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我的每条血脉,都被一种叫愤怒的情绪涨满。
诸葛隽,诸葛隽……我的指甲狠狠抠进了坚硬的岩石。
向天界告密的人,竟是他。
十八年前,为了“拿回”他认为本该属于他的倪雪裳,他竟于那种叫六欲魔的邪崇妖物缔结盟约,以自己的身体,交换倪雪裳与子淼的天人永隔。
以前,我听子淼说过,妖魔界最阴暗的沼泽地里,滋生着一种叫六欲魔的妖怪,形似蜘蛛,六头六眼六足,专以满足人类的欲望为诱饵,与那些强烈渴望达成某种欲望的人类建立盟约,用它们的妖力获取对方最想要的一切,但,作为交换条件,它们会进入对方的身体,或快或慢的蚕食掉这个“宿主”的一切,成为这个躯壳的主人,不仅如此,于人类完美结合之后的六欲魔,会逐一吃掉这个人身边的每个人,吃的人越多,这怪物便越强大。
当然,在缔结盟约时,六欲魔肯定不会告诉对方这些,它们只说,我会替你满足一切欲望,你只需将身体借我暂住几日,带我元气恢复之后,自会离开。
一旦允许六欲魔进入自己的身体,便休想它再离开。从此之后,自己的身体里将有一个洋洋得意的阴暗声音随时提醒——对不起,你的身体,你的身份,很快就是我的,从你最在意的人开始,你身边的一切,都会成为我最心爱的食物。
千万年来,上当者众。
子淼说过,六欲魔是世间最生生不息的妖魔,只要人类还有近乎疯狂的欲望,它们就有存在之地。
有所求,有所盼,有这样那样的欲望都是很正常的事。但,能够驾驭欲望的才是人,被欲望驾驭的,只是怪物。
诸葛隽,就是从一个人变成怪物的最佳例子。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诸葛家产业到了他手里之后,会以此般疯狂地势头增长,也明白了曾经温柔甚至胆小怕事的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狠辣决绝,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这些,都是六欲魔在蚕食他肉身与心灵的表现。这妖魔,将人类的欲望扭曲扩张到无限大,妄图用这种畸形但很强大的力量,以宿主为起点,继而吞没整个世界。
倪雪裳,便是诸葛隽最大的“欲”。
诸葛隽与她本是青梅竹马,诸葛隽爱她入骨,两人的亲事老早已经定下,谁料,子淼的出现,全盘毁掉了诸葛隽的美梦。
他不能理解,雪裳与自己多年的情谊,竟敌不过一个在洞庭湖畔与她偶遇的男子。
雪裳对他有愧,告诉他,自己与子淼,乃是宿命之缘,从天地初开之时,从她还是天界那兰花化身的雪裳女仙开始,她便只属于子淼一人。就算她因这段缘分被贬凡间,轮回数载,子淼终会找到她,他们二人,是彼此命定的人,这个事实,永不更改。
那一天,他默默的离开,无比的沮丧与恨意,以及不惜一切也要抢回雪裳的欲望,彻底湮没了他……
六欲魔给他的许诺是——让子淼消失
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在妖怪的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敞开了让六欲魔进驻自己身体的大门。
天界众神很快便知道了,堂堂四方水君竟与一个凡间女子有了恋情,还有了骨肉,这是对神的身份最大的亵渎,丢尽天界颜面。那些曾经与子淼有嫌隙的神仙,更是趁机落井下石,纷纷上奏天帝,以三年大旱惩戒人间,让那些卑贱的凡人知道,神仙是高不可攀的。
他们的所作所为,终是逼得子淼以自己的全部精元化作甘霖,润泽人间,救沧桑于水火。
子淼的消失,换来人间平安,与我的长痛不息。
诸葛隽,你拿什么来还?!
