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包袱暂时放下。”张小碗指着地下,让她们把手中的东西放下,“现在不急了,你们去后屋叫大宝他们,别,让我先想想…”
张小碗想了想离去前汪永昭那紧皱的眉,还有那铁青的脸,所以他没说让她这一家子走,但也没说不走,她思来想去,决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们一家子的人还是走的好。
说来,这皇帝走了,要是汪家倒了大霉,她跑远点,得了讯,可以再跑远点…
要是没更好,到时能用得上汪家了,再找上汪家就是,再则,汪家没出事,这里的田地和屋子也是她的,跑不了,待到形势一明朗,再回来就是。
现下走了,无非是先赐换个地方讨生活而已。
如此一想,张小碗思绪清明了,对着小妹就说,“都把能收拾的全收拾好了,咱们不赶着走,把能用的都拉上。”
这时前面已然有了牛叫声,张小碗快步走到门前,对小宝吩咐,“眼下不着急走,你拿了银钱买两匹壮马,车轱辘也去相熟的工匠家买好,既然搬家,我们就搬个大家。”
张家人行动力着实强,家中的什物,连铁锅都收拾好了打包上了,马车买好回来后,半夜他们几人把粮,肉全搬上了马,在清晨时分,一家人锁好了家里整顿好了的大门,赶着牛车马车走了。
马好买车后,一家人身上其实没啥银子了,张阿福和刘三娘却是手中抱着大孙子,挤坐在马车上乐呵呵的,脸上一点担扰也无。
孟先生这次也跟着他们走了,本来过年他就因身体已经不行,跟胡家村请了辞,现下是汪怀善去哪,这位老先生也跟着他去哪,他现下算得上也是张家的一员了。
老先生是在车上跟张氏老夫妇挤在马车上,才听得了张小碗在他身边轻声说的那句“皇帝没了”的话,随后在张小碗给他们送棉褥子垫背时,他张口朝她说了一句,“走有走的好,这京中怕是要乱上一段时间。”
张小碗轻轻一笑,点点头。
她要走的另一个原因就在如此,要是有大乱,汪家肯定也不会太平静,这不平静要是小了还好,想必掌家的二少夫人也能解决,可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有什么大乱子,她肯定是要被波及的。
到时候一陷进汪家里,进了汪家,怕是抽不得身了。
她不能让形势把她带进汪家,她一直不喜欢那个地方,知道一进肯定会被困住,尽管她现在也是被困住,但困在那种地方,对她还真是折磨了。
她现在活得必须努力,也确实是必须干活才能好好活下去,但这种活法,比成天跟着一群女人勾心斗角要来得强。
而对她来说,现在这个有家人的家,是她来这世上努力过才得来的生活,她为此忍耐过,流过太多血泪,现如今的日子得来不易,所以哪怕有一点陷进那种地步的可能,她都要断绝。
现在这关头,想来想去,走是上上策,吃不了亏,远着点看形势变化,比近着看要安全得太多。
一家人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总算是赶到了那山谷处的房子。
那房子张小碗从未来过,只听弟弟们跟胡九刀说过,现下一见,倒真是欣喜了几分。
主屋由她跟两个弟弟们说的那样,屋顶高,房架大,内屋宽敞,后屋的三个院子都有天井,排水的渠道也都是石块彻成,扎实得很。
第一天时,安顿好了老人家,张小碗带着弟弟妹妹把粮食放到粮仓里放好,随即把屋子里烧了火,各个房间里都放了火盆,驱散房子里的寒意。
因着大姐干活利索,这不管是当弟弟妹妹的,还是当弟媳的,还是当儿子的,全都使出了吃奶的劲跟上她的脚步,无论是清扫房子的,还是去上山砍柴的,都快手快脚的做得很好。
张小碗看着心里也欣慰,说来也是,如果不是有着世俗的身份和规则在桎梏着人的脚步,其实他们一家人到哪,依着这勤快劲,哪能过不好生活?
