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在我的身体四周游动,很凉,视线里的一切变得越来越单调,深深浅浅的白色像一个毫无道理的梦境。
不对,这不是雾,是不想被外界窥视而设下的障碍。必是臭道土干的蟾宫路比我想象中更长,脚下每块石砖都切割得分外精准,彼此间贴合得连刀片都插不进去,足见修筑它的人是花了大心思的。
可惜,路是好的,心却坏了就在我渐渐接近蟾宫路的中心点时,前方隐隐现出个人影,还有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把那十三只畜生藏哪里去了?!小娃儿,不是贫道吓唬你,你是知道这条路下头有妖孽的。你再不讲,我便喊那妖孽出来吞了你!”不说!”
“小孽障!信不信我先斩你一只手去甲妖怪!
“你敢!
“你看这是啥?刀!知道刀是干吗的么?
留给你自尽!
木道长那老贼,一手据了把商刀,一手拽了条写满符文的黄布,黄另一头紧紧着个会蠕动的活物,随着木道长的动作在半空中见悠着。
未知说对了一半,还真是被抓住吊起来了一浆糊从黄布里勉面露出个脑,根根地胫着木道长。
我走路是没声音的,当木道长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时,我已在离他一步之的地方冲他微笑了:“道长,娃还小,这么绑住不好吧?
“妈!我动不了,也吐不出水!”浆糊山子一样动。
该!”我白他一,“谁让你们瞎胡!
木道长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见我好像没有跟他拼命的意思,很快又镇定下来,恶狠狠道:“养而不教,大错!既是他娘亲,还不快叫这逆子说出那些畜生的下落比搁我作法的时辰,你们胆不起这个世任!
是是,道长说得极是。确实是我的过错。”我点头如捣,末了却法锋一转,“不过,道长为祛除这条路的妖孽,费如此多的心思,我看哪,委实浪费了。
嗯?”木道长一愣。
我拿脚尖点了点路面,而露不屑,大声道:“我这辈子都没走过修得这么差的路,用的材料如此难看不说,路面还高低不平,差点嫩了我的脚。我着哪,就算没了妖这条路也不该让百姓们走了,修出这样的路,真是尽祖师爷的脸!您也不要降妖除魔了,干脆把这条路铲平,重新找人来筑,我看唐家就很不错嘛!比那个什么鲁家厉害多胡言乱语些什么!
木道长话音未落,脚下的路面突然发出兴时路吱的声音,平整的石砖跟喝多的酒鬼样上下摇晃,整条路面都渐次起伏起来,越邮越厉害。
木道长拼命稳住身子,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定是你卷怒了那只犬妖!
趁他惊慌失措,我突然扼住他的手腕,稍微一撇,弯刀便到了我手里,顺势一划,哧啦一声,黄布一分为二,我伸出脚尖一挑,浆糊便稳稳落到怀里。到底还是小孩子,黄布上注的不过是最基本的隔绝咒木,也就是浆糊这种小屁孩才被这块破布制住,连水都吐不出来。
才同肚开黄布把他抖出来,这小鬼就作势要来个水漫金山,淹死这个臭道土,被我及时捂住嘴巴,呵斥道:“还敢乱来!
“妈!他可坏了!”浆糊拉下我的手,生气地说,“狗又没有惹到他!
好了,我知道这件事了。现在你不许说话,不许胡来,就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要做!”我一肃地对他说此刻木道长早已顾不得跟我们多说,扶着栏杆试图翻出去,可不论试多少次,他的都跟长在路面上了一样,根本不能离开。
情况很危急,再这么颠下去,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场陷下去了。
木道长滑稽地拿手去拔自己的脚,我牵着浆糊,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接下来,就要看事态是否如我预料的那般发展了。
“吓唬我呢?”我决定再“帮”某个家伙一把,提高声音骂道,“本就是一条修得乱七八糟的破路!若是我修的,真恨不得一头撞死!丢人丢到八千里外了!
