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走,行人越少了。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街边那个卖甜品的摊主正喜滋滋地收摊。几分钟后,我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手里端着一碗香香甜甜的红糖糯米糕。
“吃吗?”我舀起一块,问他。他摇头:“不是说现在的姑娘们都怕胖,不吃甜的么?你不怕变成个大胖子?”
“胖就胖。”我赌气似的又塞两块。
“越不让你做什么,你越做。”他笑,“当年你还是一棵树时,就是这般爱赌气。”
我噎住了。他忍住笑拍我的背。咽下最后一块食物,我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对子淼脱口而出:“知道吧,敖炽那个单细胞每天晚上都要我弄甜品给他吃,不吃他就不睡觉,还不让我睡觉。有一次我就是不给他做,结果他居然故意在被窝里放屁,把我给气的!”
子淼大笑。我也笑了。我不知道怎么突然会跟子淼说这些,一整夜都跟子淼一起,我随意讲出来的人,确是敖炽那个家伙,这般的自然而然。
“你的厨艺出众么?”子淼边笑边问。
“看你那什么标准衡量了。”我又吐了吐舌头,“是个人都能吃得下去吧。好歹我也当了一年的甜品店老板娘啊。”
“东海之中,珍馐美味无数,那里的龙,每一条的舌头都是被宠坏了的。”他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面细心替我擦去嘴角上的糖渍,“裟椤,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愣了愣。我知道我的厨艺毫不堂皇,当年的不停里几乎所有的甜品,都是“胖子”跟“瘦子”的成果,好吧,换句话说,都是敖炽做的。可是,我们结婚之后,他再也不下厨,只晓得威逼我搞定三餐以及夜宵,不管我做出来的食物有多难看,多难吃,他都会像个垃圾回收站一样,一扫而光,从来不抱怨,还很满足的样子。我一度以为这个阿米巴天生好胃口又不挑剔。而现在,子淼却告诉我,东海的龙,都有一条被宠坏的舌头。
远处的天空,偶尔还有烟火的踪迹,跟刚才相比,甚是寥落。街上已见不到人了,除了我跟他。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呆,眼睛里的神采随着最后一朵烟花的落幕,黯淡下去。
“装作不生气,装作不在意,装作不害怕,都不是好习惯。”他把兔儿灯放到我的脚下,“饿了就要吃饭,倦了就要睡觉,一切出于自然,才是大好。他人眼中,你已然历练风雨,心尘不染,只是……”
我打断他:“我在你眼中呢?”
“境界未够。”他直截了当,“千年的修炼能让你灵力高升,法术精进,弹药炼那一颗心,一生的时间也未必够。把自己的心炼的诚实,往往是最难的。”
世上最能一眼看穿我的人,一直是他。是,我并非如我表现出的那般冷静,我只是……不好意思像个悍妇一样发脾气,我是被许多人或者妖怪视为精神偶像的老板娘,我有神一样的本事,佛一样的沉静,在那位美如天仙的红衣女子出现之前,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真是这样的“高人”了。现在我才明白,我只是被美化得过头了。
“我变得虚伪了。”我自嘲般地笑出了声,“我应该当场揪住敖炽的耳朵,然后让他跪到内存条或者鼠标上。”
“你的处理方式并没有错,只是,以后会更好。”他靠在椅背上,望着远处沉睡的街市,“如果你肯继续‘长大’。”
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可以永远波澜不惊,喜怒无形了。子淼,你将你的心,“炼”了多久……我也靠到了椅背上,跟他看着同一个方向,只是静静地看,谁都不再说话。他也有心事,只是我从未能看穿。
忘川的夜色,宽厚的包裹着我们。空中稀稀落落的星子,每一颗都像我越发困倦的眼睛,他每一个轻微的呼吸声,都是让人安心的催眠曲。
我就这样,睡在了忘川的街头。不远的地方,一个影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出现,悄然离去。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也没有做梦,我睡得极安稳。