这十八年来,若不是他那个略懂道法的弟弟,以天授印镇住他体内的六欲魔,这诸葛隽怕是早被这怪物吞个精光。但,既便如此,六欲魔的魔性还是时不时的影响着他的心智,除了体现在扩张诸葛家家势上的极端行动之外,连强行为子淼的女儿冠上自己的姓氏这种小事,都让他有异常的“满足感”。
只是,六欲魔在他体内越久,力量会越大被强制蛰伏的它,终有彻底醒来的一天。而龙任宇的天授印,至多有十八年的威力,如今已不太能压制住它了。顶多再过一个月,六欲魔必然将诸葛隽全盘替代,届时第一个遭殃的,便是诸葛隽身边最亲近的人。
诸葛镜君,难逃一劫。
而我所知道的,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便是在六欲魔挣脱天授印的威力之前,杀掉诸葛隽。如此,六欲魔会跟随他的宿主的性命一道,消失无踪,天下太平。
可是此刻,诸葛镜君望向他的眼神,情不自禁浮于我脑海。
那是世间最真挚,最深切,最爱慕的讯号。
是啊,我若动手,杀的,是他最爱的男人。
而镜君,子淼的女儿,是我最希望她幸福的人。
这般的矛盾,让我头痛欲裂。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从岩石上跳下,快步朝山下走去。
【八】
诸葛隽躺在床上,气息平稳,与睡着无异。
可是,龙任宇却横倒在距卧房大门几步之远的地方,浑身透湿,像被粘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屋内一片凌乱,有争斗过的痕迹。
困住龙任宇的,是一层还不够老练的水之结界,那是子淼最擅长的法术,也是身为水神的天生神力。只是,他的女儿还用得不够纯熟,或许只是情急之下的胡乱发挥。
但,这也足够困住龙任宇这个凡人。
龙任宇当然看出我不是人类,他的直觉也告诉他,我是此刻,他唯一可以信任以及求助的对象。
我解开了缚住他的结界,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站立。就算只有子淼一半的力量,诸葛镜君这一招,依然不是他这样的凡夫俗子可以承受的。我估计起码三日之后,龙任宇才能恢复如常。
这就是神的力量。
“她……吞了毕方灵珠!”龙任宇连我的身份都不问,急切喊道,“去找她!快!”
这个笨蛋!!
我心中大骂,皱了眉头,飞速奔出诸葛山庄。
毕方灵珠这玩意儿,是用上古神物毕方鸟的羽毛练成的宝珠,事实上这珠子本身并没有多么神奇的力量,唯有被人吞下之后,与人类的元气相合,才会产生一种神奇的“吸力”。能够以火神毕方的至阳之力,将一切来自极阴之地的妖魔吸入自己体内,以肉身为牢,让这些妖魔永远无法逃脱。
曾有一些玩命的术师,用这个玩意儿来捉妖。
可是六欲魔不是普通的妖怪,它们以人类的欲望为最根本的“食物”,一旦进入人体,只要你心中有“欲”,它们就有本事借此滋生壮大,除之不尽。
你诸葛镜君,岂会是无欲之人?!
就算用毕方灵珠将诸葛隽体内的六欲魔吸进自己体内,依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不过让六欲魔换一个新宿主而已。而且,这个宿主对六欲魔来说,利用价值会比诸葛隽大。
因为诸葛镜君有半神半人的血统,这么胡乱使用毕方灵珠,加上一只已经在诸葛隽体内隐藏了十八年之久的六欲魔,我委实不敢推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熟悉她身上的味道,要找到她不难。
她去的方向,朝着烟雨隙。
我知道,穿过烟雨隙,就是方圆百里内就高的悬崖,崖下,有个深不可测的水潭。那是一处落下去,便没有机会再出来的绝地。
【九】
被我猛然掀开桥帘下,露出一件精美无匹的红色嫁衣,可嫁衣下的脸孔,不是美若仙子的诸葛镜君,而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生出六只眼睛的丑陋头颅。
“啊!!妖怪啊!!”看到这一幕的人,尖叫着逃走。
那六只不断转动的眼睛,等着我。
我确定,面前的“妖怪”,是诸葛镜君无疑。
这就是她滥用毕方灵珠的后果!
