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乐班后台里里外外问了一圈,最后方才在一个乐师口中得知:
“芊芊姐被慕容家的老爷子叫走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脸色瞬间一白,似乎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当即朝来时之处狂奔。
石桥后的小径里早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踪迹,杨晋凭着记忆往慕容鸿文所住的小院奔去。
他太大意了。
此前满脑子在琢磨那些是是非非,却不曾预料到对方会朝闻芊下手!
早该想到的!
她这般年纪,那样的容貌,又盛名在外,如何不被有心人觊觎。
场上那么多优伶,百戏,为何挑了不上场的她?
只怕慕容鸿文对此计划已久,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在这场鸿门宴的菜单之内了!
闻芊……
他自墙上一跃而下,这一回连半点谨慎也顾不得,径直闯入院中。
就在杨晋玩命狂奔的时候,闻芊刚喝完一盏茶,听着对面貌不惊人的老头,语出惊人地给她开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条件。
“闻姑娘的美名,老夫早有耳闻,今日能得一见,实乃幸事。”
慕容鸿文的言谈举止倒是很斯文,不过联系他的所作所为,那就愈发显得像个衣冠楚楚的伪君子。
闻芊暂且还不打算发火,谦和有礼地把盖子合上,“慕容老先生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呢?”
慕容鸿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转向她,“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拒绝我开出来的这个价格。闻芊姑娘……”
他将手边的锦盒用手肘往前推了推,仍旧面无表情,“干你们这一行的,我最了解,若非是无依无靠,缺衣少食,也不至于在外抛头露面,如此辛苦。有了这笔钱,你大可嫁个身家清白之人,安安稳稳过后半辈子。”
“听上去,慕容老先生对我们这种人,很了解啊?”她眯起眼。
慕容鸿文却没回答,只是口中轻轻吹了一个哨音。
他身后的帘幕便即刻被人拉开,五六个身形不一,容貌各异的男子正并排而站,这倒让闻芊稀了奇,身子不禁往前倾了倾。
他慢悠悠道:“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
她高高挑起眉,摸着下巴挨个欣赏。
不得不承认,慕容老小子在这方面的造诣实在是令人叹服,这其中或有年轻文雅的书生,或有身形健壮的武夫,还有年近不惑,两鬓微有斑白的中年人,甚至连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也在其中。
可谓从十八到八十,上下通吃,各个年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闻芊深深吸了口气。
倘若……
以后有那个机会。
自己也要在家里养这么多男人,体会一下“后宫佳丽三千”“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快感。
平心而论,这些货色倒也不是没有看上的。
只不过,若是在旁人的观摩之下……就另当别论了。
“那我要是。”闻芊挑起眉,笑盈盈地看着他,“拒绝呢。”
慕容鸿文面不改色地端坐在原处,声音却依旧低沉:“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她笑容渐冷,“怎么?还要强扭瓜不成?”
话刚说完,他不知又从哪儿弄出一阵轻响来,那一堆笔直而立的老老少少间,便有一个体魄健壮的武夫迈步而出。
“咦?”
闻芊颇遗憾地盯着他,摇头自语道,“老先生看来还不够了解我,这个可不是我看中的……”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这武夫气息不稳,很是急促,周身目之所见的肌肤皆泛着红色,额角与臂膀青筋突起,连带望着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劲。
闻芊在心里啧啧轻叹。
如此症状,和之前某位大人中媚药时的样子真是意外的相似。
连问也不必再问了,这一位大概也是……
想到此处,对方突然双目圆瞪,张开臂膀朝她扑来。
闻芊脚步一转,从椅子上腾起,侧身避开,拍了拍胸口,夸张的诶了一声,“真的是好险哪。”
慕容鸿文的眉峰终于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杯被她喝光的空茶盏上。
闻芊察觉他这表情,忽的意识到什么,她眼珠子一转,故作娇柔地抬手抚着额,靠在桌边,满身破绽。
那武夫见状,本能似的冲了过来,伸手便要来搂她。
门扉“砰”的一声让人从外踹开。
杨晋喘着气,双眼如电,扫过空无一人的卧房。
室内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香气,的确是方才慕容鸿文待过的地方没错,难不成,他找一对人还会换一个地方吗?
