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费多大力气,钟小魁便找到了剧组拍摄地,23号别墅。这是鹭园里最豪华的一座别墅,现场无比热闹,甚至混乱,演员,工作人员,探班粉丝,成群结队。据说拍摄地是开发商免费提供的,以置入广告为条件。
钟小魁找到一个貌似剧组工作人员的戴墨镜的男人,说明来意,请他帮忙带他去见程骏心时,墨镜男不耐烦地把他打发到另外一个貌似管剧组杂务的小姑娘面前,让他把东西交给小姑娘并由她签收。
“给我吧。”戴着厚厚绒绒帽子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朝钟小魁伸出手。
“不行。”钟小魁拒绝,他转身拉住墨镜男,“公司规定这个必须由程骏心先生亲自签收。”
“签个屁啊签!”墨镜男显然被钟小魁搞烦了,甩开他的手,连声斥责道,“程骏心是你想见就见的么?你知道每天有多少快递是给程骏心的么?这些东西全部由她收着,检查了没问题再转交过去。小子,你赶紧放下东西走人,不然找人把你扔出去!”说罢,墨镜男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去。钟小魁正要追上去,却被那小姑娘拽住了胳膊。
“那个人是副导演,人没什么,就是脾气很坏的。他真的会把你扔出去呢!”小姑娘小声告诫他,“你把东西给我就是了。昨天还有疯狂粉丝寄了染血的娃娃来呢!为了安全,所有包裹快件都统一由专人收集,确认了没有问题才会交到程骏心助理那里。”
“PKD的快递跟别人不一样。必须由快递员亲自交递到收件人手里,并由其签收。”钟小魁不为所动,看了这小丫头一眼,“不过谢谢你。”
“你这人真倔!”姑娘打量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你见不到程骏心的。这个男人平日里除了导演跟制片人能与他接触之外,别人一概不见。只要一下戏,就被一堆人保护着离开,旁人根本近不了身。”
“这样…如果不能完成工作,回去就麻烦了…”钟小魁自言自语,如果真把工资退还给姜南海,那他下周就只能餐风饮露了。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我给你签收不一样么,你们老总不可能认出不是程骏心亲手签的。你就说送到了不就完了。”姑娘嗔怪着。
“要做就做好,不然就不要做了。”钟小魁表示反对,他突然问姑娘,“美女贵姓?你也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吧?”
“哦,我叫林七七。这里的临时工剧务。”兴许是钟小魁那股正直不拐弯的执着劲儿让他看起来像个老实孩子,这姑娘倒也老实地回答了他。林七七…零零七…名字真…萌。钟小魁忍住笑,上下扫描着这个稚气未脱的林七七,说:“你看起来似乎未成年。”
“都说了我是临时工啦。”林七七指了指堆在一旁的杂物,还有那边大喊着她的名字要她去帮忙的后勤大婶,“你看我还有一堆事要做。随便你要不要交给我。不然你有办法就自己混到程骏心面前去。”
“帮我!”钟小魁挡到林七七面前,“你一定有办法让我见到程骏心本人。”
“你这人好奇怪。我一个小剧务,哪里能帮你!不要挡着我!”林七七有些生气了,准备绕开他。
哗!一张百元钞票横在林七七面前。“帮我见到程骏心之后,再付你三倍。”钟小魁忍着心痛道,“我知道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显然能解决你的问题。”
林七七愣了愣,警惕地问:“我的问题?”
