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行,本金还是太少了。”封睿苦恼地念叨着。
“可以了,这样跑下去,到了一年后,差不多能挣到好几万元。”邱明泉乐呵呵的,还要怎样呢,几万元甚至可以在比较偏远的市区买套小小的房子了!
“不行,你容我想想。”封睿咬牙切齿。
1988年的春节,终于到了。
邱明泉跟着刘琴花一起,故意瞒着爷爷奶奶,在除夕前一天,正正经经地跑了一趟市集。
仅仅是在几年前,很多东西还要凭票供应,可是现在,除了粮油还需要粮票外,很多别的东西已经可以随意买到了。
肥美的牛肉、半条硕大的羊腿、灌好的四分肥六分瘦的香肠、两条现杀现剖的大头鲢鱼,还有摊位上做好的大肉圆子……雪白的大米、整整一大袋上好的精白面粉、一大桶鲜榨的菜籽油。
这么多东西两个人根本拿不动,还特意找了辆小推车,才一次性地拉回了家。
雪花已经连续而细密地飘了好几天,这些肉类晾在屋檐下,很快就冻得硬邦邦的,就算没有冰箱,也完全不是问题。
“哎,你发现没?现在的冬天,比我们回来那时候冷。”邱明泉踩在小板凳上,一边在屋檐下费力地挂着香肠,一边和封睿在心里聊天。
“还真是温室效应,这一比较,就感觉出来了。”封睿难得没有嫌弃他大惊小怪,和他一起望着大院里一片雪白,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
院子里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有些厂子已经提前一两天放了春节假,各家各户都已经采买好了年货,大院里一片喜气洋洋。
“明泉啊,你爷爷奶奶呢?怎么就你自己啊?”一个邻居在自家屋檐下烧炉子,正在明旺旺的火上摊着蛋皮,打算做蛋饺。
邱明泉笑着回应:“他们说去买点年货,马上就回来。”
“还买什么年货啊,你家买的还不够?”
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羡慕,瞧瞧一向穷困的邱家,老的老,小的小,往年都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过年也吃不上什么好的。可是你看看今年?
这屋前屋后堆的,全是大鱼大肉的好东西,看着就叫人眼馋不已!
刘琴花推开房门,笑呵呵地端过来一盘炸好的藕盒,里面夹着厚厚的肉馅:“来,明泉啊,这藕盒新出锅的,你回去叫你奶奶在锅上一热,就成了!除夕年夜饭也添道菜。”
她对面的门也开了,王婶不甘人后地也跳了出来,捧着一个大盘子,不由分说地跑过来,放在了邱明泉面前。
“尝尝你王婶做的油炸小黄鱼,可新鲜了,就是有点咸。不过不打紧的,就着白饭吃,下饭得很!”
刘琴花撇撇嘴:“呵呵,你还不如送几块煤呢。”
王婶被她揭开过去的丑事,一张脸就涨红了,正要说话,大院外“吱呀呀”推进来一辆平板车,吴大根亲自拉着一车煤球走了进来。
王婶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看着老公把车停在了邱明泉家屋檐下:“煤嘛,本来就有!”
果然,吴大根憨笑着,就动手把煤球卸了下来,直接码到了邱明泉家门口。
“哎?”邱明泉愣了,赶紧推辞,“吴叔,您干啥?”
吴大根嘴笨,只是闷着头搬运,不一会整整卸了半车煤球下来,足足有两三百斤,才简单地解释:“上次的钱。”
钱,什么钱?
邱明泉还在发蒙,吴大根又推着车,在大院里转了一圈,竟然挨门挨户地把剩下的半车煤均匀分给了各家,每家十几块。
刘琴花可就呆住了:“吴大根你这是做啥?”
吴大根终于吭哧吭哧地开口了:“上次大家给我看伤的钱,没用完。”
原来上次大家一起给被打的吴大根凑医药费,结果没花完,还剩了好几十元。吴大根拿着觉得不安,就连王婶也难得地一狠心,想了这个法子出来——大过年的,把剩下的钱统统买煤球给大家分分,尤其是提议大家凑钱的邱明泉家!
