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风扑面而来,荡漾的海水温柔地漫过我的脚背,夏日海滩阳光,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我打开茶叶罐,一扬手,碧绿的茶叶落进海水。一只苯苯的老海龟从海水里浮出来,打了个哈欠,悠闲地游向远处。

第八章 冷冷
楔子

紫小人,紫小人,跑到米缸白米生。
紫小人,紫小人,一个铜钱够全村。
紫小人,紫小人,天下珍宝在全身。
紫小人,紫小人,请帮美梦都成真。
远远地,有人自薄烟般的晨雾里徐徐而来,脚步很轻,低声哼唱的童谣飘到空中,在飒飒而动的竹叶里跳动。简单,欢乐,空灵的歌声,却从越来越近的小城引出更多的荒凉。
眼前的城池,到处都是没有吃完的饭,没有做完的工,可就是没有人。
路边,小小的姑娘蹲在那里,红衣红鞋,像朵长错了地方的小红花,一块亮闪闪的金币在她手里上上下下,面前,两个被包裹在金色气泡里的男女,手里紧紧抱着一堆金币,满脸恐惧地踢打着气泡,口里大喊着什么,却半个字都不能传递出来。
小姑娘笑看着他们,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指,朝气泡上一戳。
很轻微的“砰”的一声,气泡消失了,里头的人也没有了。
她坐下来,左左右右地打量,小脸上布满了问号。
早在她第一次被人们手中愤怒的石头砸中时,这个问题就诞生了。她一如既往地为这个人间忙碌,奔波,可人类为何越来越不一样了呢?
她捂着脑袋,问小冷:为何攻击我的人越来越多了呢?
小冷想了很久,回答:你太慢了,太难了。他们想快,越快越好;想容易,越容易越好。
她点点头,缩进黑暗里:他们还骂我吝啬……我好累呢。我不喜欢这样的人类,不喜欢。
一团模糊的黑影,悄悄渗进了总是光彩熠熠的金蟾宫,轻易地越过一切障碍,落在它的目标上……
此刻,寒风卷起枯草,她靠在街边的木桩上,捂住微微疼痛的心口,脸上却挂着满意的笑,自言自语:“我已经学会对你们慷慨了。”
天上突然滚下来一团金色的气,飞快飘到她身边,有东西在里头说话:“快走!有人来了!”
“我已经来了。”晨雾里的人,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你是我目前见过的,职位与外表最不相符的神,金老。”
“我们认识?”被称为“金老”的小姑娘把玩着手里的金币,“还是你也与这些人一样,来求我赐予无限财富的呢?”
“我一直以为,金老是世上最慷慨的神。”来人笑道。
“我现在也很慷慨呀。”小姑娘秀丽的脸孔在翻飞的金币里闪动,“所有来求我的人,我都毫不吝啬地给他们一辈子也用不尽的金钱。”
“不,你已经变成天下最吝啬的一个了。”来人笑着摇头,“你知道一旦滥用手中的钱币,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后果。”
“我只想当一个慷慨的神。”小姑娘的语气里钻出不友好的刺,“如果你不赞同,我不介意帮你消失。”
说罢,她的身躯突然化成犀利的风,凶悍地朝对方扑去。
但是,她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便沦陷在一片紫色的光彩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紫色的,无数紫色皮肤的小人儿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笑眯眯地跳到她身上,将她往中间那快更深的紫色里拽。她喊不出,挣不脱,眼看着自己的力气慢慢溃散,小人儿的笑声变换成不同形状的紫色,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不要啊,求您不要杀死她!”
“她不需要死,只需要在千钟黍里睡上一段时间,紫小人的灵魂会陪她。”
“可是……可是她要睡多久?”
“无法估计。”
“我也进去行不行?我们从来都是在一块儿的。”
“进去容易,想出来就太难了。你确定要进去?”
“不论冷冷变成什么样子,我跟她从来没有分开过。”
“你叫……小冷?”