这个想法一起,杨晋心头那个“为时已晚”的恐惧如潮水般急涌而上,他索性沿着慕容家所有能住人的地方挨个挨个的寻找,一步不停。
随着每一扇门被他踢开,此前伏在窗边看到的那些零碎的场面便蜂拥而至。
茶水。
媚药……
闻芊毕竟个姑娘家,又是那样一个会掉以轻心的人,如果喝下去了……如果真的喝下去了……
他不敢深想。
握成拳的手在袖下微微轻颤,至今为止盘旋于脑中的紧迫感,逐渐被沸腾的愤怒所取代。
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的……
就在这一刻,不远处亮着灯光的房间里发出一声惊呼。
杨晋猛抬起头,一个箭步夺门而入。
“闻芊?!”
就在他的手已握上刀柄时,屋内的情形清晰的撞入视线之中,预料里那些不堪的画面却并未出现,只看见一个周身被裹得如肉粽般的男子悬于半空,他上半身赤/裸,一条浸湿的深色绸缎拧成一股绳,从手脚被束缚之处一路延伸到房梁。
“……”
杨晋正觉得这绸缎的颜色和所绣的花式很是眼熟,头顶便闻得一人唤他:
“杨晋。”
那语气与嗓音令他不觉一惊,蓦地仰首时,闻芊半蹲在房梁上,一身外袍未穿,只着了件单薄的长裙,香肩在外,白皙得晃眼。
原来绑着这名武夫的正是她的衣袍。
脑中空白一片,还没明白发生了甚么,就听她说了一句:“接住我。”人便直挺挺地跳了下来。
杨晋一愣,思绪虽迟钝了半晌,身体却本能地动了起来,慌忙抬起胳膊上前一步,手忙脚乱地将闻芊抱住,两人在原地“嗖”的划出一段距离。
一阵混乱之后,他终于回过神:“你就不能提前打声招呼么?!”
闻芊理所当然:“我方才不是给你打招呼了?”
“你那叫打招呼?”
“怎么不叫?”她奇道。
“……”
闻芊跳下来后,拴在梁上的武夫亦应声落下,溅起一地烟尘,杨晋这才发现四周还有不少身份各异,举止奇怪的人。
离得近的是个高个子书生,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便见缝插针似的朝此处扑来。
杨晋顾不得和她争吵,起身将闻芊放下,后者溜得更快,脚一沾地,旋身一转就把这个祸害丢给了他。
对方没习武,杨晋只一只手便轻而易举的将此人制住,腾出空来冲她道:“这到底是些甚么人?”
闻芊扬眉一笑,“不是人,是喂了药的禽兽。”
他没听明白:“甚么?”
“禽兽啊杨大人。你之前不也中过么?说起来,这些还是你的同类呢。”
“……”这下听明白了。
手脚麻利的将这个气喘如牛,面红耳赤的书生绑住,面前还有一大堆跟在闻芊后面追的老老少少,乍一看去像是串成了人串,说不出的诡异。
慕容鸿文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几乎在他进门的瞬间,脸色就起了变化,一直处变不惊地表情染了几分惊慌与愕然,此刻才喃喃开口:“杨晋,怎么是你……”
“慕容老先生。”他言语上虽不失礼,下手却不见留情,且语气里隐隐带着凛冽的寒意,几乎一字一顿,“有些账,咱们待会儿再一并算。”
说话间,他抬脚将一人扳倒,扯下对方的腰带,照例捆起,丢在一旁。
不消片刻,屋内那些喂了药的男子皆被绑得结结实实,满地翻滚,呻/吟声此起彼伏,这种声音有别于以往,似喜非喜,似嗔非嗔,乃是药物所致,能叫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杨晋看着地上已开始痉挛的人,竟难得的生出一丝反胃。
“杨大人。”慕容鸿文在短暂的惊愕后很快镇定下来,略带怒意地质问他,“几时我慕容家的家事,也要锦衣卫来插手了?”
杨晋脱下外袍飞快给闻芊披上,面容冷峻,“她是我带来的人,也算你的家事?”
他往前款步而行,砰的一声,抬脚踩在慕容鸿文的椅子上,星眸灼灼地俯视他,冷声道:“何况,慕容先生这场鸿门宴,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当真是要作画么?”