“你穿的是网购回来的清仓外套跟靴子,加起来不会超过三百块。你的眼睛有充血现象,说明睡眠不足。关键是…”钟小魁指了指她的外衣衣兜里露了一小半的小本子,“那个是专门用来背英语单词的吧。从你写的那几个单词来看,属于高三词汇范围。跟我说话时,你的手一直有意无意挠自己的太阳穴,说明你最近必然有一件烦心事无法得到解决。而且…”他凑近她,嗅了嗅,“你身上有医院的味道。”
“你你…”林七七慌忙退开一步。
“我想你现在是一个迫于生活压力而出来兼职工作的高三学生,并且,极可能还有一位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在医院里,需要你的照顾。”钟小魁一口气说到这里,“你需要钱。”
“你不像一个送快递的。”林七七重新认真打量着他。
“同病相怜而已。”钟小魁叹气,“我也是个兼职养活自己的高三学生。”又诚实地补充一句,“我们都不容易。”两三秒的沉默。
“定金不退。”林七七抓过钞票,警觉地看看四周,“你晚上再过来。程骏心晚上他一般都在24号别墅,那里是剧组专门给他准备的寝室。”互留手机号约定再碰头的时间地点之后,钟小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拍摄现场。
中午,在别墅区里的超市随便买了个面包矿泉水,钟小魁坐在一个僻静处的长椅上胡乱喂饱了咕咕乱叫的肚子。他拿出包里那个封好的纸盒,盒里那根试管中蓝得迷离的颜色,还有孟小姐的脸,与她慎重的嘱咐,总在他心里晃动不止。如果真的见到了程骏心,又要怎么做?打晕他,再把试管塞进他的心脏?这不是杀人么…钟小魁灌了一大口冰凉的矿泉水,打了个饱嗝。
骞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且鬼祟的响动。钟小魁猛一回头,长椅后头是一片芭蕉林,宽大的芭蕉叶窸窸窣窣地在风中摇动。钟小魁快速把包收好,一翻身从椅背上越过,闪身进了芭蕉林。踩着略显湿润的绵软土地,没走上几步,他停下,蹲下来,视线聚集在泥地上的几个浅浅印记上——四个脚印,像四朵飘在地上的梅花。
他站起身,往深处看了看,除了摇动的树叶跟他自己之外,这里再看不到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钟小魁皱皱眉,一言不发地走了出来。


五.
“那些**真烦,一天要来多少次才算完!”隋东平把头上的帽子朝地上重重一摔,闷闷坐到沙发里。
“还是去看看嫂子吧。”白天那墨镜男试探着说。
“看什么看!我哪有时间!”隋东平瞪了他一眼,“她要死就去死吧。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东哥,那还有你亲闺女呢。”墨镜男小心翼翼地又说道,“而且是你闺女需要医药费…”
“法院既然把孩子判给她妈,我就不会过问了,抚养费我按月给,别的跟我无关。她妈要抱着她跳楼,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让她得白血病的。”生死大事在隋东平的口里变成了无足轻重的闲话。随后,他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明天一早开会,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下周就杀青,后期上我还有个地方要跟你们交待。你先回去吧。要是再有**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墨镜男看了他半晌,最终无奈地站起来:“知道了。”
“禽兽!”林七七气愤地骂了一句,“竟然不管亲女儿的死活!”
“你能听到他们说话?”钟小魁奇怪地问。
24号别墅底层的落地窗外,林七七跟钟小魁藏身在一座高大的罗马雕塑后,透过半撩起的窗帘,刚刚好看得到别墅客厅里的部分情景。
“我会读唇。”林七七回答,“视力也够好。”
“好吧。不过那个导演不是今天的主角。”钟小魁一巴掌拍死一只撞到他脸上的蚊子,小声道,“我当你有什么有效渠道能让我见到程骏心,原来是让我蹲在这儿守株待兔。顺便喂蚊子。他大爷的,都冬天了怎么还有蚊子!”
“你一百块钱定金,难不成还希望我找飞虎队把程大少爷给你绑来么!”林七七很认真地说,“何况我现在还放着自己的事不做,陪着你一起等呢,这已经很超值了!你最好安静些,要是被人发现,我跟你都会失业的!”
钟小魁表示好男不跟女斗,问:“你确定他今晚会回来?”“不确定。”“…”
这时,两道雪亮的车灯从一旁射来,伴着引擎的轰鸣。两人忙埋下身子,直到开来的车子熄了火,关了灯,才从雕像后探出头来。林七七拽了拽钟小魁的衣裳,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指着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个说:“就是他了!程骏心!”