可惜,这世上完美的事总是在想象里,不会出现在现实里。
他们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这山谷里,要出去生活,怀善要是做什么,也还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
他们要在这个世道活着,这得守这个世道的规则,就得受这个世道的桎梏。
所以,现下如此,其实也不错了,要是坏,再坏也不过是举家逃亡隐藏,再坏也还有条命能活着,哪天就算死了,能死在亲人身边,有人为你哭,有人为你挖个坑埋了,其实也是好事,比孤苦伶仃什么都没有的好;而要是待汪家要是稳定了,到时怀善到了年纪,要闯荡了,他要一个身份做他愿意做的事了,想必也不会给汪家蒙什么羞,她跟汪永昭说定的事也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到时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差池。
至于到时会不会有更多的意外,说来说去,到底也是说不准的,人活着,大多情况下,谁也没有通天眼,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而现在,先尽了人事,努力了再说。
张家举家的这一逃,着实把汪永昭给气得不轻,但他知道详情后,是在半月之后了。
他在三王府里浴血奋战,帮着三王爷杀出了一条血路杀到了金鉴殿上,三王成功登基之日,他则在病榻上九死一生。
活过来了,刚喘了两□气,当今皇帝陛下要给他那粕妻要封诰了,他派了人想把她收拾得好看点过来受封,结果得了这个么讯,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用命博来了个官复二品,皇帝也主动要给那女人赐封了,他却得来了她跑了的消息?
汪永昭气得连捶了床好几下,江小山看得胆颤心惊,也着实不太明白他家大少夫人是怎么个心思,怎么就跑了呢?
一家人现下去哪了,都打听不出。
“去胡家村,找胡九刀。”汪永昭真是用挤的,才从口里挤出了这句话。
不稀罕当汪家的当家主母,嫌汪家给她找事,可以,他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不领诰命的本事。
七天后,张小碗在皇帝要宣诰命的那天及时到了总兵府,穿得还甚体面,风风光光地当着汪家一众老少的命,把诰命领了,汪永昭从殿上回来一听,听说她又跑了。
“跑了?”汪永昭看着给他回讯的江小山,万分不解地问。
“是,说是家中有事,出了门就不见了,我回村子里一看,那家中并没人。”江小山硬着头皮答。
“跑得倒是利索。”好一会,汪永昭冷笑出声,“去胡家村报信吧,让她回来,受了汪家的诰命,却躲那么远,她倒是想得妙得很。”
“大公子…”
“就说今年府试要开考了,她的小儿,也该下场试试水了,还有,她要是不出现,你把那胡九刀一家接到府中做客几天,我就不信就半天,她能跑得了有多远。”汪永昭说完这句话,挥手叫江小山下去办事。
等人退下,门一关上,他长吁了一口气。
这日子啊,真是劳心劳力,且还有得熬。
现在那妇人想跑,也得看看,他愿不愿意让她跑。
汪家的门,不是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得了的。
想及世子爷对那小儿的“看重”,汪永昭想到那妇人要是知情后,不知会不会再把她的箭对上他的胸口。
“弑夫?倒是她做得出的。”汪永昭摸摸胸口的位置,再想想那妇人那冷得毫无感情的眼,和那双杀人时抖都不会抖动一下的手,他不由轻笑出声。
她倒是养成了个好儿子出来,可这蠢妇现下还不知道,有时,养得太好,光芒太甚,他不在意他这个多出来的儿子会如何,可还有人想拿住他拿捏他呢。
自为以聪明的蠢女人,他倒是真想知道,她知道实情后的那张脸,还能不能给他假笑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这两天抽得评论时时不见,让大家老误认为自己占了沙发了。为了体贴各位,不让大伙失望,在此期间,我决定把各位的沙发地板地下室等等替各位占了,免除大伙的惦记!
