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问,到是提醒了忙于观察环境的钟旭。
“你还没回答我,”她一步抢到他面前,抬眼直视,“我接替你,那你要干什么去?”
“一块儿走走好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散步了。”
不管她同意与否,司徒月波携了她的手便朝前走去。
“喂!你怎么总是东拉西扯?”拗不过他,钟旭只能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抗议,“我问你话呢,你到是给我说清楚啊!喂!”
“嘘!小声点。”司徒月波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又指了指街边,“现在是休息时间,别把它们吵醒了。”
它们?!
钟旭看了看空空荡荡的街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为什么她什么也没看到。
“冥界虽然不能享受阳光,但是同样有昼夜交替,只不过光源全部来自于月亮罢了。冥界的夜晚,也就是人界的白天。”司徒月波一眼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所以这会儿正是鬼魂们休息的好时间。”
“昼夜交替……鬼也要睡觉?”钟旭以为自己在听笑话,“那,为什么我看不到它们?”
“不是说过,你还不完全属于这里吗。”司徒月波头也不回地应道,“到你正式接任我的位置以后,这里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了。”
“你……”钟旭刚一开口,立即压低了声音,“你要活活急死我吗?你停下来跟我说清楚,到底要干什么去?”
“很久没有在冥界看到满月了。”司徒月波毫不理会钟旭的心急火燎,依然悠闲地朝前迈着步子,顾左右而言他,“这么久了,今天才觉得这儿的夜景也挺漂亮的。”
面对他的态度,钟旭已然无计可施。
他若不肯给出答案,纵是原子弹也轰不开他的口。
无奈之下,钟旭只能换上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我们要走到哪里去?”
他垂眼一笑:“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这么走下去。两个人,在月亮下头……”
嗳?!
似乎是句玩笑之语,然,他的口气,如此认真。
钟旭心中不由一动,一股久违的莫名暖意在身体里荡漾开来。
一时间,语言突然变得多余了。
两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沉默地迈着步子。
脚下的路,笔直地朝前延伸,看不到终点,两旁的景物,一 一从身边退去,不停地变幻。
气氛有些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黑着一张脸,半点笑容都没有。”当走到一座街心花园前时,司徒月波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转头,颇为正经地对她说道:“到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谁?”
钟旭匆忙收住步伐,抬头就问。
“嗯……”司徒月波犹豫了一下,噗哧一笑,“北宋时候,我曾找到一个姓包的人来冥界做兼职,他日审阳,夜断阴,铁面无私,只是终日不露笑脸。你现在的神态真是像极了他。”
姓包的人?[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钟旭眨眨眼,琢磨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不禁跺脚大喊:“你,你说我像包……包……”
“是啊,把脸涂黑了就更加像了。”司徒月波像从前一样捏了捏她的鼻子,而后收起戏谑之情,缓缓说道:“我喜欢看你的笑容,从前是,现在也是。”
“你……”钟旭迎着他的目光,脑子里混乱一片,复杂的情愫霎时遍布心间。
司徒月波看了她很久,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很自然地以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喃喃道:“不想再看到你流眼泪的样子……”
电流一样的温度从额前传遍全身,令到钟旭完全动弹不得。
“那天晚上……你落下的眼泪是……”
她接近空白的脑子里,赫然出现了让她生生世世也无法遗忘的一幕。
司徒月波微微一怔。
“我差一点……” 他直起身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诧异的脸庞,“差一点在那个时候放弃我的全盘计划。”
“你……真的是……是为我……哭了?”钟旭咬住自己的嘴唇,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那么难过,我怎会无动于衷。”他叹了口气,“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一夜,你对我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肺腑之言。”
两行滚热的液体从钟旭眼眶里奔腾而出。
短短一句话,足以抵消心中所有怨气,所有疑虑,所有绝望。
“骗了你那么久,我道歉。”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以手指揩去涌出的泪水,“身为冥王,位高权重,维护冥界的稳定是我最大的责任。准冥王,你也一样,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谨记这一点。”
“你呢?你究竟要做什么?”
已是泪眼迷朦的钟旭,心里突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我?!”他的手指停止了运动,从她的脸上轻轻滑下,“镇天印是钟老鬼的精魄所化,要彻底修复并让它有足够的能力抵挡任何程度的攻击,除了用上我的精元,别无他法。”
似霹雳,似惊雷。
震得钟旭的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摇摇欲坠。
“两百年前,我以灵力修补好裂开的南方部,但是对于整个镇天印来说,花上再多的灵力也是治标不治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封印全盘崩溃之前,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我,然后……”
“然后你好安心去修补那个该死的封印?对不对?”恍然大悟的钟旭抢过话头,激动得口不择言。
司徒月波不语。
这算是默认?!