清晨,我醒在子淼的笑脸里,晨曦结成一束束,从他的头顶上照下来。他笑看着我,“你的睡相还是很难看。”
我用力眨眨眼睛,低头看去——果然,我又坐到了地上,脑袋枕着他的大腿,双手还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的小腿。隐约记得那一年的浮珑山上,我醉了,也是这般窘样,抱着他睡到天亮,而他为了不吵醒我,整夜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走吧。”他整理着被我压皱的衣衫。
“去哪儿?”我站起来,伸个大大的懒腰。
“已婚妇人,夜不归宿,一次足矣。”他笑着摇头。
好吧,回去。还有个解释,在“不停”里等着我。

【八】怪纹
我以为,在店里等着我的,是一场急不可耐的辩白,还可能是一场熟悉的暴跳如雷,我在回去的路上预演了各种敖炽见到我时的表现。
全错。
当我出现在不停的厅堂里时,敖炽坐在阳光最充裕的窗户前,一边看报纸,一边往嘴里送着香气四溢的粥。
他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色香味俱全的早点,真是五光十色,惹人垂涎。
敖炽从来都爱睡懒觉,让他做早餐,想都不要想。
他好像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连眼皮都不抬,整个房间里,只有报纸翻动的声音,还有他喝粥的吧唧声。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我回头,眼里飘入一片红云。
这个“东海来的亲戚”围着我用的围裙,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走了出来,神情依然是小心翼翼的,但,委屈是没有了,反而暗暗的有一丝幸福的满足。
我来找我的丈夫!她说敖炽是是“她的”丈夫。
美好的早晨,吃饭看报的丈夫,端出早餐的贤惠妻子。在我的记忆跟习惯里,敖炽从来不看报纸,不早起,早餐午餐并和,每到开饭的时候,只会看见满身油污、狼狈不堪的我从厨房里跳出来,拿着大锅铲喊,喂猪了!滚出来!从没有过干净贤淑的好摸样。
这就是我和他的夫妻生活,以夫妻之名。
现在,我站在他们两个中间,突然想笑,眼前这场面真好,简单而鲜明的对比,活生生的将我从某个地方挤去了。那个女人见我回来,在原地呆立的片刻,最后头一低,飘过去了。
我走过去,坐到敖炽的对面,顺手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冲那位张着樱桃小嘴呆立在敖炽的“亲戚”笑笑:“谢谢啊 味道挺好”。
“你还真不客气'.敖炽继续翻着他的报纸,可那报纸显然拿反了。
“她啊……”敖炽扭头看了看那个大气都不敢出的女人,“她叫东耳,与我同族,我爷爷当年给我挑的儿媳妇。没了”
“那个……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全东海都知道。”叫东耳的女人,小声的补充着。
敖炽并不否认,冷冷的憋了她一眼,一口气把粥全喝光了。这就是事实了。命运不但把子淼带到我面前,还把敖炽的“原配”也附赠了。那现在,我算什么?
对不起,实在是没有处理这类事件的经验,即便有,也是替别人,同一件事,落在别人身上,有质的不从容。脑子里是空白的,只有不断的吃,才让我看起来比较从容。当年,一个雪裳的出现,让我尝到了什么叫五内俱焚,今天,一位龙女的出现,让我一口气吃了六七个包子。
“二位有什么计划”?我打了个饱嗝,保持笑脸。
“我……不是,龙王他老人家一直希望敖炽回东海,而且。有意将龙王之位交给敖炽”冬耳怯怯的地望着我,“我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悄悄离开东海,千山万水来寻他。我……”她咬紧嘴唇,欲言又止。
“不妨直说。我尊重每位客人的话语权。”我的重音放在“客人”上。
“他离开东海多少年,我就等了他多少年。”冬耳双手紧紧交握,“我知道他并不将我放在心里,但,我终究是他的妻子。”
六个包子,我一定会消化不良。那个总像乌鸦一样聒噪的男人,这时候却像个哑巴。他不否认,便是事实。可,我想知道他的想法。
“这个……裟椤姑娘,你的事,我们都知道。”冬耳很怕我生气的样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回东海的。”
“哈哈。”我终于笑出声了,“跟你们一起回东海?东海龙族也流行东西宫么?”