多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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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碗坐在张小宝的马车上刚赶到一个村子里落了脚,半夜就被赶来的胡家村的人找到,于是没得半晌,张小碗由胡家村的人驾着马车,她就去了京城。
她让小宝等讯,等是否让汪怀善也到京城的信。
张小宝先是不从,就是张小碗拿了棍子打了他,他也不让他大姐一个人去,还是张小碗掉了泪,这憨汉才红着眼,站在路的这头,远送了他大姐的马车离去。
张小碗清晨进的城,她手上的包袱里还装着那二品诰命夫人的衣袍。
等她进那总兵府时,依旧是那汪杜氏迎的她。
张小碗笑着跟她去了给她准备的房,放下了东西,再去见了胡氏夫妻。
见到她,胡娘子抱着大宝就过来笑着说,“给姐姐夫人请安了,大宝,快给你碗婶婶磕头…”
一听她没失亲密的称呼,张小碗顿时失笑,笑着说,“哪有姐姐夫人这样的叫法,也就你叫得出口…”
说着摇着头把在地上给她磕头的大宝一把抱起,顿时“哎呀”了一声,说,“怎么弄的,这才几天不见,怎地又重了些许?”
大宝抱着他碗婶婶的头咯咯笑,特别大声地说道,“这里的梨子好好吃,还有好多糖,老虎哥哥说了,见着好吃的了就要吃饱,我刚可啃了三个梨,喽,碗婶婶,我这里还有得一个,给你吃…”
说着从他拱起的小胸膛前掏出一个大白梨,放到了张小碗的嘴边。
“可是爱吃?”张小碗顿时笑弯了眼,引来了大宝不断的点头承认。
一旁的汪杜氏笑着抿嘴,对旁边丫环笑着道,“还不快再上一盘给胡小公子…”
张小碗笑了笑,抱着孩子问胡娘子,“刀爷呢?”
“在旁边屋子呢,这里全是姑娘家家的,我让他坐屋子里别乱走动,这可不是咱村里,可不能那么随便…”胡娘子笑着道,把大宝接了过去。
张小碗微笑着看她抱了孩子去,便转头对汪杜氏笑着说,“这不,他们家里农活多,一日都缺不了正主,让他们回吧。”
“这…”汪杜氏有些犹豫。
张小碗也未多与她说话,又回头对胡娘子笑着说,“回吧,回头得空了,我再去看看你。”
说着就去了桌前,看了看那上面摆着的那些糖果和水果,她眼睛四处找了找,见没什么大帕子之类的东西,便回头跟汪杜氏笑着说,“快去给我找块布巾…”
“啊?”汪杜氏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布巾…”张小碗又笑着重复了一句。
“快去,快去…”汪杜氏真是愣了好大一下才回过神,挥着帕子连连叫丫环。
丫环快手快脚不知从哪片刻讨了打包袱的布巾过来,张小碗把糖和那些明显在农家是稀罕物的水果全倒在包袱里,而大宝也是打小跟着他的老虎哥哥混的,那心眼愣是要比他爹多有几个,见他碗婶婶帮他搜刮好吃的,便跳着腿举着手指着旁边的屋子,“碗婶婶,碗婶婶,那屋也摆得有。”
张小碗听了笑,“那好,碗婶婶帮你去拿。”
说着,也不管汪杜氏和丫环婆子怎么看她的,把这屋的吃的打包好了,进了隔壁胡九刀的那房,跟见着她就嘿嘿笑着,挠着头的胡九刀打了个照面,把桌上的那些吃的也全倒进了包袱,这才打好了结,弯腰跟大宝说,“拿回去慢慢吃,不可贪多,大宝可是要换牙呢,糖吃得多了,牙可长得不好看。”
“大宝知道呢,谢谢碗婶婶。”大宝吞着口水笑,笑得口水一个不小心没关住,滴答掉在了他的衣裳上,张小碗看得发笑,掏出帕子给他拭了嘴和衣裳,才起身对胡九刀他们说,“回吧,我送你们到门口。”