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谎上加谎,计中有计,最终的目的,却是这般简单。
然,这“简单”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体力并不匮乏,甚至是充沛的,但是,为什么还是无法摆脱被掏空,被榨干的感觉?!
难受异常,一如当初挥剑自刎时,无法控制的悲怆。
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散尽,唯有抓住他的双手,始终坚持,不肯放开。
“来这边坐下。”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司徒月波拉着她,坐到了花园前的一张长椅上。
木质的椅子,很硬,皮肤所接触到任何地方,都是冰凉一片。
“很冷吗?”司徒月波觉察到她的微微颤动,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像块冰一样。”
像是没听到,钟旭不答话,眼神木然地看着别处。
见状,司徒月波摇摇头,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默默地用自己的温度将她包围起来。
熟悉的气息,有效地唤回了钟旭漂游在外的神思。
“你……确定要这么做?”她仰起脸,眼睛已是红肿不堪,“你会……会消失的!”
“害你们老祖宗造成如此大失误的那只恶鬼,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司徒月波习惯性地绕着她的头发,将话题扯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钟旭愣了愣,摇头,心烦意乱地应道:“我如何知道,难道你们没有把他就地正法?”
“当时,被他趁乱逃到了人界。”司徒月波淡然说道,“事后我派了不少人手去追捕他的下落,却总是被他逃脱。这个狡猾的逃犯,在人界蛰伏了数百年,暗自蓄积力量,当他自以为冥界已经放弃对他的追捕时,他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四处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啊?”钟旭不由惊叹,“那恶鬼居然如此能耐?”
“没有及时除掉他,是我的失职。”他深深叹了口气,继而嘴角一扬,“不过,不知是巧合还是宿命,他最终还是栽在了你爷爷手里。”
“我爷爷?”听到他居然提到这位从未谋面的亲人,钟旭顿觉诧异无比。
“是啊。”司徒月波点点头,“至于这段旧事,说来话长,以后让你爷爷奶奶亲自告诉你吧。总之,仅仅这一只脱逃的恶徒,便惹来了天大的乱子,如果冥界所有跟他一样的鬼物都跑了出去,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她当然知道会怎么样。
“明白这一点之后,你认为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说罢,他又自嘲般地笑道:“人类不是总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吗?!呵呵,虽然这话放在我身上有点勉强,不过,既然做了冥王,该承担的责任,理当一肩挑起,推脱不得。”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换作自己,也定会作出与他相同的举动罢?!
责任,责任,什么都是责任!
多可恨的词语!
可是,恨又如何呢?该做的,终究还是要做,没有任何借口逃避。
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海啸般扑来,将她淹没得彻彻底底。
如果,他不是冥王,那有多好……
钟旭的脸,紧紧靠在他的胸口上,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沾湿了他的前襟。
“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呢?”司徒月波捧起她的脸,亦嗔亦笑,“做了冥王,并不代表着要你永远守在冥界,你可以在两界自由来去,可以变化成任何生物,可以体验完全不同的经历。像我,除了人类,还曾化作飞鸟,走兽,蚂蚁,等等等等,多有趣。不过,始终还是做人类比较有意思,虽然辛苦一些,却总有许多意外的收获。”
“蚂蚁?”钟旭吸了吸鼻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此渺小的动物,怎能与他联系上?!
“很多年前,我的确曾化成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他撇撇嘴,“不过在一个月内我被人踩死了七次,后来便作罢了。唉,对于‘渺小’的生命,人类总是不太在意的。”
呼风唤雨,生死在握的冥王,竟有这样“不俗”的经历,想象他变成蚂蚁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样子,钟旭啼笑皆非。
这个小小的插曲,到是触动了她的又一桩心事。
“我想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是怎样的。”她直起身子,草草擦了擦脸,“跟你这么久,我不能连自己的老公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看了那么久的一张脸,司徒月波的脸,其实并不属于他。
如果就要分开,那么这就是她对他最后的要求。
“太久了……”他挠了挠头,“我自己都不太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
“你……”钟旭被他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来,哪里有人会糊涂到把自己的模样也忘记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轻轻摁住她的肩头,慎重地说:“未来的时日,你要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冥王,至于要做些什么,自会有下属一 一呈报给你,刚开始可能会觉得比较繁琐,日子久了,便熟悉了。啊,还有,这件东西,你收好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掌一翻,一卷画轴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手里。
“这是……”钟旭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发楞。
“现在是将军射月图。”他将画轴递到了她面前,“以后便不是了。”
“这张画怎么在这里?”钟旭迟疑地接过画轴。
“当看到你在拍卖会上对这幅图情有独衷时,我便知道,你已够资格接替我的位置了。也提醒我,是时候进行最后的步骤了。”
“什么……什么意思?”钟旭糊涂了,这普普通通的一幅古画,莫非还藏有什么玄机?