“姑奶奶!别再说了!”动弹不得的木道长移嗉得不成样子,什么脾气都没了。
轰!一声闷响,紧跟着就是有东西裂开的声音,伴着一阵粗重的喘息,硕大的黑褐色的家伙,从横呈在我们眼前的裂缝里慢慢爬出来巨大的阴影盖住了我跟木道长。
好高的一个人!起码两米多三米吧?可是,那分明又不是一个人,因为他长了一个狗脑袋,竖起的耳朵,血红的眼睛,长长的嘴巴下,两排刀一样尖的牙齿。不过,人身犬首的家伙,不是血内之躯,全身上下都由黑褐色的泥土组成浓郁的带着土腥味的妖气,从他钻出来的瞬间,毫无遮蔽地四下散开。
木道长啊一声怪叫,抱着头蹲下来,大喊:“你出来做什么?!出来做什么?!”
浆糊比他镇定得多,攥着小拳头靠在我身边,没有退一步没有比这里更好的路了!”尖锐的,不男不女的声音从泥人嘴里吐出来,分外耳熟,“再没有谁能比鲁家更厉害的了!不许说这条路不好!不许!
我冷笑:“若我偏要说呢!
泥人的眼里露出偏执而纹黠的光,他也冷笑:“若真是不好,那也是路镇不够。背的人越多,蟾宫路才越稳当。
话音未落,泥人的手臂突然暴长,转眼就要扼住木道长的脖子。
不要!别拿走我的正面!”老家伙掩面大叫。刀光如半月,我手起刀落,用木道长的弯刀救了他,被斩断的手臂到地上,化线但很快,断臂又生出“新肉”,块块泥土旋转而出,又变成一条完整的手臂。
我说过你们会坏大事!大妖只能以犬血才能压制!”木道长又怕又恨地喊我懒得理他,把浆糊推到一旁,一跃而起,运力于指尖,在空中画出一个边缘如水波漾动的碧绿光圈,再出掌对准光圈中心用力一推,喝了声:“散光圈嗖一下被推进泥人的面门,没留下任何痕迹。
泥人先是一愣、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发出怪异的笑声:“这是给我挠库痒么?
但,他很快就不笑了随着我落回地面的动作,一道绿光从泥人的脖子处横切而出,凶恶的犬首顿时成了一个可怜的球,落地骨碌碌地滚开了去,剩下一个铁塔似的身子,缓缓坍塌成一堆教发着腐臭味的泥土。
路面的异动也随着他的崩溃而平息下去,除了那道裂缝在提醒我们刚才曾发生了很吓人的一幕木道长看得呆了去,下巴都差点落下来,指着我:“你你…你究竟是何来历?竟徒手杀了犬妖?
我很想跟这个半桶水说,对于我这样的资深老妖怪,收拾这个级别的小妖怪,比打你耳光还容易。
“你觉得,那是犬妖?”我看着那个滚到一旁,还保持着原状的狗头。
“事实在眼前,难道你觉得那是一头猪的脑袋?”才过一动的木道长又不客气起我一笑,屈起手指,弹出一道光去,正正扎进那狗头的眉心里,旋即面色一沉,怒斥道:“鲁正!给我滚出来!”
顿见那狗头一分为二化作烟尘,一个人形渐渐在原地现出、扩大,直到成了一个蜷缩起来的,以掌遮面的赤身裸体的小男孩。
木道长又被吓得一激灵,把手指塞进嘴里才没叫出来。
“鲁正,离开身体并不是件好玩的事。”我冷冷道,“咱们需要好好谈谈。”
男孩动了动,慢慢放下了手那是怎样张丑陋不甚的脸啊,两只眼睛都不在一条线上,鼻子几乎没有了,嘴巴也有拉着,整个五官就像烧融的蜡烛一样,形如鬼魅。
没什么可吃惊的,大多数人的“”都很难看。游离在外三十年,不回去也就罢了,还把自己搞得这么难看。”我膜了一眼由巨人身躯化成的土堆,“跟那只土精搅和在一起就那么有意思?