从诸葛隽内吸出来的六欲魔,正以超出寻常的速度蚕食她。
一阵莹莹嗡嗡的怪声从她体内发出,这个丑陋的头颅突然开始左右摇摆,那六只眼睛分明透出痛苦之色。
头颅越摇越快,快到我只看到一团晃动不止的灰影,这情景,诡异至极。
待到这个异常的“运动”停止时,诸葛镜君苍白的脸孔,出现在我眼前。她用力咬住嘴唇,双手死死摁住头颅,自语道:“坚持住……你是诸葛镜君,不是妖怪……在到那里之前,不能让他控制住……”
她从桥子里出来,跌跌撞撞地朝前奔跑,鲜艳的衣裙被雨水污泥染得污糟不堪。
我想,我没有猜错。她要去的地方,是那块绝地。
葬身深潭,尸骨无存,是彻底解决六欲魔的最好办法。她一定是这么想的。
时间已经不多,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身形。
“镜君!”我喊她的名字,一手抓住她的胳膊。
她回头,眼神焦躁而陌生。
“你是谁?放开我!”她疯子一样想挣开我的手。
“你哪里都不许去!”我手指一晃,一张符纸夹在指间,快速贴在她的背心上。
白烟从符纸下冒出,她痛苦的喊出了声,身体凝固在原地。
可是,出乎我意料,不过片刻,便有一层黑雾自她身体涌出,竟生生将我的定身符给冲落下来。
她的头颅,转眼间又化成了丑陋的形态,动弹不得的手脚也有了活动的迹象。
我知道我并不是一只很厉害的树妖,起码现在的修为还不够,但也没想到自己的法术会这么快就被那只六欲魔给破解掉。
刹那,被限制住行动的人,变成了我。眼前这不人不鬼的诸葛镜君,手臂变得蛇一般绵软尖韧,竟一圈一圈缠绕住我的双臂,再从手臂延展到我整个身躯,接下来,自然是我的脖子。
我居然无法挣脱,困住我的手臂,没有重量,且有力量,仿若一条结实的锁链,透过皮肉,直接箍在了我的骨骼上。
“不要……”危急时刻,她痛苦地摇头,那张怪脸又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
她的体内,两股力量在不断交锋,一个是人性,一个是魔性。
当你看到一个人,不断在你面前变幻着摸样,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魔,在别的场合,一定会觉得滑稽不己。可我现在笑不出来,如果诸葛镜君的自我挣扎失败,我会成为那只六欲魔的第一个食物。
一声怪异的长啸之后,她停止了变幻,头颅定格在妖魔的形态,而且,不但有六只眼睛,连头颅也开始分裂,从一个变成了六个,每个头上的嘴巴都大张着,露出青色的利齿。
那些凶悍的转动的眼睛,朝我身上投下贪婪的光。
我从不畏惧死亡,可我不想死在一直这么龌龊的魔物手里。何况,我死了,子淼的女儿要谁来救?
我汇集体内所有灵力,要挣脱,可是,越用力,缠著我的手臂越紧。我使出去的力量,好像起的是反作用。
那些嚣张扭动的头颅,露出怪异的笑容,嘴巴越张越大,然后,不约而同地朝我的身躯咬了过来。
我闭上眼,将头扭向一边。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灼热气浪从我的耳畔擦过,伴着一声闪电劈过天际时才有的声响,被箍得快窒息过去的我,突觉得身上一松。
睁眼一看,那两只蛇一般的手臂竟松开了去,魔变的诸葛镜君,被一股刚烈的力量震开了去,重重跌在离我十尺远的地方。
我回头,一只紫鳞覆身的巨龙,昂首立尾,停在空中,粗大的鼻孔朝外冒着热气。
孽龙敖炽?!