他磨挲着光滑的卷轴,笑道:“这幅画,是历任冥王的专属品。也只有冥王才能把这幅图看完全。”
“看完全?”
他神秘地一笑:“普通人只能看到那棵树,却看不到那一树红花。”
“是吗?”听罢,钟旭马上动手,要展开画轴一看究竟。
“等等。”他按住了她的手,“天亮了再看吧。”
钟旭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画,好一会儿,点头作罢。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抬起头,出神地凝视着天际的圆月,和依然飞舞的流光。
钟旭却没有那个兴致欣赏天空上的美景,只紧紧抱着画轴,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目不转睛,生怕一眨眼,他便不见了似的。
“该做的,总算快做完了……”
隔了很久,他低下头,自言自语。
随后,他转过脸,微笑:“在他启程回国的前一天,我取他而代之。现在,也是时候把真正的司徒月波送回去了。”
钟旭的脸,赫然变了颜色。
“呵呵,但愿这家伙能应付那些成堆的工作。”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些日子,我可帮他们司徒家赚了不少呢,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看他的模样,轻松若闲话家常,对于即将到来的变故,他的心里仅仅是充满了“胜利完成任务”的喜悦和庆幸吗?一点放不下的东西都没有吗?
她真恨不得钻进他的心里看个清楚。
这个心深似海的男人。
良久,他突然冒出一句话,并微微皱起了眉:“留下你一人,我终是不放心的。”
那就不要走啊!
此话已到嘴边,却被钟旭吞了回去。
“虽然不能给他不朽的生命,”他拉起她的双手,放到唇边,停顿了许久,“但是,至少能让他拥有我的记忆,能让他,代替我记住你……”
“你胡说什么?”这回钟旭的反应到是出奇得快,未等他说完,她已然猜到了他的用意。猛然抽回双手,她又急又气地打断了他的下文,“为什么要这样?记忆是货物吗?可以随便送给别人吗?”
她气愤的样子让他略略一惊。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此,你们……仍然可以续夫妻之情。”
“不必了!”她断然拒绝,咬牙切齿道:“娶我的,不是那个司徒月波,而是你这个不是人的王八蛋!我不管你有没有以妻子的身份看待过我,我永远只有你这一个老公,就算别人与你一模一样,也无法取代!”
他一愣,似悲又似喜的火花从眼神里一闪而逝。
“你呀,要我怎么说你呢。”他无奈地看着神情坚决如铁的她,抬起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头痛无比的样子。
水波一样的光华,随着他手腕的运动,不停流转。
月光下的黒曜石,今夜分外美丽。
钟旭怔仲地盯着它,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以前,每粒珠子上都是有眼睛的。”他发现了她注视的目标,晃了晃手腕,抚摸着那十九粒黝黑的石头,“可是,现在只剩一粒了。”
“为什么?”她并不以为石头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也能自行起变化。
“因为我的力量已经接近完结啊。”他不以为然地解释着,“等到它有了新主人,所有的眼睛又会回来的。这串黒曜石,其实就是我们冥王的王冠。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些漂亮的眼睛越来越少,那么就该是你寻找接班人的时候了。不过,依你的情况,就算再过五千年,恐怕上面的眼睛也不会少一只的。”
黒曜石?王冠!
真是个惊人的定义。
这么一串看似普通,在街边随便都能买到的石头,竟会是冥王的标志?!
“不用那么惊讶。”他把手放到把钟旭的下巴,往上一托,合上了她张大的嘴,笑道,“不是任何一顶王冠都是富丽堂皇的,冥王的权利,跟他的王冠一样低调,毫无张扬的必要,明白吗?”
