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预料中的一样,他的声音清朗温和,说不出的好听。
慕容海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没有说话,沉默之间,他将她的掌心摊开,放上一包碎银,再轻柔地合上。
手即将抽走的刹那,慕容海棠像是回过神,猛地牵住他衣袖。
“你不和我一起走?”
归鸿明显怔了怔。
她转身来,一字一顿的重复:“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缺少明月的夜晚,他的容貌不甚清晰,但那双星眸却清澈明亮,正定定地与她相视。
安静的四周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慕容海棠等了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快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忽然吻了上来。
和以往她所接过的那些吻不同。
带着温柔,缱绻,还有怜惜。
他笑了笑,将手轻放在她头顶,贴近耳畔,轻声道:“等我。”
“等我。”他说,“明日,我来送君桥接你。”
*
戌时二刻,天已经黑尽了,乐坊里却正值一日里最热闹的时候,饶是在偏远的后院也仍旧能听到歌楼中的新声巧笑与管弦丝竹。
树影在微风中摇曳成姿。
杨晋和闻芊并肩走在悠长的游廊上。
她在一片繁华中开口:“正如你所查到的,棠婆的确就是几十年前从教坊司那场大火里逃走的官妓。”
杨晋颔首:“难怪之前锦衣卫来乐坊查案,会让你们如此紧张。”
闻芊语意不明地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他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还能有甚么后来。”她语气带着轻嘲,“自然是对方失约咯,逛青楼的男子能有多深情?不过是露水情缘一场,这种私定终身的戏码在妓院里几乎天天上演,谁会放在心上。”
杨晋不以为然:“火烧教坊司是重罪,那人既肯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我看不像是薄情之人。”
闻芊笑道:“说出这种话,你显然还不了解男人。”
他睇了她一眼:“你了解?”
“我好歹也是风尘里打滚的,再怎么说看的见的也比你多啊。”闻芊走上去,促狭地抬起手掌摁在他心口,“杨大人没怎么逛过妓院吧?还是个雏?”
他皱着眉避开,低声呵斥:“说正经事!”
闻芊轻笑着哼道:“又动气,好没意思,开个玩笑都不行。”
杨晋闻言不自觉收敛了一下表情,微微抿起嘴角,还未等开口,她却靠在一旁的朱红的木柱上,笑容深邃地望着他。
“大人如此聪明,怎么连这点也要我提醒。”
“棠婆当年可是教坊司头牌,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眼下又怎会用那时的花名,若被有心人察觉,岂不是找死?”
他听完一怔。
不禁暗忖。
慕容海棠……慕容……她也姓慕容?
“慕容海棠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假的。”闻芊缓缓道,“文采风流,还逛得起青楼,你认为,这样的归鸿先生,会是等闲之辈么?”
杨晋终于神情认真地看着她,“你指的是慕容鸿文?”
作者有话要说:更……更晚了一点点,不要打我,我们还是好盆友!
没想到有这么多机智的小伙伴猜到是老太太……瞬间我就萎了qaq
看完本章,相信你已经看出来这一卷的主题,没错,这卷的主题就是!
【夕阳恋】——谢谢大家(。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血一样的教训!
没事千万不要去网恋……
PS:不记得慕容鸿文的指路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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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从年龄上推算,几十年前在京城以文采闻名的,慕容鸿文的确是排在前列。
“当时棠婆等了他好些日子,一直音讯全无,城里又有锦衣卫昼夜搜查,不免着急。因为担心他遭遇不测,于是甘冒奇险再返京城,结果几经周折才打听到,原来这归鸿先生就是慕容鸿文。”闻芊说着转头看向灯火阑珊的花园,没了那些练功的师妹们,这地方看上去便格外冷清。“一个早有妻室,而且前途无量的大才子。”
“棠婆知晓,论身份,论地位,自己配不上他,于是便独自背井离乡,漫无目的地出了京城。正巧在途中遇到了南下的戏班,索性跟着他们到了这里。”
“这些年,她没再登台唱过曲,跳过舞,熬着熬着就熬到了现在。”
闻芊倚着栏杆,伸手支起下巴:“一个臭男人而已,三四十年了还念念不忘,真不知有甚么好的。”
总觉得她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杨晋无奈地看了闻芊一眼。
“所以你们才想尽办法,要我帮忙去清凉山庄见慕容鸿文?你打算去质问他?”
