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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梁宇栋略略点头。
“你知道?!”末白的眼底,闪出刀锋一样的锐利,她完全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一跃而出,闪电般窜进了梁宇栋的房间,片刻后出来,手里捏着那本册子,“这本长生引的药方,你看了无数年,你以为我就不会看么?你以为你的忘言咒对我也有用么?我不是那个蠢丫头,我也是有修为的妖怪!我不过是在等你决定!”
“你果然有猫妖的聪慧。”梁宇栋看着被她捏出皱褶的册子,淡淡道,“不过,你不是已经决定好了么?”
“我…”末白一时语塞,把册子一扔,末白冲上来拧住梁宇栋的衣领,咬牙道,“我不想跟你同归于尽。”
“嗯,我知道。”梁宇栋一动不动。
“我…”末白漂亮的眉毛扭结在一起,粉嫩的嘴唇紧抿得要渗出血来,僵持好一会儿,她颓然松开手,一拳捶在梁宇栋的胸口上,低头喃喃,“我只是想穿好看的衣服,吃各种各样的鱼,像个真正的女人,好好地活着…”
“我知道…”梁宇栋轻轻叹息,把末白拥在怀里,“对不起…”
末白的肩膀抽动着,低低啜泣。
这是阿辽第一次听到梁宇栋道歉,第一次看到末白哭,第一次看到他们这么亲近彼此。
不过一个瞬间,她隐隐感觉自己平静如水的生活,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切断了。
5.
银杏子!
阿辽拿着手电,踉踉跄跄地跑在路上。
末白说,天下妖怪,命中都有一次天劫。避不过,便是死路一条,形神俱灭。幸而上古时有高人留下了一本神秘的书册——《妖灵长生方》,只要按照里头的药方配齐各类稀奇药材,再辅以妖怪自身精气,便能制成一味无色无味的神药——长生引。在天劫到来的当天服下,当可安然避过。那只死在银杏树下的鸟,便是寻不齐所需的药材,造不出鸟妖一族的长生引,过不了它的天劫,数百年修为一夜丧尽,凄凉命终于它的大限之日。
梁宇栋是一只千年银杏树妖,末白说他的大限之日,就在三天之后。
阿辽不能没有师父。
她跑得越来越快,她要帮师父找到这最后一味药。树林里有那么多银杏树,她会拿到很多银杏子。
夏夜里的山路,草香淡淡,处处虫鸣,夜空里的星子如眼睛般闪烁不止,看着下面这个一路狂奔的女孩。
山路太黑,她跑得太快,一块石头把她狠狠绊倒在地。手掌跟膝盖好像破皮流血了,疼,阿辽忍着眼泪爬起来,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就知道你会乱跑。”梁宇栋微微喘着气,抹去额头上的汗珠,“还真是不行了。连瞬间移动这种小把戏都快使不出来了。”
“师父,我帮你去拿银杏子!”阿辽仰头看他,眸子里是从来都没有的固执。
梁宇栋俯下身子,习惯性地摸着她的头:“傻丫头,银杏子不是你能拿到的。”
“我能。”阿辽抓住他的手,“我知道现在还不到银杏结果的时候,但是,一定有提前结果的银杏树,我一棵一棵去找!”
“阿辽…”
“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那猫妖的结界白费了。”
一阵疾风拂过,林中一棵银杏树后,跳出两个一身黑袍的中年男人,凶狠之势,竟惊落落叶无数。留着山羊胡的精瘦汉子指着梁宇栋道:“妖孽,追了你二十年,今天你休想再有活路!”
