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汗水,与泥浆混在一起,埋掉了受伤者整个身躯。男人蹲下来,扶住他的胳膊,银白飞翼的头盔下,被骄阳严寒考验成古铜色的脸,看不出进退,猜不到意图,眼神比脚下的石头更僵冷。围在他们四周的人,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像一根根高低呆立的枯树桩。
“将军…”伤者的手指,仿佛要掐到男人的骨头里,“我们不全军覆没他们是不会罢手的!”他的喉咙一阵蠕动,噗地吐出一口血来,句不成句,“我们…交出…交出那个人吧!”男人不点头,不摇头。
“将军!!”压抑到无法压抑的焦躁与悲哀,从伤者口里爆发成绝望的大喊。
“将军…”围观的人里,一个矮矮瘦瘦的小兵,发出同样矮矮瘦瘦的声音,怯怯的。
“将军!”头上缠着纱布的高个子,眼里沉淀的红色就像纱布下浸出的血,浓浓的眉毛扭结成了两条解不开的绳子。所有人开始用同一种声音与情绪,讲出能撕裂这片天空的,生死一线的愿望,跟等待。等这个男人。
“先回撤。”男人冷静得让人害怕。伤者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垂下。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男人抓住他的手,将其背到自己背上,站起身,视线从在场的每张脸上逐一扫过:“你们是我带出来的兄弟,我带出来多少,就要带回去多少!”字字铿锵。背上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想回家。”小兵开始呜呜地哭。七尺男儿汉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睛,迟迟挪不动步子。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突然指着那男人的斜上方,大叫:“将军小心!”


1.
姜南海果然守信。上次的CASE,如他所承诺,在工资之外,还付了钟小魁一笔不菲的提成。钟小魁看到银行ATM机屏幕上显示的账户余额,大大松了口气。
取出银行卡,钟小魁吹起了口哨,这笔额外收入带来的欢乐,足以抵消白天那场持续N个钟头的惨无人道的数学考试所带来的悲痛。
高三了!!!
——这句话无疑是个紧箍咒,随时被人念起,势要将一班猴子念到满地打滚为止。
钟小魁黑着眼圈往家走,背上的书包沉得像装了几十块砖。但是,再幸苦也要把书念好!
因为——小爷我全靠自己交学费容易么!不好好学习,对不起自己的血汗钱!!当然也不符合基本价值观!
有这样的想法,钟小魁倒也良心发现的体谅起了父母,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自己赚钱不晓得生活有多累!
十二月的天真冷啊!回到家,倾城欢喜鼓舞地摇着尾巴,一路嗅着他手里的猪肉大白菜跟进了厨房,正盘算是炒还是煮时,他的手机上传出了QQ消息的提示声。姜南海的头像邪恶跳动,打开对话框,有字如下——月光灿烂,人约深夜,我在世纪欢乐公园的鬼屋等着你。一个钟头之内,知道要扣工资哦!末尾是个露出大牙的笑脸。

世纪欢乐公园在城西五环路之外,钟小魁用十根火腿肠做酬劳,倾城才不情愿地点了点浑圆而顽强的头,驮着倒霉的小主人,十分钟内把他扔到了公园里一处无人经过的小树林里。
各种款式与大小的游乐设凝固在夜色里,尚未熄灭的各色彩灯闪着虚弱的光。游人是没有的,早过了闭园时间,沿途只见到几个工作人员巡视而过。
钟小魁忍着腹中饥饿,后头跟着家常版的倾城,循着指示牌他很快走到公园里那个叫“惊悚鬼屋”的地方,被故意刷得惨白的墙壁上画着各种诡异夸张的图案,装饰成一个骷髅头的售票窗口早已关闭,紧挨着它的一道血红色大拱门,在钟小魁靠近它的时候竟自行打开了一道缝,刚好够他进去。
“进去吧。”钟小魁对倾城歪了歪头,他觉得姜南海应该不是提前让他过愚人节,如果是,他一定会让那个死男人穿上小可爱的连衣裙在市中心走八圈。倾城蹲在他脚边,生动地打了个呵欠,然后趴下去装死。“不去不给你做饭哈!”钟小魁威胁。
倾城斜睨了他一眼,他再威胁,“不去不给你介绍女朋友哈!”倾城精神百倍地蹿起来,摇头摇尾地表示出愿意誓死追随的遗愿。刚一进去,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了。
待钟小魁的视线渐渐适应四周的幽暗光线后,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公寓”的走廊里,走廊上射灯发散着刺眼的光。踩在染满了“鲜血”的木质地板上,嘎吱嘎吱的声音从弥漫起的尘土跟其它的怪味道里钻出来。
钟小魁抬头,天花板上,趴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长头发想柳条似地垂下来,咧着嘴冲他笑。再看看墙根,有个没脑袋的家伙从枪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当然,都是假的,无聊…
快到走廊尽头时,钟小魁摸出手机,给姜南海的电话刚拨了一半,身侧那扇破朽房门突然打开,一个灰色袍子披头散发的人冲了出来,一把勾住了钟小魁的脖子,朝屋里拖去。两秒钟后,房间里传出姜南海的大叫:“你居然打我脸?!哎呀!胖狗你敢咬我屁股!”