“我明白。”钟旭点点头,看定他,挤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低调内敛,你一贯的作风。但是,却总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霸气,一如黒曜石的光彩怎么也不能被黑夜掩盖一样。呵呵,你们很像。”
“哈哈,跟我跟得久了,自然就像我了。”他笑着揽住了她。
钟旭把头一偏,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笑声,爽朗如昔,而她自己的笑容,却渐渐散去。
“你,什么时候……走?”一个走字,在她的喉咙里徘徊了许久,艰难地跳出口。
“尽快。”他回答得很迅速。
“哦……”钟旭拼命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一抬头,不争气的眼泪又要落下来。
“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若要见你的爷爷奶奶,一定要赶在正月初三之前。”他埋下头,慎重地在她耳边提醒道。
“见我奶奶?还有我爷爷?”她抬起头,不敢相信,“我可以吗?还能见到他们?”
“傻丫头,当然可以。你爷爷已经在冥界等了你奶奶三十年了,现在他们总算是团圆了,而我业已为他们安排好一切,正月初三,他们便要投胎去了。”
终于有了一点值得高兴的事情。
“爷爷很长情啊,可以等奶奶三十年。”钟旭靠回他怀里,想象着这对老夫妻相见的团圆场面。
“情到深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三十年,三百年,纵是三千年又如何?!”他看着天上的流光,淡然说道。
“其实,等待也是幸福……”她闭上眼,“可是,我连一个等待的机会也没有了……”
“也许……会有人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着你呢?!”他把脸埋进她黑亮的长发,吸索着淡淡的香味,“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以后。”
“等我的,终不是我等的……”她一笑,带着挥之不去的黯然,“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在求婚时对我说,上来了,就是一生一世,不能回头。呵呵,不只是我,当我决定做你的妻子时,注定我们两个,都不能回头了……”
“事实上,”他又一次轻轻绕着她的发丝,同时亦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对你一直心存歉疚……为了我的计划,不得不一次一次地欺骗你,甚至不惜伤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只有道歉吗?”钟旭睁开眼,“没有其它的?”
他一愣,旋即笑了:“你想要什么?”
“你说过,待一切落定之后,要带我去北欧生活。”她仰脸看着他,眼睛里只有笑意没有伤心,“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去。哪怕一天,也足够。”
最后的一个心愿。
历经了太多的风波,当一切都成定局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之间,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好吧,待天亮之后,我们去北欧。”
他想了想,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同意。
“真的?”她惊喜不已。
“真的!”他摆出童叟无欺的表情,而后抱住她,说:“躺下睡会儿吧,折腾了这么久,你我都很累了。呵呵,我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呢。”
不说到罢,听他这么一说,钟旭真觉得有些疲累不堪了。
她缩起脚,拿他的大腿当枕头,舒服地躺倒在长度刚刚合适的木椅上。
很奇怪,现在这椅子的感觉舒服多了,不觉得硬,也不觉得冷了。
“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吧。”他怜爱地轻抚她的脸庞,温暖地笑容在绚烂的夜空下头分外迷人,“睡吧,睡醒了,差不多天就亮了。”
“嗯。”她口里应着,却怎么也不舍得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开口问:“我们去北欧的哪里?挪威吗?还是再去一次丹麦呢?”
“呵呵,去挪威吧。夜晚的挪威海,海水映着满天星斗,非常好看。”他抬头看看头顶,“跟这里的夜晚是完全不同的。”
“那里,有美人鱼吗?”
“有啊。夜晚的海面上,常常传来鱼妖的歌声,非常好听。”
“是吗?真是有趣……跟童话里说的一样……”
“呵呵,童话也不完全是编来骗小孩子的……”
……
“好累啊……”
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中,钟旭越来越迷糊,眼皮不停地打架。
“那就闭上眼,好好睡吧。”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嗯。”她往里挤了挤,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我们……一定要去挪威海……天亮了就走……”
“好……我们去挪威海……”他细细端详着她的脸,语气轻柔地像在哄一个即将入睡的婴儿。
一阵浓浓的睡意袭来,钟旭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映着星子的幽蓝海水,堪比天籁的悠扬歌声随着微微起伏的波浪,婉转回荡在氤氲湿润的空气里,海边的崖石上,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对着她轻轻挥动着手臂,像在招唤她过去,又像在……同她告别。
在确认她已彻底睡去之后,他收回了覆在她额头的手掌。
抬起手,他褪下了腕上的黑曜石。
“对不起,我无法再陪你去挪威海了。”他轻轻托起她的左手,神色安详,“又骗了你一次,原谅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谎。”
“如果我还有将来,仍然会选择你作我的妻子。”他微笑着,把黑曜石套在了她的手腕上,轻轻一吻,“这一句……是真的。”
这一句,是真的……
……
当无数道纯白的光芒打破黑暗,刺激着沉睡已久的双眼时,钟旭清醒了过来。
天亮了?!