梁宇栋冷笑,将阿辽拨到身后。
另一个秃顶男子掐指一算,对山羊胡附耳道:“师兄,银杏树妖大限将至,已经没什么法力了。可恨二十年前让他跑了,不然…”
浮生物语·长生(8)
“虽然现在抓他回去炼丹对我们的功力已无大用,可他好歹是千年银杏,服下后必能长生不老。”山羊胡的三角眼里闪着贪婪而阴毒的光。
两把长剑,变魔术般出现在他二人手里,寒光如雪,咄咄逼人。
梁宇栋将阿辽朝后一推,纵身一跃,赤手空拳与那对师兄弟纠斗在一起。剑光过处,几道伤口落在梁宇栋的胳膊跟背脊,绿如翡翠的液体从伤口中涌出,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晕。
阿辽瞅准一个机会,扑上去一把抱住秃头的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从没有,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不喜欢…这般不喜欢这两个拿剑的男人。
秃头痛得大叫一声,反身一掌劈在阿辽的胸口。阿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朝后飞开了去,最后落在一个柔软的怀里。
“死丫头,真笨。”末白抱着她落到地上,指着她鼻子道,“好好呆在这儿,不许乱动!”她轻灵的身体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刀锋一样插入了战阵。
十几个回合下来,两个道士的脸上多了数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末白的身上也伤痕累累。
“妖孽,白天已是手下败将,还敢垂死挣扎!”山羊胡龇牙摸了摸脸上,一手鲜血,大怒着掏出一张黄色符纸一晃,指间顿时生出一团火光,“找死!”
话音未落,火光飞出,骤然膨胀成一个火球,朝末白与梁宇栋凶悍扑去。
“这招你接不了,闪开!”末白一掌推开梁宇栋,飞身上前,双掌齐出,大喝一声,条条血红的经脉瞬间遍布于她每一寸肌肤之上。
“末白!”倒地的梁宇栋失声大喊。
轰一声巨响,空中突然落下一场密密的“雨”,熄灭了那团妄想烧毁一切的火球。
道士们的身上,嗞嗞冒出了白烟,痛得怪叫连连。山羊胡更是捂住了眼睛,在地上满地打滚。
阿辽摸了摸被淋湿的脸,手掌上一片血红。
“走!”梁宇栋冲过来,一手揽着末白的腰,一手抓住阿辽。
脑子里顿时游过片刻空白,耳畔有风声呼呼而过。
等阿辽清醒过来,已然身在山顶之上,脚下,小城依稀,灯火闪烁。
“道行不够还用血煞之术,你太乱来了!”梁宇栋抱着浑身是血的末白,强作镇定,“撑着点,我去找药。”
“别干没用的事了。”末白拉住他,白如宣纸的嘴唇费力地开合,“本来以为…能沾你的光长生于世的…呵呵…虽然不能长生,可多活了这么些年,也好。”
阿辽慌了,扑上去抱住末白,大声喊:“末白姐姐,你怎么了?”
末白缓缓转过头,看定阿辽,笑了:“我就是讨厌你对身边的人总那么好…就是不想让自己喜欢上你…我怕自己会像那个笨蛋一样…”她看了看梁宇栋,“我最讨厌感情用事的人。”
“你尽情讨厌吧。”梁宇栋笑着摇头,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好好活着吧…蠢丫头…”末白长长吐出一口气,今生对阿辽唯一的一次笑容,永久留在她绝美的脸上。
阿辽呆呆看着她的身体渐渐缩小,直至缩成一只小小的白猫,最后化作一道光圈,消失在梁宇栋怀中。
“师父…末白姐姐她…”阿辽傻了般用力抚摸着地上的泥土,“末白姐姐去哪儿了?”
