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并不亮,可大概是早已习惯了黑暗,闻芊能清晰的勾勒出杨晋此刻锋利的眉眼。
“可是后来,在一起久了,又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从清凉山庄开始就发现了……”
闻芊伏在他肩头,自言自语道:“这个锦衣卫大人,很正经,很可爱……做起事来一板一眼的,撩一下就动气,但是,每到关键时刻又很靠得住。”
“所以我……”
雨天山路泥泞,杨晋足下一滑,虽然身形半点没有摇晃,但他还是抬手狠狠扣住了旁边的树干,血迹斑驳的手背上,青筋张牙舞爪地凸起。
闻芊掌心贴着他手背握了片刻,随后伸出手去,轻柔地把他紧咬着嘴唇的牙松开。
“天底下有许多事是不能预料的,不会有谁的一生可以平安顺遂,毫无坎坷,万物此消彼长,有舍有得。”闻芊垂头靠在他鬓角,“对我而言,你能安然无恙,我觉得很值了。”
她凑上去,微凉的唇瓣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亲。
“别为这件事自责,好么?”
好一阵都没听见杨晋回答,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散下的发丝正好遮住了他的眉眼,因此闻芊并不清楚此时他心里有着怎样惊涛骇浪,或是百转千回的情绪。
夜色清冷而绵长,树丛在风中浅唱沉吟,良久才得到他低低的回应:
“嗯。”
*
济南城还在沉睡在深夜里时,郊外的梅庄却已经灯火通明。
花让是在用过晚饭后才得到的消息,一直派人暗中打探官府和山洞的情况,直到听说千佛山脚被炸,这个素来文质彬彬的书生居然也一蹦三尺高的跳起来骂道:
“殷方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他猛一拍桌,把手下惊得不自觉抖了抖,巴巴儿地将他看着。
“早就知道,这种邪教反贼脑子里的坑比海都大,成日里只想着怎么丧心病狂了,根本不该信!”
花让拍完了桌,似拿不定注意地朝自己的手下摊开手,“现在该怎么办?闻芊要是死了,我怎么向他交代!?”
探子乍然被他点名,也不知晓该如何交代,只好更加严肃地盯着地面。
花让头疼地抚着额,指尖在案几上颇有节奏的轻叩,最后往三十六计中捞了一计出来。
*
闻芊在睡梦里听到了清脆的鸟鸣。
叽叽喳喳的,伴随着翅膀扑棱的声响,旋即便有沉甸甸的雪团从枝头落下。
周遭清静得像是在深山古庙,她以为自己尚未睡醒,待鼻尖嗅得一缕淡淡的清粥香气,腹中的饥饿才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闻芊缓缓抬起眼皮,简陋的屋舍和角落的蜘蛛网齐齐映入视线,记忆仿佛出现了断层,她回想了半天才陆陆续续的想起自己之前在干什么,目光不经意一转,杨晋那双映着微光的眸子便猝不及防地与她相撞。
他的神情与昏睡前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眼底下多了圈青黑,长睫低垂,正拿着巾子在给她擦脸。
见她转醒,杨晋动作停了停,将手放在了一旁。
“这什么地方?”闻芊试着坐起身,冷不丁牵动了伤腿,撕心裂肺的疼痛把浑浊的大脑一扫而空,骤然清晰无比。她险险地将一口凉气咽了回去。
杨晋忙过来搀她坐好,扶起不那么软的枕头垫在身后,此处大概不怎么来客人,床榻同棉被都带着些潮气。
杨晋随即抿唇在床边坐下,“沿途碰到的一户农家,向他借住的。”
闻芊听完颔首,“那还真是凑巧……我睡多久啦?”
他将炉上温着的汤药端出来,“一整天了。”
药香泛着苦味,在汤匙的搅拌下不住朝空气里扩散,闻芊瞧了会儿,笑问道:“这么好啊,还遇上个郎中?”
杨晋摇头说不是,“是止疼的药。”
他吹去浮在水面的滚烫,舀了一勺要往她唇边送,闻芊靠在床上轻声嗔怪:“我伤着呢,你喂我啊。”
杨晋把勺子搁了回去,闻言连分毫犹豫也没有,径自饮了一口,揽住她的脖颈,覆上唇来吻了下去。
闻芊是本能的调侃,但他却不是平日里的一笑了之,因此微微有点惊讶。
杨晋动作很温柔,好似许久之前那种荒唐的灌法全然没存在过一样,灼热柔软的唇瓣把微苦的药汁从齿间渡过来,不疾不徐,照顾着她病中干涩的咽喉。
松开她后,杨晋用手指拂去唇上的水渍,又再喝了口,抬起她下巴喂过去,然后又喝一口,如法炮制。
一系列连贯娴熟的举动让闻芊一时竟忘了关心脚疼,待整碗药喝完,她方得了喘息的机会,抬袖掩着嘴,受宠若惊地笑说:“今天怎么这么上道?好不习惯。”
他启唇大概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有那个心思与她打诨说笑,只问:“要不要喝水?”