我吃了一惊。
诸葛镜君从地上爬起来,六个头颅难受地晃了晃,涨的血红的眼睛愤怒地瞪着半路杀出的敖炽。
她怪叫一声,竟腾空而起,不怕死地朝敖炽扑去。
敖炽看她的眼神,像看一直讨厌的蟑螂,这条总是不可一世的孽龙,打呵欠般张开了嘴。
“不要伤她!她是子淼的女儿!”我大叫。
以敖炽的火爆性格,不出手则罢,一出手便是毁灭。
可是,他好像完全没听到我的话。
一股镶着湛蓝边缘的金色火焰,从他的口里喷出,将扑来的诸葛镜君瞬间包裹住。
我看到被火海包围的她,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拼命扭动着身躯,做无意义的挣扎。
东海龙族,善水善火,这条无法无天的孽龙,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我眼见着诸葛镜君在熊熊火焰之下,化作了一大块漆黑的碳状物,从天空中掉落到地上。
敖炽收回火焰,化回人形,走到那“黑碳”旁边,啧啧到:“熟了……”
“敖炽!”我急怒攻心,上前狠狠揪住他的前襟,“你疯了么?你烧死的是子淼的女儿!是他的女儿!”
“我救了你的命呢!”敖炽强调。
“谁要你救!谁要你胡乱喷火!”我语无伦次,恨不得咬死这个自作主张的男人。
“疯女人!”敖炽耸耸肩,一副不与我一般见识的高姿态。
就在这时,那块“黑炭”突然有了奇怪的动静。
我定睛一看,无数条裂纹在上头延伸,隐隐有蓝色的光芒从每道裂痕里耀出。
只听噼啪一阵响动,“黑炭”被那些蓝光骤然割裂出来,碎成无数块,飞溅四周。
一个完好而正常的诸葛镜君,闭着眼,蜷着身子,躺在“黑炭”碎开的地方心口微微起伏着。看上去像一只忽然破茧的蝴蝶,正在安然休憩。
而那些黑炭的碎片,竟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起来,最后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一只六头六眼六足的黑色蜘蛛状怪物,慌慌张张的朝前爬去。
敖炽只动了一根指头,一道闪电从指尖飞去,准确击中了那个怪物,唧唧的怪叫声后,怪物化成一堆黑灰,转眼就被吹过的寒风清扫得干干净净。
“那……那是……”我看的有点呆。
“不就是六欲魔。”敖炽不以为然,“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传说中如此诡异而厉害的六欲魔,众多人大费周章想解决的难题,居然就这样被孽龙给收拾了?
我不太相信地瞟了他一眼,说:“不是说,除非六欲魔的宿主死去,不然他们是不会离开宿主身体的么?”
“道听途说的事情太多了,什么都相信的人是傻子。”敖炽骄傲地白我一眼,“我们东海龙族,天生有克制邪神的神性。我可以笃定肯定地告诉你,东海龙族吐出的海南真火,是清除一切邪魔的利器,被南海真火烧过的人,任何妖魔都无法在其体内停留。简单说,我吐的火,不是为了毁灭,只是为了净化。这个女人已经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六欲魔来打扰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一拳打在他身上。
“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敖炽一撇嘴,不屑地说,“从来都是自作主张。”
“你……”我自知理亏。
孽龙陪了我十八年,这十八年来,我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对他视而不见。
“懒得跟你多说。”我朝他吐舌头,跑过去扶起昏迷中的诸葛镜君,有些心疼地擦去粘在她身上的污泥。
“好心没好报。”敖炽不高兴地说,“还不如让六欲魔吃了你。”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记得我没并有向他多提过诸葛镜君的事情。
“虫人是无所不知的。”敖炽开始得意,“我付给他们的酬金,是你应许的十倍。还有,你赖那帮家伙的帐,我替你还了。不用感谢我。”
他的神态,像个偷吃成功的孩子。
其实,我想跟他道谢的。
可一看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所有感谢词,全部被挡了回去。
“她很快会醒把。”我看着躺在怀里的诸葛镜君。
“顶多三天。”敖炽肯定地回答,“不过嘛,醒来之后可能会有些后遗症。”
我心一惊:“什么后遗症?”