“对。”
“好吧。”
外头的声音,渐渐从她耳畔消失。
一只拳头大小的金色蟾蜍,从气团里跳出来,朝那快停在手掌上的紫色晶簇奔去……
1
山崎县的某片山林在夜色里起起伏伏,海浪的声音不断传来,潮湿的腥气让仲夏夜的美好减少许多。摆在一片灰白色方砖地上的屋宇,每一个飞檐,每一根线条,都完整继承了中国盛唐时期的风格,宁静致远,古意幽幽,若时光倒流。大门口的石桩上,刻着大大的“灯隐”二字。
但,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茶杯,以及撕成碎片的报纸,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光线被刻意调成幽暗的书房里,一个干瘦的老人石头一样坐在蒲团上,时不时咳嗖两声,他胸部以上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一身比夜晚还要纯黑的和服非常贴合他此刻的心情。
报纸的残片上依稀可见“渡边一郎”“比赛”“昏厥”“双腿丧失”这样的词,浑身白衣的年轻男子跪在老人面前,身后还跟着三个连头也不敢抬的手下。
“截至今日,这是第五名出现‘意外’的客户。按照时间推算,意外是从我们最新的一个客户开始,逐个往后,渡边一郎是我们今年倒数第五名客户,前五位中最严重的是丢失了头颅的麻生教授。从渡边一郎往后,就是中岛财团的中岛熏子,再往后……”老者的声音从黑暗里飘出来,平静的音调下是强压的怒火,“是财务大臣山本健。”
白衣男人低着头,浑身发抖,没敢吱声。
仅仅一个渡边一郎已弄出轩然大波,如果以上内容全部被媒体知晓,必成轰动全日本的爆炸新闻。作为最有名的短跑运动员,被誉为“金双脚”的渡边一郎,在连续获得五个世界冠军之后,在昨天的一场比赛中突然昏厥。送医急救之后的第二天,醒来的他发现自己的双脚消失了,没有伤口也没有痛觉,就是消失了。除了他,身为全日本最值钱的物理学教授麻生有政在上周的某个清晨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脑袋不见了,不过人依然是活着的。如此惊悚诡异的事件,任凭他的科学知识再丰富,也无法解释。当然,后面这条消息已被严格封锁,除了他们与当事人,无人知晓。不过,除了他们,还有三个家伙,都弄丢了自己的双手。
这些遭遇诡异意外的人,全部都是他们的客户。
“如果山本健出了问题,特别事物部一定会被惊动,我们会非常麻烦。”老人一券擂在地上,突然站起来,皱纹纵横且干瘦成活体木乃伊的脸孔暴露在光线下,歇斯底里地朝白衣男人吼道,“可你们这群废物!出去了一个月,连区区一只癞蛤蟆都抓不回来!当初要不是你们粗心大意,又怎么会被这个妖孽偷走千钟黍?”
话音未落,一条粗大的皮鞭从老者愤怒的手中,凌空抽向白衣男人。
孰料,鞭子还没落地,老者的手腕却被人死死扣住了。
闪电般出现在他身边的白衣男人,冷笑一声:“我最讨厌你这种老不死还爱打人的死老头了。”
白衣男人的脸,在光线里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是谁?”老人脸色大变,“来人!”
“外头的人都躺下了。”敖炽扭头看看那三个“手下”,“下次挨鞭子这种活儿你们自己做。”
“我觉得你不应该躲开,让鞭子落在你身上才更显得你有演技嘛!”面目平庸的手下之一,化成了一脸坏笑的九厥。
“刚刚发抖的样子也很浮夸。”甲乙扒掉身上的黑西装,“不是演戏的料。”
“只喜欢看《猫和老鼠》的人是没有资格讨论演技的。”敖炽很舒心地反驳一句。
“看《猫和老鼠》的人心灵是最纯洁的!”九厥理直气壮。
对,忘了告诉你们,九厥最爱的,是著名的《猫和老鼠》,每次都看到在地上打滚狂笑,完全不管里头的情节是不是真的搞笑。所以我要额外提醒那些哭着喊着要嫁给九厥的妹子们,请慎重考虑你们的理想。
“你们从中国来?”老者显然听得懂中文,脸上翻涌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你们……不是人类?!”