“要喝。”闻芊应完,支起右腿将手搭了上去,歪头看他在炉子边忙活。
老旧的茶炉表面凹凸不平,茶壶已倾斜成一个弧度,若让杨老瞧见估计又得不痛快好一会儿。
杨晋将粗糙的茶碗用沸水烫过三遍,才把清茶倒了进去,没嗅到茶香,也许是个寡淡得尝不出味来白水,但她居然觉得,这种清淡的香气也出奇的好闻。
杨晋坐回来时,闻芊倾身在他侧脸上刮了刮,柔声道,“干嘛呀,受伤的明明是我,怎么你瞧着比我还难受。”
茶碗还握在他手里,听了这番话,杨晋却没递过去,只定定地与她对视,“相信我,能治好的。”
闻芊怔了怔,就见他接着道:“爷爷久经沙场,遇到过无数比这个还严重的伤情,从前我的手被打折,就是他医好的……你的腿也,一定可以治,相信我。”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能治好”,闻芊从这番言语中多少也听出了他心中的没把握,先是笑了笑:“好好,可以治。”
随即又宽慰道:“其实,治不好也……没关系,我吃饭的手艺又不止这个,什么琵琶啊,瑶筝啊,箜篌啊,我都……”
她未说完,杨晋忽然垂头打断,“可我想看你跳舞。”
他咬咬牙,拽紧那床做工粗拙的被衾,“可我想看你跳舞啊。”
闻芊颦眉看着他,唇角几乎快要绷不住地往下压了数次,在杨晋抬头再要开口时,她蓦地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庐州残疾人协会宿兮先生久违的关怀……
[狗链子:又玩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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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霜:又玩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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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成员数量太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来啊,我们的传统必备BGM《小白菜》可以响起来了!!
下面请大家收看我的新文《三朝书》,预知后事如何请去专栏里面翻,最好再点个全订……【这波硬广我是服的
咳。
然后给大家吃个定心丸,虽然不太想剧透,反正不会一惨到底就是了。
只是作者的恶趣味而已,莫慌!抱紧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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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被年末总结折磨的周一,所以居然意外的提前写完了。
来发70个红包庆祝一下。

第六六章

带着凉意的双唇只是静静的贴着, 没有轻佻热烈的缠绵缱绻, 几乎温柔得一塌糊涂,药汁残留的清苦在气息间流淌交织, 推开淡淡的雾气。
闻芊睁开眼从他唇上离开, 苍白的手指抚着那张倦然疲惫的侧脸,低声问道:“不是天之骄子的闻芊, 你还愿意娶吗?”
杨晋闻声垂头靠在她额间, 像是用前额轻撞了她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说的什么傻话。”
他嗓音沙哑, “无论你是不是天之骄子,我想娶的, 都只有你。”
闻芊略有些虚弱的笑笑, 凑过去在他唇角吻了吻。
“那就这么定了。被我亲过,往后可就是我的人了。”
杨晋低低嗯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偏头把她的手取了下来,忽然道:“你呢?”
“你不是说自己是匹野马,深宅大院关不住你的么?”
她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感情你那天在外面偷听呀?难怪后来举动这么奇怪。”继而又打趣说, “这不是野马现在蹄子瘸了么,正巧便宜你绑回家关一辈子,还不好啊?”
杨晋一点也笑不出来,眉峰颦得更深了, “我是认真的,闻芊。”
“好了好了,知道了。”闻芊收敛表情,垂眸抿抿唇,淡笑着去握他的手,“深宅大院是关不住野马,但也得看人。”
“你不一样。”她把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野马是心甘情愿让你关的。”
杨晋看着她,好久没有说话,他大约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又不愿挪开视线。
闻芊难得讲回正经的情话,望着他眼底的神色,忍不住莞尔,凑到耳畔轻轻道:“想看我跳舞,往后我就跳给你一个人看。不过现在是稍难了点,金鸡独立能接受么?”