带着半分未消退的睡意,她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咦?!
头下舒服的“枕头”怎么不见了,什么时候换成了自己蜷曲的手臂?
再看,手腕上,何时多了一串黝黑圆润,光可鉴人的珠子?!
愣足5秒,钟旭一个激灵,腾一下从长椅上弹了起来。
黑曜石?!
她戴上了黑曜石?!
亮如白昼的光芒下头,十九粒珠子,每一粒上头,都无一例外的生出了眼睛一样的纹路,透着各色的光泽,活泛而灵动,似有洞察一切的本事。
冥王的“王冠”,寻到了新主人?!
那它的旧主人呢?
他……到哪里去了呢?!
钟旭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失魂落魄地朝四周看去。
建筑依旧,街道依旧,身后的花园依旧。
独独少了他的踪影。
不是说好了,要去北欧吗?
昨天夜里不是说好了要去挪威海吗?
他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就扔下她走了呢?
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只顾着陶醉在他为她编织的童话里,却不知不觉又上了他的当。
舍不得让她面对生离死别吗?
还是他自己也无法面对?
宁可选择这样一个方式,悄无声息的离开……
钟旭颓然坐回了长椅上,抱着头,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都烟消云散了吗?
除了一份冥王的重责,满心浓重的想念……与生生世世的遗憾,还留下了什么?
往事历历,犹在眼前,奈何桃花依旧,人面不在……
钟旭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落。
……
“王,您醒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钟旭抬起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西装革履,与常人无二。
“你是谁?”只看了他一眼,她便又低下了头。
“属下是本地的阎罗,按照前任冥王的吩咐,迎接新王入主。”自称阎罗的男子十分恭敬,“四方死神与冥界其他阎罗正在赶来的途中,请王先随我移步生死殿吧。”
“生死殿?”钟旭眼也不抬,“什么生死殿。”
“就是王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王的专属住地。”
“哦……”钟旭擦去眼泪,站起身,像个无主游魂,“走吧。”
来人忙让到一边,然后又指着长椅提醒道:“王,您好像落了东西。”
钟旭茫然地回头一看——
昨夜他亲手交给自己的画卷,正安然躺在椅子一角。
她登时触电一样来了精神,一步跨上去把画卷抱了起来。
自己怎么这么糊涂,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
他说,要她天亮之后再看的。
钟旭心头一紧,迫不及待地拉开了绑住画轴的丝线,再握住两头往下一抖,画中内容当即一览无余。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冰天雪地,将军红花,这幅画,跟之前并没有区别啊。
然,她很快从画中发现了让人惊讶的变化——
那一树火一样绚烂的红花,竟然动了起来,每一朵,都在模糊,伸缩,变幻,最后,竟化成了数行工工整整的汉字,整齐地排列在画面的左上角,白底红字,甚为惹眼。
“既生为冥王,生死在握,须知天下生灵,无分贵贱,自当一视同仁,恪尽职守。你天资极高霸气过人,重情重义好打不平,如此脾性是你之优势,亦是你之软肋。今后当时时自省,修身养性,万勿鲁莽行事,切记切记!”
末了——“书赠吾妻钟旭。”
落款处,没有人名,只有一张卡通笑脸。
视线又一次模糊了。
不为别的,仅仅为了那两个字——吾妻。
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钟旭强忍住心内的激动,目光滑落到了旁边那位将军的脸上。
眉目鼻唇,本该陌生之至,但是,为什么此刻一看到他,就让自己想到那个不告而别的家伙呢?!
思念过度的错觉吗?
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举着画走到那位阎罗身边,问:“你在冥界当差,该知道这幅画是什么来历吧?
而那阎罗一见这画,却像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尊贵宝物一样,赶紧朝后退了一步,不敢多看它一眼,只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每到冥界易主之时,前任冥王会将此画示于继任者面前,若他可以看到这满树红花,便证明他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力量,只要抛弃掉性命即可入主冥界,反之,若只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木,则表示此人还欠火候,暂时难当大任。”
钟旭恍然大悟,难怪他会选在那个拍卖会上,不着痕迹地把这幅所谓的“将军射月图”送到她面前,原来就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力量到没到足够的程度,真是费煞苦心。
“可是,这红花怎么又变成了红字……”她仍有不解。
“按照冥界历来的规矩,前任冥王会把给继承者的训诫之言封在花朵所在之处,新王正式接任后,方能见到此训诫。阅毕之后,画中的冥王肖像便会自行消失,换上新王的样貌,以示新旧交替之意,此画同王手上佩戴的黒曜石一样,都是一种正式的继位仪式,缺一不可。”
阎罗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但是这后头的话钟旭已经没有留心听了。
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画中的将军身上。
原来,这竟是他的本来面目。
一位不知道生于什么朝代,什么地方,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古代将军。
“混蛋!一定要到这个时候你才肯出来见我吗?!”