我走到他面前,笑道:“我们受一只癞蛤蟆的威胁,带你去一个老地方。”
2
时间:N加一天前。
地点:大西洋上某无名海域。
天气:晴,热。
“紫小人……紫小人……”
我坐在甲板上,两眼发直地望着白云蓝天,傻子似的循环着同一个词,手心里的“鱼王舌”都快被捏出火来。
离开露珠集市已有好几天,我们的船继续往东航行,目的地尚未确定。
鱼王舌真是诸位石头君中最不吝啬文字的一个,它给了我有史以来最长的一个提示——
紫小人,紫小人,天下珍宝在全身!
可是,再长有什么用?我知道世界上有黑人白人黄皮肤人,红色的人也有,可哪来的紫色人种?
此刻,我们从那几个日本人手里“接管”过来的豪华游艇,在碧海白浪里匀速前进,甲乙开得得心应手。不管我们怎么拷问,那几个家伙都只字不说为什么要去岛上,和为什么出手攻击上善与我们。既然这么硬骨头,就成全他们好了,继续在树桩上绑着吧,能晒太阳吹海风,路过的海鸟还把树桩当成临时公厕。祝他们好运。
“你确定你没听说过世上有紫色的人?”我不甘心地问忙着抹防晒油的九厥。
“我只知道有紫薯。”九厥把防晒油扔给我,“防晒要紧!”
我瞪着只穿一条沙滩裤,浑身油汪汪的他,绝望的扭过头去。
“别这样嘛,我身材很好的!”九厥拍拍自己的胳膊与肚子,“六块腹肌!”
防晒油瓶子在我手里上下跳动,随时可以砸到他头上:“你再想一想,青珀眼里的石头,每一个都与曾经的天神有关,你确定没有听你的同事们谈起过紫色小人?”
“睡个午觉再来想。”他迅速躺倒。
死鬼,跟我聊天已经变成这么无聊的事了吗!
那边,敖炽的呼噜声早已抑扬顿挫,这厮把这场关系他们东海龙族安危的旅途当成一场幸福的日光浴了吗?!
从我认识他起,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水泥管一样粗的线条,任何麻烦在他眼里都是一个屁,也许这是优点,可也是我想把他耳朵揪下来的理由。看着他流口水的睡脸,我突然开始为我的未知小朋友担心,有这样一个爹,真的可以健康成长吗?!
我撇撇嘴,上去捏住了敖炽的鼻子,硬把他从美梦里扯出来。
“干吗?”他揉着眼睛。
“我要紫色的小人!”我瞪着他。
他紧张地摸摸我的额头:“没病吧?”
“去给我找紫色的小人!”我继续瞪。
“乖,我就是紫色的呀!”他赔着笑脸道,“咦?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要不我变身给你看?”
“我要紫色小人!不是紫色的龙!”我沮丧地低下头,摸着肚子道,“未知,你看到了吧,你爹果然智商有问题吧?他完全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
“我们的娃什么时候叫未知了?”敖炽嗓门一下子大起来,“不都说好了叫将福吗?”
“没有亲爹会管自己孩子叫浆糊!”我扭住他的耳朵,“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们东海龙族的未来吗?就知道睡!”
敖炽挠挠头,居然没脸没皮地笑了,还摸着我的肚子说:“小浆糊,你看你妈好凶!如果你是个丫头,千万不能学她!”
我压下把他踹进海里的冲动:“你以为孩子没出世就看不到你的举动吗?身为父母,能不能稍微做个好榜样?”
“我终于知道孕妇的情绪是多么曲折离奇了。”敖炽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弹我的脑门,“你与我应该都很清楚,许多事,并不因你我的担心就不发生。你真以为我找那十二块破石头是为了避免天界的老家伙借故找碴儿,危及东海龙族?”
他突然变得正常的样子,我居然不习惯了:“不然呢?”