程骏心走进别墅里,一见到他,隋东平立刻热情地跟他打起招呼,跟刚才判若两人。程骏心朝他微微点点头,两人说了几句话,他便径直往楼上走去。而隋东平跟墨镜男则离开了24号别墅。
“程骏心跟那导演说了什么?”钟小魁问。
“隋东平说他妹妹托他带了点东西给程骏心,放在楼上了。本来他妹妹要亲自过来,但因为还有几场戏要赶,得明天才能过来。”林七七回答道。
“隋东平的妹妹是隋里纱吧,那个刚出道的女演员?”钟小魁想起资料纸上的八卦,“她哥哥导的戏,她没加入?”
“没有。听说是在另一个剧组拍武侠片。”林七七说着说着,瞪着他问,“你是来八卦还是送快递的?现在人就在你面前,你自己想个办法进去找他吧!把剩下的三百块给我,我得走了!”
“现在还不是进去的时候。”钟小魁看着两个打着手电经过的巡夜保安,“你得再陪我会儿,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等下你想办法把他房间里那些助理引开。”
“我去引开他的助理?!”林七七拔高声音,“你以为我是谁啊!他们绝对会报警把我抓走的!我只拿你三百块啊大哥!”
“嘘…”钟小魁捂住了林七七的嘴,指了指别墅的二楼。紧紧拉起的窗帘后,程骏心上去了没几分钟,便透出了灯光。此时,一个人影渐渐清晰于窗帘上,窗帘有了动静,被一只手分开了一道缝。钟小魁跟林七七忙挪动身子躲到雕像的另一个方向。
在窗帘刷一下被人掀开的同时,房间里的灯光灭了。一道高高地黑影从房里跃了出来,如一头轻捷的的豹子,无声无息落到了地上,闪电般地朝前头蹿出,速度快得不像人类。而底楼那些助理们,吃东西的吃东西,打瞌睡的打瞌睡,没人觉察到异常。
“去看看程骏心还在不在房里,电话我!不然不给钱!”说完这话,钟小魁一阵风似地朝黑影追了上去,速度也快得不像人类。


六.
他的身上,有奇怪的气味,无可描述的味道,沿途散在了风里。钟小魁尽力控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站在正安医院住院部顶楼的走廊一侧,看着一袭黑色西装的程骏心走进了那间装修豪华考究的VIP病房。
钟小魁跟过去,蹑手蹑脚贴到了病房大门上,听里头的动静。可是,听了半晌,里头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交谈,连自言自语都没有。空气中的寂静,把人心都要穿透了。
“谁在那儿?已经过了探病时间了!”从另一间病房出来的护士,见到壁虎一样趴在门上的钟小魁,迈着刻意压低了动静的步子,朝钟小魁走来。钟小魁一惊,没敢回头,一把握住门把手,闪身进了病房,反锁了房门。
“你跟了我很久。”程骏心坐在病床前,眼睛盯着正对着病床的液晶电视,电视是开着的,屏幕上跳动的,是早上那条女人跳楼的新闻,对钟小魁的到来毫不诧异,“你跑得很快啊。呵呵。”
钟小魁定定神,索性上前道:“我是PKD快递的,有一份快件需要程先生亲自签收。”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目光落在躺在病床上的老者身上,这个头发全白,浑身插满了管子,在一堆医疗仪器的包围下勉强呼吸的病人,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喉咙里发出含混而痛苦的唔唔声。而老者的胸口上,扎着一支细细的试管,管子里的最后一截暗红色液体,缓缓流入了他的体内。
病房的另一角,两个身强力壮,疑似私人保镖的大汉,死了般昏倒在地上。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护士在喊:“谁在里头!快开门!”没人理她。