“想得美,我才没那个闲工夫给自己添堵。”她轻哼,“是老太太忘不了旧情人,死乞白赖地缠着我想去见一面。”
说到这里,闻芊仰头望着夜空深深吸了口气,“没办法,她年纪大了,又患病在身,大夫说,如今还只是略有不适,再过一阵恐怕双目就将彻底失明。”
棠婆几乎是整个乐坊所有人的未来。
每次看她,闻芊就会不自觉想到自己的以后。
看得久了,便不那么害怕了。
人生在世,轰轰烈烈也好,庸庸碌碌也罢,当半条腿入土时,似乎也就这样了。
闻芊收回目光,轻嘲道:“一个老太婆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是不是挺无聊的?”
杨晋走到她身边,亦抬手搭在栏杆上,半晌才说:“为何告诉我这些?”
闻芊朝他扬起眉:“当然是投案自首呀。”
见他目光里闪过一瞬讶然,她笑着道:“怎么,没见过认错态度这么端正的嫌犯?那你要不要替我说句好话呀?我可以以身相许的哟。”
“我……”
迟疑良久,大概也没真想听他的回答,闻芊挨着木柱坐下,忽然轻声说:“章和四十年的旧案被你翻出来,查到乐坊是迟早的事。棠婆其实是打算找你们自首的,以她的性子,又是行将就木的年纪,为了不拖累旁人只能这么做。
“不过……”
她顿了一下,“把这些事告诉你,包括今天请你过来,都是我的主意。”
意料之外的理由。
杨晋不能不诧异,转过眼颦眉看她,仍旧问道:“为甚么?”
“赌一把。”闻芊语气轻松,“觉得你是个好人,至少是非分明。”她歪头,神情真诚,“杨大人,你应该不会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吧?”
杨晋轻抚着栏杆,慢吞吞道,“我若是,说出去了呢?”
话音刚落,便觉得脖颈一紧,呼吸立时艰难起来。闻芊从后拿汗巾勒住他咽喉,阴测测地对着他耳根吹了口气,笑道:“那就在这儿把你灭了。反正每年狎妓中马上风而死的官员也不少……怎么样,杨大人要不要牡丹花下死,做个鬼风流风流?”
杨晋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臂,“行了……说笑的,先把我放开。”
闻芊哼了一声,将汗巾一收坐回原处。
她手劲不小,勒这么一下并不好受。杨晋握拳在嘴边轻咳了声。
“几十年前的旧案,当年承办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我把它牵出来等于是自找麻烦,没那个必要。”
闻芊将信将疑地搅着帕子,没有接话。
“你之前遮遮掩掩的,就是此事?”
她嗯道:“算是吧。”
杨晋颔首,垂眸伸手抚了抚下唇,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我倒是很久没见慕容先生了,他与家父曾有交情,论礼数,去拜访一下也是应该的。”
闻芊双目斗然一亮。
他看在眼中,有些无奈地笑笑:“不过,你确定老人家相见不会发生甚么意外的事?”
她一叠声答应,“不会,不会,我向你保证。”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杨晋浅笑摇头,“那进了山庄后,一切得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都听你的。”闻芊顺嘴就接话,上前拉住他胳膊,笑得无比甜美,“就知道杨大人心地最善良了,走啊,我请你吃酒。”
“诶……”
杨晋被她拖着往乐楼走,心下忍不住轻叹。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就只有女人了吧……
*
中秋将近,乐坊的门面彩楼皆装饰一新,连盘中摆着的果子也都换成了石榴、梨枣、葡萄等时令的瓜果。
因为距上山的日子已不剩多少时间,后花园里的舞姬乐师练功比以往更加勤奋了。
自打双方摊牌后,杨晋在乐坊里的待遇忽然好了不少,连端茶送水的看着他也是笑盈盈的。可见慕容海棠在这歌楼里的地位着实不虚。
“咱们这里一共分乐班和戏班两类。”难得他来,闻芊头一次带他正正经经的逛起乐坊,“乐班主要是唱曲、跳舞。”她指了指不远处吊嗓子的几个小姑娘,那几人忙停下朝他含笑施礼。
“戏班要复杂些,唱曲、唱戏、也练家子,不过自然比不上你们真刀实剑的功夫。这个班子就有男有女了,不过来乐楼的大部分是听小曲儿,毕竟要和戏楼抢生意不厚道,我们也只每月的初一、十五才搭台唱戏,所以戏班的人不多。”
到底男女授受不亲,虽说年纪都还小,可也不能坏了规矩,因此两边院子中间隔了池塘和矮墙。
乐坊内的少年只有十来个,但精气神好,兴许是怀着“整个听雨楼的女孩子都归我们保护”的心态,很有几分男子气概,望见闻芊和杨晋走来,远远地就笑着叫师姐。
闻芊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引着杨晋继续前行。
“你在这儿当家?”
