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来后,她解了汪永昭的衣裳想给他擦背,哪料他先按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在床榻上,他拿过布巾给她擦完,便起身自己擦拭。
张小碗甚是疲累,便靠着床头依在枕头里,看着他的身影。
汪永昭这些年月没有变得太多,只是白发多了点,眼角的细纹多了些,又因他不爱留须,胡子剃得干净,那脸孔看来其实不老,他那身材因长年从不间断练武,也依旧结实健壮,而随着岁月的沉淀,他脸上身上都全是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这样一个有着自己独特魅力的男人,张小碗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这几年间,外面总有那么一些大胆的人老是削尖了脑袋想进他的府里,爬上他的床。
说来,他现在身边无人,其中她不是没责任,她确实也是希望他对她多些用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为她着想,为她的大儿子着想,所以她用温情困住了他。
他残忍在前头,她不无辜,在后头利用了他。
谁是谁非,他们之间已是说不清了。
事已至此,张小碗也确实是愿意对他好了,是继续困住他,还是补偿,说来都有,但这确实也对他们都好,日子还那么长,这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就好一点罢。
“您呆会叫黄大夫过来一趟,帮我把一下脉。”汪永昭擦完身,张小碗拿了手里的衫,让他到她面前来,“您过来。”
待他走近,她在床上坐直了身,给他穿衣。
汪永昭眼睛略过身上那件旧里衣,看向了她给他系衣带的手。
张小碗给他穿好里衣,衬裤,拉了他的手坐到她身边,又问,“可好?”
“嗯。”汪永昭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躺下去。
“别,我躺外头去。”
“无须。”
“躺外头去罢,”张小碗朝得他摇摇头,“您扶我去,这屋子哪是大夫来得的。”
说罢就坐了起来,一直甚是沉默寡言的汪永昭这时也未多言,只待她坐起,就伸手打横抱了她起身,放置到了外边的榻上,才去打开门唤人。
“别让他们知道。”张小碗在后面小声地补了一句。
汪永昭回过头,朝她点了点头。
黄岑没得多时就过来了一趟,把脉过后,说张小碗气息较稳,并无大碍。
他出去后,对着汪永昭一个人的说辞也是如此。
汪永昭听后,冷冷地看着他道,“半时辰之前,她上气不接上气喘得了一阵,连站着的力气都无,你现下说她气息渐稳?”
说罢,他眯着眼睛看着黄岑,黄岑被他盯得脚下生疮,站都不有些站不稳,苦笑着道,“真的平稳,您也懂一些脉息之术,您要是不信,您亲自探探。”
汪永昭眯着眼睛盯得他半晌,这才挥手让他走。
当晚,汪永昭一直把着张小碗的手脉,张小碗先是微笑看得他几眼,便闭上了眼,安稳地入睡。
她也觉得有时甚是凶险,但她莫名相信自己是度得过这难关的。
这并不比她以前的难关难,汪永昭可能不会明白,从她来到这世间那一天起,危险与她一直如影随形,太多次的生存她要是不去赌,她早已坐以待毙,对她来说,这一次的难关,跟前面的无数次难关一样,没谁轻谁重,唯一相同的是,她同样坚持信了自己。
直至半夜,张小碗都睡得安稳,但半夜她突地被一声大叫惊醒了起来。
“老爷…”张小碗刚睁开眼,就听得外屋萍婆子下地的声音,没得多时,她就抬了油灯过来。
张小碗已经坐起,就着灯光,她看到汪永昭连发丝间都淌着汗,那嘴抿得紧得发青…
他还未醒来,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莫不是梦魇了?”萍婆子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了一句。
张小碗沉稳地点了点头,她未发声,只是用手势让萍婆子去拿水盆和布巾。
“声音轻点。”最后,她还是轻声地补了这一句。
萍婆子领命而去,张小碗看着那在床上身体发抖的男人,便把他的头轻轻地移到自己的腿间,一手安抚着他的胸膛,一手轻拍着他的手臂。