“什么是东西宫?”冬耳不解。
“这么说来,你已有了决定。”我不理会她,站起身,对敖炽笑得灿烂如花,“一路顺风。”
天知道,我是多想将剩下的包子全砸到他脸上啊!
“谢谢。”他头也不抬。
我还是砸了,每个包子都是我不得纾解的怨气与讶异,疑惑与难过。
盘子掉在了地上,粉碎。
“敖炽哥……”冬耳惊呼,慌忙掏出手绢替他擦脸,同时宽慰我,“裟椤姑娘,请你不要动怒,我会劝敖炽哥,让他同意带你去东海。”
我听得肺疼。子淼说过,随时要炼“心”。好吧,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敖炽。”我深深吸气,“你说没有,我就信。”
沉默,那该死的沉默。
“裟椤姑娘,你不要急。我会跟敖炽哥再说说的。”冬耳很是过意不去的样子。
“心领了。”我擦着手,看定这个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每句话都可以引爆我的原配夫人,“牙刷、金子、男人,不与人共享,我的规矩。走的时候麻烦关好天然气,锁门。再见!”
冲出不停,我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不看方向不看路。直到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
“你逆生长了。”子淼在我身后叹息,“当你把包子砸到他脸上时。”
“你说的,饿了就要吃饭,生气的时候不能假装不生气。你看他那个鬼样子,我真恨那些包子不是铁做的!”我提高声音,拿他撒气。怒气跟洪水是一个道理,开了一道缝,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个我同意。”子淼拍拍我的脑袋,“但,接下来你要干什么?”
“我……”我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一屁股坐到街边,看着来往而过的行人,还有时不时投来的奇怪目光,免不了心浮气躁。不如不结婚。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挠。
我开始笑话自己,难道,我又开始不停地跑了?以为永久的停下,只是个笑话?
“你还没有走太远,回去的路也还认得。”子淼在我背后,不上前,不走开,还是刚刚好的一步距离。
“不回去!”我瘪着嘴,下巴搁在膝盖上。
只在他面前,我会像个孩子。我现在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往左还是向右,走远还是回去,我想都不愿意去想,烦,只是烦。这种属于人类的,俗气的不良情绪狠狠拽住了我。这时,手机响了。
我挂断,又响,再挂断,再响,冤魂不散。
“喂!”我屈服了。
“我失恋了……”九厥久违的声音在电话那端颤抖,很夸张的哀怨几乎要顺着听筒喷出来。
“可以理解为,我不用准备红包了?”我突然很认真,也很坏心肠的笑了,“这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没良心的老妖婆!!”我的电话在对方的高音量下人工震动着。挂了电话,我站起身,回头对子淼耸耸肩:“看来你不见他都不行了。现在,他需要友情。”
“你自己呢?”他笑着问。
“我需要冷静。”我拽上他,“走,喝酒去。”
子淼便由了我,拖着他朝前走。
刚走没几步,一直四平八稳的地面没来由的晃了晃,一股从地底深处冲撞出的力量,被遏制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找不到出口的它,无奈地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这样的异动,似乎连身边的那些普通人类都感觉到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牵着母亲的手,仰起头道:“妈妈妈妈,地在晃耶!好吓人!”
“傻孩子,是刚刚那辆大车子开过去,把地给震晃悠了。快走,别老在高楼下。”母亲宽慰着孩子,快步走了。同一时间,斜前方又传来一阵异响与骚动——
几百米开外,一处修建中的大楼无端垮了三分之一,看着那落了一地的防护网与钢筋水泥,人们的惊呼跟腾起的烟尘一道,滚滚而来。
“哎呀,刚刚是地震吗?”