王婶悠闲地开了一袋葵花籽,一边嗑,一边把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就叫你瞧瞧老娘有多大方!”
邻居们全都像瞧见天大稀罕事一样,纷纷推门推窗来看,隔壁的男人就嘿嘿地笑:“嘿嘿,王婶,你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王婶一张嘴,瓜子壳就冲着他劈脸吐过去:“老娘本来就是大姑娘!煤灰还堵不住你的臭嘴!”……
笑闹声、打趣声、各家开始准备年夜饭的锅碗瓢盆声,混在一起,空气里充满过年的意味,喜气满满。
邱爷爷和邱奶奶两个人抱着一大包年货,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形。自家的孙子笑嘻嘻地站在屋檐下,一身漂亮的小大衣穿着,秀气的眉目好像发着光。
一见他们回来,邱明泉赶紧迎了上去:“爷爷奶奶,都叫你们别管年货了,今年我来买。看看——”他指了指一堆丰盛至极的东西,“今年我们过个好年!”
两位老人呆呆地看着这些年货,嘴唇颤抖着,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知道邱明泉最近赚了很多钱,可是真的看到这些时,好像才有点概念——多少年来,家里也没有买过这么多东西。
邱奶奶把一包年货放了下来,悄悄抹了抹眼泪:“幸好,没买重复。”
邱明泉好奇地打开一看,心里就是一酸。
都是孩子爱吃的零嘴,什么瓜子奶糖、蜜饯果脯,一看就是专门买给他吃的。
捉摸着今年家里富裕了不少,老两口就想到了一件事:明泉这孩子在家里,就没有吃过什么零嘴,也懂事地从来不要,可是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怎么会不想吃呢?
狠狠心,他俩就把存折上的存款全都取了出来,一口气买了一大堆以前没买过的东西。
邱明泉心里明白老人想些什么,酸楚悄悄泛了起来,赶紧做出嘴馋的样子,飞快地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放进嘴里。
“好好吃啊!”他眯着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亲手又剥了两颗,分别送到二老嘴里,“你们也尝尝,全是牛奶味儿,特香特甜!”
……
锅里的牛肉已经炖烂了,香肠也已经切好,在白饭上蒸着,扑鼻的肉香和大米的饭香止不住地往外冒。
架不住刘琴花一家人死命地来拉,邱明泉和爷爷奶奶坐进了对门的年夜饭桌上,两家的年夜饭凑成了一大桌。
“今年我们可沾了明泉一家的光了,这么多菜。”刘琴花最后端上来了一大海碗的板栗烧鸡,笑眯眯地摆在了大饭桌中间,和邱家端来的红烧大头鲢鱼并排放着。
“有鸡有鱼,年年积余!”刘家快要考高中的二女儿刘媛媛嘿嘿地乐。她比刘东风小好几岁,性格活泼伶俐,成绩也相当好。
刘东风和刘爸爸也从厨房里跑出来,笑呵呵地坐下,刘东风先拿了酒杯,给两位老人一一斟满,想了想,又给邱明泉倒了一杯。
“就一杯,喝点!”他嘿嘿地笑,“乘人多,和你们说件好消息,我们张所长,被撤职了!”
邱明泉微微一怔,旋即猜到了几分:“上面动手了?”
刘东风兴奋地点点头:“职位一撸到底,发配到郊县当科员去了,还背了个处分。”
邱明泉眼睛眨了眨:“那个什么周总呢?”
刘东风冲着他一竖大拇指:“被你猜到了,他也完蛋了!”
刘琴花惊喜交加:“那,我们的房子保住了?”