她故意拖长尾音沉吟,最后才道:“算是吧。”
眼底里的得意之色尽显,杨晋忍不住笑了笑。
正说着,月洞门内迎面走来一个人,背着药箱,一身石青的直裰愈发显得他清瘦如竹,俊逸出尘。
楼砚看到他们俩时,分明愣了愣,随即才回过神朝杨晋行礼。
“杨大人。”
他轻轻地点了下头,并未言语。二人擦肩而过,视线却不经意交汇。
那人目光追随了他很久,直到杨晋转过头,仍感觉如芒刺在背。
说不清为甚么,好似每次与这位大夫相遇时,他的神色都带了几分……敌意。
这就是跟着闻芊来到广陵的孤儿么?
在乐坊逛了一圈,午时虽还没到,已有个小姑娘跑过来问要不要摆饭,杨晋方才想起来意,摇头说不必。
“慕容先生和罗知府那边我已打了招呼,不过对方的意思,是打算与你先见个面,谈上两句。”
闻芊奇道:“慕容鸿文要见我?”
“是他的一个长随。”
看她听完有些失望,杨晋解释:“此人是慕容先生的心腹亲信,在他跟前很说得上话,你不妨先去探探口风。”
转念一想觉得也对,闻芊颔首:“好,那你等我收拾收拾。”
初初听到这话,杨晋眼皮便蓦地一跳,只得吩咐:“……你收拾快点。”
“知道。”
走出乐坊时已经是下午了,阳光晃眼。
杨晋颇无奈地看着一旁撑伞信步而行的闻芊,脸上妆容精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忍住不让自己叹气。
慕容鸿文之所以选择在广陵致仕归隐,除了附近山头有个庄子外,城中还有卖布匹的铺面,眼下他们二人正是往这个布店方向去的。
闻芊的算盘打得很长远,这次去清凉山庄不能一点准备也没有,趁此机会不妨多套套话。
思及如此,她把衣服往下拉了拉,将锁骨露出来。
反正美人计是屡试不爽的。
然而,当见到那位长随后,闻芊又默默地把衣衫拉了上去……
失算了,对方是个老头。
布店里的生意很冷清,老长随拿着笔,有板有眼地边问边记。
“姑娘的乐坊届时准备了几支歌舞?”
“三支,水袖、凌波、敦煌舞。”
“哦,有戏吗?”
“昆腔和秦腔都有。”
“嗯……闻姑娘,咱们这次中秋晚宴,老爷请了不少达官显贵,虽说还有其他杂耍,但你们乐坊的歌舞是重头戏,还请姑娘多费心思。”
“知道……”
对方例行公事地盘问,闻芊兴致缺缺地回答,最后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指甲。
与之相比,杨晋就显得游刃有余得多了,很快便和那老长随攀谈起来,两个人相见恨晚,天南地北地开始扯淡,聊到兴致浓时,竟盛情邀请他去内堂看看。
杨晋一面含笑推辞说“如何使得”,一面倒也身体颇为诚实地跟着他往里走,将进门时还不忘侧头朝闻芊望了一眼。
“……”
总觉得他那神情带着挑衅,闻芊心有不甘地咬住嘴唇,不服气地四下环顾,这么一打量,还真让她发现一个人——柜台前认真擦桌子的小伙计。
瞧样子约摸才十六七,年纪轻轻,生得很是青涩,一看就是极容易被套出话的类型。
闻芊当下露出一丝笑意,略整了整衣襟站起身。
伙计刚把茶杯擦干净,冷不丁看见她在跟前坐下,先是一愣,随即便赧然地低下头去接着用力擦桌子。
闻芊支着手肘看他,笑道:“小哥是店里的伙计?”
那人低着头说不是,“我是跟着方伯来的,平时给他打打下手……”
她闻言笑得妩媚,“这么勤快?不是伙计还给店里打杂呀?”
这小厮便更羞赧了,活儿干得愈发用力,只是不说话。
闻芊倒也不为难他,凑过去往深里问:“诶,我问你,你们老爷,平时很爱看戏听曲儿么?”
“也……还好,听说早些年家里养过戏班子,后来遣散了。现在逢年过节会请人到家里来唱,也会自己出去看,平日里倒是没有。”
她想了想,语速缓慢:“那……可有在外面置宅子?”
年纪小归小,但对方一听就懂了,当下摇头,“没有的事,我们老爷可专一了,自打夫人死后,就再也没娶,别说外宅,续弦都没想过。”
真那么专一还能欠一笔三十几年的陈年风流债?闻芊在心中腹诽。
难道说,是因为正妻死了,觉得内心有愧,才对棠婆不闻不问的?