程骏心拔下试管,钟小魁这才看到,试管是全部密封的,其顶端是一枚锥形的刺。多么怪异的试管,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包,纸盒里他要“送”给程骏心的东西,也是一根试管。这些试管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屏幕上那条新闻一直在反复播放,跳楼女人的特写,孩子的哭叫,一遍遍在老者浑浊的眸子里碾压。而老者丝毫不能动弹,只是不断地发出唔唔的声音,痛苦与愤怒的纠缠,从他的喉间与手指上努力却徒劳的颤动中宣泄。
“不是有快递给我么,拿来。”他起身,朝钟小魁走来。扑面而来的危险…钟小魁朝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把包朝后拔了拔。
“你对这老头干了什么?”他断定程骏心的所作所为绝非善意。
“这个问题不该是你问的。”程骏心的脸,在电视屏里发散出的光线中浮动,像被涂上了各种油彩的面具,“许多人喜欢寄东西给我,但从来没有哪个快递员能让我亲自签收,你是第一个。给我啊!”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相当怪异,钟小魁的余光擦过一旁的柜子,玻璃制的柜门上,倒映着他的身影。对,只有他的身影。没有程骏心的。但回到倒影之外的世界,整个病房里,程骏心分明就在咫尺之外。
钟小魁倒吸一口冷气,一掌击在程骏心的肩上,闪身窜到病床的另一边,脑子里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把包里那根试管,“送”到他的心脏里。这不会是杀人,是救人。直觉如此强烈。
“你这孩子很奇怪呀。”他揉了揉肩膀,转身看着如临大敌的钟小魁。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堆杂乱的脚步。“快点把门打开,有人在里头反锁了房门!”
程骏心叹气:“不给算了,今晚没时间陪你耗了。”他两步跨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回头对钟小魁一笑:“就这一次,再跟上来的话,会死哦!”
“站住!”钟小魁像是没听到他的威胁,在程骏心跳出窗口的刹那,也纵身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整个人悬在了窗外。“你真的很讨厌呢。”程骏心看着死不松手的钟小魁突然变了脸色,一抬脚,地心引力在刹那间对他失去了作用,他居然如履平地地站在了外墙上。不待钟小魁回过神,他反手抓住了钟小魁的手腕,将他用力朝窗外一拖。这股蛮力简直超过了人类的极限!由不得钟小魁有任何反抗,他就像一片薄弱的落叶,被严酷的秋风从高处甩向地面。
十楼!正安医院住院部的VIP病房都在十楼!
追向地面的瞬间,钟小魁恍惚看到程骏心那个家伙,踩着外墙,幽灵般飞速地蹿向房顶,消失在夜色下。而他自己就…十楼,虽不算太高,摔死他应该够了。
噗!绵绵软软的一声。钟小魁没有感受到坚硬的地面,而是一片带着温度与毛茸茸感觉的柔软物体——一只半途中杀出的金毛怪兽,展开双翼,将只差一米就变肉酱的钟小魁稳稳接在了背脊上,呼啸着朝空中而去。深黑如墨的云层,被一道移动的金亮光华染出了昭阳的颜色。
“我就知道是你。你白天躲在芭蕉林里干嘛?监视我?”钟小魁坐在怪兽的背上,颇为挫败地问,“还是我爹娘良心发现,派你来接我一家团聚?”
“啊呜啊呜!”怪兽摇了摇大脑袋,一回头,不知从哪里衔出一封信,甩到钟小魁怀里。撕开信封,钟小魁抽出信纸一看,寥寥数字——

魁魁:
爹妈远游异地,恐一年不归。倾城水土不服,遣其返你身边,须善待小动物,尽心照顾,不得敷衍!
另,勿挂念!我们也不挂念你!