“另一个长生的地方。”梁宇栋抓住她的手,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只有释然。
阿辽抬起头,眼中泪光盈盈:“师父也要去么?如果制不成长生引。”
“有了银杏子就不用去了。”梁宇栋刮了刮她的鼻子,侧身指了指他们身后,“你看那边是什么。”
浮生物语·长生(9)
阿辽回头,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星光之下,枝繁叶茂。
梁宇栋走过去,手掌轻轻覆在树干上,嘴里默念了几句,一圈淡淡的绿光从他掌下生出,在空中画出一道好看的光痕后,落进他摊开的掌心。
阿辽看着他手中那一颗圆滚滚白生生的果子,一把擦去了眼泪,傻傻道:“这个银杏子…跟我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当然跟你看到的不一样。银杏子乃上天神物,得一千年才长成。我算过时间,今夜才是银杏子成熟之时。末白太性急了。”他叹了口气,靠着树干坐下来,“她本是一只染病而死的白猫,三百年前被主人埋在我的真身之下,因为被我的灵气所染,又受了日精月华,便成了妖。天长日久,她的真身与我的真身成了共同体,如果这次我避不过这场劫,她也会跟我一道,灰飞烟灭。”
“那…那师父你赶快把银杏子加进药里啊,这样就能做成长生引了!”阿辽急急道。
“今晚就能制成了。”梁宇栋如释重负,朝阿辽笑道,“不过服药之后,我得去远点的地方独自静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得自己照看自己了。”
“要去多久?”
“十年。”
“好。我等师父回来。”
阿辽紧挨着梁宇栋坐下,挽着他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他就会不见。
山风撩过,万籁俱寂。山顶上只有两个互相依靠的身影,以及悠长的呼吸声…
“阿辽,你觉得长生好么?没有尽头的生命。”
“当然好啦,如果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长生会让快乐也变得没有尽头。”
“那如果不快乐呢?”
“师父,怎样才是不快乐?”
“比如…你末白姐姐消失的时候,或者想象一下,我也消失的时候。”
“不要!我…我讨厌不快乐。不快乐的日子我不要!”
“‘不快乐的日子我不要。’呵呵,阿辽,说得真好。那你答应我,以后每一天都要快乐地过。”
“嗯。我知道。我会乖乖等师父回来。”
清晨,梁宇栋失踪了。
山顶上,只有靠着银杏树,仍在睡梦中的阿辽…
两天之后的夜里,镇里遇上了百年不见的特大雷雨,雪亮的雷电,几乎将天空撕成碎片。
人们在一夜的胆战心惊中,迎来了翌日的阳光。
“昨晚的雷好吓人啊!”
“知道吧,育才小学外头那棵老银杏树被劈成了两半呢!”
“有这事?”
“我侄子就住那边的村子里,可邪性了,听说是被拦腰劈断的,树根那儿被轰了个大洞,那洞里头还藏了一具不知是猫还是狗的白骨呢!”
“真吓人…最近怎么了,先是冰雹又是雷雨,老天爷发脾气么?”
傍晚的小区里,散步的人们围在一起,津津乐道着昨夜那场雷雨。
6.
“我已经等了二十年。”女人好像已经习惯了“浮生”的味道,杯里只剩一半茶水,“他没有回来。”
我回过头,看后院里那棵瘦弱的银杏。
“你也是树妖,能帮我找回他么?”女人的身子朝前一倾,眼里的泪就快涌出,“他留了一整箱金子给我,只要你能找到他,我把剩下的都给你。”
“你到现在也不识字么,阿辽。”我答非所问。
她一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也好呢。”我笑出了声。
她不解地看我。