只见那土堆发出寒慈家家的声音,一个拳头大小的,长得跟士豆似的泥团子,眨巴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兮兮地从土里爬了出来,有手有脚,火柴棍似的。
被我喊作鲁正的丑陋男孩缓缓站起来,垂着双手,歪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看着我:
蟾宫路是世上最好的路。所有不喜欢他的人,都应该拿来让这条路变得更好。”
你应该很讨厌这条路才对。”我冷笑我只讨厌所有说它不好的人。”鲁正的脸因为某种恨意变得更狰狞,“阿癞它们,那么辛苦地背起这条路,那些人还说这条路不好。只有让他们也来背起这条路,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看着那双自以为很痛快的眼睛说:“你以为,这样就对得起阿癞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消弭掉你的内疚鲁正不说话。
任何的补偿,都只在对方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我叹气,“你一错再错,如今连回去的路都没有了我能把这个世界变得比从前更好。”他完全听不进我的话,眼中的恨意越发深重用那些被你攫去生气变为怪物的傀儡们,来将世界变好?”我反问。
我们很快就能推倒这里所有的建筑,所有的道路,重新建造崭新的一切。”他的脑袋神经质地摇晃着,时不时发出怪笑,笑着笑着,他的目光突然投向从土里钻出来的小东西,那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土精,很低等的小妖,终年生活在各种土地下,也只在离开地下时妖气才会外泄。难怪之前蟾宫路上没有妖气。
土精发觉他在看自己,吓得吱一声叫,蹦趺着小细腿儿,慌不择路地跳进木道长的要让这里变得更好…”他喃喃着、怪笑着,朝木道长走过去,“你不要躲,我们在起,就能把这里变得更好我摇头,事已至此,无可救药鲁正,到此为止吧。”我闪身上前,一把扼制住他的咽喉,手里不是血肉的感觉,只是一片冰凉的气体。
“阿癞!”身后的浆糊突然大喊一声。
道黑黑的影子,闪电般从虚空中蹿出来,呼一下停在我跟鲁正之间。
我终于看到了这只狗。跟描述中一样,很丑,又是个瘌痢头。
它一定是拼尽了全力才能让我看到它,像它这样虚无的存在,通常只有初涉人世眼睛特别特别干净的小娃娃才能看到。
它蹲下来,就那么看着我,嘴里哈着气,眼里没有恶意,只有祈求。
“这么多年,你一直守着鲁正吧。”我看着它,“我初到输官路时,下雨了,我留下的伞,是你给他撑起来的。他被唐夫人打,你追过去是想干什么呢,想为他出气,还是想跟唐夫人说,小蚊子不应该打鲁正,你们是朋友呢,朋友不能打朋友阿癞的眼睛变亮了。
“你还想跟我说,把这个鲁正带回去。”我看着被我钳制住的鲁正,“可是很拘歉阿癞,已经太迟了。鲁正的第三念已成魔障,简单说就是彻底坏掉了,且受害者的生气都被他束缚于体内,只有他消失,才能释放出他们,我别无选择。
阿的脑袋慢慢垂下去。
“你已经很好了。”我由衷道,“待这件事料理完毕,我会起出你与你同伴们的遗骸重新安葬,免去你终年背负此路的辛苦。”
话音未落,只听浆糊大喊一声:“阿癞快跑!
原来,那老不死的木道长居然趁我不注意,拿了半截黄布,作势要扑过来捉住阿癞。
浆糊心下一急,下了狠力气一头撞在木道长的左腰上,老家伙一个趔趄歪倒一旁浆糊趁机上前,伸手拦腰抱起阿癞,飞一样朝路口跑去这傻孩子!你妈在这儿呢,还能让那臭道士胡来?算了,多跑跑步也好暗算失败的木道长尴尬地捏着黄布解释:“我不是要捉它,我只是好奇它究竟是个怎样的玩意儿,想带回天仙观琢磨琢磨。
“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天仙观果然是靠坑蒙拐骗支撑起来!”我剜了他一眼。
老东西拢了拢袖口,缩起脖子不再言语虽然我分了心,但并不妨碍鲁正在我手里渐渐“弱”下去,刚开始还在不停挣扎,慢慢就没了动静,身体也越来越小,越来越透明,直到化成一个被我捏在手中的,小小的光球,里头还有几十个更小的,拇指头大小的淡红色气泡。
普通人活着,最要紧的就是那口气,若被人恶意攫去一部分,就好比在身体上开了个缺口,再灌人妖气,自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具体会是什么糟糕样子,单看这个妖物希望他们变成什么样子。
我将光球捧在掌中,以灵力注入其中心,低念了一声:“破!