“对!听说市里来了专门调查组,果然就像明泉说的,那个周总名下的公司,居然是一家皮包房产公司,不知道和什么人勾结在一起,想要空手套白狼,吞下这一片地皮呢!”刘东风郑重地道,“那个周总啊,当场就被调查的人带走了。”
刘爸爸端起了酒杯,向着大家举了起来:“大过年的,全都是好消息。来来,一起喝一杯吧!”
整个大院里,只有一半不到的人家有黑白电视机,刘琴花家现在三个人有工作,算是宽裕些的,早几年就买了一台十四寸的孔雀电视机,正在边上热闹地播放着春晚。
在邱明泉的记忆里,他也曾眼巴巴地想要看电视、看春晚,可是家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东西,在他关于除夕的记忆里,一直没有这个场景。
端着酒杯,他一边吃着丰盛的饭菜,一边忍不住瞥着那台黑白电视,屏幕上,三位主持人正在串场,姜昆、还有在后世已经去世的侯耀文、孙道临老先生。
春晚刚开始,刘兰芳先生就开始了《评书贯口》大连串,沙哑又充满魅力的嗓音配着一声惊堂木:“咄!……”
黑白电视里的欢声笑语,和外面远处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混在一起,终于,炮仗声忽然在某一刻变得稠密起来。
除夕十二点了!……
“喂喂,你给我少喝点!”封大总裁气急败坏地叫,“明天一早还要按计划行事呢,你给我清醒点,别耽误我的重要事!”
邱明泉吃吃地笑着,躺在了床上,摸着胸前的吊坠,小脑袋一歪,甜甜地睡着了。
……
东申市的安远路上的玉佛寺,大年初一就迎来如潮的人群。全家出游逛寺庙的、来上香许愿讨个一年好兆头的,还有附近专门来看寺庙做新年法事的。
这其中,每年都有不少人暗暗争抢不休,有人要还愿,有人要祈愿,还有些身份显赫的、家大业大的,都早早联系寺里,想要抢个头炷香,以表虔诚。
“今年你爸妈来上香?他们信佛吗?”邱明泉踮着脚尖,站在寺庙的门外,上头炷香的客人好像正在里面,悠扬的梵乐正清晰传来。
封睿道:“他们本来也不信的,后来才变了。”
他胸口这块玉石虽然是家里传下来的,但是早年好像全家也没怎么当真,只当是长辈们的“宁可信其有”而已,可是一直到封睿四五岁时出了一次意外,全家才忽然后知后觉起来。
封睿在参加幼儿园的一次春游时,出了车祸。
整个校车最后排的小孩三死两重伤,封睿坐在最中间,却毫发无伤。
封家父母吓得魂飞天外,又听见小小的封睿口齿清楚地说,车祸发生时,他感到胸口吊坠上白光一闪,胸口发热,这才开始真的信了这玉石的古怪。
封睿还记得,父母在他车祸后,曾由人引荐,带着他去找过玉佛寺的著名僧人远慧大师,不知道远慧大师和他父母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他脖子上的这块玉石就被真正地当成了命根子。
“我记得上头炷香,得花钱吧?”邱明泉懵懂地问。
在后世的时候,很多社会新闻里不是说,为了抢上头炷香的资格,有些企业家和富豪甚至一掷千金、花费巨大?
封睿嗤笑一声:“现在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些事。就是真的看谁心诚到得早,所以啊,有些虔诚的信徒会真的彻夜守候。”
当然,上香后随手布施香资,那也是很常见的行为。
“我爸妈今天带了五千元香油钱,现在大约已经捐出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后面的禅房里喝茶,走,咱们过去。”
“五千块!”邱明泉惊呆了,封家过年去庙里上炷香,捐出去的香油钱,就比他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久的钱还多。
封睿在心里不置可否地哼了哼:这不是废话吗?他们封家在任何时候看,也都是算是富甲一方!
“待会儿,按照我教你的计划行事。”封睿叮嘱着,“可千万机灵点!”
邱明泉的小脸上发着苦:“这样从你爸爸身上弄钱,真的好吗?”