“杨大人此话何意,老朽不明。”他是打定主意要装傻到底了。
杨晋倒也不恼,“你不明白,好,那我换个方式问你,你当真,还能作画吗?!”话音刚落,便突然俯身,蓦地拽起他的一只手。
闻芊在边上看得分明。
那手绵软无骨,腕骨以下斜斜垂着,仿佛无力支撑一般,随着杨晋的力道在空中微微晃动。
他的手……
慕容鸿文怔怔地望着自己早已废掉的手掌,片刻后,突然毫无征兆地笑起来,他整个人干瘦无比,连笑声似都带着干瘪的气息,一吸一吐,嗓音就像坏了的破锣一般干哑。
他缩在椅子里,整个人蜷成一团,与之前的气定神闲和道貌岸然完全不同,笑得凄厉,笑得刺耳,笑得癫狂不能自已。
闻芊和杨晋皆被他这突如其来地抽风之举惊得一骇,弄不明他这是高兴还是乐极生悲。
仿佛为了附和他,地上原本哼哼唧唧的武夫猛然一个抽搐,开始不正常地打起嗝来。
闻芊忙俯身去探他脉搏,对杨晋道:“他不太好,你过来看看。”
他闻言松开慕容鸿文,绕过地上一堆蜷着的大虾,也撩袍在那武夫身旁蹲下。
尽管是禽兽,但也不好草菅人命,放任不管。
粗粗摸过脉后,杨晋点了那人几处大穴,颦眉道:“是‘脱症’。”
闻芊又尴尬又无语:“马上风?这样也行?”
“大概是用药太猛的缘故。”他神色认真,“若不及时医治,会死的。”
闻芊听完,先是点点头,随后像是从这话里意会到了甚么,骤然抱住双肩,警惕地瞪他:“你瞧我作甚么?……想都别想!我不会同意的,让他死去吧。”
“……你想哪儿去了。”杨晋心有无奈,“我岂会让你做那种事……”他叹了口气,伸手往她脑后一摸。
“借你簪子一用。”
说着便在这武夫“长强”与“人中”二穴上刺去,随即又望向四周,“瞧瞧其他人如何。”末了,又补充一句,“你当心点,别受伤了。”
“嗯。”
闻芊刚应完声,才发现对面的太师椅上已然空了,她忙提醒:“慕容鸿文那老禽兽跑了。”
想是趁他们不注意溜走的
杨晋回眸看了一眼,“算了,救人要紧。”
等两人把一地欲求不满的高矮胖瘦检查了一遍后,走出门时,看不见慕容老匹夫的踪影,远处的夜幕里却是通红的一片,浓烟成堆地往上翻腾。
四下里有刺耳的敲锣声。
“失火了?”
闻芊道了句不妙。
“是水榭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对所有说我虐女主的评论表示不服!
我明明是女主的亲妈!
古往今来中之必萎的古言必备神器春天的药,这个上药神仙,下药皇帝,男主男二女主女二当饭吃的东西——我的女主完全不虚!
【闻芊:这个书的设定不适合我!强烈要求穿越去女尊!】
【基哥:……】
【基哥:导演,那我呢qaq】
[你可以试试去耽美……]
【……】
*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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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费了,啾~
第二四章
还没等赶到水榭, 周围火光乍起, 热浪逼人。
为了追求高雅,山庄里的建筑多是木头所制, 一点即燃, 一燃就能燃成一片,星火燎原。
附近已有人在奋力救火, 惊慌失措的宾客抱头鼠窜, 在混乱与狼藉之中,施百川拎着个被烟熏得人事不省的书生跳了出来,正好同闻芊二人碰上。
“哥!可算找着你了, 没事儿吧?”
杨晋摇头说不要紧,只问火是怎么起的。
施百川长话短说的讲了个大概。
简单而言, 就是晚宴兴致正浓时, 慕容家的人把事先准备好的烟花抱了出来,打算添点气氛,谁料想这烟花却是个劣质品, 引线点燃,没见着焰火上天,反而打着旋,横扫千军地朝四面八方喷火, 火星子溅在干草上,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此处虽有水,奈何火势蔓延得甚快,加上周遭还有其他未点燃的烟花, 一时半会儿竟也灭不下来。
趁着他俩说话的空隙,闻芊顶着浓烟在周围寻了一圈,又急匆匆折返:“看见棠婆了吗?”
施百川被她问得一愣,“……没有。”
“怎么?”杨晋抬手替她挡了挡热流,“她不在这里?”
“不在,我没找到。”
施百川忙道:“眼下人荒马乱的,指不定在甚么地方避火吧?”
不欲同他多说,闻芊转身就要走,杨晋一把拉住她:“去哪儿?”
“她一把年纪了,我不放心。”
他闻言迟疑了片刻,朝施百川道:“你先救火,我去去就回。”
“诶……”
闻芊目光放在杨晋身上,瞧了他好久才挪开,“走吧。”
两人沿水榭一路走一路问,总算见到几个乐坊的弟子,几经周折才得一人指点。
“火起之前就看见棠老太太去那边园子里了。”
闻芊听完就骂了一句:“你瞧见怎么不拦着她点儿!?”