他唇角终于松动,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望了她一眼,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戳了下。
“又胡说……喝水吧,快凉了。”
闻芊配合地歪了歪头,就着他的手喝那碗已然放温的粗茶淡水,犹自宽慰地暗想:可算笑了。
这两天过得简直难分白昼。转眼天色渐黑,很快便到了黄昏时分。
小木屋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整间院子只他一个人住,前面辟了几块地种菜,后院养着三两只鸡鸭和羊羔,有几分悠然见南山的闲适。
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衣食住行所有东西的来源全靠自给自足。
杨晋自己这身已是烂得不成样子,于是找老人家借了旧衣来穿,闻芊的衣裙虽然没坏,不过经过沙尘的洗涮也脏得难以直视,可她在这事上固执到了极点,嫌布衣粗糙,嫌款式难看,说什么也不肯换。
闻芊的衣服都在杨府的行李里,这会儿想穿别的几乎是不可能,杨晋和她大眼瞪小眼,终于还是妥协下来,只好叹了口气把她换下来的衣裳抱出去洗了。
坐在屋中吃饭的老者捧着碗,就见杨晋蹲在厨房外利利索索地低头搓裙子,庖厨里的锅中还烧着热水,约摸是想给客房内的女子沐浴。
不多时洗完了衣裳,这青年又跑来找他借了炭盆,一面守着水沸,一面把湿衣烘干。
老人家大概是活了几十年没见过这么事儿妈的两口子,颇匪夷所思地放下碗筷,站在庖厨门边瞧杨晋忙里忙外。
此处四面环山,草木丰茂人烟却稀少,连道路也杂草丛生,仿佛已许久无人踏足。他们是从另一个洞口出来的,见这周围景色陌生,似乎不像是千佛山附近,正得了空,杨晋便抬头向他询问:“老伯,知道济南城怎么走吗?”
老汉这会儿才从他烘着女子衣裙的举动上回过神,哦了声,“原来你们是城里人?”
他随即奇怪:“我快一年没在这山里见到活人了,你们是如何过来的?”
很少有人在他抛出问题的同时还会反问的,杨晋手上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敷衍过去:“迷路了……此山人迹罕至,山道不明显,老伯莫非是在这里隐居?”
老汉总算是肯回答了,摇头说不是:“不过这方圆百里估摸着还真就我这么一户人家。你们俩也是好运气,若不是碰上我,你媳妇大半夜的冻也能冻死在外头。”
这倒是杨晋没料到的事,于是狐疑地看向他,“这是座荒山?”
老者随手搬了条矮凳在炭盆坐下烤火,“年轻人有所不知。”
“这山其实是蒙山一脉,早年有些传言,说山上住着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是以终年雾气不散。”
“仙人有治疗百病的仙丹,还能使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因此当初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求药。不过那山邪门得紧。”他搓了搓手,“明明路是路,桥是桥,可走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白天进山,晚上走着走着又回到了下山的道上……人们都说,那是没有仙缘,所以仙人不愿召见。”
这种江湖传说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大江南北不重样的能出找上百个,杨晋不咸不淡地颔首,继而问:“然后呢?”
“人嘛,大多数就是爱凑个热闹,哪儿人多往哪儿钻,当发现无论怎样都见不到神仙,之后也就慢慢消停了。”说到这里,老者把火钳拿起在炭盆里捅了捅,“我呢,是几年前搬来的。”
“自己得了一身的病,又不想拖累儿女,原本打算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了却残生,结果临行前听一个老朋友说起这座山。”
火焰映照着他皱巴巴的老脸,“听闻山下有仙气,寻常人每日哪怕吸食一点也可以消除百病。”
“我是活了大把年纪了,反正能多过一天是赚的,所以就打算过来碰碰运气。”
他说到此处,很是感慨地扬起脸,“仙人兴许是真的存在。我这一住便住了好几年……没看过大夫,也不知病情,每天那么凑合着吃,凑合着过,倒是感觉自己身体康健了不少。”
人性命的长短很多时候是与精气神休戚相关,天底下有大半被绝症吓死的病人,也有小部分没心没肺却活得长命百岁绝症病患。仙气是不是真的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颗畏惧的心。
老人家难得与人交谈,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才想起杨晋那个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问题。
“说到出路……我记得东边有个山洞,里头挺深,也不知是谁修的,以前进出都是从那儿经过。自从上一年被一窝山贼霸占后,我就没过去转悠了。你们要不试试看?没准儿他们挪窝了呢。”
他嘴里的山洞应该就是他们先前逃出来的位置,可惜洞口已被炸塌,尽管也可以以逸待劳,在原地等待官府来救援,但闻芊的腿实在不能耽搁了,杨晋还是想早些回济南城。
“除此之外没别的路可走了吗?”