漫长的好一会,腿上的男人那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张小碗低下头,便看得了他睁眼看向她的眼睛。
他满眼血丝,眼睛里有着深深的疲惫,那里面,还有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在此刻,无所遁形地露在了她的眼前。
“您累了,”张小碗看得他笑了笑,“再睡会罢,妾在着呢。”
汪永昭“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由得了她眼角掉下的泪,滴在了他的脸上。
他确实累了,梦里,他的那些兵士倒在望不到头的黄沙里,他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踏过无数尸体,以为终爬到了这妇人的身边,哪想,在他回到家,大门向他打开的那刻,他看得了这妇人抱着他的孩子倒在一片血海里,他跑过去想拉住她的手,却是怎么够都够不着…
隔日,张家兄弟下午便过来与张小碗说,他们要去大东一趟,去带些货物过来。
他们昨日带过来的十车货物,竟卖出去了一半,大概到了明天,便没得什么可卖了。
“都按你所说的,这次带的都是些干货和得那木盆,菜刀,剪子…”张大宝与得张小碗说,“刚我和小弟在外头问了问,这些人家里缺布的甚多,还有一家要开铺子的人家请我带些染料和麻布过来,这是笔大生意,给我们带路的军爷说这家还是可靠的,我便想接了这次生意,你看可成?”
“哪家的?”张小碗问站在旁边的闻管家。
“黩岵那边的庄家,家中只有得一子一仆那家。”闻管家连忙上前说道。
“你看可靠?”张小碗又问了一句。
“可靠。”闻管家答。
张小碗这次放了心,对张大宝微笑着说,“那就接罢,这几年里头,你们姐夫这里的生意,要是心里想接又觉得拿不定主意的,便还是过来府里问问我,问问闻管家,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今日不比往日,小心被别人钻了你们这道空子去。”
“知晓的。”张小宝点了头。
张小碗转头对着小弟道,“你大哥没及时觉察的,你要盯着点,这边你熟。”
“大姐,你放心。”
“路上要小心点,万事安妥为上,可记着了?”
张小碗又叮嘱了他们几句,又让他们这次别给她带太多东西过来,张家兄弟也全都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走后,像是为了让她安心,闻管家特意在她身边小声地说道了一句,“您放心,他们商队里有咱们老爷的人,凡事他们都会帮着看着点。”
张小碗听得愣了一下,随后失笑。
这天夕间,张小碗让婆子们做了一大桌的菜,还多加了两道补汤。
桌间汪怀善得知两个舅舅要去大东一趟,叹了口气,便道,“也不知你们回来时,我还在不在沙河。”
以前住在一起时,早间大舅舅送得他念书,夕间二舅舅来接他回家,那等时光,随着他长大就一去不复返了。
他说得怅然得很,张家兄弟也默然,连勉强的笑也挤不出来,那嘴角勾了勾,便又沮丧又悲伤地垂了下去。
他们一路从南北上,途中也甚多艰难困苦也走了过来,为的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可世事哪有这般简单,太多人太多时候身不由已地被驱赶着往前走,那初衷往往便会变了模样。
但所幸,一家人还是在彼此照拂着,大姐在,他们也在,这便就是幸事。
“你几时走?”张小弟这时突地出口。
“下月初。”汪怀善说了这一句,便又靠近他,在他耳边说了个细日子。
“那便无事,”张小弟算了算日子,“我跟得你大舅舅少盘两天货,赶路回来,我们就还可一起住得三天。”
汪怀善一听,那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那可好,我那三天便什么事也不做,咱们舅甥背着箭去打鹰去。”
“好。”张小宝听得也磨拳擦掌,擦罢两下,脸却僵了,道,“小老虎,大舅舅这箭可有得那三四年的光景没好好拉过了…”
“回头练练去,”汪怀善一挥手,“你要是打得少了,娘,你便罚他晚上只许吃两碗稀饭。”
在给汪永昭添汤的张小碗一听,摇着头道,“要是让得外人听去了,还道咱们家出了个不敬舅老爷的公子爷。”