被布置成欧洲中世纪风格的房间里,姜南海一手捂着左脸,一手捂着屁股,带着长发的逼真鬼怪面具掉在地上,钟小魁若无其事地站在他面前,脚边的倾城呲着牙,前身微倾,一副随时要再扑上去的凶样子,房间中央的床上,林七七搂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笑得花枝乱颤。
“钟小魁同学,你的反应显然不是正常人!”姜南海揉着屁股,愤愤地瞪了倾城一眼,对它的主人投诉,“难道你的第一反应不该是大叫,然后挣扎么?你怎么能一来就打我的脸?!还有,工作时间不允许带宠物!”
钟小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面无表情:“十公里外都能闻到您身上热情澎湃的香水味了!还有,这显然不是我的宠物啊,你看,它都不听我的。”说罢,他朝倾城一使眼色,小家伙心下有数,顿时摆出比刚才更凶的模样,作势就要扑上去狂啃姜南海。
“STOP!有工作要讲!”姜南海大叫,“快快,快把这胖狗弄走!我对毛绒动物过敏!”他指着床上那个小男孩,“那个那个!!”
钟小魁叫住倾城,目光自动滤过林七七,只注视着那个沉默坐着,穿着蓝毛衣黑裤子,剪着西瓜太郎头的小男孩。这是什么情况?沉默片刻,钟小魁看回姜南海:“你私生子?”
“你的思维太发散了!我表示无法与你沟通。”姜南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林七七像个被人从土里扒拉出来透气的老鼠,兴奋地蹿到钟小魁面前,“这次的CASE,十三叔说由我们俩一起去。”她从怀里扯出一张快递单,献宝似地,“看,都填好了。”钟小魁狐疑地拿过单子,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内容如下——
收件人:陈异凡/收件地址:乱世?枭铁之役/寄件人:如山/寄件地址:世纪欢乐公园鬼屋
“不懂。”钟小魁把单子反复看了两遍,塞回给林七七,“到底要送什么?收件地址我听都没听过。还有,”他看着林七七又看着姜南海,“你管他叫啥?十三叔?”
“十三叔说的果然没错,你从来不玩游戏吧?”林七七小得意了一把,“《乱世》是早些年非常流行的RPG游戏,枭铁之役是最后一关!”
她瞟下姜南海,交黠一笑,“我从来没见过想他这么能装…十三的男人,吃个烧饼都要用自带的纯银刀叉!!南海十三叔的称号非他莫属。”
“七七,你要尊敬领导。”姜南海艰难地保持着绅士风度,“你知道的,卫生习惯很重要,细菌无处不在。你,不要这么犀利行不行?”
“呃…我回去睡了。”钟小魁打了个呵欠,朝他俩眯眼一笑,“你们叔叔侄女啥的慢慢认祖归宗哈。”
“请…帮我。”钟小魁背后,传来艰难的,小小的声音。小男孩怯怯走到钟小魁面前,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抬起头:“他说,只有你们能送我去。”
小男孩局促地搓着手指,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闪动,但眼底的急迫与沉重,却是清清楚楚的。他看着小男孩,问的却是姜南海:“为什么是我们?”