她一路领着他们到了侧门,没哪个谁管上前阻拦她,连闻管家的也远着几步远跟在她身后半驼着腰,不敢上前。
仆人打开门时,张小碗伸出手给胡娘子整了整衣裳,垂着眼轻声地说,“我们娘俩,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你们可别见怪。”
胡娘子知道她是在跟他们家道歉,便伸手握着她的手,也轻声地笑着说,“您别跟我们说这客气话,当年没你家,我们一家怕是也没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又轻捏了两下张小碗的手,跟她打着暗号说有什么事背地里来找他们即可。
胡九刀站得她们很近,也听不见她们说话,更看不见她们之间的互动,这时在他背上的大宝便问他,“娘和碗婶婶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胡九刀想了想,便告诉儿子道,“碗婶婶说,她要在这家也要住一天,让我们别操心她。”
胡大宝听罢,扬高着声告诉张小碗,“碗婶婶你且住下,待吃饱了,我寻了老虎哥哥就过来接你回去。”
张小碗一听,便松了胡娘子的手,转过了脸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知晓了,你跟着爹娘快快回去吧,得了糖,可也要给哥哥姐姐吃上些许,不可打架。”
“知晓了,知晓了。”大宝跟着他爹转过了背,却还是回过头朝着张小碗嘱咐道,“碗婶婶你定要吃得饱饱的,还要留上一些,待明日老虎哥哥与我来接你,你再给我们吃…”
张小碗点着头,微笑着朝他挥挥手,目送了他们离开。
等他们真的走了,她回过头,朝着那朝她笑的汪杜氏淡淡地说,“大公子呢?”
她这时敛了脸上的笑,脸色冰冷,眼神冰冷,那全身的气息哪有刚刚那般的温暖平和,汪杜氏只看她一眼,顿时心惊了一下,福了福礼,才轻声地道,“大哥说午时即回。”
“那便再等等吧。”张小碗说到这,朝闻管家那边看去,那闻管家的一见她,迅速上前。
张小碗曾管家两年,她的厉害,他是完全知晓的,再说他对她也有敬意,万不敢有所怠慢。
“二少夫人忙,就别劳烦她了,让她忙她的去,你找了丫环领我回房,我且歇息一下。”张小碗淡淡地说。
“大少夫人,您不用点早膳?”闻管家小心地问。
“待大公子回来就说吧,就说我见不着他,就吃不下饭,让他回来了,有空的话,让我一见吧。”张小碗说完话就往那里面走,吓得一干人等全都齐齐让边,让她快步通过了他们。
“您先且等一步,我带丫环给您引路。”闻管家的一见她那带着些微杀气的走势,忙朝着二少夫人一弯腰,顿时急呼了一声,就跑到了她的半个前头,带着个丫环跟着她的步调走着,领着她回房。
而这些张小碗的身后,汪家的二少夫人,还有奴才这些人,一时半会的,都似哑了,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汪永昭一下马,闻管家就忙上前轻声地禀告,“大少夫人在房内休息,连早膳也未用。”
“怎么?想饿死在汪家,让汪家被千人所指?”汪永昭把马绳一甩,漫不经心地说。
“我看是没什么胃口。”闻管家没料听到这么硬气的回复,心里叫苦不迭,嘴上还是有条不紊地道,“要不要请大少夫人过来黑燕阁用午饭?”
汪永昭瞥了他一眼,“你收了她的那点好,现在还记得?”