倘若如此,也应该派人来报个信,怎么说都不能放着一个从教坊司逃出来的官妓不管吧,这若是抓回去了,岂非凶多吉少。
她犹在思忖,那小厮却偷偷瞟了她好几眼,最后方支支吾吾地开口:“姐、姐姐你……是不是中秋,也要去山庄……”
闻芊回过神,目光落在他身上,嫣然一笑,“是啊,怎么?想看我跳舞?”
小厮满脸绯红,先是微不可见地颔首,随即才道:“我、我们老爷不爱收人送的礼,也不爱人碰到他的手……姐姐你……到时候当心着点,老爷为这个发过好几回脾气。”
她听完意外了一下,微微一笑,嗓音轻柔:“多谢了,小弟弟。”
对方局促地点头,脸红得越发厉害。
闻芊觉得这人有意思,不经意见他发丝间夹着朵桂花,便顺手轻轻捋下。
那边杨晋和老长随从内室出来,一抬眼正看到这一幕,神色不由一凝。
还没等闻芊把桂花摘下来,手臂蓦地收紧,只听杨晋说了句“告辞”拽着她就往外走。
“你干甚么呀。”闻芊总算瞅准机会将他手甩开,揉着手腕嗔怪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杨晋皱着眉,凝眸看她:“你安分点吧!”
“我怎么就不安分了?”
他脸色阴沉,眼底里似乎隐约铺了层恼意:“我里面替你套话,你又在作甚么?”
闻芊理所当然:“我自然也是在套话啊。”
杨晋斥道:“你那也叫套话?!”
她心下不悦,跟着怼回去:“为甚么不叫?”
“那还是个孩子,他才多大?”杨晋直视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甚么人都下得了手?”
这一句话的含义还未及深想,闻芊的火气已骤然往上冒,眯起眼问他:“你甚么意思?”
杨晋微别过脸,“我没甚么意思。”
她绕到他正面,踮起脚一把揪住他衣襟,“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不就是认为我轻浮浪荡,丢了你杨大人的脸么?你们杨家那可是金字招牌啊,走哪儿都有人捧着。”
听到后半句,杨晋怒意顿生,呼吸上下起伏,当即脱口而出:“便是又如何?!”
“你!……”
闻芊愤然不已,松开手把他一推,冷冷道:“杨晋,你要是觉得帮我这个忙掉了你身价,大可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我闻芊又不是没你不行。大不了咱们今后各走各的道!”
他正欲开口,闻芊却哼了一声,扭头疾步离开。
杨晋兀自在原地气恼,同样冷哼一声往相反而行,走了没几步,终究又调转了头,怒气冲冲地跟了上去。
原本等在不远处的锦衣卫们已备好了轿子,眼见他二人肩并肩沉着脸,视而不见地绕过去,一行人面面相觑,干瞪着眼,只能不动声色地紧随在后。
作者有话要说:我文下第一个被发好人卡的男主——基哥。
转眼18章了,大家貌似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
在我历代男主们恶心萌的爱称之中——【老王、撸阳】的队伍里,终于又增加了新鲜的血液!【此处应有掌声
以及,这次我必须严肃地表示,本文的男二是个谜!
没错!那么久了,你们都没见我提男二,是不是超级不习惯!
因为本文!很有可能!没有男二!
广大把楼大妈认成是男二的读者大大们,我要悲伤的告诉你们,他只是一个可爱的【蓝·闺蜜】
因此。
解释一下楼大妈每次看基哥时的【敌意】=【自家的白菜养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一头猪用它肮脏的头颅在里面拱来拱去】
【基哥:……】
当然,这其中也有岳父(大雾)看女婿时的绅士(并不)目光。
比如:
楼砚:【盯——】
……
呃,就是这样。
*
下集预告:为什么夫妻打架总是要殃及池鱼~
第十九章
千户所与乐坊在一个方向。
两人相看生厌地在街上同行,视线不经意交汇,便冷哼一声,各自将脸别向他处。
临近中秋,城里似乎格外热闹,连酒家外挂着的幌子都是月饼状的,看上去颇为开胃。乐坊所在的这条街是广陵有名的花街,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和北京的八大胡同差不多。
还没等看到自家歌楼的大门,凤仙乐坊门外的那一长串灯笼先晃瞎了眼,周娘子拿着根紫竹烟杆正靠在旁边和人说话,不时抽上两口。
这也是个爱斤斤计较的人,正瞥到闻芊走过来,当下也不闲聊了,举着烟杆慢条斯理地往这边走,不着痕迹地挡了她的道。
“哟,我说是谁呢,大老远看着那么眼熟。”周娘子吸了口烟,对着她面门轻喷,妖娆地笑道,“这不是闻芊姑娘么。”
闻芊停下步子,抱怀漫不经心地朝她一望。
大约还不知晓清凉山庄献舞之事已黄,周娘子眼下的精气神特别好,挑着眉对她示意,“听说你们那儿近来生意不大乐观呀,怎么样,要不要进去坐坐?”