“海南真火虽然替她去除了六欲魔,但是也去掉了她体内大半的神力。”敖炽继续道,“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水神女儿,只是个平常不过的凡间女子。你要知道,我们东海龙族是异常强大,连神都不会放在眼里。”
听了这话,我竟然有些释然。
当个凡间的女子,对她而言是好事吧。
“送她回诸葛山庄吧。”我提议,“她醒来时,最想看到的人,肯定不是你跟我。”
“随你的便。”敖炽眼珠一转,“等等,你难道不打算收拾诸葛隽了?”
“如果我要收拾他,刚才在诸葛山庄时,就已经做了。”我吁了口气,“六欲魔被强行吸出他这个凡人的身体,现在的他,也就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你真的放过他?”敖炽一百个不相信,“之前不是还一脸血海深仇么?”
“见镜如君,你能体会这句话的意思么?”我反问。
“我讨厌咬文嚼字。”他爽快地说。
“每个别人,都是我们的镜子,从他们身上,我们一定能照见自己。”我端详着诸葛镜君的脸孔,“诸葛镜君也好,诸葛隽也好,他们干的事,其实我们自己当初也做过;他们辗转纠结过的情绪,我们当初也有过。每个有过欲望,有过执念的人,都是相似的。”我抬头看他,“既然这样,放过别人,便是放过自己。”
敖炽仔细想着我的话,半响才说:“不懂,不过好像有点道理。总之,你不要再干出这种差点被别的妖怪吃掉的蠢事,我就安心了。”
我顿时窘红了脸。
我知道,从此之后,敖炽手里又多了一条奚落我的把柄。
但是,我从心里,感谢他的存在。
他把诸葛镜君背在背上,一手扶住她,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手。
云端上,我们朝诸葛山庄的方向而去。
我看着伏在他肩头的诸葛镜君,猜想她在吸进了六欲魔,打算与之同归于尽的时候,为什么要穿着嫁衣,以热闹出阁之势,走向死亡之地。
答案只有一个。
为心爱的人披上嫁衣,是她最纯碎,也最无法实现的“欲望”。
我不知道将她送回诸葛山庄后,又会发生什么。
我只知道,当她醒来之后,最想见的人是谁。
其实,放过诸葛隽,我心里总归是有个结的。
但,比起这个结,诸葛镜君的幸福,更重要。
既然应允了要保护她,何妨好人做到底……
【尾声】
我举着一杯清水,从浮龙山的闪点洒下。
天边的阳光穿透了每一滴水珠,每滴水珠里,都有一道微小却夺目的七色虹光。
这是我祭祀子淼的方式。
昨天。我梦见了子淼,他牵了雪裳的手,微笑着朝我走来,那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暖。
他们二人,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谢谢。
梦境里,也有诸葛镜君的身影,我看见子淼,从自己眉心取了一滴莹莹水珠,放进了一个琉璃镯,戴在了女儿手腕上。
我问他,这是什么?
子淼笑着说,这是我留下的一只眼睛。
然后,我就被大嗓门的敖炽吵醒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天天都在督促我修炼,并且教授我许多法术,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学。
我在没有踏足诸葛山庄一步,也没有再以任何方式出现在诸葛镜君的生活里。
我答应雪裳的事,已经办到。
如今的诸葛镜君,已经不再需要我的保护,相反地,她已经在保护别人。
但是,屈服于我淫威之下的虫人,会不定期带会她的消息,免费的。
生活不是童话,有时候始终不能达到我们想要的完美。
诸葛隽从六欲魔离开身躯之后,便一直陷于昏睡之中,群医无策。
诸葛镜君一直留在他身边,悉心照顾,像对寻常人一样,与他说话,为他诵读《史记》。
时间在平静安宁中缓缓流过。
只是她的衣柜里,每年都会多一件新嫁衣。
她说,总有一天,定有一件穿在她身上。
我终于放了心,当一个人学会用希望代替欲望的时候,那边是真的长大了。
虽然我只是一只树妖,虽然我还不够好,但是,我也在学着长大,学会希望,学会宽容,学会放下。
这条成长的路并不太容易。
但是,我会走下去。
树妖的将来,应该会跟现在很不一样。
浮生物语 前传 忘川
【楔子】
“要拿到它,你就得先找到她。”
“我知道她在哪里。也知道该怎么做。”
“那你为何还不走?”
