来,不动声色地问他:“您还要么?厨房里有一大锅。”

“……”江城扶着明霜躺下,握拳在唇下,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说了声不必。

老妇也没多问,把空碗收走,眼见明霜还在睡,不由道:“姑娘这么昏迷着,有多久了?”

他略想了想,“快有四个时辰了。”

“啊哟。”她突然诧然,“这么久了,可别是魂魄离身,久不得归所致?”

江城皱着眉不解道:“魂魄离身?”

“道家讲,人有三魂七魄,若是少了一个活着都不得安生。”老妇说得煞有介事,“姑娘说不定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什么重创,让魂魄脱离了躯体,这才半天不醒的。”

“是么?”

“爷别不信,我是过来人,这些民间偏方比您清楚。”她啧啧两声,“当年我媳妇儿就是因为这个,五天五夜没醒过来,险些送了命。幸好我儿子去问了那个游方道士,彻夜在她耳边说故事才把人叫醒的。这在西北那边叫做‘喊魂’,管用得很!”

从来没听说过人昏睡还用喊魂的,江城将信将疑地看着明霜:“我不会说故事。”

“这有何难的,你随便说说,哪怕是编来的也不要紧,总得有个至亲的人同她说话,否则在迷途里没人引路,她万一走到黄泉路上去了可怎么办?”

见她越说越玄乎,江城轻叹一声,琢磨了半晌:“从前,有一位将军……”

话才起头,老妇就打断道:“现在姑娘家不爱听这些,您这都是百八十年前的老古董了,城里那十七八岁的小姐们都听山精鬼怪,什么狐妖啊,兔子精啊……”

江城颦眉抿了抿唇,只好道:“从前,有一只山精……”他自小就很少听故事,别说讲了,连知道的都没有几个,临时要他想一个姑娘家爱听的,简直就像要了他的命一样。乍然回想起乔清池信上的内容,知道她喜欢听这些稀奇古怪的话本,于是随口而言,胡说八道,也不知讲了什么。

山精遇到了一个瞎眼和尚,和尚追杀它,于是它躲到山洞里,随后又遇到了一个道士,道士也追杀它,一路亡命天涯。

老妇在背后听得直叹气。

不知是觉得山精太可怜,还是觉得自己平生都没听过这么无趣的故事,她只站了一会儿就摇头走开了。

故事说到最后,山精被道士捉到,正就地正法,千钧一发之际,和尚突然出现,出手救了它。山精逃回山里,从此杳无音信。

他静静讲完,一垂眸,明霜揪着他衣摆,呼吸浅浅。

还是没醒……

江城无奈地笑了笑,倚在一旁,神色温柔地瞧她。

后半夜,雨势渐渐转小,慢慢平息下来。

他是被明霜的咳嗽声惊醒的,她咳得太用力,以至于满脸都涨得通红,面色难看得吓人。老妇闻声披了外衫,掌灯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江城表情凝重地摸着她额头,沉声道:“她在发烧。”

“寒气入体,这可了不得了。”老妇着急道,“得快点就医才行,我家有一架驴车,您且拿去用。”

江城小心翼翼把明霜背上,但见她牵来的驴子实在是太老了,无可奈何,只得徒步进城。幸而此处已经距离城门不远,长亭之外隐约能看见灯火阑珊。

天色渐渐湛蓝起来,许是快到辰时,他在暗夜中跋涉,为了能早些进城,愈发加快脚步。不承想,还未到城外,视线却渐渐开始模糊,江城忙扶住手边的垂柳,定了定神才勉强站稳。

整整一日他彻夜未眠,粒米未沾,后背的刀伤隐隐作痛,只觉眼前一黑,腿脚似有千斤沉重,竟挪不动半分。江城将明霜托稳,倚靠在树上喘气。

远处传来马蹄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黑压压的一群,不知是什么来头。他艰难的迈开腿,正欲抬眸,脚踝一阵刺疼,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视线一暗,便再无意识。

睡梦里,浑身都疼得厉害,像是有千万根银针刺在背脊上。这一觉睡得很长,不知睡了多久,江城睁开眼时,正对上高小婉一双关切的眸子。

“你醒啦,还有哪里不好?渴不渴,饿不饿啊?”

他支起身子坐起来,摆了摆手,喑着嗓子问她:“怎么是你……二小姐呢?”

“二小姐?”高小婉转身倒了茶递给他,“二小姐怎么了?……爹爹说你身上中了毒,毒还没除尽,我先去找他过来!”

“小婉……”叫她不住,很快高恕就领着大夫进来了。

“大公子。”见他苏醒,高恕喜得松了口气,“您觉得怎么样?”

“我还好。”嗓子干得厉害,他忍不住咳了两声。那大夫见状,慢条斯理地取出针来,一面往他胳膊上刺下,一面悠悠道:“您可真能忍,背上那刀伤连药也不上,还结结实实碰了生水。亏得刀口的毒不算烈,否则,您这会儿可就是一具死尸了。”

“既然能治好,这么说不要紧。”他不以为意,只皱眉问道,“我不是在城郊么,为何会在这里?”

高恕把茶杯子接过来,奇道:“您不记得了?两天前赵掌柜一开门,就看见您躺在铺子外头,脸色青白,老许说像是中毒,所以就请了大夫过来。”

他居然睡了一天一夜么?

脑海中,全然没有自己回城的记忆,江城摁着眉心坐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什么来:“二小姐呢?二小姐她怎么样了?”

“二小姐?”高恕听着奇怪,“二小姐……不是被乔大人给救走了么……”

他皱眉:“乔大人?”

赵良玉从门外进来:“说是路上被山贼打劫了,正好遇上乔大人的马车,这会儿人还在乔家呢。”

他掀开被衾就要下床,“我去看看。”

“诶——”高恕忙拦住他,“您这余毒还……”

江城不耐烦地挥开他,“都是余毒了还怕什么。”

高恕还欲劝阻,却见他已经披了外衫,不管不顾往外走,只得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