“不管我有多讨厌对方,既然有过守护的承诺,东西丢了,我们自然要负责找回来还给人家。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敖炽笑笑,埋下头,对着我的肚子说,“小浆糊,你要记住,要成为高贵的东海龙族的一员,最基本的条件是,答应了,就不可失信于人。”
我很少能以俯视的角度去观察敖炽,几句寻常的话,一张微笑的脸,敖炽的“水泥管”瞬间成了温柔无比的细线条,一圈一圈把我绕了进去。我不敢动,生怕一动就破坏了这个难得的,与撒泼吵架斗殴无关的场面。
他抬起头,把我揽进怀里,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所以,放轻松些。对我而言,这就是一场一家三口的旅行而已。一路上看你跟个疯婆子一样上蹿下跳,我又岂会不明白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了解你的能力,更了解你的脾气,为自己也好,为别人也好,你不是一个甘愿永远停在一个地方的妖怪。除了当母亲,你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可能我很罗嗦,但我并不会真的阻止你做任何事情。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当主角,但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我就在那儿。”
咦,这是怎么了,眼眶有点发热呢……我完全不能接受突然转换模式的敖炽啊!
摸着良心讲,看似暴躁粗鲁的敖炽,偏偏能看到我内心最纤细的地方。以他的能力,随时可以强行中止我的旅程,十二块石头,如果东海龙族拼了命去找,不会找不到,可他什么都不做,由得我满世界奔跑,每收进一块石头,我的生命就多一个颜色。
他甚至比我自己都清楚,一个树妖的生活里,不能只有尿布和奶瓶。
他爱我,但从不以这个名义改变我。
我必须承认,在这方面,他从来都很慷慨。
莫名的感动在我心里跑来跑去,我从他的怀里钻出来:“你说一直在的,说到就要作到!”可是,刚说完,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等等,你不会是在给你的偷懒找借口吧?”
不等敖炽答话,旁边已经有人开始鼓掌了。
“好久没看到你们这么真情流露的时段了!”九厥坐在甲板上,感动得直抹眼睛,防晒油比他的眼睛还亮,不止他,还有一手撑着下巴,刚刚打完一个哈欠的甲乙。
我尴尬的目光从左到右扫过去,突然又扫回来,停在甲乙右边那个小小的物体上。
咦,三个观众?!
半秒后,我“啊”一声跳起来:“怎么会有一只癞蛤蟆?!”
肯定没看错,甲乙旁边蹲坐着的,分明就是一只浅金色的,拳头大小的癞蛤蟆!最讨厌的是,它居然还咧着嘴冲我笑……冲我笑!大嘴里发出跟人类无异的哈哈声。
“我就是来跟你讲,我们可能有了点小麻烦。不过看你们夫妻这么投入,就没打断你们。”甲乙指了指癞蛤蟆,“它一直躲在船舱里,而且,会说人话。”
我生来就不热爱各种软体以及爬虫类生物,尤其还是一只对我哈哈笑的癞蛤蟆。
我缩到敖炽身后,远远探出头问:“你会说话?”
“哈哈哈。”癞蛤蟆又大笑,“紫小人,紫小人,天下珍宝在全身。”
我吃了一惊。
“你在找一块跟紫小人有关的石头对不对?”癞蛤蟆往前蹦了一步。
我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癞蛤蟆瞪着我:“一路上听你们的讨论都快听睡着了。”
我皱眉道:“你还听到什么了?”
“你是卖一种叫‘浮生’茶叶的老板娘,但是目前就没卖出几罐,你偷偷向老天祈祷时我也听到了。”癞蛤蟆认真地回答,“还有,你是一只树妖,你夫君是一条龙,蓝头发的妖艳男是天界的酿酒仙官,戴墨镜的是你的帮工。”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我们居然在不知不觉中透露了这么多个人信息……
癞蛤蟆很绅士地朝我伸出一只“手”:“很高兴加入你们。”
我们四个用眼神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由敖炽做代表,伸出小手指跟蛤蟆先生进行了友好的握手礼。
“你告诉我石头的事,我就不追究你擅创他人船只的罪过,成交?”我居然威胁一只癞蛤蟆。
“这艘游艇不是你们从灯隐家的打手那里抢来的吗?”癞蛤蟆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们的罪过比我还重呢。”
“灯隐家?”九厥似乎想起了什么,“你说那三个术士是灯隐家的人?”