闻管家的听得把头都弯到了膝盖骨里,“老奴不敢。”
“哼。”汪永昭冷哼了一声,大步走远了几步,才向后传出了声音,“那便叫罢。”
等他走远,闻管家的才直起了腰,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嘴间感叹了一句,“这哪是夫妻,简直就是…”
最后三个,因是忌讳,终还是没出口,他把话咽到了肚子里,这才提步匆匆往张小碗住的房间走去。
张小碗从闻管家那得了讯,在闻管家领她过去的路中,这个老奴几次欲言又止,在一处拱门前,在前面一点的他停下了身,转头对她施了一礼,轻声地说,“有一话,老奴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张小碗看他一眼,汪闻是家奴,跟了汪观琪差不多一辈子,她自认在那两年对他不薄,帮过他一把,但也未曾想过他会帮她什么。
现下看他这神色,怕是真有话要对她说。
“大公子不到十岁,就跟着老爷行军打仗了,脾气自然是有些许硬朗的,”闻管家看了张小碗一眼,小声说,“有时,您要是软点,不定还会以柔克刚…”
在张小碗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这老奴的话越说越小,小得最后一个字都不怎么听得见了。
等他说完,张小碗又笑了笑,“谢您指点了,带路吧。”
以柔克刚?要是有用,她肯定会用。
对她无用,用来干什么?
张小碗被领进了一幢气派的阁楼,在大得厉害的厅房内,见到了坐在最中心的八仙桌处的汪永昭。
汪永昭坐在那,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张小碗眉眼不眨地走了过去,朝他福了福身,“大公子安…”
“大少夫人安。”站在旁的几个丫环和几个小厮也全都朝她行了礼,十来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女的娇男的浑厚,震得整个厅屋都震动了起来。
张小碗抬脸,朝他们一一扫了过去,也没笑,只轻颔了下首,便朝汪永昭说,“妾身可否能坐下?”
“坐。”汪永昭在看过张小碗一眼后,吐出这个字。
张小碗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拿着毛巾拭手,用茶漱口,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了起来。
她希望这男人不是在她面前故意此翻作态才好,要不然,未免太幼稚了。
气派的厅房,富贵的摆饰,这些可以想且是平时的样子,但一个人吃个饭,还要用上四个美丫环,八个看来是武兵的小厮?也不怕被十几双眼睛瞪得噎死。
张小碗在心里失笑,表面还是平静地看着汪永昭摆弄完他吃饭前的动作,提起了筷,她刚看他动手夹了菜,她则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飞快地夹起了菜吃饭了。
她吃得不算失仪,也未露齿,只是速度快,在汪永昭半碗饭后,她一碗饭就完了,吃完,把手伸到一边,眉眼不抬地对着丫环那处道,“添饭。”
她说罢,汪永昭却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她的寒目里跳着怒火,“你这妇人,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仪态?”
“我有何失仪之处?”张小碗抬眼,轻轻声地,不紧不慢地道,“大公子是看见我掉饭了,还是吃得出了声响,还是说,我露出了牙?如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大公子指教。”
她倒是想听听,汪永昭会不会埋怨她比他吃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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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永昭看着她,眼睛里的暴怒起得快,这时消失得也快,他看着张小碗,对着空中说了一声,“添饭。”
有丫环快步上前,添好饭端了上来。
“你们下去。”汪永昭吩咐了一句,面容平静。
又是在摸她的态度?
张小碗想起管家所说的以柔克刚,无奈地在心里笑了笑。
她倒是想柔,恭顺她也会,她也都装了这么多年恭顺了,只要日子好过,装到底也无妨。
可实际上是,有些时候她要是不坚硬,便也只有软弱可欺这一途了。
她要是不坚定,没人替她撑腰,没人替她护住他们母子的安全,他们早就没了,何等得来有人能跟她说以柔克刚的一天。
张小碗自嘲地挑起嘴角,把第二碗饭吃下了肚。
汪永昭也不紧不慢地吃完饭,搁下筷子,便开了口,“食不言,你犯了这条。”
“公子问话,妇人不敢不从。”张小碗看着他的眼,平静地说。
汪永昭眼露笑意,“你是否从不知什么叫温顺?”
张小碗默然,低垂下了眼。
“你叫怀善明日回来,这次的府试,他可参加。”
“大公子,望您恕罪,有一话,妇人想请问您一下…”
“为何忽然想起怀善?”