“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的想法,却根本不阻止,甚至连一句规劝都没有的家伙。”
“嗯,更正一下,是老家伙。”
东海,某个很容易被忽略的岛上,有个名为“遗珠”的山洞,名字是很美好的,但,它是个监狱。据说,此地无人值守,有进无出。
冬耳盘腿坐在洞中那片悬浮空中的碧水前,不满地盯着这个矮小圆润得像一粒汤圆的老头,他的胡须那么长,长得都在他座下的三尺莲花里绕了几个圈儿,最后垂到花瓣外了。
他的却是个老家伙了。额头上的无数道皱,都快叠一块儿了,牙也没了,撑不起两片嘴唇,只好整天瘪着,说话时,眼皮都懒得打开,总是眯着,让人怀疑他是再说话还是在说梦话。
他是遗珠洞里的囚犯。
关了多少年?为什么被关?什么来历?恐怕连资历最老的东海老龙王都不知道。
当一个人被遗忘太久时,他的存在便与时间融成了一体,不着痕迹地流动,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被遗忘”。
当冬耳还是个孩子时,偷跑出去游玩的她,被遗珠洞里飘出来的香气吸引,她跑进去,看到这个坐在莲花里的老头,正捧着一只砂锅,悠哉地喝着汤,他身下的莲花,漂浮在一片流动于空中的水上,清澈通透,绿波轻摇。
她嘴馋,想飞到老头面前看他喝了什么汤,可是,怎么也飞不进那片绿水之上。
温柔的水,牢笼般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冬耳却成了遗珠洞里的常客,她喜欢听里头的“囚犯”——这个身高不超过两尺半的小老头说故事,更喜欢他把各种新奇但美味的食谱教给她,回去依样画葫芦,做出来的必然是佳肴中的佳肴。
越长大,冬耳越觉得他是她见过的,最博学也最有趣的老家伙。
“好吧,我走了。”冬耳站起身,绿水印在她浅金色的眸子里,“这一走,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嗯,这是你的选择。”老头永远都是不睁眼的,轻描淡写地应着她。
“在我离开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她许久前就问过,但老家伙总用她还太小,说了也不明白这样的话搪塞过去。
“好吧。”老头咳嗽几声,说:“因为嘛,我没有答出一个问题。”
“世上还有你答不出的问题?”她不信,“是什么?”
“我答不出来我是喜欢吃清蒸排骨,还是喜欢吃红烧排骨。”他慢悠悠地回答。
冬耳笑弯了腰。她会信才怪。
老头也呵呵地笑,胖胖短短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他常年捧在怀里的一个白玉瓷盘,盘底上,开着一枝栩栩如生的并蒂莲。
“知道你是不信的,小丫头。”他笑得胡子都飘了起来,“可是,是真的呢。”
“我要走了。”冬耳转身。
“丫头。”他睁开了眼,“当你做不出选择的时候,答案就不问自明了。”
冬耳回过头,满心的问号几乎滴到了水里。
“我不懂。”她第一次见老头子睁眼,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晦涩不明的话。
“凡是做不出选择的人,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顿了顿,“只爱自己。”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懒懒道:“洞口那株三叶草下,有个锦囊,你拿走吧。不到不得不看的时候,不要看。走吧,不要再与我说话,我累了,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