“你永远都会记得他的吧?还有那些所有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啜了一口我的茶,“记得你向他承诺的快乐。”
“是。”她的语气里,有最柔软的坚定。
浮生物语·长生(10)
我放下杯子,把金条推回她面前:“请回吧。”
“裟小姐,你…”她愕然,继而失望。
“快乐地活着。或许会有重逢的机会。”
我起身,送客。
“老板娘,你…你居然拒绝那么多金子!”帮工之一的胖子从我身后冒出来,张望着阿辽远去的背影,捶胸顿足。
帮工之二的瘦子飞快地在计算器上按动,按今日金价计算那一堆金子能换回多少现金,这些现金又能买回多少好吃好穿好用的。
我无视他们的存在,一伸手,从空气中抓出一本册子,发黄的封皮上端正写着《妖灵长生方》。
哗哗两下翻到“树妖篇”,我的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
“银杏子:灵药,天界银杏神树所生。每千年现世四颗,落地即成人形,皆女童像,血肉心志,与人无异,貌圆润,心纯净,不生恶念。所在之处,枯树逢生,冬现硕果。天劫当日取其心,辅以以上药材,即成树妖之长生引,服下可庇树妖元神不散,真身不灭。长生无虞。”
“要骗她,还真是很容易。”我轻笑,合上册子,朝后院走去。
“啊?老板娘居然也有这册子?”胖子跟瘦子大呼小叫地凑上来,宝贝似地死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最好断了偷看的念头。”我白了他们一眼,挑眉道,“否则我会效仿我的同类,在你们的食物里下忘言咒,让你们当一辈子文盲。”
胖子跟瘦子互看一眼,悄声道:“我们认识的字好像本来就不多…”
月亮在空中弯成白白的一牙,清凉的银辉温柔地笼罩着夜里的院子。
“我怎么觉得这棵银杏突然变好了?叶子多了好多,绿了好多。白天还是要死不死的样子。”胖子指着那棵曾经萎靡的银杏树大声说。
“还真是呢…”瘦子在树下转悠半天,突然指着树上高呼:“你看那儿,居然结果了!!这不是还不到结果的时候么?”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提前做白果炖鸡了?”胖子开始流口水,“那女人果真是银杏子呢,不过在咱们店里呆了半天而已,居然连这棵破树都结果了。”
“我去拿杆子打白果。”瘦子一溜烟不见了。
我站在树下,拍了拍那粗糙的树干,自言自语:“杀了她入药,所谓的长生,会变成永无止境的寂寞跟难过吧…”
身边若有对自己好的人,瞬间亦是长生。
能被人牢牢牵挂在心,永不忘记,消亡亦是长生。
梁宇栋到了最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老板娘,我们也有要过天劫的一天吧。”胖子偷偷溜到我背后,眼馋地看着我手里的册子,“那个…肯定有说到我们这族怎么过劫的方法吧…”
“你离那时候还早得很。”我瞥了他一眼,“不过,建议你减肥,雷公劈你的时候也好跑快点。”
“打击人家的生理缺陷…”胖子咬着手指,委屈地蹲到墙角伤心去了。
胖子的样子,让我突然想到末白那只猫,她才是最聪明的吧,比梁宇栋聪明多了,起码懂得从一开始就努力让自己讨厌阿辽,拒绝她一切好意,将来吃银杏子的时候,才不会不忍心。
可是,终究还是不忍心了。
她曾有成百上千次机会,杀掉阿辽。
梁宇栋,末白,谁都没能长生。
但是,他们比谁都更长久地活了下来——在一个不识字的,名叫阿辽的,有点笨笨的女人心里。
尾声
胖子跟瘦子在厨房里忙碌,“不停甜品店”里到处都弥漫着奶油跟糖粉的味道。
“真的找不到他了么?”
“上哪儿找?裟椤,你自己不该比谁都清楚么,过不了天劫的妖怪,都只有死路一条。顶多留个尸身在世上。既然对方是树妖,那你去他老家找找看他的尸体,拿去做个椅子凳子什么的留个纪念吧。”
“九厥,嘴巴不用这么毒吧?我不就是随便问问么!”