“对。”癞蛤蟆转着眼珠。
我拽了九厥一把:“我听说过灯影牛肉,你说的灯隐是什么玩意儿?”
“阴阳师世家,据说其先祖与安倍晴明为同门,不过后来销声匿迹,直到近百年前,灯隐家才重现于世,继承人长居日本京都。”九厥回忆着,“几乎没有负面消息。你知道我为了酿酒,经常要去世界各地找原料,十几年前路过京都时,曾与这个家族的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住的小旅店里,来了个伤人的妖怪,是灯隐家出面降伏的,并且很慷慨的没有收店主一毛钱。”
“明白了。灯隐家先放一边去。”我走到癞蛤蟆面前,“只要你告诉我紫色小人的事,我就不把你捆在石头上沉到海里。”
“毫无拷问的技巧哇。”癞蛤蟆望着我,抬起一只“手”指向我们的后方,“有人已经追上来了,你能保住我不被他们抓走,我才有机会告诉你紫小人的故事。”
我被一只癞蛤蟆威胁了?
正郁闷时,一声巨响之下,海水冲天而起。硕大无比的黑色家伙,毫无预兆地从船尾后的海下轰然冒出,长长的一条,光滑黏腻的身躯分不出哪里是身体哪里是脖子,车灯般大的红眼睛,俯瞰着我们,细密尖锐的牙齿,在三角形的大嘴里闪闪发光,短而硬的鱼鳍刀剑似的立在背脊上。
这不是蛇,是鳗鱼……好大一条鳗鱼!!
它头上还站了一个什么?人?白色短发,白色长风衣,白色鞋子,脸也白,比我还白,一辈子没晒过太阳似的,与他脚下的鳗鱼组合在一起,完全可以荣登任何一本奇幻杂志的封面。
“把那只癞蛤蟆交给我。”男人都不拿正眼看我,“如此,便不为难你们。”
“这里交给你咯!”癞蛤蟆打了个嗝,毫无义气地跳到船舱里避难去了。
敖炽恼怒地看着被海水湿透的自己,大声道:“什么背景?”
“在下来自京都灯隐家。”他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奉命追缉犯下滔天罪行的妖孽。”
站在资深老妖怪的角度来看,一个无法让我们觉察到妖气的妖物,要么不是妖怪,要么就是太强。癞蛤蟆显然不是后者。
“不好意思,你来之前,我刚跟它达成协议,要保它不被你带走。”为了我的紫小人,我昂起头,字字掷地有声,“你现在带着你的鳗鱼离开,我不为难你。这癞蛤蟆从现在起,归我了。”
“口出狂言!”
白面男面色一变,脚下鳗鱼怪的脖子突然弓起,大概只要一秒钟,它的大嘴会把整个游艇都吞了吧?
“回船舱去。”敖炽把我拨到身后。
甲乙冷静地注视着敌方的一切,拳头却是暗暗攥紧了。
“亲爱的,我跟你一起去船舱吧!”九厥十分不要脸地跳过来。
“如果你被鳗鱼吃了,我会烧纸给你的。”我一脚把他踹回去,“滚去帮忙!”
说罢,我钻进了船舱,一条龙再加一个妖仙再加个道士,如果还打不过一条鳗鱼,我就跳海自尽!虽然我知道我很难被淹死……
“我就知道我找对人了。”刚进船舱,蹲在椅子上的癞蛤蟆就冲我笑了,“无名岛上多亏你们几个突然杀到,你们身上混乱但强大的气场干扰了追捕我的人。”
“屁的气场!”我狠狠剜了它一眼,“你打不过人家,所以故意把敌人往我们这边引的吧?”