光球上裂出无数道纹路,然后像玻璃一样碎掉了,亮闪闪的碎片飞溅开去,化成一个个渐次消失的光点。
个、关去束博的红气泡争先恐后地从我掌中飞起来,四面八方地逃掉了。我看着这些小东西喃:“各归各位吧,希望不会太晚,能活几个是几个做完这一切,我转身对木道长说:“把你的屏障撤了,以后蟾宫路上再没有见不得的东西。”
池赶紧从身上胡乱摸出来一个两三寸长的小葫芦,拔去塞子对着瓶口画了一道符,再将芦对着空中念了声“回!”,四面的雾气便跟长了腿似的,飞快跑回葫芦里。
后,落到我身上的居然不是阳光而是雨水,还以为今天是个大晴天。下雨也不坏,能洗干净许多东西。恶名远扬的蟾宫路除了有一道裂痕,倒也没有别的损失,还是一条让人坚大拇指的好路。它本该如此,像世界上任何一条曾被寄予了良好愿望的路那样,漂亮而安稳地铺在这里,一百年一千年,迎送来往过客,尽职尽责。
柱回走的过程中,我跟木道长达成一个协议,我要他去跟所有围观者宣布,蟾宫路的“妖”已经除余了,以后大家可以放心大胆地从这里经过而不必担心变成怪物了。臭道土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他们会以为是我的功劳。
“那不正是你希望的么。”我笑笑,“就当是对天仙观被烧的补偿。虽然我觉得你是活该。
“这……是是,您怎么说怎么是。”现在,木道长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令郎令爱的事儿,完全是误会。我刚刚跟令郎也是闹着玩儿的,只想吓吓他,没有伤他分毫!
老不死的是怕我秋后算账吧,我拍拍他的肩:“孩子的事儿吧,我一般不插手,回头让他自己跟你聊聊呗啊?!可以不聊么?”
“随我去把浆糊找回来,起码,你得跟他们道个歉。
“他木道长又一次当了人民英雄,在百姓们的啧啧称赞中招播过市,而我只是作为一个误人蟾官路托了木道长的福才能全身而退的路人甲,很快就被忽略在人潮中把功劳让给木道长,不是因为我伟大,仅仅是我不想初来乍到就引人注目。我还不够了解这个地方以及这里的人,太早将自己置于人前,只怕多生事端。适当地收敛,才能更好地扩张。这种心思是木道长这种肤浅之流永远无法体会的拖着略疲倦且饥肠辘辘的身体挤出人群,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一个人急吼抓到一旁。
唐夫人黑着一对眼圈儿,死列着我:“怎么回事?我一听外头说木道长进了给宫路捉妖,就急匆匆赶过来,你这大半天的去了哪里?为何那老道突然就跑去捉妖?
我看着她焦急的脸,笑:“以后别扑那么厚的粉,都花了。”
这小妮子!跟你说正事儿呢!”唐夫人恨不得打我一顿。
“倒是有个正事儿而要问你。”我突然正色道,“如果鲁正一辈子都那样了,你不介意接他到你那儿住下吧?当然,前提是你家公子已经恢复如常,平安无事。”
唐夫人一惊:“此话怎讲?”