钟旭对着画中之人,含着眼泪骂道。
话音未落,又听她惊呼了一声。
画里的他,身上的颜色开始渐渐褪去,从彩色化成了黑白,又从黑白归于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怎么了……不要消失啊……”
钟旭手足无措捧着画卷,眼看着里头的人影最终跟纯白的背景溶为一色。
而紧接着,在“他”消失的地方,一个新的人型轮廓缓缓凸现,头发,眉眼,身体,从无色,到有色,一点一点跃然画上,似有一枝无形的神笔一般,让人咋舌。
很快,一个崭新的画中人代替了“他”的位置——
黑衣加身,长发及腰,峨眉微耸,英气过人。一柄三尺长剑,红光万丈,紧握在手,与那满树红花交相辉映,在雪地之上,分外耀眼。
这个女子,是她吗?
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否认。
那的确是她。
跟阎罗说的一样,她接替了他的位置,画里也好,冥界也罢,她永远代替了他的位置。
他,真的不存在了。
钟旭把画卷紧紧抱到胸前,好像抱着他一样,感受着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痕迹。
“被你骗了那么多次,”她的笑容在泪光里舒展,“可是,如果还有机会,我仍然会选你做我的老公。”
……
一年后。
某临街花店前。
不知名的绿色植物爬满了数米见方的花架,几朵小黄花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中,看上去颇顺眼。
花架下头,是一张铺着小方格桌布的别致小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两杯浓酽的咖啡,袅袅地往外冒着热气。
“不当医生当花匠,呵呵,这里被你打理得不错啊。”白衣女子悠闲地用小勺在浅绿色的咖啡杯里搅拌着,笑意盈盈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从这里经过。”
“我并不知道。”对面的男子端起咖啡,微笑着呷了一口,“不过,这条路是去机场的必经之道。我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呵呵,那你的运气真的不错。”她放下勺子,抬头看着他,“对我来说,包括飞机在内的种种交通工具,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既然你仍然选择以从前的身份在人间出现,那么表示你依然留恋从前的生活方式,所以,冥王还是有乘飞机的可能。”男子嘴角一扬,笃定地笑道,“千分之一的机会,我能在这里见到你。”
“旁观者,你还是那么热衷于猜别人的心事吗?自以为是的态度到现在都没有改。”她端起咖啡,嗔怪着,“不过,空间穿梭的确不如坐飞机舒服。”
他哈哈一笑,旋即非常慎重地纠正她:“我已经不是什么旁观者了,只是一个没有来生的普通人类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一抹不知为何的复杂神色侵上了女子的眉梢,她迟疑了许久,轻声问了一句:“她好吗?”
男子点头,面上罩着一层淡淡的喜悦:“刚刚过了一周岁的生日。”
“是吗。”她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了的惊喜,“你……准备等她?”
“嗯。二十年以后,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得上我。”他摇摇头,故作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见状,女子嘻嘻一笑:“放心啦,就算你白了胡子白了头,也定是一个魅力无法挡的老头儿。我姐姐绝对不会嫌弃你的。”
“那就承你贵言了!”他双手抱拳,一本正经。
“客气客气!”她学着他的样子回敬着。
两人被彼此的夸张动作逗得大笑不止。
笑过,女子伸手擦去挂在眼角的泪珠,对他说道:“许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两个可以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像老朋友一样。”
“是啊。从前我们之间除了斗个你死我活之外,好像没有其他交流了。”他很是赞同她的话,随即,他很认真地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始终还是要跟你说声抱歉。在我成为你老公的‘帮凶’之前,我的确是想过要伤害你的。”
老公?!
她微微一怔。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词语了。
“算了,那些事情,过去了就不必再介怀了。”她颇大度的摇摇头,紧接着却柳眉一竖,故作气愤状,“不过你真的很过分。演得那么逼真,害得我深信不疑,一度认为自己拆散了世上最难得的一对恋人。”
“但是你真的差点拆散了我们啊。”男子心有余悸,“我没有想到你恰恰会在你姐姐即将投胎的时候到医院找到我。为了不影响整个计划且让她顺利转生,我以送那些被困在医院里的冤魂入冥界等候轮回为条件,要他们想办法拖住你。到我们在天台决战时,我以为你姐姐已经投胎去了,却没料到不知内情的她,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在最后一刻跑到天台来阻止你杀我。”
“我的老天……”女子诧异万分,半晌,才拍拍胸口,“还好,多亏我当时心软,及时放走了你们。”
“你那还叫及时啊。”男子瞪大了眼睛,“只差一秒钟,你姐姐真的万劫不复了。”
女子眉头一皱,理直气壮地辩解道:“谁让你先骗我的?”