“啊?被看穿了吗?”癞蛤蟆抱歉地笑道,“那些家伙追了我好长时间,我从中国的戈壁滩躲到大西洋的小岛上,他们还是找来了。我又打不过他们。老天把你们带来,我才灵机一动……”
“灵机一动引一堆人朝我们身上招呼子弹?”我想抽死这只不要脸的癞蛤蟆,“旧账就算了,现在你归我了。我只要知道紫小人在哪里!还有,你身上没有妖气,你到底是什么?”
突然,船猛烈的晃了几下,外头大概动起手了。
癞蛤蟆像个球似的从椅子上滚下来,边滚边说:“在这种情况下讲?”
我坐在地板上,稳住身子,顺手抓起一支滚下地的长杆笔,“噗噗”地捅着它的肥肚子:“讲!”
“呱呱呱呱,别咯叽我!我说!我确定不是妖怪,我曾经跟蓝头发一样,是天界的仙官……”
3
一整日的大雨,渐渐停在深夜。月牙细成一道弯线,在偌大且残旧的水缸里碎成了银色的点。一只野猫从破损的围墙上窜进灯火黯然的小庙,菩萨座前本就没有多少灯油,一只老鼠还在半截香烛前贪婪地啃食。
十四五岁的少年,半跪在水缸旁边的一块白石前,脏脸上挂着各种新鲜的伤痕,几个铜钱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又仰头看看天,深吸一口气,将铜钱悉数扔进深不见底的水缸里。
水声中,少年对那块白石磕了三个响头,喃喃道:“神灵保佑,拜托让我从明天起,每天都有银子收!”一连念了三遍,少年想想,又改了口,“不用每天也可以,就一个月吧,一个月就好!您要是不肯显灵,我这条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您看,我可是慷慨地把身上的钱都献给您了,您一定不好意思不帮我对不对?”
“这样跟神灵说话,很容易被雷劈的。”大水缸的另一端,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少年吓了一大跳,慌忙掏出一把小刀,对准水缸喊到:“谁?滚出来!”
白嫩圆润的一张小脸,慢慢从水缸那边移出来,五六岁的丫头,细眉大眼,唇红齿白,眼眸是罕见的金黄色,一身红底洒金花的小袄小裤,脑袋上一边绑一个圆髻,乖巧喜庆得像从年画上跳下来的娃娃。但,唯一不协调的是,她的肩膀上,蹲着一只浅金色的……癞蛤蟆。
原来只是个小鬼,少年松了口气,收起小刀,斥责道:“谁家小孩?这么晚还不回家!还带个癞蛤蟆乱逛!”
“你把所有钱都扔了?”小丫头好奇地踮起脚往水缸里看,“好可惜吆。”
“小孩懂个啥!”少年白了她一眼,虔诚地说,“你没瞧见这块白石头像什么吗?像个元宝!只要在有月亮的晚上,把钱扔进水缸里,祭拜这块‘财石’,天山管钱的神仙就能帮你达成愿望。我身边已经有人来试过了,真灵!第二天就偷……不是,就得到了好几锭银子呢!”
他脸上的羡慕还没散开,耳朵里就听到一阵异常的水声——小丫头居然蹲在那块石头前毫不客气地撒了一泡尿。
“你搞什么?!”各种表情在少年脸上扭结在一起。
“嘘!”小丫头提着裤子站起来,侧耳日听了听,一把拽住他的手,“这边来。别说话。”
小丫头力气贼大,毫不费力地拉他跑到庙门后躲了起来。
这时,白石下突然冒出一阵烟雾,石头开始抖动,连水缸也微微摇晃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要破土而出。
少年的心揪紧了。
突然,白石“砰”的一声碎开,石头下隆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包,一条个头不算小、肉乎乎的菜青虫顶着一脑袋泥土,惊慌失措地钻了出来,仔细一看,这虫子的头部居然长着一张肥圆的人脸,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边皱眉一边作呕地往外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