“好像是啊!”
“不可能呀,咱这座城市也不是在地震带上啊!”
“谁说不在?!你自己回去查查,我们附近的那些城市,都有过地震史呢!我还纳闷儿呢,为啥咱们忘川从来没地震过!”
“怎么说话的你!”
事发现场,猜疑不断。我低头看地,一条细细的、并不起眼的裂纹,从脚下往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九】龙鳞
“你?!”
“嗯。”
“回来就好。”
没有惊呼诧异,没有痛哭流涕,两个男人只用了一个有力的拥抱,便将千百年的分别囊括其中。
这是九阙与子淼想见时的情景。我早已料到。这两个曾经煮酒对弈、闲话天下的仙家男子,已经熟稔得像不分彼此的同胞手足,他们的默契是生了根的,与时间空间无关。正因了这样的熟悉与默契,他们可以平静的接受一且分别,与一切重逢。
“早些年,你只是闻了闻我酿的酒,,就不省人事。”九厥往我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一本正经眨了眨眼睛,“有这样的前科,本不该让你碰我的酒。”
“今时不同往日。”我抓起杯子一饮而尽,直着眼睛瞪着他,“我不辞辛劳,大老远来你这个鸟不拉屎的破酒庄,还得一腔爱心安慰那些失恋的老男人,你居然连口酒都不舍得给我喝!鄙视你!”
“还敢说我?你早早回了忘川,也不通知我一声,以为你还在国外闲逛呢。我若是不拿失恋这档子大事召唤你,你肯这么快出现么?”九厥哼了一声,又给我倒了半杯。
“你的本事又见长了。”子淼轻嗅着那杯中之物,抿了一口,朝九厥伸出了大拇指,“也只有你,能将这杯中物的韵味驾驭得恰到好处,且每杯酒皆有不同的滋味。”
“酿得再好,也需会品之人,才算完美。”九厥朝子淼举举杯子。灯光的光线调得正好,不明不暗地笼下来,两个男人的酒杯碰出清脆的声音,墙壁上两个轮廓出众的影子,沉在醇厚的酒香里,堪比任何一幅生动的水墨画卷。

九厥的酒庄,姑且也算是他的家吧,开在另一座城市的郊区,从忘川飞到那边,飞机的话大概要三个钟头,我跟子淼用了二十分钟,如果不是我找错路,还会更快一点。
我很少到这里来,一来,这里除了酒再没别的,无趣,连九厥自己都很少呆在这儿,他曾经深情又文艺地说自己不是宅男,只是一个要带着自己到处流浪的、风一样的男子;二来,九厥很少主动邀请我,他说怕我受不了这里迷人的酒香,把他的酒全部偷喝掉,并且不给钱。如果不是闹失恋,他肯定不会主动喊我到酒庄来的,酒庄不仅是他的家,更是一个装载了他心血跟思想的重要地方。
这里的布置跟从前一样,除了面前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稍显现代之外,别处仅是古风浓郁,白墙红柱,雪纱飘帘,梨花木的家具,青花瓷的摆设,古玩字画一件不少,屋角的兰花幽幽暗放,背后墙上的一幅行书潇洒写着“绿树偏移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正正是应了窗外的青山如黛,绿树成荫。这样的地方,只看一眼,也是心旷神怡的。
可是,从我跟子淼他进来到现在,九厥对于失恋这事却只字未提,只管跟子淼叙旧,跟我调侃,眉目神态安然如昔,哪有半点失恋之人的特征,可见这厮在电话里的哭天喊地是装的!
“喂,你不是要结婚了么?你不是又失恋了么?你你……”我拽住九厥,舌头打着结,“你是要上吊还是跳河?”