“骗你的确不对。但是,我既然答应了别人,自然要把工作做到底的。何况,这个工作关系到两界的安危,我不敢有任何纰漏。”他有些无辜地解释着,“但是,我并没有欺骗你们家所有人。你姐姐离开之前,拜托我把她已经投胎的消息告诉给你奶奶,要她安心。所以我在你去度蜜月的时候去牧场找到了她,算是完成你姐姐的心愿。”
“有这回事?”女子声音高了好几个度,“哈,怎么她从来没给我提起过?难怪当初我悲痛欲绝地告诉她姐姐消失了的时候,她那么镇定,这老太太,果然老奸巨猾。莫非,你把整个计划也告诉给了她?”
他摇头:“没有,这个计划,只有主谋跟帮凶,我们两个知道而已。老太太虽然有所觉察,但是她始终料不到加诸在你身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庞大布局。”
“这种事情只有他做得出来,这样复杂的心思,谁又能料得中呢。”女子深深叹了口气。
“呵呵,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他摩挲着光滑的杯沿,“说说现在吧,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似乎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想了半天,道:“我接手冥界不过一年时间,很多工作还不太熟悉,我……”
“我不是问你这个。”他打断了她,从身后的书报架上抽出一摞报纸,翻出一张摊到了她的面前,指着上头的某处说:“我是说他。”
女子把报纸拉过来,醒目的头版标题附带一张硕大的照片,迅即印入眼帘——
“历经数周艰苦谈判,盛唐集团已与K国XX石油公司就合作事宜达成共识,盛唐掌舵人即将于近日返国。”
旁边那张照片里,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子面带微笑,意气风发。
只看了一眼,她不由得头晕目眩,赶忙把报纸翻转过去。
“‘盛唐集团总裁夫妇深夜遇袭,男方昏迷不醒,女方下落不明,现场遗留大量血迹,疑为一伙流窜至本地的暴匪所为。’一年前的某段时间,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这一条爆炸性的新闻,从那个时候起,我总是有意无意地留意他的动向。知道他后来安然无恙,也知道了他康复之后,对于回国后的这几个月全无记忆。”他拿回报纸,看着照片中的男子,“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习惯于把他们看成同一个人,毕竟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呵呵,连我都尚且如此,你又如何放得下呢?”
“有什么放不放得下的,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她笑了笑,似在回忆一段许久不曾想起的往事,“这个安排不错啊,他失忆,我失踪,从此之后再无瓜葛,还不会引起旁人的任何怀疑,真的很好。”
“实话?!”男子眉毛一挑,满脸疑色。
她深吸了口气,笑:“实话!”
“你真的放得下才好。”男子说罢,站起身,“等等,我有件礼物送你。”
“哦?礼物?!”她很是好奇。
片刻之后,男子从花店的里间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翠绿的小花盆。
“喏,送给你的。”他把花盆放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她拿手指拨弄着花盆里两株长相类似被缩小了的树木的植物。
“我自己培育出来的改良品种。”他得意地笑了笑,“迷你版的裟椤双树。”
“裟椤双树?”女子吃了一惊,“世界上居然有可以被种在花盆里的树?”
“说了是改良品种嘛。”男子随手取过一个喷壶,小心地往盆里喷着水,“我总不能让你抱着两棵原版大小的大树满世界跑吧。”
“干嘛送我这个。”她挠了挠头。
“相传佛祖涅盘之时,东西南北,各立有此树两株,俱是一枯一荣。”他放下手里的喷壶,看着她,“有枯便有荣,有悲便有乐,有生便有死,同样,有开始,就有结束,世事就是这样循环往复。”
“呵呵,你总是这么深沉。”她轻笑,捧起“礼物”细细观赏,“我知道你一片好意,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的。”
“聪明如你,又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坐回椅子上,啜了一口余温尚在的咖啡,问:“打算离开?”