劈头盖脸的挨了顿训,对方很委屈,低头嗫嚅道:“师姐对不起,老太太不要我跟,所以就……”
她没心思发火,扭头拽着杨晋便朝园中而去。
这亭台楼阁布局迷人眼,足足转悠了半柱香的时间,总算在草丛里寻得一身酒气呼呼大睡的棠老太,闻芊松了口气,然而唤了她好几声,左右开弓打了半天的脸颊也不见醒。
最后杨晋只得弯腰将老人家负在背上,“此地不宜久留,难保这火会烧到甚么时候,先离开再做打算。”
她手扶着棠婆,一面点头:“好。”
火势越来越大,怎料不过只耽搁了片刻时间,原路折返时,半道上的火墙已窜出一人来高了。
此路不通,连杨晋额头也冒出些许汗珠来,将棠婆往背上紧了紧,忙吩咐她:“不行,绕道走小路,赶快!”
他在小径上发足疾跑,身侧带着劲风,一开始闻芊还跟得上,但渐渐就感到后继无力,饶是如此,她倒也咬牙紧追,还有空分出精力来问他:“杨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慕容鸿文的手有问题?”
她喘着气,气息不稳。
杨晋原想劝她省点力气,转目看见闻芊正认真望着他,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便一路跑一路回答:“最开始和他闲谈时,我就觉得不太对。他请我喝茶,自己的茶杯却从不曾碰,自始至终我都没见他伸过手,这是其一。其二,当时你我在他卧房外听……嗯,的时候,我发现他房中陈设也很是古怪,你还记不记得,桌上摆了一只金碧杯?”
闻芊答得很是干脆:“不记得。”
“……”
“那只杯子没有把柄,但右侧有条管子。”
她恍悟:“他喝茶是用吸的?”
“对。”杨晋一面跳过水上的石头桥,一面伸出手牵她,“光禄寺卿、殿试读卷官,慕容鸿文所任的官职,都不需要如何动笔。况且,这件事家父也曾经提过,所以我想,他的手必然有问题。”
闻芊若有所思的哦了声,“原来如此。”
“对于他这个病,我从前也曾在医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山庄深处的草木更为丰茂,背后的浓烟仿佛淡了不少,杨晋刻意放缓脚步等她,“男子阳衰,不能人事,双手并关节软弱无力者,是为‘骨软之病’,而这种病大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难以根治,且会随着年龄的增大逐渐加重。”
“那老禽兽能活到这把岁数还真是奇迹了。”闻芊感慨完,“也难怪他近年不再动笔,原来不是不想画,是不能画?”
“不。”他突然摇头,“若真是如我所想,既然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那他不能动笔,又岂会是只是从近年开始。”
她从这只言片语里听出些微妙来:“你此言何意?”
“我有一个猜测。”
杨晋顿了顿,“会不会当初,和棠老夫人书信往来的那个‘归鸿’先生,根本就不是慕容鸿文?”
不知是被他这个大胆想法给吓得不轻,还是跑了太久腿上无力,闻芊竟一个趔趄摇摇欲坠,幸而杨晋眼疾手快将她拽住。
遥遥听到又有烟花炸上天的动静,远处的大火势头分毫不减,但见这附近还算安全,闻芊扶着树干喘了口气,顾不得去细想他方才说的话。
“歇会儿吧——老太太怎么样?”
杨晋将棠婆放下,借月光与火光察看她脸色,伸手把脉:“还睡着。”
他虽喘得没她厉害,但一路背着个人奔跑,呼吸声却也稍显粗重。此刻暂无危险,两人遂一身疲惫地并肩而坐,仰头听着对方的气息。
难得宁静的四周隐约有虫鸣,杨晋刚刚将喘息调匀了点,耳畔忽闻得闻芊轻声开口:“海棠花?”
他循声望去。
挺拔苍劲的榕树根旁,艳艳的海棠火一样在夜色中绽放,并非一朵,两朵,而是成片成片,花涛如海,仿佛和远处那些跳跃的焰火冥冥中交相辉映,开出一场难以描绘的锦绣荣华。
海棠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朝前延伸,路的尽头有一间简陋的屋舍,似有灯光闪烁。
闻芊和杨晋走进去的时候,微弱的烛火在纸糊的灯罩下明灭不定,将房中人的身影拉得左摇右晃。
室内的两张木桌拼在了一起,上面摆着一卷长长的白鹿宣纸,一支狼毫挥翰成风,笔走龙蛇。
老长随眉眼宁静,神情专注地落于纸上。
他笔下所描绘的,是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中秋夜景。
皎皎月华下,罗绮如虹,灯火耀目,纷繁的人群在水面投出倒影,仿佛有新声巧笑隐于其中。
那些熟悉的场景似要跃然而出。
杨晋拉住闻芊在旁静静观看。
待他勾好最后一笔时,才淡声道:“老人家,您才是归鸿先生吧?”