“哈,喝多了不是!”九厥幸灾乐祸地戳了戳我的头,对子淼道,“看看你调教出来的家伙,到现在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把晃来晃去的我扶住,“失恋的那个怕是你吧?”这话大概是世上最见效的醒酒药了。
“你去了不停?”我突然清醒得厉害。记得我没有跟九厥提及任何刚发生在我身上的狗血事件。
“我可没那时间到你的小店。”九厥摇头,笑,“看你灰头土脸的样子,一猜就中。也不看你九厥叔叔是谁。”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想啊。”九厥故意仰起头,望天思考,半晌才道,“其实我真是猜的。”他低下头,似笑非笑的看看我,又看看子淼,“不速之客,情海翻波。世间男女,千人一面。”
还有心思作诗?我把就被一扔,借着酒劲抓住九厥的衣领:“你果然不负老油条之名,猜什么都准啊!对啊,我家来了个东海的亲戚,说是我男人的原配夫人,敖炽还一点都不否认。我成全他们,我来跟你喝酒,让他们双宿双飞去!”
我想说就说,语无伦次,我把肚子里积压的怨气与委屈一股脑儿全砸了出来。我并不是容不得敖炽对我的轻蔑以对。属于我的那个曾经废墟遍野的世界,在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刻,被敖炽一手一脚地修补,重建,我曾那么确信,敖炽深爱着这个世界,因为我在里头。这个花去太多时间与心血,只属于我与他的世界,短短不能容许任何的触犯,他不许,我也不许。
而此刻,我最大的委屈,只是在于颠覆掉这个世界的人,是敖炽自己。这种后院起火的悲哀与无力,我吃多少包子也无法消减。我抓着九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慢,眼泪把想说的话冲没了。只庆幸现在在面前的人是九厥跟子淼,在他们面前,我怎样发疯都不觉得丢脸。我信他们,视他们如亲人。在亲人面前,怎样都是可以的。
亲人,这个一直模糊的概念,在此刻无与伦比的清晰起来,在我将一切情绪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之后,我混乱而空茫的心里,蓦然发现,子淼竟如此自然的被我放到了这个概念之下,没有任何阻滞与忧郁。
“唉,陷入爱情里的女人果然与智慧无缘。连你这千年老树妖都不例外。”九厥轻轻拍着我的背,言语依然刻薄,“所以说,恋爱有风险,结婚需谨慎。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子淼什么都没有讲,平静的喝酒,一杯又一杯。
最后,我狠狠捶了九厥一拳,用力擦干了眼泪,吸了口气说:“没事了。”
“你,确定这里跟这里都冷静了,舒坦了?”九厥指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脑袋。
好多了。子淼说的是对的,饿了就要吃饭,生气就要撒气,这样才好。
“都说了没事了。”我瞪了他一眼,拉过他的袖子擦鼻涕。
“我的外衣很贵的!大姐!”九厥大叫着缩回手,抽过纸巾用力擦袖子,边擦边摇头,“好吧,看这样子,你算是恢复正常心智了。我可以跟你……”他抬眼看子淼一眼,“跟你们谈一些问题了。”
“你终于要谈你的失恋之痛了么?”我用力擤着鼻涕。
“失恋是事实,不过我真正要跟你们讲的事,比失恋重要百倍。”九厥说着,起身从他那古色古香的书桌抽屉里,取出个小木匣子,打开来,“你们看看这个。”

盒底那块雪白的锦面上,端端摆着一块大拇指般大小的鳞片,底部莹白如玉,一抹朱红从中延伸而上,越往上越鲜艳,似云朵之中蔓出的一片红霞,晶莹剔透,光彩浮动。子淼略一端详,道:“龙鳞?”
“不止,还是最尊贵的东海龙族的龙鳞。”九厥看向我,“知道我是从哪里发现这个的么?”