对对、我也有话想问!”从人群里接受完赞扬与膜拜的木道长牵着驴追上来,刚刚接上唐夫人的话茬。
“鲁正之所以痴傻,不因生病,而是他缺了一念。”我知道他们想问什么,转头问木道长,“念,你知道么“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有“世间万物皆存三念。首念为惘,次念为真,三念为。”我看着那两张茫然的脸,简单说,‘三念’就是我们对外界事物的三重反应。最初的首念往往比较模糊迷惘,是非不明,次念则是最接近本心最理智的想法,而第三念,通常就是过了头的偏执恶意了。三念相合,便成了决定我们做出哪种行为的力量。打个比方,我对木道人的首念是觉得这个人很讨厌,但只是模糊的讨厌罢了,而我的次念却跟我说讨厌归讨厌,河水不犯井水就罢了,但三念就像一只阴毒的兽,不断蠢动着说应该把这种臭道士五马分尸。”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每个人的这里都有这三念,包括我在内。但正常人的真’会比另外两念活跃,再不济也是‘惘’比较活跃,一旦失常,被‘魑’超过其他两念,那这个人做出任何可怕的行为都不出奇。比如我的三念之中若是‘魅’的活跃程度远超过另外两个,那木道长就真会被我五马分尸。许多干出伤害他人恶行的人,多是因为没有学会制衡自己的三念,稍一疏忽,便成大祸。鲁正就是如此。”我顿了顿:“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便是这么来的。”
听得似懂非懂的唐夫人想了半天:“在那个鬼地方时,我记得你说过怎么少了一个鲁正,莫非我们去到鲁正的意识世界,所以他的三念会以真人模样出现。我们见到的第一个鲁正,其实是他的‘真’,这个‘真’一直在试图找人去救阿癞。第二个鲁正,我们摸不到的那个,是“惘”,也是当初正在面对父亲的行时不敢反抗,迷茫不安的一面。
按理说,还应该有一个面貌狰狞、心怀恶念的‘魅’在鲁正的意识中,可我全程都没发现魅的踪迹。出来后,我翻看鲁正的眼睛,一个人若三念俱全,他的眼睛从外看去会有三部分,眼白、虹膜、胧孔,可鲁正的眼睛里看不到瞳孔。我便确定,他的‘魉’已经不在他的身体里了。”
“难道是当年他得的那场病…”唐夫人诧异地看着我。
人在大病时,意识最薄弱,若有‘念’特别强盛活跃,想要离开躯体的话,就是最好时机。鲁正对没有救下阿癞这件事存了太深的内疚,这种长期积累又不得化解的内疚成了壮大“彩的最佳能量,因此,它跑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旦它离开,三念缺一,鲁正就不可能再是一个正常人。可我不明白的是,“魁”离开鲁正躯体三十年为何近一年才开始有害人之举。”我顿了顿,“除非,有人在这三十年中,压制住了它木道长挠着光头,试探着说:“总不会是那只狗吧…我想,答案只有一个家伙才知道。
雨越下越大。
回到被收拾了一半的国主府,胖三斤从厨房里钻出来,看到一夜未归的我带着唐夫人与木道长回来,居然只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我只煮了三人份的饭我真想捏死这个瘦子,他一点都不怕我回来跟他算账,怪他没有看好未知跟浆糊未知呢?还有浆糊,他回来过没有?”我问胖三斤“啊,刚刚他们带着阿灯往后院去了。”胖三斤一说完,马上又扎进了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不陪你们聊天了哈,我还要煮个酸菜粉丝汤。
我真想把他切成酸菜煮了!
三人匆匆忙忙来了后院,却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院墙上那个通往外头的大洞引起了我的注意后院外是片极大的空地,疏疏密密地长了树与草,几块乱石堆积的地方,还有一口干涸的井。沿着空地走下去,是个斜坡,通往哪里不知道我从那个洞里钻出去,唐夫人跟木道长紧跟其后,唐夫人还好,一路并不多问,只有那个臭道士,在知道我是鱼门国新任的一把手之后,就跟神经病似的一路叨叨“原来是国主大人啊,国主大人啊!”,那脸惊诧又谄媚的神态看得我直想拿鞋底子抽他的老脸。一“你说你儿子带着阿癞跑掉了?”唐夫人四下环顾,“这里没人哪。”
“嘘!”我示意他们出声,我竖起耳朵一听,立刻露出笑容,径直往左边那片最密的树丛里走去。
在树丛最靠里的位置,一棵矮胖的小树突兀地立在几棵高大的香樟木旁,未知坐在地上,靠着小树的树干睡得口水横流,手里还各自捏着一把小凿子跟一把小榔头,龙王送她的礼物,也一并装在阿灯肚子里带来了。
她的旁边还卧着一只半透明的、影子样的黑狗。
随着雨势的增大,小树不断努力地让自己长出更多的枝干与树叶,没让一滴雨穿过来,打在未知与黑狗的身上。
唐夫人举着伞,看着睡着的未知:“你的娃?不是有两个么?
我故意重重咳嗽一声。惊醒的未知条件反射地跳起来,瞬间化成人身龙尾的模样,握住工具跑到半空,挡在小树前,那榔头把凿子敲得当当响,连来的人都没看清楚就大声嚷嚷:“不许过来!谁过来我打谁!