老人先是说了句没有,随后琢磨了一会儿,“要么走山洞,要么就翻过仙山……我这些年把周围能去的地方都逛了个遍,只寻到这么两条路。”
事情听上去的确很棘手,杨晋沉吟了片刻,刚要再问,热水已经沸了,他忙把闻芊半干的衣裳搁下,挽起袖子收拾木桶。
浴桶没办法用,因为闻芊的伤脚还不能碰水,只得把一个木盆取出来,修整、清洗,忙到最后,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先前被打断的话题。
闻芊尚在房内闭目养神,门帘突然一动,滚烫的湿意便骤然往里窜。
杨晋端着盛满热水的木桶进来,胳膊上搭着几条干净的布巾,额角有分明的水渍,不知是汗还是沾上的雾气。
他放好的桶,伸手去试水温,“只有点皂荚,你将就用吧。”
“好。”
出门在外不能太过挑剔,幸而她有热水洗已经很满足了。闻芊把满头的青丝散开,拍去发梢的灰尘,尝试着坐起身。
因为外衫全脱去给杨晋清洗了,她此刻只有件单薄的抹胸,秋香色的,绣着一枝兰花,他俯下去抱她的时候,掌心触碰到胳膊上细腻柔滑的肌肤,心神还是本能地一荡。
闻芊是白三娘当年亲口承认的学舞天才,她的身子一直有着得天独厚的曲线,每一个地方都恰到好处,真正担得起“尤物”两个字,杨晋看着视线里莹白圆润的肩头,忽然萌生了些不合时宜的冲动,他狠狠咬了咬舌尖才把脑中那些凌乱想法全数抹去,又暗骂自己不该如此轻狂,谨慎到僵硬地将人放在了椅子上。
脚一触底,就有撕心裂肺的痛感冒出来。
闻芊半靠在他身边,拿巾子在热水中涮了涮,贴在好似快要散架的肌肤上,尽管不能好好的泡个澡,这点温暖也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杨晋垂头在给她擦背和胳膊,动作轻柔缓慢,而且刻意地避开她脖颈和腰后的那两个绳结。
闻芊目光往后飘时正瞧见他紧绷的嘴唇和眉眼,她收回视线,一面笑一面用湿帕舒解酸疼的四肢,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开口:
“我们阿晋还真是个正人君子……”
杨晋先是一怔,意识到她所指为何,不禁感到尴尬,颦了颦眉道:“都什么时候了……我又不是禽兽。”
闻芊笑出了声,把皂荚递过去,“知道了,正人君子,快帮我洗洗头。”
她头发很长,洗完就用去大半桶的水,然后还要擦干、梳通,折腾完差不多就入夜了。两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杨晋把烘干了的外袍往她裸背上一裹,抱着人躺回了床。
深山里的夜晚比城镇中来得更加祥和幽静,连风声都仿佛增大了数倍,后院的鸡鸭“咕咕”的低语着,挨挨挤挤地缩在一团取暖。
小院就这么两间房,屋主人早早睡下了。忙了两天,疲惫不堪,杨晋在床边撑着头浅眠,任由脚边的炭盆烧得滋滋作响。
在无比宁静的环境下,冷不防听到咯吱一声。
板床上了年纪,稍稍一动便能奏出偌大的动静,他瞬间就醒了,正好和闻芊的那双明眸对上,熠熠的火光下清澈如水。
两人皆有片刻的怔忡,她回过神笑着说:“翻个身也能这么响,真要做点什么,岂不是漫山遍野都知道了。”
杨晋睡意散去的同时也明白过来——她是被疼醒的。
闻芊躺了一天一夜,不见得有多困,但入夜以后腿就疼得有点厉害。起初甫一受伤,因为来的太突然,麻木得感觉不出痛感,如今静下来,那种铺天盖地的痛楚便一波接着一波,险些把她的神志淹没。
盯着漫无边际的黑暗时,她茫茫然的想:“自己是真的要废了吗?”