“你去东海干什么?”我脱口而出。
“这是我在洞庭水墓中发现的。”九厥严肃的看着我,“不久前,水墓被人硬闯,镜君腕上的手镯被盗。”他转而看向子淼,“那镯子的来历,你知道的吧?”
“我空缺的内容,他们都补上了。”子淼点头
“谁有本事硬闯水墓?”我吃了一惊,难道是急功近利的妖魔为了提高修为,狗急跳墙抢那只“水神之眼”?
“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在水墓里转悠了一圈也没发现线索。昨夜我离开君山之前,不死心地再次进了水墓,结果在笨蛋树断在墓中的一截残根下,发现了这片龙鳞。”九厥拈起这片堪比珠玉的鳞片,“我认得此物乃龙鳞,所以抓了洞庭龙君来文化,才知道这玩意儿出自东海龙族。”
“洞庭龙君虽不及东海龙族尊贵,可大小也是条神龙,虽然只管辖洞庭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如何肯听你的摆布?”子淼一笑,“可见你又使了歪招。”
“这话说差了。我不过取来一坛百年的雪里红,洞庭龙君那老东西便乐疯了,几杯下肚,什么话都讲了。论及酿酒之术,三界之中,谁可与我匹敌。”九厥得意地在酒壶上一弹,“你们不知道,这老家伙见了这龙鳞,那绿豆小眼里几乎是放出光来,口里直喊着三公主。”
“三公主?”我一楞,抓住九厥急急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么……”九厥停了停,“然后的故事,大概就跟你有关了。不然我喊你来干嘛。”
我曾被气糊涂的头脑,渐渐复苏,水墓被盗,龙鳞,我与敖炽间突如其来的风波,之前那些巧合的过分的巧合,开始有序的组织起来。
“老东西讲,东海龙族中,有一位浑身红磷的三公主,东海诸龙,唯有她的鳞片是霞光之色。这三公主的外公,乃是现任龙王的胞弟,只因三公主天性温婉可人,又生得玲珑貌美,在东海之中可谓受尽宠爱,老龙王更是一早做主,将三公主选为他的孙媳妇。”每每一说起这些八卦之事,九厥的眼中脸上便熠熠生辉。
可是,我却听得五内翻腾。三公主,龙王的孙媳妇,每个字都是刀,扎我;每句话都是包子,噎我。
见我脸色发黑九厥嘿嘿一笑,摸摸我的头:“没事没事,近亲是没有结果的,乖,不生气哈。”
“龙族是不必遵循人类的繁殖法则的。”我打开他的手,“继续!”
“就在三公主跟……呃,跟敖炽大婚的那天,这孽龙居然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拜完天地后没多久,突然对老龙王说了一句话,便抛下新娘,离开了东海。只不过没多久就被老龙王抓了回来,关在东海龙宫的冰窖里许多年。最后,大概是老龙王倔不过这个孙儿,到底还是将他放了。不过也有传闻是孽龙敖炽硬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了冰牢,从此之后,东海龙族在无人能压制他,只得任他离了东海,胡作非为。”
“原来,他被关在冰牢里,是为了这件事。”子淼摇头一笑,“当初我还当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这条孽龙,果真是不寻常物。”
“他对他爷爷说了什么话?在他的婚礼上。”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
九厥耸耸肩:“敖炽只是对老龙王附耳讲的,那就只有他爷孙俩才知道了。龙王将这件事当做家丑,不许他人张扬,故而知道内情的人不多。这洞庭龙君当年事受邀宾客之一,才对这段往事如此清楚。而且,这老色鬼念念不忘的是三公主的姿色,昨晚喝酒的时候还不断跟我讲那姑娘美得有多么出尘脱俗,温柔似水,哪怕被夫君当场抛下,都没有失态,还忙着安慰被气得只剩半条命的老龙王。”
我的身子垂了下去——原配夫人是事实,结婚是事实,他不否认,因为都是事实。她说过,她一直在等他吧,等了那么久,上千年的时光,以一个妻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