这对傻东西,要藏也藏远点嘛,居然还睡着了。不过,想到他们也是半宿没睡,又路跋涉去天仙观闹事,毕竟还是那么丁点大的娃娃,疲累是一定的。
我忍住阵心疼,斥责道:“你们又在这里胡闹什么!”
“妈!”未知见是我,松了口气,但没打算下来,皱眉瞪着我身后的木道长跟唐夫人,“浆糊说臭道士把他吊起来啦,还要抓走阿癞跟那些狗狗!我得保护他们!
说得义正词严,我忍住笑,严肃道:“你先下来!这么冷的天儿,露了原形也不怕么!”未知跟浆糊不同,浆糊天生会化成树,可她只能化为龙,而且是一只二分之一的小龙,连鳞片的颜色都只是淡淡的紫色。
妈,你怎么跟那个臭道士起啊!”未知皱眉看着我身后,被她化身为龙震惊得一塌糊涂的木道长,“爸爸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别人欺负我们家里人!他们欺负浆糊,就是不行!我不下来,我要把那个臭道士的牙凿下来!
哎哟我的小神仙,贫道错了,贫道跟你们是一场误会,您小人不记大人过,放过贫道的牙吧!”木道长赶紧给她拱手作揖,就差下跪磕头了有时候我也不很明白,为何面对同样的一个生命,应该站出来予以庇护的人退缩不前,反倒是萍水相逢的人,舍得豁出一切去保护一个跟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关联的对象。
看着像个小武士一样勇敢的未知,以及默默给他们挡雨的浆糊,我莫名地觉得他们好像又长大了。
下来吧,妈在这里,不会有人敢抓阿同癞还有那些狗狗的。”我朝未知招招手,又对那棵矮树道,“还有你,说两百次了,以后再变身,记住不要挨着比你高那么多的树!
快给我变回来,虽然你们不大生病,但雨这么大,淋坏了也难说!
我一发话,未知收起她的武器,又化回那个睡帽睡衣的女娃,乖乖跑到我身边,至于浆糊,还是站在原地,担心地看着他脚下的阿癞。
那天晚上,在口跟你说话的就是它吧。”我上前,蹲下来看这只黑狗。
“嗯。”浆糊老实地点头,“帮疯大叔捡米的时候就看到它了,它一直守着疯大叔,哪里都不去。那晚我听到它在外头喊我,它说我是这些年唯一能看到他的人,还说,我们身上有光。
我们身上有光?”我想了想,“它还说什么?”
我喊它进来,它却不进来,跑了。今天天没亮时,它又来喊我,特别急,说这个道士抓了好多狗要杀掉,求我去救它们。”浆糊噘起嘴,低下头,“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好好留在家里。”
“你们要是肯听我的话,就该留在你爸身边了!”我戳了一下浆糊的脑袋,“你能听到阿癞说话?”
嗯。”他点头我看着坐在浆糊旁边的阿癞,说:“那,阿癞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妈,阿癞说它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浆糊插嘴道,“我转述给你听啊。阿癞说我们当了路镇之后,终日在路下的泥土里,用自己的背脊驮起蟾宫路。三十年前,小主人的彩来到蟾宫路下,那时这个彩还很虚弱,整天都说应该让那些活着的人也来试试当路镇,应该把他们都变成没有正面的怪物,让他们体验一下不论怎样都只能拿背脊去背负这个世界的滋味。我劝说过彩很多次,请它回到小主人的身体里,可它怎么都不肯。
慢慢地,我觉得它很可怕,所以连同其他同伴,把它困在路下。时间流逝,路镇的力量已趋于稳定,加上还有其他九个同伴在,所以我可以随时离开地下,去看望只剩两念的鲁正。可我们没想到,彩居然蛊惑了蟾宫路下的土精,两个家伙合二为一,力量大增变成一只以土为身的犬首怪物,虽然我跟同伴们能阻止这个怪物突破蟾宫路去到外面可它却能以念力伤害路过蟾宫路的人,只要是那些说鲁家不好的,蟾宫路不好的,它便攫了他们的生气,将他们变成没有正面的怪物。再到后来,就是这两天,它的力量更大了,居然可以操纵那些受害者去破坏土地。我很害怕,怕它的力量强大到我无法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