封睿不耐烦地冷笑:“我找我爸要钱,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又不白要他的钱,我卖给他的消息,值得千万都不止。”
玉佛寺历史悠久,建立在早年的租界和公共租界之间。
相传在19世纪末年,这里曾经挖出过一座石碑,出土后当地就开始瘟疫横行,恰好遇到普陀山的一位大法师路经此地,将随身的一尊小玉雕佛像留了下来,明言道:“这石碑名叫离魂碑,出土大凶,须得用此玉佛镇压。”
果然,石碑重新埋入土下后,玉佛留在庙中,这里的瘟疫才慢慢消散。
玉佛寺因此得名,自此就成了东申市著名的寺庙之一,常年香火不断。这一届的住持名曰远慧大师,修为也是深得佛教人士赞叹。
邱明泉沿着封睿指点的路线,绕到了寺庙后面,找了一棵参天大树,悄悄地爬了上去,再跳进了庙内。
这里是寺庙最深处,前面正殿的香火缭绕和经文吟唱都变得遥远,封睿辨认着脑海里多年前的景象:“左边,青石路向前。”
前面法事正忙,这后面的禅院中除了少数贵客外,就少有人迹,邱明泉穿过一道树影重重的月门,忽然,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他个子小,一下子就撞进了一个圆圆的棉袄堆里,讶然抬头,正看见一个面容和蔼的矮胖僧人。
“远慧大师!他怎么在这里?”封睿失声脱口而出。
这位大师和他们封家一向有点渊源,也曾经见过自己好几次,他脖子上系着吊坠的红绳,每次旧了换新的,就是他妈妈亲手编织后,特意拿给远慧大师求开光的。
矮胖的圆脸僧人脸带微笑,伸手把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冒失孩子扶好,可是忽然地,他的脸色就是微微一怔。
他伸手拦住了邱明泉,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小施主,你身上……”
邱明泉脚下一停,封睿更是心头大震:“你且听他说什么?”
远慧大师细细打量着邱明泉,这孩子身上的大衣看上去价值不菲,一双小皮鞋也锃亮崭新,看上去,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可是今天庙里,迎到后面禅院招待的几家贵客,他都有印象,怎么没有这个孩子?
他当然辨别得出,这孩子身上,怕是有他亲自开光的什么物件。最重要的,他身上,隐约散发着某种古怪的气息!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点急乱。
这位大师穿着青色的厚棉袍,相貌普通,可是一双眼睛却深若古潭,像是能看到他的心里,看穿他一切的秘密一样。
远慧大师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邱明泉脖颈中露出来的一抹红色上。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它拉了出来。
邱明泉没有动,怔怔地看着这位面目慈祥的老僧人。
远慧大师的目光,落在这玉石上,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此刻翻涌起了怎样的惊涛巨浪。
就在片刻之前,他刚见过这个吊坠。
——此刻正在偏殿后的禅院厢房中的封家的那个孩子,脖子上戴的,不就是这一块?!
一样的,玉石天然,纹理没有完全一样的两块,更何况是这种罕见美玉,内含无穷玄妙。
可是,又是不一样的。
红绳的新旧程度不同,这一块里面,有血!
作者有话要说:啊,又开始狗血了。
咱们发财和狗血两条线一起走,我觉得大家应该也想念小封了吧?
预告一下,小攻下章要打小受了!
封总:(惊恐地)不是我,我没有,别胡说~~~
第29章 禅寺神秘签
很久之后, 远慧大师才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孩子, 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邱明泉和封睿都是心里猛然震动。
封睿哑着嗓子, 轻声道:“你对大师说,你也不知身在何方。”
邱明泉依言说了一遍, 远慧大师良久不语,半晌后,才轻轻喟叹一声。
“小施主, 你命格诡奇,实属老衲平生罕见。我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本该锦衣玉食,却又赤贫无依。悲苦命运变幻莫测, 竟又交缠着大富大贵,细细看去, 无端端叫人触目惊心。
他细心地将那块玉石重新放回邱明泉怀中, 和颜悦色道:“去吧, 孩子,好自为之。”
邱明泉怔然望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忽然高声问了一句:“大师, 我有个朋友叫我请教您一件难事。”
远慧大师转过头,厚厚的僧袍下, 矮圆的身子犹如山岳般沉稳。
“我朋友想问, 灵魂受禁锢, 可有脱离计?……”
远慧大师轻轻喟叹一句,似悲似怜:“人人皆有桎梏,到了时间, 自会脱去。”
说完,他摆摆手,竟然径自去了。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在心里茫无头绪:“……怎么回事?”