“唉,我老了,你们年轻力壮,当然你们去!”姜南海任重道远地拍拍他的肩膀,神情不再戏谑,“钟小魁,请按客户要求把快件送到。”他看看时间,“这次客户给出的deadline是…嗯,天亮之前,也就是说你还有六到七个小时的时间完成。”
“你到底要我送什么?”钟小魁望着姜南海凝重的脸孔,恍惚想起神说过,你若打了那人的左脸,应将他右脸一起打了。
“不就是他咯!”姜南海把小男孩揽过来,摸着男孩的头笑道,“很可爱吧?”
“你在害怕吗?”林七七上前,挑眉看着他。
钟小魁瞪了她一眼:“他更年期发神经,你也跟风?你觉得我们可以把一个大活人送到游戏里去么?”
“PKD的宗旨你不会忘了吧?我身为新员工都能倒背如流!”林七七毫不让步,“你的快递都送到别人心脏里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十三叔全告诉我了。”
去人所不能去,送人之不能送。——PKD宗旨,钟小魁当然没忘。但,上次被一个程骏心搞得差点摔死,这次更离谱,让他去一个游戏里头送个大活人,难道要把自己分解成电离子塞进去么?!
姜南海拿过来一个密码箱,拍了拍,说:“这单CASE的分成可比商议单还高哦!你知道的,最近物价一直在涨啊涨啊…”
钟小魁长长吁了口气,说:“怎么做?”那孩子看向他的眼神,才是迫使他做出决定的根源。他无法解释那种扑面而来的重量,压得人心都要碎了似的。
姜南海跟林七七都松了口气,林七七更是万分雀跃,姜南海承诺过她,只要顺利完成这单CASE,作为对新员工的鼓励,他会在工资提成之外,再私人送她一个IPHONE 4。姜南海那个变态的MEPAD里又吐出了一张纸,纸上内容很简单——
陈异凡,明康中学高三一班学生,无不良嗜好,寡言,胆小,宅。除上学之外,全部时间用于网络及游戏。母早逝,父为某中学教师。
上头照例有一张当事人照片,田野中,一对亲密父子,十一二岁的儿子欢快地提着一条蹦跳的鱼,旁边的父亲拿着鱼竿,一脸幸福地揽着儿子的肩头,夏日的明朗阳光与血脉之情,从照片上呼之欲出。
“只有这个照片么?”林七七道,“他现在高三了,模样走动了吧。”
“这就要靠你们明亮的眼睛去找寻了。”姜南海收起他的东西。
“你到现在都没讲过我们要怎么‘去’一个游戏里!”钟小魁两眼发直地瞪着姜南海,“十…三…叔!!”
“用这个。”小男孩拉了拉钟小魁的手,走到床边,打开躺在上头的一个普通黑色13寸笔记本。开机,点开桌面唯一一个图标,《乱世》的起始界面跃然屏上,进入,读取存档“枭铁之役”,小男孩非常熟练。
“麻烦哥哥姐姐抓住我。”小男孩朝钟小魁跟林七七伸出左手。那两人互看了一眼,同时抓住了小男孩的手。
这时,进度条前进完毕,却又跳出个对话框来——确认读取存档?小男孩抿了抿嘴唇,右手食指在回车键上轻轻一点。眼前的世界,突然被抽离了。
而钟小魁的意识,长久又缓慢地定格在了一段对话上——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如山。”


2
“你们走吧。”银白的刀锋从钟小魁的鼻尖前离开,锵地一声回鞘,面前的高大男人,朝山路的另一方指了指。
“将军!这帮人奇奇怪怪,还从天而降,只怕是铁颅军派来的奸细…”一个脖上系着红巾的络腮胡很不放心地看着他们。
“我们只是来找人的!”林七七大声说,那些士兵手中的刀剑,把把都在危险地摇晃。
“住口,牛舌坳方圆百里荒无人烟,除了我们跟铁颅军,找不出别的喘气儿的!”络腮胡似个小头目,不容置疑地指着钟小魁的头,“你们不是我们的兄弟,那必然是铁颅军派来的奸细!”