你爹、你妈
某年某月某日

钟小魁用两根手指把这封被口水浸得湿哒哒的家属拈到了一边,拍了拍怪兽的脑袋:“你是我见过的最彪悍的‘小动物’,我亲爱的倾城。”
对,倾城是他们家的宠物,从钟小魁出生时起,这只长相怪异,像狮子又像老虎的长毛生物就在他家了。平时,这家伙会伪装成一只肥胖的宠物犬,特殊情况下才会“膨胀”成现在这副威风凛凛吓死细菌的尊容,飞天遁地,无处不去。至于这只宠物的品种,鉴定如下:大名倾城,小名“臭狗”、“胖子”、“汤圆”等等,品种——貔貅。好吧,感谢亲爱的爹妈,你们的儿子现在遇到了一堆麻烦事,不但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替你们照顾宠物,刚刚还差点被人摔死,世界真美好!钟小魁对着漫天黑云,强颜欢笑。
手机响了,高空中的信号尤其好,林七七的声音异常清晰:“你电话怎么老打不通?跟你讲,程骏心一直呆在房里,没出去。我爬水管上去看的!你要多给我一百块!”
林七七的声音飘远了去…如果现在在鹭园别墅里的那个是程骏心,那刚才想要自己命的程骏心又是谁?


七.
“如果觉得危险,害怕了,你可以辞职,把快件给我,工资返还一半就好了。”姜南海在电话那头恳切地说。
“替我挖程骏心的老底。他的真名,哪儿读的小学中学大学。”钟小魁戴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显示器上的搜索引擎里的高亮条目,全是“程骏心”,“我不要八卦,我要他的过去!还有,正安医院VIP19号病房里老头的身份。你应该能查到吧?”
电话那端沉寂了片刻,说:“一个小时。”钟小魁搜索出来的结果,除了那些八卦新闻,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卧室里异常安静,除了键盘与鼠标的动静,就只有脚下那只四脚朝天呼呼大睡的倾城了。这家伙已然变回了主流小肥狗的模样,睡梦正酐,牙缝里还沾着炒年糕。
电话很快响起。姜南海笃定地讲:“我地毯式搜索了近二十年的资料,没有太多与程骏心有关的信息。现有资料表明他是两年前才从国外回来,偶然通过选秀节目进入娱乐圈,继而爆红。其余资料完全空白。至于正安医院里的那个老头子,叫隋方荣,现年60岁,是云康药业的创立人,总资产全国排名前五十位的富豪。有一子一女。”
“姓隋的…”钟小魁的脑子里跳动出同一个姓氏,问,“隋方荣的儿子是不是当导演的那个隋东平?”
“是。”姜南海肯定地回答。挂了电话,钟小魁靠在椅子上,双手枕着后脑勺,无意识地转动着椅子。显示器里,播放着一段程骏心接受某娱乐节目采访时的视频,看时间,那时的程骏心才出道不久,模样上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神情比现在略显生涩。看着看着,钟小魁突然坐直了身子,脑袋一下凑近了显示器,把视频后退、定格,盯着程骏心脖子上那条深蓝色围巾看了许久。
这是一条随随便便就会被淹没掉的基本款围巾,但围巾末端那个不显眼的Z字却让钟小魁的情绪顿时沸腾起来。择诚高中的每一届毕业生,毕业时都会有一条绣了Z字的深蓝围巾作为毕业纪念,这个规矩自择诚高中百年建校时起便有了,已经成为了永不更改的传统。想到这儿,钟小魁迅速打开择诚高中的校网,三两下破解了管理员密码,直接进入学生档案记录。他知道不久前学校的数据库才更新过,为了完善管理制度及方便查询,整个旧档案馆里的资料全部补充输入进电子档案。
在姓名一栏里输入“程骏心”后,钟小魁目不转睛地看着显示器上不断翻动的页面。没有。择诚高中全部学生档案里,都显示没有这个人。难道那条毕业围巾是别人送的?钟小魁有些泄气,想了想,抱着试试的心态,把姓名里的程字去掉,只搜索后两字。几秒钟后,翻动的页面停了下来,钟小魁的视线定格在一张黑白的免冠照片上,一侧的表格上,依次填写着“孟骏心,男,年龄十七岁,出生日期…”
这张并不太清晰的黑白寸照上,眉清目秀的男生微微抿着嘴,一种对于镜头的羞涩感显而易见。钟小魁盯着照片里的人五分钟,然后对自己说:如果这人不是程骏心,我就把自己的头拿下来当凳子坐。可是他很快又疑惑了,照“孟骏心”的出生日期来看,他到今年应该已经三十好几岁了。参考程骏心的外貌来看,这一点显然不太符合。