封睿索然地叹息一声,心里失望至极。
他抱着巨大的希望,本也想着除了见父亲外,也去找远慧大师试试,以为多少能在远慧大师这里找到一点启发,可没想这里偶遇后,显然这个希望也已经破灭了。
“不管他了。”他意兴阑珊,“按照原计划,找我爸去。”
偏殿后的一排平房里,僧人住的地方此刻安静得很,大年初一香客众多,所有的僧侣都出去做法事或者招待游人,这里空无一人。
门“吱呀”开了,一个小小的黑脑袋探了进来,看看无人,飞快地跑了进来,在僧人的床上到处翻找,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套差不多身量的小号僧衣。
——玉佛寺里,也有少数几个年纪极小的小沙弥,因为各种原因被寺庙收养,从小学佛。
邱明泉飞快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这套小沙弥的僧衣,又随后在旁边找了一串佛珠戴上,心里“怦怦”直跳。
“桌上!就在那里。”封睿一眼看到想要的东西,急促地指挥着,“快过去!”
案上,一个签筒赫然在目。随手晃一晃,里面十几支竹签清脆作响。
“旁边,空白的竹签拿来两支。”封睿急切地道,迫不及待地上了邱明泉的身,抓起一边的毛笔,蘸了点墨汁,亲自在竹签上写下了两行字。
“你的字真好看。”邱明泉看着他笔下的蝇头小楷,羡慕不已。
“那可不,我文武兼修着呢。”封大总裁傲娇地显摆,抓紧时间又写了一支,才将那两支竹签全部放回签筒里。
“好了,两支不同。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去做,千万别弄错了。”封睿再三叮嘱。
邱明泉有点犹豫:“要不……你上身,我怕我记不住。”
封睿咬牙切齿,宛如和某人有深仇大恨:“小时候的我就在这附近,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他一出来,我就没了!消失了你懂不懂?!”
不远处的一间待客禅房里,封睿的父母正坐在里面,喝着僧人奉上的香茗。
“睿儿去哪儿了?”封云海随口问。
刘淑雁温柔一笑:“和向城到前面正殿去了,人多,孩子喜欢热闹。”
想了想,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也去看看他们,别叫他们顽皮。”
封云海点点头,看着妻子出去,自己站起了身,在禅房里随意地欣赏着壁上的经文和字画。就在他凝神观看的时候,身后房门轻响,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施主,这是本寺的签筒,我师父说,若是客人心里有什么难解之事,可以一试。”
封云海回过头,就是一怔。
说话的是个小沙弥,年纪最多十来岁,一身略显肥大的小僧袍,头上的僧帽下,有短短的黑发正悄悄地冒出来。
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珠儿,水灵灵的,仰起头看着他,手里高高地举着一个竹制的大签筒。
封云海心里一动:每年来玉佛寺,倒是很少求签呢。
他微微一笑:“小师父,你的师父又是谁啊?”
邱明泉眨眨眼:“我师父是远慧大师,我去年刚刚入寺剃度的。”
封云海这就真的微微吃了一惊。
远慧大师已经很多年不收徒了,现在新添了这么小的弟子,那想必是觉得真正有缘,这孩子也一定是有大慧根的了?