钟小魁把微微发抖的如山拨到身后,迎着络腮胡杀气腾腾的眼神回答:“我们真的是来找一个人!”
络腮胡一万个不相信盯着他:“何人?”
“陈异凡,你们…”钟小魁的话还没说完,络腮胡的大刀已然在他的一声怒吼中劈下来,若不是钟小魁闪得快,半个脑袋就丢了。如山紧紧拽住钟小魁的衣角,花容失色的林七七与他靠背而立,捏紧了拳头看着这群从怀疑到突然愤怒的士兵们,每一张脸,都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对方起码有三十个人,这…
“你能打几个?”林七七低声问。
“你该关心几个打一个!”钟小魁快速地在离自己最近的范围内寻找武器。
“还敢讲自己不是奸细!”络腮胡把陷入地里的刀尖拔出来,凶悍地指向他们,“我牛大今日若不宰了你们替兄弟们报仇,我就姓羊不姓牛!”
“杀了他们!”群情激奋,刀剑无眼,一场致命袭击如箭在弦。钟小魁一皱眉,从地上抓起两把沙土,低声对林七七说:“我先挡一阵,你见机带如山跑。”
“住手!”一直没说话的将军,开口便有定乾坤的气魄,所有人,包括络腮胡在内,全部停了下来。
“铁颅军内不会有这么笨的奸细。”他挥挥手,看都不看钟小魁他们,“你们快走。这里不是你们该留下的地方。”
这么笨的奸细…对,没哪个奸细会大张旗鼓地从天上砸下来。情况虽然很危急,但起码确定了收件人的确在这里,而且在场的每个人都认识他!
“还不走!”将军作势拔刀,面色骤然严厉。如山紧抿着嘴唇,望着这个从风霜刀剑里历练出来的男人,久久不挪开目光。
“走。”钟小魁护着如山,朝林七七使了个眼色。只要跟踪他们,就一定能找到陈异凡。

钟小魁三人刚转身,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震撼,与地震相似,却又有不同,仿佛整块地面变成了漾动的水面。除开不正常的摇摆,还似有闷闷的雷声自土里传出,由远而近,由下而上。
钟小魁努力站稳身子,一把将如山抱起来,拽着林七七跳到一侧的大石上。黑黄相见的泥土,突然耸动起来,一片紫蓝阴沉的颜色从土下蔓延而出,转眼将他们脚下的土地染出了一道不断朝前“爬行”的线。
除了钟小魁他们,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一惊,只听络腮胡大喊:“快跑!是地羽蛇!”话音未落,只见地裂石飞,一条足有成年男子大腿般粗的黑紫色蛇状物破土而出,顿三角形的头颅高高昂起,脸是没有的,整个头部只有无数只挤挨在一起的白色眼球,一缕缕黑气从眼球间溢出,庞大的身躯还不知道有多少埋在土里,上头没有蛇类的鳞片,却生满了黑里泛紫的羽毛,活脱脱一个外星来的怪物。
“往山上的水潭跑!快!”将军唰一声抽出大刀,将自己身边的小兵朝旁一推,一团涎水似的黑色液体擦着他的衣袖飞了过去,落在地上,轰一下便燃起一个火球,他的袖口虽未着火,却也被灼出了一个小洞。混乱中,这怪物嚣张地扭动着身体,每个眼球在一个奇怪的角度下旋转,每转一次,便有一缕黑烟蹿出,一遇空气就化成液体,似出膛子弹般朝四下避散的兵士们追去。
跑得快的,被烧了衣角鞋底,跑得慢的,身上被引燃了一个甚至几个火球,忙不迭的满地乱滚,可是,火球不但丝毫不灭。更从球状瞬间拉成刀刃状,猛地从着火者的伤处切下去,血肉模糊,惨叫惊心。士兵们伤的伤,逃的逃,整块山地似被惨烈和妖异的起浪轰得四分五裂。
“快跑!不得回头!”将军跳到地羽蛇的面前,故意大骂这怪物,将它的全部注意力全引到自己身上。密集的火球落雨般的朝他身上砸,所幸他轻功过人,在灼热的温度中敏捷地闪避,瞅准了个机会,挥刀猛砍向他的脖颈。
只听铿的一声,他的刀被生生弹了回来,这地羽蛇的脖子居然比钢铁还硬。
“别打头,打它的尾巴!”大石后的小凹地里,林七七伸出脑袋,朝陷于苦斗中的将军扯开嗓子大叫。
“你怎么知道?”钟小魁敲了一下她的头。
“我也是乱世的玩家!”林七七又紧张又激动,“地羽蛇是杀不死的,只要击中它的尾巴,可以让它躲回地下,暂时丧失攻击力!”