说话间,她把碗摆到了汪永昭的面前,轻声地与他道,“您再多喝一碗,这个补气。”
“咦,补气?”汪怀善一听,把他的汤碗也伸了过去,“娘你也帮我添一碗,我这两日也气短得很。”
张小碗听得好笑,便笑着给他添得了一碗。
一直安静听着大人说话的汪怀慕见此,默默地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肉,放到了他这两日气短的哥哥的饭碗里,还朝着他大哥露出了一个安慰他的大笑容,看得汪怀善略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张家兄弟见状不禁宛尔,但到底这是汪家人的事,他们可不敢管到汪永昭的头上去,这时便都低头吃着饭,努力把他们大姐夹到他们碗里的肉块吃到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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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皇派了士卒来与汪永昭移山,这七月下旬,负责主事的大将,威远将军便到了沙河镇。
这将军说是轻服来的,汪永昭便也不用着官服迎他,这人要来的这一大早,张小碗心情甚好地给汪永昭着了青蓝色的便服,给他束了发,用了绣着金丝的发带绑发。
汪永昭这一身,简洁中透着与之身份相符的气派,汪怀善过来请安,瞧得汪永昭这模样,不断地拿眼斜他娘。
张小碗瞧得发笑,又去箱子里寻了那条给他的,便给他重束了发。
他们用的都是同样的带子,只是,一个绣的是金丝,一个绣的是银丝。
汪怀善今天也穿了同样颜色的衣裳过来,先前来时见到汪永昭身上的,他本是要打算回头就换,但见得汪永昭的模样后,他决定就不换了,就这么穿了。
人人都说他们长得一样,那就是一样罢。
这也可以让靖皇知道,他终是承认,他是汪家子…
几年过去,靖皇答应他的没做到,他说给靖皇听的那些,十中有三也未成行,想来,世事不由人大概就是如此。
父子俩走后,汪怀慕也跟得先生学习后,张小碗在堂屋坐着,看着婆子们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缝小衣,偶尔跟得她们说几句话。
等到巳时,府里像是热闹了起来,张小碗见得自己院外的护卫换了一拔人,换的全是汪永昭的贴身侍卫。
她正在想出了什么事之际,闻管家就来了,施过礼后便道,“有那夏朝的叛贼跟得了威远将军过来,欲要刺杀他,老爷怕您这里有什么不妥,便让他身边的几个人过来守得几天。”
“知晓了。”张小碗脸色平静地点了下头。
午时,张小碗膳后正在午歇,听得外屋有了动静,便睁开了眼,正好看到了汪永昭走了进来。
“您用过午膳了?”张小碗起身欲要下床。
“躺着。”
张小碗还是下地穿了鞋,走得过去给他脱了外裳,放好衣裳后,倒了杯白水与他,瞧得他喝下才道,“怀善呢?也回来了?”
“没有,他这几日在驿馆与得司马年住。”
司马年就是那威远将军,张小碗听得站着“啊”了一声。
“我留了几个人在那,他身边还有着龚行风。”
张小碗拍拍胸,便要去洗帕给他拭汗。
“去躺着,我擦擦就过来。”
张小碗见他脸色稍冷,便不再过去,坐回了床边,等到汪永昭走了过来,她才爬上了床。
“您别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心里没底,”想了想,张小碗决定还是坦陈心中所想,“我知您想让我安心养胎,不许我多管事,可家中的事,您的事,怀善的事,不是我不想管便能不管的,您不说,我自己还是会多想,怎么管都管不住,心里也容易藏事,反倒对肚子里的孩儿不好。”
“你这甚多的歪理都哪来的?”汪永昭伸出那手,给她盖了薄被。
“老爷…”张小碗有些无奈。
“婉和公主要出嫁了。”
“啊?”汪永昭这话没头没尾,张小碗听得不甚明白。
“嫁的便是这威远将军。”
“是么?”张小碗不禁微拢起了眉心。
汪永昭伸出二指,把她的眉心拔开,淡淡地道,“只要出得了这三个镇,他死在何处都关不得我们汪家的事,靖皇休想把他那人尽可夫的女儿塞给我们家。”
张小碗听得半会都无语,缓了一下,才道,“这相爷的公子公主不嫁了?”