“好啊。那我就求一签吧。”
邱明泉赶紧双手递过签筒,紧张地看着他。
封云海弯下腰,凝目看了看,就随手拈起一根来,可没想身前的小沙弥不知怎么,签筒一松,好几根就随着他那一根一起掉了下来。
邱明泉一把把那好几根抓住,飞快地递出去了一支:“还好,没弄乱。”
封云海不疑有他,接了过来,仔细一看,神情就有点沉思。
竹签扁平,字迹清晰,墨迹就像是新写一般极为漂亮,刚劲有力。
正面是一行字:“眼看他起朱楼。”
这句可不吉啊,乃是《桃花扇》的一句,后一句该是“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正在心中不安,可是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封云海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背面,赫然是一句“眼看他金满地”!
联想到最近他正在忐忑和犹豫的拿地一事,封云海不由得陷入了思忖:这似乎说的就是,普东那边即将高楼迭起、金银满地的意思?
“小师父,这签可有人能帮着解一解?”他忍不住问。
邱明泉的心跳了起来:果然,一切都按照封睿的预计在进行!
“我就可以解的。”他镇定地道,伸出一根手指,“不过我师父说了,解一签,须得一万元香油钱。”
……封云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邱明泉一个字都不说了,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喂喂,搞错没有,现在的一万元都相当于我们那时候的几十万了,解个签,说几句话,你找你爸要一万?!”
封睿凝视着面前年轻许多的父亲,心里正酸楚和怅然着,闻言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又不白要他钱,我这可是想着法子给我家好处呢!”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父亲当时觉得应该放重心在重资产的实业上,导致封家错过了进驻普东新区最好的时机。而且他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就在这里,父亲还曾经遇到过和他竞争拿地的另外一个人。
这一世,纵然人鬼殊途,他还是想尽力帮自己家尽一点力。
邱明泉正在忐忑,面前的封云海却微微一笑,竟然真的点头道:“好,那就劳烦小师父。”
他向着门口招招手:“淑雁,麻烦你去一下隔壁银行,帮我取一万元来。”
刘淑雁刚刚去前面大殿找了一圈,没找到两个男孩子在哪里玩耍,只得又转回后院,一进门,就听见丈夫说了这句奇怪的话。
虽然觉得古怪,可是她素来贤惠,也知道丈夫必然有道理,就应了一声,真的转身去了。
这一下,可把邱明泉吓了一跳,知道背后的女主人就是封睿的妈妈,前几天刚刚见过一次,哪里敢去看她。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禅房里相对而坐,邱明泉打死都不再开口,生怕露馅,封云海却越发觉得这小师父神秘。
忽然,门外就有一个人踱了进来,看见封云海,神色好像也有点惊奇。
封云海站起身,客气地和来人打着招呼:“胡总,这么巧,您今儿也来上香?”
来人是熟人,东申市一家财团的总经理,总部在燕京,现在新近旗下刚刚成立了东申市的证券部,据说拨过去的资金相当惊人,已经在本地金融行业颇有名气。
最重要的,圈内一直传言,这家财团背后,有燕京市的通天关系,所以在不少领域的投资中,一直有虎狼之相,占着突飞猛进的先机。
胡靖康面相白净,戴着副金丝眼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面容太过白皙,在这阴凉的禅房里,看起来有点发青,一眼看去,竟然有点阴鸷似的。
胡靖康上前握住封云海的手,笑吟吟地客气着:“是啊,陪内人来上炷香,我们求财的生意人,拜拜菩萨也是应该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边的邱明泉,见他手里捧着的签筒,就好奇地扬起眉:“小师父,我也想求个签。”
封睿冷笑一声:“给他那一支!”
邱明泉默不作声地奉上签筒,如法炮制了一次,果然,封睿特意制作的另外一支竹签,就有惊无险地到了胡靖康手里。
胡靖康的脸色本来一直笑吟吟的,可是目光一落到签上,忽然就是脸色一沉。
封云海悄悄瞥了一眼,只看到他那支上,正面也是完全相同的一句:“眼看他起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