闷闷地挂了电话,我在心里把电话那端的臭屁男人鞭尸了一百次。
我承认,我幻想过梁宇栋还活着,就像肥皂剧里的情节一样,垂死之际遇到高人或者秘笈,大难不死。
阿辽眼睛里的纯净与渴望,让我忍不住感情用事,想帮她。
可是,只是头脑短路的幻想。
阿辽今后的快乐,只能由她独自完成。
我深呼吸,伸着懒腰走出房间,哼着一首又老又土的歌——《祝你平安》。
桌上的电脑忘了关,网页上是一段简短的介绍:“唐代诗人王维晚年隐居辋川,相传曾亲手植银杏树一棵。”
在以一株银杏为背景的网页中央,有楷书两行——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
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唐 王维《辋川集.文杏馆》
浮生物语·鱼爱
楔子
我居然被威胁了!身为一只堂堂的千年树妖。
桌子对面的人,细皮嫩肉,眉清目秀,大爷似地歪头瞪我,斜下的刘海遮了他半只眼睛,一脸冷漠的高傲,拒人千里之外。可惜,黑色的高中校服出卖了他的伪成熟。
“给我找到世界上最干净的水。”十分钟前,他打量着我这家名为“不停”的甜品店,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不屑,“找得到,酬金之外,我再给你十家店面,每家都比现在这个小破店豪华十倍。”
“找不到呢?”我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吹开漂在碧绿茶水上的一片茶叶,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P孩腹黑N次。
“我就拆了你的店。”他拿起盘子里的香芋奶糕,皱着眉嗅了嗅,扔回去。
当我用“送客!”二字表达出本店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伟大时,我的雇工兼保安,胖子跟瘦子,正流着口水围观停在店门口的那辆玛莎拉蒂。瘦子还摸出计算器,专注估算以他的工资得多久才买得起这辆车。
我把这两只丢人的家伙吼回了厨房。
“我收到的消息是,你最喜欢的就是钱。”他对逐客令充耳不闻,抬眼看看我,“你没有拒绝的理由。”末了,他喝了一口我给他沏的茶,明显皱了皱眉头,想吐出来,又逼自己吞下去,逞强地冷笑,“我们家要做的事,没有办不到的。这你应该知道。”
我也冷笑,嗤之以鼻。我知道他叫沧瞳凯。当然,我也知道沧瞳家的底细。可是,又如何?威胁一个资深妖怪,是不对的。年轻人总爱犯这种错误。
“我喜欢钱,可我不喜欢你。SO,门在那里。”我起身离开,背影绝然。
小鬼,跟我比个性?!
我突然听到后面嗵一声闷响。回头,沧瞳凯居然单膝跪在了地上。
“求你救她。”卑微的乞求里,分明是委曲求全的忍耐。
隔开我与他的桌子上,除了茶杯糕点,还有一个小鱼缸,净透的玻璃里,一尾白色的鱼,晃动花边一样的鳍与尾,缓慢游弋。
鱼缸里的水,是淡红色的,沧瞳凯带着它进来时,水是无色的。左边的鱼鳍上,有个伤口,血一点一点涌出,在水里晕开。
“我用了最名贵的药,找全世界最顶尖的专家,也治不好它。”沧瞳凯漂亮的眸子里蒙了一层沮丧的灰翳,手指在鱼缸上心疼地游移,“它的伤口无法愈合。有人告诉我,要最纯净的水才能救它。”
“我这儿有一整桶纯净水,喜欢可以搬走。”我的目光从鱼缸上移开,指着角落里的饮水机,样子一定比他刚才威胁我时可恶百倍。
“你…”他呼地抬起头,拳头握得咯咯响,白净的脸涨红成了番茄,怒到极致又不能发作。
小P孩,还收拾不了你?!我邪恶地在心里比划了一个胜利的V。
“起来吧。”我心满意足,收回巫婆的邪恶,绕过桌子,扶住他的胳膊微笑,“不如一边喝茶,一边跟我讲个故事。关于你,关于那条鱼。”
1.
刺耳的警笛声随着引擎的轰鸣,渐渐消失于林阴路的另一端。
今天凌晨,清洁工在这个别墅区里,发现了数十只猫以及一只山鹰的尸体,惊讶之余打了110。
沧瞳凯站在落地窗后,从别墅二楼打量着远去的警车。清晨的阳光落进他暗蓝的眸子,照出冷冷一片。
玄永远都是一身黑色衣裳,隐蔽而警觉地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比幽灵多一口气而已。
“她会招来越来越多的入侵者。”玄隐隐担忧,剑一般的眉微微纠起,这在他身上很少见,“先生就快回来了,如果被他知道的话…”
浮生物语·鱼爱(2)
“解决入侵者是你的职责,不管有多少。”沧瞳凯打断玄,与他擦身而过,“我要去学校了。准备车吧。”
“凯。”玄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沧瞳凯停下,侧过脸。
玄沉默半晌,似是下了极大决心,沉声道:“把她送走吧。”
“如果连她都不能保护,我就不该姓沧瞳。我不怕任何入侵者。”沧瞳凯抬手拍拍玄的肩头,笑,“你也是一样的吧。”
玄的眉头骤然一紧,肩膀微微一缩。
“怎么了?”沧瞳凯觉出他有不妥,“受伤了?”