“相爷公子在上月娶了太尉的女儿。”
“啊?”张小碗瞪了眼。
看得她把眼睛都瞪圆了,汪永昭翘起了嘴角,“这三公,合起来跟皇帝打联手仗了。”
丞相跟得御史是一家,现下,丞相家娶了太尉家的女儿,等于御史跟太尉是握手言和了。
“我帮了他让御史和太尉对着干,却被他因着猜忌打发到了这边远之地,到这时他还想给我找麻烦?”汪永昭说到这,冷冷地哼了一声,“就算这司马年是死在了我的地方,到时我把他扔出去,看谁…”
“您就别说了。”张小碗清咳了两声,任谁有汪永昭这么个不忠君不算,还不听令的臣子,都会有芒刺在背之感。
“您的意思是如果这威远将军死在我们这,靖皇便会想法子找理由把公主塞给我们家?”张小碗说完,眉头还是不禁拢了起来。
汪永昭又伸了二指拔开,“我说了你无须担心,我自会解决,你那儿子,也不是个傻的。”
“是么?”张小碗苦笑。
“我都说了。”汪永昭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脸。
“这位将军还是不死的好,”张小碗轻叹了口气,想了想说,“所以怀善现下便在那驿馆护住他?可这样,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不是更有牵扯,更能让那有心之人做出文章?”
“你早给他订亲,他便什么牵扯也不会有。”汪永昭淡淡地道。
张小碗听得喉咙一窒,垂眼拿帕挡住了嘴,当作没听到这话。
汪永昭也不予她计较,接道,“三日后人就走,就算他自个儿想死,我也会让人让他出了我的地方才死。”
“也许皇上不是这个意思?”张小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猜测道。
不会是他们想岔了罢?怀善不喜公主,她不信靖皇不清楚。
“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多将军,这边疆六十七哨,随便挑一个就可以挑出一个与我有旧交情的将军来办这事,何须挑个毛头小子过来?还是个杀了大夏的大王子,被大夏叛军追杀的将军?”汪永昭抚着她的发冷冷淡淡地说,“你别因着甚喜靖凤皇后,便把皇上也想着是个好的,皇后死后,他的心狠得比谁都硬,没谁是他下不了杀手,就是善王无一处对不起他,可瞧瞧现在,为了重新把我们汪家牵扯进去,他竟算计起了他为他夺天下的异姓王。”
以前欲办相爷,便由得了他那公主与相爷儿子勾搭,可相爷也是三朝的元老,这么多年的官也不是白当的,醒悟过来就全力相博,他那公主也麻弊不了相爷了,现下找了个背后无势力的年轻将军指婚,还想着不遗余力地再顺势暗算他一把。
这一箭倒是一箭双雕,这将军死在了他这里,就可寻得理由把那公主塞给他们家;没死,他那女儿便也还是有个接手的人。
这京中谁家大臣都不想要的公主,靖皇竟想塞给善王,汪永昭也当皇帝这脑袋一时之间被撞傻了,哪怕他没有直说,只是拐着弯来试探一翻,也是傻了。
汪怀善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哪容得了他塞那么一个谁都不要的女人给他,这便不是生生断了他们君臣之间那点所剩不多的情份么?
“我知了。”张小碗也不多解释她其实对皇帝没什么好感,对她来说,皇帝毕竟是皇帝,汪永昭是臣子,不管汪永昭背地里做了什么,但表面上,他最好别做一件让皇帝拿住把柄的事,要不,整个汪家就会被一锅端。
诚如汪永昭所说的,皇帝连与他一起打江山的异姓王都下得去手,她怎能不替她的儿子忌讳他?