闻芊先是一震,愣愣地看着杨晋,随后视线蓦地转向那老长随,眯着眼不可置信:“是你?”
说着便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你为何要替慕容鸿文做这些?”
他笔尖一顿,抬起头朝虚里发呆了好一阵,方操着沙哑的口音,缓缓说:“归鸿先生……这倒是个挺久远的名字了。”
闻芊急忙追问:“你还记不记得,三十几年前,京城教坊司内,有个叫沈青汲的女子?”
他将毛笔放入一旁的盛水小盂中,墨汁如烟似雾地在水里化开,答非所问的开口:“二位贵客是从何而知的?”
杨晋定定注视他,平静道:“是位你我都熟悉的故人。”
老长随并未说话,只慢悠悠地将手中的毛笔搁下,用镇纸将飞起的一角压平。
“你……”
闻芊还要开口,却被杨晋轻轻握住手腕,他冲她摇了摇头。
桌下的矮凳被拖了出来,老长随提起炉上的茶壶,翻开两个杯子,将茶水一一满上。
“大人。”他语速依旧不紧不慢,“可否听老人家讲个故事。”
对此无人言声,像是没有异议,他也没多问,把茶杯推了过去。
“清贵人家的少爷和下人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年岁相差无几,两人在书画上都很有天赋。少爷爱画人物,下人的孩子爱画花木,每次的作品几乎都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的,一个铺背景,一个增点缀,配合得□□无缝。
“可是少爷得了天生的软骨病,长到十几岁时,手便无法再使重力了。
“下人的孩子为了报答收留之恩,于是便帮他画画,替他写字,久而久之,少爷因此成名。
“等到下人的孩子长大了,就成了少爷的长随,他不仅在书画上很有造诣,而且文采过人,以少爷的名义写了不少诗词曲赋,在秦楼楚馆广为流传。”
老长随掀开茶盖,瞧着杯中骤然涌出的雾气。
“少爷那时身体还康健,爱逛青楼,随从也便跟着他出入其中。有一年,随从在教坊司里撞见一位唱戏的女子,唱的,正好是他写的一段新词,于是一时兴起拈了支曲子,不料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识了。”
隐约听到闻芊的呼吸声骤然一滞,杨晋微微侧目,看见她眼中深深的神伤,不经意皱起眉,垂下眼收回视线。
“他们一直书信往来,彼此却从未见过面。
“官妓很爱唱他的词,几乎每次登台,随从都会前去捧场,只是官妓从不知词是他写的。
“她原本乃是世家小姐,因为族中犯了事受到牵连才沦落至此,没有刑部的保释,一生都出不了高阁。
“为了救官妓,随从悄悄放了把火,带着她连夜出城,他们约好了要一起私奔,然而随从终究放心不下还在主人家里的父亲,无论如何,也想要回去一趟,于是他告诉官妓……”
——等我。
——明日,我来送君桥接你。
这是棠婆守了大半辈子的话。
几乎同时,闻芊和杨晋都想起来了。
当年,他究竟是因为甚么背弃诺言,那天夜里,在他返回慕容家时,到底又发生了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呃啊啊啊啊,是啊是啊你们猜中了!!你们都猜中了!QAQ一点也不惊喜一点也不好玩了!!
【流下了蓝过的泪水】
*
本章。
杨·江户川·破案全靠脑补·晋教你如何快速推理。
【基哥:首先,你需要一个强大的脑洞】
【基哥:其次,你需要一个会随时替你杜撰的作者】
【基哥: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是的那个什么瞎瘠薄软骨病是我编的……大家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呃哈哈哈]
#夕阳恋的老年人是不是都那么爱讲故事#
*
【感谢】
嘻哈小海豚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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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看点:
好基友就是要一生一起走啊
[下一章也全是剧情,大家慎买]
第二五章
“随从回到府中时, 天还没亮, 他料想父亲应该睡着,便只打算悄悄地看一眼, 留下一封书信再走, 也不至于不告而别。
“可就当他走进小院的瞬间,四周忽然亮起了灯, 两个人影笔直的站在他对面, 一个正是他的父亲,另一个的却是少爷。
“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何时被他们知晓的,只是看见老父亲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就这般四目相对,突然间, 父亲便冲他跪了下来, 老泪纵横地说‘你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