程骏心,孟骏心,还有那姓隋的一家子…钟小魁揉着太阳穴,努力在这几个人物之间勾勒出一条清晰的线。脚下一阵响动,睡得都快死过去的倾城突然翻过身来,瞪眼如铜铃,甩了甩头,呲着牙,对着卧室门发出呜呜的低吼声。每每有陌生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出现在家里或者附近时,对他们的出现异常敏感的倾城总是不太高兴的。钟小魁走到虚掩的卧室门口,透过门缝朝外看。
一个短发女人,绕过沙发往自己的卧室而来。现在是凌晨,家里不会有别人。从自己回家之后到现在,大门紧锁,连只蚊子都没机会飞进来。
女人的亚麻色披肩,看着眼熟。这位孟小姐,是直接从房门里穿进来的。虽然钟小魁已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幕真的发生了,他还是倒退了几步。不是谁都有这般好的心理素质,可以对一个凌晨穿门而入的女人视若无睹。
“我想这次我没有白白花钱。”她自顾自地走到钟小魁的电脑前,看着那张黑白照,眼里泛着复杂的光彩,“难得你够负责,也够聪明细致。”
钟小魁跟她保持着距离,故作轻松道:“孟小姐,我跟你好像不是很熟。你随随便便闯进我的家,难道不怕我对你不客气?”
孟小姐看着他,笑而不言。钟小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好吧。直接说你的目的。”
“我只是来确认,我有没有找错人。”孟小姐如是道,“我的时间并不太多了。我很怕所托非人。”
钟小魁挑眉道:“你什么意思?”
“你不怕我么,快递小子,或者说,我的学弟。”孟小姐轻轻一踮脚,整个人便漂浮在了半空里,“或者说,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人类。”空气突然变得痒痒的,钟小魁打了个喷嚏,不说话。
“不过,当你能来到我的家里,能接过我的东西时,我就知道你们PKD派了个有用的人来。现在我更加确定,你不但有一个合适的身体,还有一个不坏的脑子,和负责的心。”孟小姐落回地上,看着对她呲牙咧嘴的倾城,微微一怔,笑道,“这小家伙很威风。”倾城不屑地一甩头。
“如果你只是为了飘起来吓人,你可以走了。”钟小魁揉着红红的鼻头,又打了个喷嚏。
“你的猜测没有错。”孟小姐走到他的电脑前,网页上的“孟骏心”,在黑与白中沉淀在遥远的过去。“孟骏心就是程骏心。我跟他,很不巧还是你的学姐学长。你能从一条围巾中发现关键,这点我很欣慰。这让我对你的能力有了最后的肯定。”她拿出一根试管,看起来跟之前她交给钟小魁的一模一样。
“这个才是我要快递的东西。”她抱歉地朝他笑笑,“对不起,在不能确定你的能力之前,我不能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不过现在可以了。你的表现我非常满意。”
钟小魁接过试管,大脑迅速处理这一堆突如其来的信息,最后冒了两句:“你们都姓孟?!你用假的东西考验我的能力?!”
“双胞胎,我是姐姐。”孟小姐揭晓谜底,“我的确跟踪了你,无奈为之。”
钟小魁冷哼一声:“既然你这么万能,可以住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29楼,可以半夜进我家如入无人之境,还满世界跟踪我,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找你弟弟!”
“我跟他之间,断掉了。我无法接触到他。就像这样。”孟小姐拿起桌上的鼠标,可眨眼间,鼠标就在她的手里溶成了一滩沙粒,穿过她的手掌落回了桌上,恢复了原状,“我的世界,只在那个不存在的29楼,离开那里,我什么都不是了。当然,如果不是你体质特殊,你也不可能走进我的世界,更不可能与我直接接触,将我的东西从那里带到你们的世界。只有经过你的‘中转’,这个试管才能在你们的世界‘活’过来,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