闻芊不冷不热地笑了声,“看样子,周大姐姐靠那几个胡姬,赚了不少银两。”
“那可不,成天唱小曲儿是人都会看腻的,总得有点新鲜的不是……如何。”周娘子拿手肘轻轻碰她,“可要来我们这儿学一两招?不收你学费,或者,你直接过来也行,价钱上咱们好说。”
闻芊斜眼睇她:“你平日里就是这么挖人墙角的?”
“姐姐我这是在替你想办法呀。”她抽了口烟,“国有兴衰,事有成败,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不用我提醒,你们乐楼这个月的盈利,只怕不好看吧?”
“我只负责干我该干的,拿我该拿的,别的,没工夫操心。”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周娘子把烟杆拿开,凑到闻芊身边去:“其实,姐姐我倒还有个法子……
“你不如去找那几个锦衣卫帮帮忙,人家可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连咱们知府大人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还真是个“绝妙”的馊主意。
周娘子不认识杨晋,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奚落自己,可闻芊本就怄着那口气,这下子愈发不爽起来,侧目朝杨晋看了一眼,换了副语气,故意拔高嗓音。
“那可是锦衣卫,身份高着呢,我哪儿攀得上呀。”
话里话外皆有所指,杨晋被她那么一看,皱着眉头挪开目光。
周娘子当然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仍旧道:“怕甚么,锦衣卫又没长三头六臂,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男人,凭你的本事,不难。”
不难你怎么不去?
闻芊冷笑,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搭,“这等好事,您留着自己享用吧,我啊,无福消受。”
言罢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临行前还不忘朝某处哼一声。
杨晋嘴唇微抿,脸黑得越发阴沉,周娘子却自觉扬眉吐气了一把,执起烟杆兴致勃勃地抽了两口,回乐坊招待客人去了。
等杨晋回过头时闻芊已行远,思及她方才那两句暗讽的言语,心下不禁郁气难消,转眼瞧见身侧笙歌鼎沸的乐坊,愈发气不过,便蓦地转身。
一直跟在后面见机行事的锦衣卫们被盯了个激灵,忙不迭赶上来。
“大人。”
杨晋深吸了口气,示意旁边:“这间乐坊与唐石有些关联,说不定还藏有宁王谋逆的同伙,带人进去好好查一下。”
这乐坊建成那会儿,唐石不是早就被捕上京了么?
纵然有疑虑,但几人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依旧很有默契地应下。
他冷声补充:“给我仔细查,该搜的地方,该问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
闻芊回到乐坊,正好是晚饭时间,她没心思吃,只推说出门一趟太疲惫,早早地关上门休息。
卸妆、摘钗环、沐浴,等她抱着被子躺上床时才发觉自己是真的累了。
秋夜黑得越来越早,此刻早已月上中天,闻芊盯着卷帘外天幕,忽然生出一丝后悔来……
如何是好。
再有几日就到中秋了,棠婆的事还得靠杨晋,自己就那么和他翻脸了,眼下到哪儿再找援手去?
况且她们的底细他全都知晓,倘若寻个理由把大家一锅端了岂不是玩完?
逞一时之快的感觉的确不错,可美中不足的是逞完能后还得自己收场。
她伸出手指来盘算能搭上关系的权贵:知府那边已经被周娘子买通了,剩下的两个都督,一个知县……论官阶论地位全都及不上姓杨的,也就加起来数量比较客观。
难不成,得要她去向杨晋服个软?
闻芊盯着虚里看了半天,蓦然有种走投无路的荒凉感……
不行。
不行。
办不到……
她把被衾一拉蒙在头上,烦躁的嚎了两声,决定先不管轻重缓急,睡一觉再说。
许是心事重重不愿面对现实的缘故,闻芊睡得又久又沉,好几次醒来,想到那一团乱麻,干脆就又蒙头继续睡。
如此这般,直到菱歌和游月两个小姑娘敲了半天的门,她才慢吞吞地起身。
一望更漏,午时都过了。
“师姐,你今天怎么这么能睡呀?”菱歌乖巧地在给她整理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