“皮外伤。凌晨跟那只鹰怪纠斗时,不小心被扒了个小口子。”玄恢复常色,“我去开车。”
“你很少失手。”沧瞳凯朝他眨眨眼,“要我帮忙么?”
“意外。”玄摇头,苦笑。
“需要的话尽管开口,我不怕破坏家规。”
沧瞳凯吹着轻松的口哨下了楼。玄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背影,以及隐约的欲言又止。
沧瞳凯站在卧室的镜子前,挺括的白衬衫上沾染着沐浴液的淡淡香味,黑色的校服外衣总不肯扣上扣子,镜子里那个挺拔俊秀的少年,漠然地看着自己。
镜子背后,有个凸起的按钮,摁下它,靠墙而立的巨大衣柜便会朝旁移开半米,在墙上露出一道暗门。
那是从七年前开始,沧瞳凯每天都要去的地方。
暗门后的密室,地面与四壁都是光滑如镜的大理石,连石上的纹路都很精致,里头除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水缸,别无他物。墙壁上没有窗户,却挂着一幅硕大的油画,画里,天蓝如洗,碧波万顷,细腻广阔的沙滩上没有人,只有两串延向海中的脚印。整幅画,逼真得似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画笔与颜料散乱堆在地上,五颜六色的油彩在白色的地板上溅开,比花还漂亮。
沧瞳凯走到与油画对面而立的水缸前,轻轻叩了叩玻璃,像个礼貌敲门的绅士。
“你今天开学对吧?”
宁静的水面漾出了波纹,一条约尺把长的鱼,白鳞如钻,划动着花边儿般柔美的鱼鳍与尾巴,从水缸的另一端渐渐显出身形,欢快地游到沧瞳凯面前。
“嗯。今天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沧瞳凯露出少有的笑,脸上每一根线条,都被那清脆动听的女声柔和下来,语气里充满了喜爱与宠溺。
图图是一条鱼,但是它会说话,还喜欢吃冰淇淋,所以在沧瞳凯心里,图图从来不是“它”,是“她”。
“我要香草巧克力!”
“单球?”
“双球!!”
“会胖!”
“大不了换个更大的水缸!”
沧瞳凯无奈地摇头,手掌贴在鱼缸上,图图高兴地翻了几个圈儿,粉粉的嘴吧唧一声吻在他的掌心。
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但是隔不断微小的温暖。
“上课要专心哦!”
“我知道!”
“不要跟人打架!”
“我知道!!”
“回家的时候一定把外衣扣子系上,最近甲流可猖狂的。”
“好…”
“不要忘了冰淇淋!双球!!”
“…”
沧瞳凯举手投降,孩子般沮丧:“好吧,双球就双球!”
图图胜利地吐出一串水泡,水泡在水里排成一个大大的V字。
图图是沧瞳凯唯一认可的,真正的朋友。
图图,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的对象。
2.
玄背对着水缸,沉默地望着密室墙上的油画。
水缸里哗哗作响,图图饶有兴致地在水里游动,时不时还从水下跃起,在空中画一条优美的弧线,噗通落进水里。
浮生物语·鱼爱(3)
“玄!”图图停下有些无聊的自娱自乐,浮出水面,“怎么啦,你今天好像很不开心。”
玄没有回头,纤瘦的身影在油画上投下一道阴影。
“我送你走吧。”他说,“回到西溟幽海,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