早间安慰杨晋她倒是顺口,而今忽的把这个现实摆在眼前,冷冰冰的自我宽慰又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闻芊并不是很个在意虚荣的人,在取舍上往往比寻常人要果断得多。但她此时此刻却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没那么能看得开,至少现在她心里空茫一片,那种情绪又被深山的幽静放大,变成一股难以消散的郁结。
杨晋伸进被衾里来握住她的手。
闻芊闭了闭眼,又睁开,语气里含了几分虚弱的撒娇:“我想听故事。”
杨晋很少看话本,也不怎么听书听戏,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硬生生从二十几年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个他勉强认为有趣的英雄传说。
生在乱世中的少年,凭借一身过人的本领,怀着复兴家国的豪情,一路披荆斩棘,拜相封侯,功成名就。
是个非常喜闻乐见的街头话本,闻芊若有所思,听到最后才问:“自古有英雄就有美人……这位小将军没有一两个红颜知己吗?”
“书里没写。”杨晋虽这么说,其实是没告诉她,红颜知己是有的,然而在少年衣锦还乡前就香消玉殒了。他硬生生把结局掰成了皆大欢喜,到底还是不想让她伤神。
这般陈年老故事让闻芊难得听出了困意,若不是腿疼内容短,只怕方才就睡着了。她将手枕在头下,似笑非笑道:“还真像是你爱听的类型。”
杨晋有些无奈的一笑:“我又不清楚你喜欢听什么,年幼时……你不是不知道,尽干些不着调的事情去了,没留时间去风花雪月。”
说到这里,突然间,他很想了解她的过去。
那个,有朗许有楼砚,却没有自己的日子。
杨晋冒出一个荒谬念头来——如果可以,他挺想去看看小时候的闻芊,看看她那会儿是什么样子。
于是他开口问:“你呢?”
“我?”
闻芊把脑袋往他跟前挪了挪,沉吟道:“其实……我小的时候能玩的东西不多,村子不与外界来往,什么游记话本,歌舞戏曲,压根没机会见识。那会儿就是跟着楼砚朗许他们在山中上蹿下跳,大人们很忙,忙什么的都有,只有一个年轻的叔叔肯给我们说些趣闻。”
她有些憧憬地回忆起来,“他什么都讲,志怪、神话、历史、当今天下,因为饱读诗书,所有人都很尊敬他,包括族长。”
见她在往昔里入了神,杨晋便也温和地笑起来,出言打趣:“难怪你这么爱说恐怖故事,感情是自小耳濡目染的啊?”
“那是逗你玩的。”闻芊挑起眉,笑过以后,又接着道,“每当夜里吃了饭,我们几个就会背上凳子,排队到他家里坐着听书。
“他人脾气很好,对谁都是带着三分笑脸,尤其爱讲的是太/祖‘驱逐胡虏,恢复中原’,成就一方霸业的传奇。时常同我们说,世人对太/祖狠辣的手段微词不断,每每提起,总要带上暴戾、残忍等字眼,殊不知,温柔的人是无法所向披靡的。
“江山这种东西,非得要有无坚不摧的意志,破釜沉舟的果决,才能安安稳稳的攥在手中。”
听了这番话杨晋多少有点惊讶,原以为她们家可能是隐居深山的杏林之后,不承想对于时局也能有这般独到的见解,“你这位叔叔……的确说得有道理。”
“那当然。”闻芊得意地轻哼,“他有道理的话还多着呢,我就记得……”
她说到这里一顿,随后不经意地想起,那位饱读诗书的人也曾在他们几个支着下巴打瞌睡时,拖着低缓的嗓音娓娓说道:
人这一辈子,因为有许多不能辜负的人,所以才要好好的活下去;因为有太多不能重来的事,才更应该珍惜当下。
闻芊依稀有记忆,这恰好是在那场大火之前。
当年只醉心于书中那些恩怨纠葛的小姑娘并未将这句晦涩莫名的话放在心上,而今重拾起来回味,她好像吹开了堆积的层层浮灰,有一瞬豁然清明。
“记得什么?”杨晋还在等她下文。
闻芊却轻轻巧巧的一笑,把他放在被衾里的手往怀中抱了抱,“没记得什么。”
“我不疼了,睡吧。”
好在两个人的掌心皆是暖的,不冷也不热。
作者有话要说:节奏舒缓的一章!
感谢大家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虐……我大概是年纪大了,心越来越软,以前这种程度,起码得是个二级残废吧【。
看!瘸一条腿能换来无数个吻戏,摸戏,洗澡戏!这么一想是不是很赚!
如果再瘸一条估计就能开车了!
变成人彘大概就是生包子的时候……【???突然恐怖
*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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