“呵,他也是我小儿,有何忽然?”汪永昭轻笑了起来,面目如画,他嘴边且带着笑意,看着张小碗说,“你要知实情,也无妨,你不是指望他飞黄腾达?现下,你们的时机来了,靖世子见他天资聪颖,想见上他一见,来日,收他为门徒也自不可知。”
“靖世子?”张小碗心里不断地冒凉,脸色也渐渐发白起来,“忠王爷的那位世子?”
“嗯。”汪永昭端过手边还热着的茶,轻抿了一口。
“大公子,有话,你一次说完吧。”张小碗惨然地笑了笑。
“张氏,你知你嫁的是谁家吧?”
“知。”
“你知,”汪永昭脸冷了下来,“那就别想一边受着汪家的庇荫,一边却妄想逃脱干系。”
“是妇人先前那翻胆大包天的话冒犯了公子?”张小碗把手伸到袖子里,紧紧地用指尖掐住了手心,才没让自己抖起来。
汪永昭未语,嘴角却勾起了笑,“自以为聪明的蠢妇。”
他轻描淡写说完,便续道,“让他七日内赶回,我要携他入世子府,你最好让他在这几天内赶回来,要不,别以为你们张家人一家人住得远远的,我就奈你们不何。”
“大公子知…我们住在哪?”张小碗吞了吞口水,此时,她的眼睛抬不起来看人,心中一片惊骇。
“我不知,”汪永昭合起手,捏了捏关节,捏得骨节咔咔作响后一会,才慢悠悠地接着说,“但你舅舅知晓,他现是我手下的都司,想必到时让他们来接你们张家一家,再是恰当不过了。”
张小碗闭了闭眼,忍了又忍,她还是流出了泪。
她扶了凳,朝汪永昭跪了下去,“救您饶恕妾身前面对您的妄言吧。”
早在好久前,她的那箭就应射出去,而不是等来今日汪永昭的这翻秋后算帐。
来到这个世道这么多年,她还是天真得可笑,以为凭着一已之力就可以力挽狂澜,以为凭着名声,就可多少震摄汪家一点,也以为她努力了,她就能多多少少对抗得了这个世道一点…
却完全忘了,强权之下,她又算得了什么?
“你知之好,起来吧。”汪永昭看了眼张小碗,“以后,要说什么话,凡说之前你最好想想,你是谁,我是谁,想明白了,那些话再出口。”
说罢他看着桌上的杯子沉思了一会,便又淡然道,“且带他回来吧,忠王世子是非见他不可,这次不是我要推他入府,是你替你的儿子找了个好先生的结果。”
“还请大公子明示。”张小碗扶着凳子站起,眼泪还是未停,脸上一片凄然。
“孟先生是先帝帝师的弟子,一直隐身民间,世子爷本想寻了他,看他是否有那个本事教养得了他的小公子,哪想,小公子的先生不是非他不可,却让他把你们母子摸了出来,”汪永昭说到这,嘲讽地笑了两声,“你这也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教养出个不凡的小儿疏远祖父,父亲,却不料,日后他能不能活着,有没有那个命施展本事,还得看我这父亲。”
说到这,他想该说的都对这妇人说完了,便朝张小碗挥了挥手,“饭也吃完了,你回你的村子当你的农妇,那小儿,让他几日后来见我即可。”
她兴许能在内宅吓住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奴才,但她最好明白,在汪家里,顺从他才是她的为妻之道。
他才是那个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
而她,不过是个粗俗妄为的蠢妇罢了。
张小碗带着她的包袱从轿中下来,还在不断地用帕子抹着泪,江小山见她还在哭,心下怜悯,但也不敢多言,对她一弯腰,便道,“大少夫人,请您好好歇息,有事派人传话来府里即可。”
说完,吆喝着轿夫抬着轿子而去,等他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时,看到大少夫人还凄婉在看着他们这边,江小山不知怎地,眼眶突地一酸,他抬头抹了抹泪,自言自语道,“这真正是心狠了,花几百两的银子给雯姨娘抬了梅花树回来栽,却把正头的诰命夫人打发到乡下来…”