“不早说!”钟小魁把如山朝她怀里一推,“给我小心点!”他猫着腰冲了出去,趁着地羽蛇对付将军的空隙,捡起士兵们遗落在地上的钢刀,躲闪着零散落下的火球,绕到地羽蛇身后,照准它尚埋在土里、不断扭动的尾部一刀砍下。
一声脆响,落下的刀锋却似砍在石头上,断成两截,钟小魁空握半截钢刀的手臂,被自己的很力气震到发麻。被偷袭的地羽蛇大怒,转过头便朝钟小魁送上十几个大火球,钟小魁慌忙朝高处跳去,火球在他身周炸开来,虽然闪得快,爆裂出来的气流仍将他冲翻在地,尚不及起身又是一串飞过来,热浪似乎将钟小魁的头发都灼出了烟。
生死关头,他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拽住,将他超斜上方甩了出去,砰一声落在安全地带。死里逃生的钟小魁忍住痛,火速爬起转身一看,将军正站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横举长刀,用刀身硬挡开一个火球,他分明看到火球触到的刹那,整个刀身被烧得通红,撞击的力量把将军后推开数尺,他却毫不退避,不管敌人的攻击有多猛,也不管手中的刀有多烫手,抵挡,反攻,他只做这两件事,哪怕两方力量如此悬殊。
林七七抱着头冲到钟小魁身边,拉住打算再冲过去帮忙的钟小魁,急急说:“地羽蛇是火属怪,你把刀上沾上水,砍它的尾巴!”
水?!上哪找水?现在站的地方,除了土还是土!看看还握在手里的半截断刀,钟小魁一皱眉,甩开林七七的手,视死如归地朝战圈杀去。见钟小魁又返回头,就快抵挡不住的将军怒吼:“你回来做什么?!”钟小魁风驰电掣地落到地羽蛇的身后,举起手中的断刀。
“你不是它的对手!快滚!”将军一分神,闪躲稍迟,手臂被擦过的火焰拉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钟小魁根本不理他,张开嘴,一连几口唾沫吐到了断刀之上,随后一横心,堵上内外一身力道,大喝一声,以劈天破地朝地羽蛇尾部砍了下去。
这次,他的刀没有砍在石头上,而是有了真正砍进软肉中的感觉,只在烤肉时能听到的滋滋声,被放大了几十倍,刀落处,几缕浓重的红烟从地羽蛇的伤口处喷发而出,钟小魁只觉手心烫得发疼,赶忙送开刀柄,闪到一旁。吃了这一击的地羽蛇,怪叫一声,头上的眼睛居然一下子缩进了头皮下,整个身躯呼一下缩回了土里,被它烘干的土块,倒带般恢复了原状,脚下一阵短暂的摇晃后变没有了动静。钟小魁大大松了口气,散架般坐到了地上。
“少年啊,你竟用一口唾沫拯救了宇宙!”林七七牵着如山,崇拜地朝钟小魁竖起来大拇指。
“你!”钟小魁哼了一声,转身问如山,“小鬼,没事吧?”如山摇头。
“你这是在送死!”将军捂着受伤的手臂,怒气未息地站到钟小魁面前。
“你又何尝不是。”钟小魁看着一地狼藉,丢弃的兵器,还有不幸葬身在地羽蛇手中的两名士兵,烧焦的尸体已变成了脆弱聚集的灰,“用自己的命替属下换取逃命的时间,真是好上司!”