伴君之侧,就是与虎谋皮。
所以汪家不能倒,只要汪家不倒,她的大儿子便会无事,皇帝再如何,也不可能越过汪家就对他的功臣下手。
过得三日,那威远将军好好地走了,善王替他杀了三个刺客。
汪怀善回来了都府,与张小碗和汪怀善笑闹时与平常无二,但当晚,闻管家来报,轻轻地说,“大公子从酒窖里拿了五坛老酒出去。”
张小碗听得呆坐了一会,在汪永昭皱眉开口叫人去把善王找来后,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对他摇摇头说,“由得了他去。”
他心里苦闷,喝就喝罢。
但当晚,酒醉了的汪怀善拍开了他们的门,萍婆子放得他进来后,醉醮醮的汪怀善嗅着鼻子,半闭着眼睛就走到了那内屋,依稀瞧得床上坐起的人后,他猛地扑了过去,把头偎到了他怀里,大哭道,“娘,娘,我不想相信,我跟得他说过,我定要娶一个像娘,像他的靖风皇后那般的妻子,可他现下是干什么,他想把一个别人背后骂烂货的公主塞给我,娘,我不想相信,我不愿意长大了,我也不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了,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全变了…”
他哭得甚是伤心,但坐在里侧的张小碗看得他扑到汪永昭的怀里,一口一声娘地叫着,还把眼泪鼻涕擦到了脸色僵硬的汪永昭的胸前,这时本该替儿子伤心的她,只得无奈地转过头,不忍看儿子的哭诉了。
小醉汉又嚎啕大哭得了一会,声声叫着娘便醉昏了过去。
张小碗无奈,朝脸绷得紧紧的汪永昭投去哀求的眼神,还叫了一声,“夫君。”
汪永昭恼怒地瞪了她一眼,眼带嫌恶地低头,看得那死死抠住他腰的汪怀善,他冷哼了一声,便抱了人下床,把人送到了门边。
“老爷。”江小山已经站在了门口,朝得汪永昭行了礼,便示意跟前的护卫背上已经打起了小呼噜的大公子。
待他进了房,张小碗已经下了床。
她给他擦了身,给他换了干净里衣,等两人上了床,张小碗靠在了汪永昭的肩上,把他的手拉到她的腹部放着,她才轻叹了口气。
“睡罢。”汪永昭淡淡地道。
这时萍婆进来吹灯,张小碗微起了点身,对她道,“我还是不放心,你帮我去看看,要是吐了给他擦擦,喂他点水喝。”
“这就去,您放心。”萍婆轻声地答了一句,便吹了灯出得了门去。
这厢黑暗中,张小碗却是再也睡不着了,房中还尚存着怀善带来的酒味,可见他喝得了多少,心是有多难受,醉得连是不是她都没分辩,只顾得着把话说罢就倒了过去。
“睡不着?”汪永昭又开了口。
“是,”张小碗苦笑了一声,轻轻地说,“您别怪我总是偏心他,是我一直在教他要随着心走,养成了这个性子,有时我也分不清,这是好还是坏,是不是害了他。”
“害了他?”汪永昭听得哼笑了一声,“没你教着,他这一惊一乍的性子,哪有得了如今的出息。”
他说罢这话,屋子时安静了一会。
黑暗中,只听得张小碗笑着出了声,轻轻声地说,“您也知他如今也是有出息的人了?”