“不然怎么会从你这儿经过。”她耸耸肩,继续道:“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挂心的事了。爷爷奶奶都顺利投胎去了,钟晴那个臭小子也返回雅典继续他的学业了。在奶奶的葬礼上,老爹老妈叔叔婶婶全体都回来了,看他们的样子,生活得还满滋润的。唉,简直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葬礼?你也去了?”他呵呵一笑。
“当然。别让他们发现就行了。”她放下花盆,神情狡黠,“总之,就让家人们以为我失踪了吧。伤心虽然难免,但总不至于绝望,待到他们百年归老之后,再告诉他们实情。”
“有道理。反正他们早晚都会去到你那里。”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而后又正色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去北欧那边转转。”她的口气轻松之极,“听说夜晚的挪威海,很漂亮。”
“不错的选择。”他半眯起眼,看向外头明媚的阳光,“什么时候走?”
“下午三点的飞机。”她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动身去机场了。”
“好吧。”他站起身,伸出手,“一路顺风。”
“谢谢。”她也站起来。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紧紧握在一起。
“后会有期。”阳光洒在她的笑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
“再见不知是何日了。”男子松开手,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我也很快要离开这里了。那家人马上要搬去另外一座城市了。”
“哦?”她略略一惊,旋即严肃地直视他的眼睛,郑重无比地说了一句:
“许飞,好好待我姐姐!”
“呵呵,好好待你自己!”
漂亮的花架下,传出一男一女,释怀的笑声。
天空里的云朵移开了去,被遮住脸的太阳终于可以无阻无碍地释放热度与光彩。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整个城市的风景依旧。
一个带着温暖阳光的冬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
……
机场。
熙熙攘攘的侯机大厅里,钟旭提着一方小小的旅行包,低着头,默默地在人群里穿行。
事到如今,自己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境?
她弄不明白,一塌糊涂。
只知道,一年时间,并不够遗忘。
否则,她不会在看到那个人,那个其实跟她毫无牵连的男人的照片时,心里仍会隐隐作痛。
许飞说的一点不错。
她还是想念他的。
看来,在以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依然要带着本该“放下”的回忆,生活下去。
算了,不能再想了,每次一想到这个问题,总是头痛欲裂。
钟旭揉着自己的额头,快步朝前而去。
走着走着,一个男人匆匆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
“这位小姐请留步,你的东西掉了。”
钟旭一听,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型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你的机票。”有力的大手把薄薄的纸片递到她面前,后面,是一张带着浅笑的俊朗面孔。
钟旭看着这张脸,觉得自己愣足了一个世纪。
“小姐……你的机票。”来人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得不又说了一次。
“啊……”钟旭定定神,迅速恢复了常态,伸手接过了机票,礼貌性地笑了笑:“谢谢。”
男子优雅地摆摆手,笑道:“不客气,机票这些东西最好不要随便揣在外衣兜里,很容易丢的。”
“嗯,谢谢提醒。”钟旭把机票收好,笑得非常自然。
“呵呵,再见。”男子点点头,转身正要离开,却又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端详着她的脸。半晌,冒出一个问题:“恕我唐突,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什么?!
不可能,他不可能对她存有任何记忆。
可是,为何他会这样问?!
钟旭的心,不是不震惊的。
然,她最终只是轻轻一笑:
“没有。你认错人了。再见。”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留下一脸疑惑的男子,站在人群里发呆。
“总裁,您怎么一个人先出来了?我们快走吧,大家都在外头等您呢。”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从旁边的人堆里跑了出来,满头大汗。
“啊。”男子应了他一声,眼睛却仍看着钟旭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他有些怅然地收回目光,“奇怪,总觉得是见过她的。”
“什么?总裁说哪个她啊?”中年人抹着头上的汗水,小心地询问着。
“哦,没什么。大概认错人了。”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那我们走吧,大家都等着呢。”
“嗯。我让你准备的合约都准备好了?”
“全部准备妥当了。”
“好极了。”
……
两个人的对话,在渐渐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
轰。
一架银灰色的飞机稳稳地冲上天际。
机上,钟旭偏着头,凝神注视着外头的湛蓝天空。
片刻之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把旅行包取下来放在腿上,从里头取出她用了障眼法才得以带上飞机的小玩意儿——
许飞送给她的特别礼物。
两株小得可爱的裟椤双树。
看着怡然自得的它们,钟旭的心情也无可名状的舒展开来。
有枯就有荣,有悲就有喜。
有开始,自然就有结束。
那……是不是结束也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呢?!
钟旭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嗅着从裟椤双树里散出的,若有若无的香味。
嘴角挂着深邃的笑意,她闭起双眼,静静地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