“好吧。我虽不知你是正是邪,但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欠你一个人情。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将军的怒意渐渐平息,每个字都一言九鼎。
“当然是帮我们找到陈异凡!”林七七替钟小魁抢先答了,“呐,你知道的,如果不是我提醒他用水,他的刀是不会有用的,你间接也欠我人情!但我们只需要你还一次。”她讲得义正词严,顺口又问,“英雄,怎么称呼?”
“叫我枭吧。”他走前几步,在其中一个下属丧身的地方,蹲下,一拳砸在灼痕仍在的地上,“地羽蛇正是陈异凡养的杀人工具。”


3.
旌旗招展的大营里,黑甲士兵们举着长矛,阵仗齐整地来回巡视,健硕的战马不时发出焦躁的嘶鸣,迫不及待要上阵杀敌似的。风越来越大,卷起的沙土,在营地四周造出了一层萧杀的屏障。
“异凡。”中军帐中,一身乌金战甲,面容罩在铁面罩下的威武男人,坐在披着虎皮的椅中,手里托着一卷兵书,看得很专注,“我记得我没有允许你们私自出手。”
缩坐在灯光投射不到的阴影里,书生打扮的瘦小少年,藏在干净的青布衫里,一条比泥鳅大不了多少的小黑蛇,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害怕似的朝袖口里钻,他嚅嗫着:“我…想解决了枭,你会高兴些…”
“我并不需要他死。起码不是这样的死法。”男人啪一声合上书,“两军交战已久,枭的部队如今只剩小猫两三只,我要杀他,易如反掌。可我偏偏留他到现在,你难道不知我的用意?”
他冷冷质问的语气,另少年越发紧张,口齿不清地支吾:“我…我…”
“但凡是他喜欢的,就不能留在他身边!这才是我的目的!”啪!兵书一掌被他掼在了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从被震翻的茶杯里溢得到处都是。
“虽然你是我儿子,可你既然不够聪明也不够优秀,我对你已经失望透顶。你再敢不听我的命令,自作主张的话,休怪我不客气!”少年因为巨大的惊慌抽搐了一下,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再开口,只颤颤地点头。
男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扔下少年,独自步出帐外。

 

4.
隐秘的山洞中,飘散着药草与血混合的味道,火把插在潮湿的洞壁上,噼噼啪啪的燃烧。
络腮胡牛大把仅剩的药粉倒在一个同伴的断臂上。在场的其他士兵,身上无一不留下了地羽蛇带来的伤口。牛大把空药瓶狠狠一扔,也不顾肩头豁开来的伤口,冲到枭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大吼:“跟我出来!”
白天,在枭的带领下,他们穿过地势复杂的山林河道,一边走,枭一边自习辨认沿途被留下的,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暗号,直到天黑,才在一片无名山背后找到了那些藏身山洞中的下属们。
本来已是残兵,又遭此重创,那些曾经铁铮铮的汉子们,强撑着疲惫伤痛的身体,每一双眼睛里,再看不到视死如归的豪气,只剩软弱的等待,钟小魁从那一道道投射过来的视线里,竟还看到不加掩饰的怨恨与失望。
枭救了他们的命,可当这个男人再度回到他们面前时,没有人问他,更没有人感谢他,山洞里的气氛,古怪而紧张。
牛大拖着他的上级,一口气爬到山洞上头的崖壁前,才停下疯狂的举动。天色已微明,一条白亮的线,如一只从黑暗里慢慢睁开的巨眼,在空中静静地观望着下头的人。
“你最好先止血。”枭扫了牛大肩头一眼,殷红的血不断从那家伙的伤口里往外淌。
“就算流干血死了,今天也要问个明白!”牛大怒气冲冲地一挥手,扯住他的领口朝他一拉,指着远方那一片根本看不见的风景,“你答我,那是那里?”
“我们的国。”枭平静的回答。
“不止是国,还是我们所有人的家!”牛大把他揪得更紧,又问,“你再答我,你是谁?”
“皇帝麾下,龙骧将军,枭。”他任由牛大“放肆”,没有制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