汪永昭没出声,但似是恼怒,要把放在她腹部的手收回去,张小碗及时伸手覆住了他那只手,待安静得了一会,她才叫了他一声,“夫君。”
汪永昭静待了半会,也没等到她的话,只听到了她进入了沉睡的浅浅鼻息。
他不由得偏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她不甚清楚的脸。
饶是这样,她也很美。
她知道他很想要这孩儿,她怕是比谁都知晓罢,所以拼了命都要生下来——这让他弄不清,她是在成全他,还是想拿着她对他的这份情谊操纵他,还是她也如他那般想要这个孩儿。
可不管是怎样,事到如今,汪永昭也已自知他已舍不下她,她终如了愿,把她烙在了他的心底。
第二日一早,汪怀善用早膳时,脸都埋在了饭碗里。
熬得浓浓的小米粥愣是让他喝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出来,看得汪怀慕以为他昨晚喝多了头还疼着,时不时伸手去探他大哥的头,生怕他发烧。
他身体不适时,娘亲便是如此关心他的,汪怀慕便把这种方式用到了汪怀善的身上,小脸上这时全是关心之情。
汪怀善被他摸得了多次,又能不忍心斥责他这弟弟,只得抬起微红的脸,跟得他说道,“老虎哥没事,你莫着急,快着你的粥,先生还在等得你过去念书。”
“哦,知晓了。”汪怀慕一听,拿起碗斯文地喝起了粥,喝罢,又去张小碗面前,让张小碗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裳,他这才朝得汪永昭拱了拱手,“爹爹。”
“去罢,小山,送二公子过去。”汪永昭摸了摸他的头。
“爹爹,这个,是我昨日默写的字。”汪怀慕小心地把藏于荷包中的宣纸拿了出来,“昨日你回来得晚,娘亲说今早可以给得您看。”
汪永昭微讶,接过纸看得了一眼,便不由得从心而发露出了笑。
这是一道兵法,是现今的礼部尚书按他十七年前与得大夏一场大胜的大战所写出来的兵计。
怀慕的字甚是工整,瞧得出来,他是仔仔细细下的笔。
“是默写的?”
“也背得出来?”
“孩儿能背…”汪怀慕说着就摇头晃脑地背起了兵法,念罢,才由得了江小山欢天喜地背了他去先生那。
他走后,汪怀善也用好了膳,他用鼻子吸了两声气,朝得张小碗说,“娘,我去办事了。”
说罢,朝得汪永昭粗粗拱手了一下,也不等汪永昭,便一人出得了门。
“这是告诉他了?”张小碗转头笑着问萍婆子。
“许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了,可不是婆子我说的。”萍婆子笑着道。
“唉…”张小碗笑叹了口气,待到江小山回来了,她这又把给这父子带在身边的什物细细跟江小山说了一遍,这才看得汪永昭带着江小山出了门。
都府门外,一直郁闷蹲在都府前大狮子处的汪怀善见得他们出来,把嘴里嚼着的果子核一把给咬碎了,吐了残壳,看得汪永昭翻身上马后,他这才翻身上了他的马,跟在了他的身后。
马儿走得几步,江小山从包袱里抽出一个竹筒,与得他无奈地说,“您走得太急,夫人都来不及把这解酒的梅子汤给得您说,她还说加了不少糖,是您爱喝的。”
“哦。”汪怀善讪讪地接过,拔开盖子喝得了一口,酸酸甜甜,果真是他爱喝的,他这才眉开笑眼了起来。
待喝到大半,他犹豫了一下,驾马跑到了汪永昭的身边,一言不发地把竹筒伸了过去。
汪永昭看得他一眼,便接过竹筒,把那剩下的喝入了口。
七月底,边漠越发炎热起来,三镇也很是缺水,所幸移山的大军随之也运来了不少水车,再有得那大东,云沧两州的支援,节镇里的人才不至于因无水而无法生活。
这时那几个泉口也被深挖了出来,也算是解了一些燃眉之急,但每家每户的用水都有份额,每家只提得了一桶到两桶的水,要是谁想痛痛快快地想沐浴一翻,怕也是不能够的。
但平民百姓也没几人讲究这个,那水只要够喝够做饭,倒是谁也无什么怨言,但也只限于一般平民百姓,也有些家道好些的,便要讲究得多,挖空了心思收笼那管水的军爷,想多提得两桶水另做他用。
沙河镇的判官严轩是个极度严苛之人,当他发现管水的几个人不按章办事后,便当着众人的面在闹市行刑,要各打他们每人二十大板子。
打人途中,汪怀善正跟在汪永昭身边骑马而回,看得他们到,沿路的人都让出了路。
这时汪永昭一声不发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了判官前,坐在了判官的主位上,淡淡地道,“接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